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天香_梦溪石-第8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不说古往今来少有女子参与修史,却说她在邵州守城与发明火弹的事迹,如今天下已经鲜有人不知,便是还有文人心下不屑,觉得传闻夸大其词,也得考虑她眼下身为肃王妃的身份,在她面前断断不敢狂妄无礼。
人一多,难免就耽误时辰,待将老先生送走,已经将近晌午了,顾香生原是准备回长春观去看看的,眼下也只能先打道回府了。
她虽然因为成婚怀孕的关系搬离长春观,但却一直都对学堂的事情保持关注,偶尔精力允许时还会过去授课,其余时间则交给席二郎和陈弗两师兄弟去打理,顾香生本也有借此锻炼他们能力的打算,见他们将学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便索性不再插手,只在席二郎他们遇见难处来找自己时,才会帮一帮忙。
在顾香生看来,这两个学生,一动一静,性格正好互补,品行却都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稍加磨砺,未尝不能担当重任,兴许十数年后的朝堂,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不过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顾香生并未刻意安排他们将来要往哪条路走,因为人生常常充满意外,她自己当初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留在齐国,嫁给夏侯渝。
马车回城的时候,顾香生还特意让人绕到卖蜜饯的铺子里,让人称了半斤黄梅,半斤蜜李子,又去城中有名的八宝记带了半斤水晶鸭舌和五香牛肉丝。
她和夏侯渝都是爱吃零嘴的主儿,她自己怀孕之后就更爱吃,闲暇时候手边几乎就没停过,神奇的是这样吃了许多,竟然也没有太过明显地发胖,兴许是那些东西全都让孩子吸收了的缘故。
可能是看见苏木在笑,有些不好意思,顾香生亡羊补牢:“你们郎君昨日还说想吃鸭舌,这些买回去之后多半是要进他的肚子。”
苏木绷住笑:“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顾香生白了她一眼,见她忍笑忍得厉害,自己倒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马车刚行至肃王府门口,上官和黄珍等人自里头迎了出来,二人俱都喜气洋溢,笑容满面。
“恭喜娘子!”顾香生一下马车,他们便不约而同拱手行礼。
顾香生奇道:“二位先生何故如此,喜从何来?”
上官和道:“方才宫里来了人,颁下旨意,陛下追封郎君生母为懿节贵妃,又任郎君为吏部侍郎,郎君在宫里已经接了旨意。”
顾香生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昨日夏侯渝当面拒绝认在皇后名下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就曾在私底下讨论过皇帝会作何反应。
至坏的结果是,皇帝因为这件事恼羞成怒,不再看好夏侯渝,但一般来说,皇帝的器量胸襟断不至于狭隘到这个地步,后来他留夏侯渝在宫中吃饭的举动也说明了,他非但没有生气,可能还对夏侯渝的回答感到满意。
今日追封的旨意也恰好说明了这一点,假若昨日夏侯渝答应得痛快,又或者稍稍表现出一点欣喜,皇帝未必会高兴,兴许还会认为你为了荣华富贵就不认生母,过于薄情。
不过碍于他对孝惠皇后的情分,将夏侯渝生母追封为皇后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夏侯渝生母原本就不受宠,若非天大造化生了个出息的儿子,估计一辈子到头,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能够被追封为贵妃,就已经算是皇帝格外抬举了。
因为如今后宫位分最高的女子,也不过就是淑妃,若夏侯渝的生母被追封为贵妃,他的出身履历也会相对好看一些,虽然不如认皇后为母那样光鲜,但起码贵妃的儿子被封为储君,会比无名嫔妃的儿子被封为储君更名正言顺。
但让顾香生讶异的并不是这道旨意,而是方才上官和说,皇帝让夏侯渝任吏曹侍郎。
吏曹乃选拔人才,任用官员之所,六曹之中,吏曹为先。能在吏曹任职,是常人求不来的肥差,更可借此了解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熟悉部门运作,皇帝没让夏侯渝去兵曹或户曹,却让他去了吏曹,而且让他当尚书的副手,这个任命显然寓意深远。
虽然皇帝还没明确露出立储的意思,但他现在所做的,基本就是在为夏侯渝铺路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上官和跟黄珍他们也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会欣喜交加。
顾香生心里也高兴,但面上还能保持冷静:“陛下现在什么也没说,我们自然更不能形于色外,别说现在还未正式立储,即便立了储,我们就等于站在明处,盯着我们的眼睛也只会更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谦逊低调。满招损,谦受益,无论何时,都是至理名言。”
上官和等人也是一时高兴忘了形,被她提醒,马上就反应过来,肃容应是。
顾香生又与他们说了两句,便与苏木回到自己院子里。
那头朱砂早已将午饭摆上,顾香生一见桌上的水晶鸭舌就笑了:“你别摆上来,待会儿我忍不住吃掉,等他回来都没剩下一点了!”
朱砂笑嘻嘻道:“郎君想吃就再去买,这有什么难的?”
顾香生:“都怪苏木,在路上说我吃得多,还要拿你们郎君当借口!”
苏木:“婢子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就被您记仇记到现在,可见忠言逆耳啊!”
“什么忠言逆耳?”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夏侯渝大步走进来。
“郎君回来啦!”苏木朱砂忙上前伺候他脱下外裳,又端来清水给他洁面净手。
“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做完这些,他拉着顾香生坐下,对苏木等人道。
待饭厅只余下他们二人,夏侯渝对顾香生道:“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三日前,魏军在都城外的开阳县大败,一退再退,如今只剩下都城潭州,以及西面的几个州县了。”
顾香生一怔,脸上却无半分意外,只叹了口气,缓缓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
一场秋雨一场凉,原本今年有些热得出奇的古怪天气,伴随着两三场雨下来,突然之间就凉快了不少,夜里睡觉甚至需要盖上棉被了。
爬山虎悄悄变成了红色,雨水从上面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墙边的野花上,那里原本摆了不少茶花,俱是府里某个不能被提起名字的人留下来的,当初她入宫嫁为人妇,只拿走一两盆,其余都留给了小焦氏,但养花种草也要讲点缘分的,小焦氏也不是没有用心去照看,却总不能令它们像那人在时开得那样漂亮光鲜,后来更是慢慢枯萎,基本都死干净了。
小焦氏没有将那些花盆丢弃,便让人摆在墙边,偶尔目光所及,想起往事,心中难免唏嘘。
“娘子,饭菜都准备好了,小郎君派人传话回来,说在学堂里用午饭,就不回来吃了。”婢女阿容走过来,轻声打断她的凝思。
小焦氏站在廊下,闻声回过头。
她虽然看起来依旧年轻不失秀丽,但岁月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尤其近两年,顾家分家之后,顾经顾凌又不能出任官职,家中越发拮据,再不复往日富贵荣华,连带早年焦太夫人留下的不少东西,也或多或少被变卖挪用,婆婆许氏是个不通俗务的,小焦氏一个人要打理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自然有些吃力。
然而顾家不少人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顾香生,认为是她的出走,导致了今日顾家的没落,二房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令顾经尤为生气,并下令家中任何人都不许再提起顾香生的名字。
“郎君呢,你去问问郎君回不回来用饭,若是不会来,你就只上两个菜,我一人用足矣,那道鸡汤先煨着,等小郎君下学回来再给他送过去。”小焦氏道。
阿容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她又去而复返,脸上多了些笑意:“郎君回来了,说等会儿过来一道用饭。”
小焦氏点点头:“那你去将鸡汤一并盛上来罢。”
阿容:“是。”
顾凌妾室卫氏所生的那对双胞胎,在顾香生离开魏国之后不久就夭亡了,卫氏也因此没法再回京,紧接着小焦氏便怀了孕,生下现在这个儿子顾彤。
因着顾家的一连串变故,顾凌慢慢地也沉稳起来,不能再做官,便在家代人抄些文稿,以此赚点零钱,添补家计。他在文坛上没什么建树,也没遗传到父亲顾经的才情,唯独一手字练多了,却练出些味道来,久而久之,也有人上门求字。
家事如此,他与小焦氏夫妻二人的感情反倒好起来,患难见真情,顾经和许氏不顶用,他们唯有出面撑起家门,让顾家还能勉强支撑下去。
小焦氏见顾凌进来,本想说话,但看见他的表情,心头咯噔一下,不由问:“出什么事了?”
☆、第144章
顾凌面色凝重,婢女端上来净手洁面的水他也视而不见,直接就在坐下来。
“魏军在开阳县大败,恐怕不久之后,齐军就要兵临城下了。”
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乍听这句话,小焦氏还是禁不住失声道:“这么快?!”
顾凌叹了口气:“这不算快了,我听王令说,魏国西面的州县也陆续在沦陷,不知什么时候齐人就就会截住我们的后路了!”
小焦氏沉默下来。
就算没有到前线亲眼看见战况,京城里还是弥漫着一股低落悲观的气氛,贵族公卿喜闻乐见的宴会也停止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带街上的小贩都萧条许多,因为两面受敌的缘故,百姓即便想逃也不知逃亡哪里去,街上行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惶然与恐惧,那是对魏国与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
这几年齐国接连吞并吴越和南平之后,魏国人心里普遍都产生一种技不如人的想法,认为魏国也是迟早要落入齐人手里的,但在这种想法之下,魏国又怎么可能打胜仗?
原先淮南王妃“病亡”之后,朝廷尚且还能给顾家几分体面,但等到顾香生在邵州的消息公诸天下,即便魏临没说什么,面对同僚的异样眼光,顾经也没有脸面再待下去,只能上疏请辞,赋闲在家。
彼时焦太夫人过世,顾家各房的矛盾浮上水面,二房顾国和李氏更将顾家在外面受到的冷遇悉数推到顾香生头上,认为顾香生牵连了整个顾家,又冷嘲热讽,怪责顾经许氏教女无方,以致顾家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等局面。
顾经何等爱面子的人,自然受不了这番奚落,也顾不上焦太夫人临终遗言了,当即就同意分家。
焦太夫人在时,顾家虽然已经没有人在朝充任显职,但自老国公攒下来的富贵还未完全消耗殆尽,分家时顾经请来族老,所有钱财田契俱被三房瓜分干净,顾经因是长房,自然得了大份,二房居次,三房是庶出,得了最少,四房的顾民因常年云游在外,连焦太夫人去世都没回来过,顾家人疑心他早已在外面过世了,但毕竟还要留一份给他,免得有朝一日人回来了,却什么也得不到,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于是顾民分得的那份也暂且寄在顾经这里。
但顾经本身不懂经济,不事生产,家中还有婢女仆妇随从等等要养,大户之家的日常开支尚且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何况是顾家这样的公卿世族,既要维持体面,又要锦衣玉食,自然很难坚持多久,期间顾经还曾抱怨小焦氏吝啬,将管家权交到许氏手中,结果却是三个月后,顾经想吃一顿烤鸭,都被告知账上已经没钱了。
不得已,管家权最后又回到小焦氏手中,上有公婆赡养,丈夫孩子要照料,甚至下面还有个未成亲的小叔子,小焦氏左支右绌,异常艰难。
如今的顾家一落千丈,早已不是当日能与严、程两家齐名的三大世家之一了,分家之后更不值一提,然而它的地位又十分微妙,因为顾香生的缘故,人们每每提及她,忍不住就会将目光放在顾家身上,两者相隔何止千里,彼此再无瓜葛,却偏偏又是血缘至亲。
顾香生在邵州辅佐徐澈。
顾香生随同邵州军民归顺齐国。
顾香生受封济宁伯。
顾香生嫁给齐国皇子。
一桩桩消息传来,顾家人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顾经不止一次在家中暴跳如雷,痛骂顾香生,认为若非是她,顾家的名声断然不止于此。
不过小焦氏注意到,近来随着齐人大军南下,越来越接近京城,伴随着魏国形势一日比一日糟糕,顾经这样的话说得也越来越少了。
顾经见她沉吟不语,只当她被这个消息吓坏了,还反过来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了,王令说这次齐国主帅是鲁巍,此人素有仁厚名声,就算潭州难逃此劫,想来也不至于到最坏的地步,更何况……”
他没有再说下去,小焦氏却听出里头的弦外之意。
更何况香生嫁给夏侯渝,怎么说也是皇子妃了,看在这个关系的份上,齐人想必不会太过为难顾家的。
小焦氏就问:“朝廷可有什么消息,陛下那边呢?”
顾凌摇摇头:“我现在都没有在朝为官了,哪里来的消息,也就只能偶尔从王令那边打听了。昨日我听父亲的语气,像是想让我写信给鲁巍,让他看在四娘的份上,到时候放我们顾家一马。”
小焦氏忍不住提高声音:“信已经写了?”
顾凌皱眉:“没有,你那么大声作甚,吓我一跳!”
小焦氏:“阿翁可真是糊涂!且不说两军交战,私通信件,能不能到齐人手里另当别论,若被朝廷发现,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扣下来,咱们都百口莫辩了!四娘身在齐国,陛下没有迁怒我们,已然是天大造化,这时候顾家正该低调谨慎,最好让陛下忘了我们存在才是,阿翁居然还反倒主动去撩拨陛下的底线,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顾凌苦笑:“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懂,我昨日也劝了父亲了,他却说四娘欠了顾家那么多,为顾家做点事,是她的本分。你别急,我已经让府中下人留意了,若有信件流出,必然会报到我这里来的,我也不会让父亲干这种糊涂事!”
小焦氏这才稍稍平一口气,嘴角露出讥讽的弧度:“照我说,四娘哪里欠顾家了?当年先帝赐婚,她便嫁了,这桩婚姻为顾家挣来了多少荣华富贵,没有她,顾家早就没落了,哪里还等得到今日,这些阿翁怎么不说?后来陛下想降妻为妾,娶严家女儿,这事咱们改变不了,但本来也不该掺和,去伤四娘的心,结果呢,阿家居然亲自去当陛下的说客,劝四娘心甘情愿自降为妾!你说天底下有这样当亲娘的么?我若有了女儿,必然如珠如宝,宁可自己受过,也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阿家倒好,对亲生女儿也如此狠心,我还真是不敢苟同!”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父母到了妻子嘴里变得一文不名,顾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爹娘也是为了顾家着想,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顾家没有派人去劝四娘,陛下一定会觉得我们也心怀不满的,再说后来四娘不是也没听么?”
小焦氏淡淡道:“我若是四娘,易地而处,说不定我也要走,明媒正娶的妻子,转眼却成了妾室,你们男人有你们男人的天下胸怀,可难道女人就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不成?四娘这一走,反倒走出一个锦绣灿烂来了,当年她若是留在魏国,甘愿为妾,今日又是个什么下场?阿翁怕是连个能写信求救的对象都没有了。”
顾凌投降:“好好好,我说一句,你就说十句,我说不过你,吃饭,吃饭!”
小焦氏一人撑起家门,纵是手里能腾挪的钱再少,她也毫无怨言,顾凌看在眼里,心中对妻子也多了不少敬佩,成婚之初那些争吵别扭逐渐远去,没了卫氏或其他什么妾室横在中间,两人的感情反倒比从前更好些。在外人看来,顾凌似乎变得有些“惧内”,然而若没有爱护珍惜作为前提,自然也谈不上畏惧了。
阿容捧着鸡汤罐子进来,小焦氏亲手给顾凌舀上,顾凌见碗里还有个鸡腿,便道:“这个你吃,我喝汤便可以了。”
小焦氏笑道:“我吃翅膀,那鸡我让人分作两半,还有一半留给大郎晚上回来再炖汤给他。”
顾凌点点头,刚捧起碗,忽而想起一事:“阿宝的亲事,昨日父亲问起,你心中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小焦氏苦笑:“这可问倒我了,眼下局势动荡,谁个有心思嫁女儿,还是等等罢!”
顾凌也觉得父亲想一出是一出,不禁摇摇头。
说到局势动荡,小焦氏心里便有些不安。虽说魏临先前没迁怒顾家,那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旦走投无路,他会否怨恨顾香生,从而将怒火发泄到顾家身上,也是未知之数。
虽然是魏国人,可再早几十年,天下一统的时候,哪里还分谁是哪国人,小焦氏没兴趣关系最后谁当皇帝,也不想为了谁的江山去殉国,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罢了。
无论如何,希望这场仗能快些结束罢!小焦氏暗暗叹了口气。
……
大政殿内,也有不少人正有着与小焦氏类似的想法。
但他们没有一个敢主动开口,俱都静静正坐于座席之上,低垂着头,任令人窒息的氛围在殿中蔓延开来。
形势发展至今,胜负已经显而易见,魏国获胜的一点点希望,也在开阳县的战事中被彻底打碎。
所有人都明白,摆在朝廷面前的,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死战到底,要么投降。
千古艰难惟一死,能选择活着,没有人愿意死,更何况他们不是皇帝,不用背负江山社稷,更不用背负将祖宗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出去的负罪感和骂名,所以许多人嘴上不说,内心未尝不盼望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最后能得以保全。
但这些话,大家都在等着别人先说,免得自己被扣上未战先降,没有气节的罪名。
皇帝没有说话。
有人偷偷抬眼朝他那里看,发现皇帝平视前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好像是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过神来,心中不免哀叹一声,动了动身子,看看别人没有动静,只好重新低下头,也装出沉思状。
王郢跪坐在下首最前方的位置,将众人的表情和小动作悉数收纳眼底。
他上了年纪,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坐着,对他而言也是折磨而非乐事。
想想魏国今时今日的局面,他也不由暗暗叹息,下巴上的花白胡子微微颤抖,一如他风烛残年的人生。
平心而论,魏临登基以来,战战兢兢,无一日不勤政,更无先帝好逸恶劳,骄奢淫逸等毛病,在内政处理上,他的表现也比较出色,这得益于他从小受孔道周朱襄等名士的教导,又在登基之前有过处理政务的经验,若是放在天下太平的大一统时期,毫无疑问,他足以担当一位出色的守成中兴之主。
魏临出生时,既是皇后嫡子,又是皇帝长子,身份显赫,无以复加,彼时魏国强盛,与齐国并驾齐驱,魏临则是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子,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会投胎,生下来就在帝王家,还从小立为储君,然而等他渐渐长大,却得了父亲的猜忌,从云层之上高高跌落泥底,又天之骄子变成废太子,当人人觉得废太子没有希望时,他又挣扎着从泥沼里爬起,又从思王变成淮南王,从淮南王再等上皇位,这其中的传奇跌宕,只怕换作另外一个人,要么被废太子时就一蹶不振,要么隐忍不够中途夭折,都没法如他一样,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只可惜故事到这里并未算完结,虽然登上皇位,可等待魏临的,依旧是内外交困的威胁,外有齐国虎视眈眈,兄弟自立为王,内有严家把持兵权,魏临必须在倚重严家与戒备他们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既不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严家身上,又暂时不能与严家撕破脸,还要依靠严家打退外敌,而且还得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让自己成为严家的傀儡,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王郢旁观者清,对这一切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在他看来,严家之所以坐大,魏临自己也并非全无责任,只是这些事情现在再追究起来,也已经毫无意义了,眼下最为关键的,自然还是魏国将要面临的困局。
自己身为百官之首,三朝元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来就应该出面当这个罪人的。王郢如是想道,颤巍巍起身,弯腰拱手:“陛下,臣有话说。”
魏临并没有神游物外,听见王郢的话,他顺势将目光收了回来,面色淡漠,看不出丝毫波动。
“讲。”
王郢正要开口,却听外面宫人高声道:“报————前方加急奏报,参将裴缪求见!”
魏临对这个人名有点印象,隐约记得对方是在严遵手底下打仗的,但因性情过于刚正,眼里揉不得沙子,并不得严遵重用。
“让他进来。”
这话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儿,门口便出现一名武将,发鬓凌乱,没戴头盔,周身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当他大步流星走进来时,那股血腥气便跟着飘荡进来,令两边的官员禁不住都抬袖掩了鼻子。
单是这个细节,便让魏临唇角微微露出一抹嘲讽。
这样一个朝廷,要如何与齐人抗衡?
“陛下!”对方走到半途,忽然扑通跪了下来:“严遵率军投敌了!”
“什么?!”
“严遵怎敢如此!”
嗡的一声,原本平静的大殿如同一锅水沸腾开来,众人脸上或惊愕,或恐慌,一下子七情上面,不复方才的平静。
魏临冷冰冰的面具终于裂开一条缝,他的面容痉挛了一下,藏于袖下的拳头握紧,语气却还是平稳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参将以头抢地:“就在昨夜!末将听闻严遵的打算之后,趁其不备偷跑出来,骑上一匹马便连夜赶回来报信!”
王郢当先反应过来:“陛下,严遵一降,京城危殆,宜早作打算!”
其他朝臣纷纷响应:“王相说得不错,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魏临沉默半晌:“除王郢之外,都先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起身行礼,陆续离去。
偌大殿内,仅余帝相二人,连宫女内侍都被屏退了。
魏临道:“王相事君尽忠,无可指摘,如今反倒是朕要累你晚节不保了。”
王郢原是还算平静的心情,听了他这句话,却忍不住悲从中来,语调也带上了泣音:“陛下……”
魏临也算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谁能料到今日君臣竟要走上这样一条路?
大难临头,魏临的反应却比谁都要平静:“你觉得朕是降好,还是战好?”
王郢的嘴唇颤动半晌,吐出一句话:“若是要降,还请让老臣出面,请陛下在人前也说此事为老臣一手促成,是老臣竭力劝说陛下归降,与陛下无关!”
魏临摇摇头,没说话,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罢了,你先下去罢,让朕再好好想想。”
看着王郢微弓着腰离去的背影,魏临目光沉沉,片刻之后,闭上眼睛。
“陛下?”杨谷从外头进来,悄无声息上前,压低了声音。
魏临复又睁开眼睛。
这种时候,就算他不想听不想看,也总会发生许多事情。
杨谷:“陛下,皇后带着两位殿下在外面。”
魏临:“她不在交泰殿,来这里作甚?”
杨谷:“皇后穿着素服,去了头冠,奴婢看着,像是来请罪的。”
魏临:“让她进来罢。”
他眯起眼,看着逆光走进来的皇后严氏,她身后还跟了一男童一女童。
“妾拜见陛下。”严氏素服披发,朝魏临跪下,行了个大礼。
女童手里牵着弟弟,见母亲跪下,忙也跟着跪,小小的面容没了笑,有些不知所措。
魏临淡淡道:“你知道你父亲率军投敌的事情了?”
严氏:“是,父亲投敌叛国,其罪当诛,妾身为严家女,却未能劝谏父亲,以致他铸成大错,妾有罪,特来向陛下请罪。”
她的声音婉转哀愁,如同一曲动听的琵琶调子,即便素面朝天,也依旧不掩国色。
然而魏临并未有一丝动容,反是哂笑:“你既是来请罪,为何还带着儿女?可是想以儿女来令我心软么?”
严氏娇躯微微一震:“妾断不敢有此念!”
她落下泪来:“妾自入宫以来,从不倚仗父兄权势骄横无状,侍奉陛下恪尽本职,妾所作所为,陛下自当看在眼里,可出身如何非我所愿,陛下又何必以此诛心之论,来伤我的心!”
美人流泪,自是更加赏心悦目,纵然生育过儿女,严氏的姿色依旧能令人怦然心动。
跪在后面那双儿女见母亲哭泣,都上前给她拭泪。
严氏满心悲怆,见状愈悲,忍不住将他们搂入怀中,放声大哭。
然而魏临却还只是坐在那里冷冷看着,仿佛事不关己。
他心里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叫嚣着让他过去,亲手将这个女人掐死。
这个女人的父兄,把持魏国的兵权,如今又直接向齐人投降,拱手将魏国数万兵力送给敌人。
但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这不能怪她,毕竟她也是受害者,她的父兄抛下家眷投向敌人,压根就不管他们的妻女在故国会如何,更不必说这位在深宫里的皇后了。
两股声音在内心交战,令魏临温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狰狞。
小孩子敏感,这丝狰狞被男童捕捉到了,他吓了一跳,根本不敢上前喊人,反是往母亲身后躲。
作为皇后嫡子,魏隽本该受封东宫,但魏临除了给他与其他皇子那样的王爵之外,并没有更加特殊的荣宠,即便严家向他施压,他也找了借口推脱过去。
“你……”魏临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严氏抬起头,满面泪痕,楚楚可怜。
魏临心底那股无名火又冒出来了:“你出去,在交泰殿待罪,朕不想看见你。”
严氏咬住下唇,没有辩驳,带着儿女默默退下。
然而她不在跟前,魏临非但没有冷静下来,那股火气反而愈烧愈烈,直有将一切都破坏殆尽的欲、望。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明明已经足够努力了!
为什么连上天也不给他机会!
既然不想给他机会,为何当初又要让他生为皇后嫡子,为什么不让他托生在刘氏或李氏那些人的肚子里!
书案上所有东西都被扫落在地,他双目通红,望向杨谷。
“去,给朕拿一样东西来。”
杨谷:“陛下?”
魏临:“要鸠酒。”
杨谷一震,跪了下来,失声喊道:“陛下!”
魏临:“还不去!”
☆、第145章
杨谷泣道:“陛下,还没到那一步,您别,您千万别想不开啊!现在还有机会!”
魏临面露讥诮:“机会?早在太、祖皇帝没将程严两家的兵权削干净之时,朕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后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无功。”
杨谷见他神色冷硬,嘴唇张张合合,终究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抹一把脸,弓着腰转身出去,许久之后,才捧着一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