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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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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人
清月堂外人山人海，叶枝往人海里一探头，旋即讪讪地收了回来，朝身旁的萧月吟耸肩道：“只能等一会儿。”
萧月吟发愁地看着拥挤的人群，不满地说：“你能让你的皇兄改改规矩吗？在我大梁就……”
“嗯？”周遭声音太过聒噪，叶枝并未听清他后面所说的话，便疑惑地看向他。
“算了。”萧月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了片刻的没落，在叶枝凝神的瞬间又恢复了过来。他垂眸思索片刻，“我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叶枝侧身躲过了簇拥的人群。
“阡大人也在里面，照他的性子肯定不可能坐在大堂里吃喝，估计这会儿正在阁楼里。”
“你是说……”
“对！”
叶枝话音还未落便被他打断了，她踮脚望了望依旧水泄不通的大门，叹道：“那我们怎么进去？”
“谁说要从这里进去？”萧月吟挑眉一笑，示意叶枝跟着他。
两人绕过接袂成帷的人群，进入一条两侧均是高墙的小道，萧月吟指着右侧道：“爬进去。”
“？”叶枝皱起眉疑惑地看着他。
“看我没用，你要是想吃上今日的菜，就得爬进去。”
叶枝不以为意，今日她可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心中虽这么想着，她还是从原地跃起，一把抓住高墙的边沿，轻松地翻了进去。
萧月吟不甘落后，紧跟其后也翻了过来。
翻过高墙，落地是一条暗巷。萧月吟朝巷子里一扇半掩的木门扬了扬头，道：“进去就是了。”
“哪儿？”叶枝诧异地问。
“清月堂，”他轻轻一笑，“的后院。”
“难道我们这不叫擅闯私宅？”
“少废话，想进去就听我的。”萧月吟蹑手蹑脚地俯在门框上，悄悄窥伺了一眼，又回头朝叶枝招了招手，“趁后院人不多，我们赶紧进去。”
“非要从这里进去？换个地方不成？”叶枝有些不愿意，再怎么说她也是一朝公主，外出用个膳还需畏首畏尾，叫人耻笑。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前门人这么多，等你进去阡大人都快吃完了！”
“我又不找他！”
“那都到这儿来了，你就这么回去？”
叶枝一想，咬了咬牙，“进去。”
“跟上。”萧月吟最先迈了进去，后院中有几个小厮正在洗菜，其中一人一眼便看到了两人，正当叶枝羞愧难当时，小厮竟然直直地转移开了视线，仿佛视两人为空气一般。
叶枝心中疑惑，还是加快了步伐。她发现后院里的几个小厮非但没看两人、全都心无旁骛地清洗着手中的菜，她还看见一人都快把菜洗烂了也不抬起头来。
叶枝下意识地将眼神投到萧月吟身上，见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当即明了。
他如此熟练地找到了清月堂后院，想必已是熟能生巧了。
“你不问问阡大人在何处？”叶枝道。
闻言，萧月吟上前拍了拍一人的肩膀，“阡大人在何处？”
“珑雪阁。”小厮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这一幕看得叶枝嘴角抽搐不已，又见萧月吟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满当当的银子，全都塞给了小厮，“赏给你们了。”
“多谢公子。”小厮依旧没抬头。
萧月吟轻颔首，便带着叶枝离开了后院，经过大堂时，清月堂年轻的掌柜斜了他们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上了木质台阶，行过几扇大门，在萧月吟脚步停下之时，叶枝难以置信地问：“这里就是珑雪阁？”
叶枝素来不喜欢舞文弄墨，即便是前世她也并不知道清月堂里的阁楼都是有名字的，而眼下，萧月吟停下脚步的门前，正是前世罗君无所在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叶枝恍惚地看了过去，双眸立刻被窗棂前修竹一般的身影霸占。此情此景与当年别无二致。
她偶然经过门外，瞥见那窗前站立着白色半袖衫的男子，也听他说了那么一番话。
“怎么了？”萧月吟边问着，伸手要敲门。
“等等！”叶枝抓住他的胳膊，双眸却紧紧地锁定着门缝里的那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白色半袖衫，与他一贯的风格极为不符合，看上去有了些少年气息。这件衣服是他师妹诗言为他而置办，即使他不喜，在师妹苦苦地哀求下还是穿了半日。
他背对着叶枝与萧月吟，负手而立。
他束发的方式与大宋男子有所不同，墨发半绾在脑后，额前还垂下了一缕，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错觉。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姿态，在他面前，叶枝永远是无所遁形的。
而越是这样，她越是要靠近罗君无，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最终，害人害己。
“师父，我要留在这么里。”罗君无没有回头，宛若寒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叶枝？”萧月吟低喊一声。
只见叶枝腮边已有了明显的泪痕。
“听下去。”叶枝早已顾不得其他，临死之前的悔恨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无论如何，她早已舍不得放下这个人了。
“为何？”紧接着传来了扶摇子的声音。
“我喜欢这里。明君、忠臣。以及这些拥护着他们的百姓。”这是相识的三年中，叶枝唯一一次听到罗君无如此明确地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在叶枝心中，罗君无该是心存大义、而仅有大义之人。因为他决定留在大宋，所以他对叶枝百般迁就。
“大宋眼下的局势，恐怕有些危险。”扶摇子叹息道。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也要留下来？”
“嗯。”
扶摇子顿了片刻，“你是我的徒弟，如果你留在大宋，大宋会变得如何？”
“大宋会成为众矢之的。”
“也要留下来？”
“对。就算我不留下来，他国也不会容许大宋继续壮大。大宋，恐怕安宁不了几年了。”
大宋是自由而和平的国家，它正在颠覆很多传统观念，让这个国家更加生机勃勃。反观他国，他们用联姻的方式互相牵制着对方，好以达到三足鼎立的局面，但大宋是脱离在他们的牵制外的，他们无法控制和预知大宋的行动，只能选择打压。
“轻狂。”
罗君无回过头来，波澜不惊的眸子看着扶摇子，“若我留在大宋，足以暂且牵制住他人的行动，在摸不清我底细的情况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大梁和北燕是大宋最忌惮的两个国家，除非他们连手，否则会有一种无形的制衡横在中间。至于应天，多年前发生的祸事才恢复过来，他们不会主动挑起事端。更何况，师父您可别忘了，大宋，还有师兄。”
“他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前世叶枝只知罗君无有位师兄，却不知他口中的师兄竟然是顾一。
“听够了吗？听够了就进来吧。”在几人沉默之际，房中一直默不吭声的阡誉说话了。
萧月吟正在沉思当中，听到阡誉的声音，猛然间回过神来，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短笛，回身看着叶枝。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我先离开。”
到底她还是临阵脱逃了，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罗君无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叶枝不想让它再消失一次。
萧月吟神色复杂，目送着叶枝下楼后，他推开房门，朝着房内一人喊道：“阡大人，你昨日说给我的东西还没给呢。”
阡誉坐在扶摇子的对面，冷睨了他一眼，缓缓道：“昨夜是你走到半途嫌麻烦，自己又回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把府邸修得太远！”边说着，萧月吟毫不客气寻了张椅子坐下，手撑着脑袋控诉地看着阡誉。
“公……”阡誉朝门外看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就被萧月吟抓住了手腕。他疑惑地看了眼萧月吟，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萧公子，方才房外只有你一人？”扶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敞着的房门。
“嗯。”萧月吟面不改色地道。
“当真？”这句话却不再是扶摇子所问，而是窗前对一切都置身事外的罗君无。
“自然。”萧月吟犀利的眸子看着罗君无，仿佛想将他整个人剖析。
阡誉垂眸轻轻一笑，满头银发倾斜下来，“也罢。”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罗君无也不再多问，微微颔首后便转过了身，面无神情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
当真，只有你一个人吗？
第6章 涅槃
一路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清月堂，门前拥挤的人群险些让叶枝窒息。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脚步还没站稳，迎面又扑过来了一个身影。
“真倒霉！”叶枝暗咒一声，堪堪稳住了身形 ，这才看向怀中人。
“怎么又是你？”叶枝叹道。撞入她怀中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咬了她一口的小姑娘。
小姑娘羞涩地笑了笑，揪住她的衣服也不撒手，“朝阳公主，我、我来给你赔罪！我方才不知道是公主你……才会……才会……”
伸手将小姑娘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去，食指抵着小姑娘的额头，责备道：“无论是何人你都不该张嘴就咬！你家大人呢？怎么教你的，还敢去抢银子。”
“我、我没有爹娘了。”小姑娘黯然地垂下头，眼眶有些泛红。“我抢他银子是因为我饿了，他家每日赚这么多银子，我拿一些也饿不死他……”
“强词夺理！”叶枝原本还有些同情她，谁知她竟说出如此歪理。
被她这么一吼，小姑娘泫然欲泣了起来，低声道：“我给你道歉、我再也不抢他家银子了，你别把我逐去不义好不好？”
“谁家的银子也不能抢！”叶枝严词厉色，听她提起“不义”不免轻声一叹，道：“不义人也并非真的不义，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们还是如此耿耿于怀。”
“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叶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难不成你也如此认为？”
小姑娘人小鬼大地眨了眨眼，“其实我不是京中人，我跟爹娘都住在邱南。你别看我身量小 ，其实我已经十四岁了！十年前，我还在邱南的时候，邱南从外头来了好多不义人，他们人都很好，最后却被邱南太守下令驱逐了。当时还有很多不愿走的不义人，最终都被杀死了。”
这件事叶枝知道，并且当年，她也身在邱南。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来到了京中？”叶枝问。
大抵是提及了她伤心之处，她有模有样地叹了声气，“虽然太守被先皇处死，这件事也激起了不义军的怒火，他们不分昼夜地进攻邱南，我所在的村子也被攻下了，我和爹娘虽然逃了出来，但也无处可去，就随着流寇到了京中一带。 ”
“那你爹娘呢？”
“他们嫌我是个累赘，就把我丢下了。然后我就偷偷摸摸地到了京城里，京城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即便无处可去，我也靠着别人的施舍活了下来，我爹娘大概也没想到吧！”
“那你可要随我入宫？”叶枝道。
“公主，京城很好，即便是身为乞丐的我，也能很好地活下去，虽然我很贪吃……”小姑娘羞赧一笑，“但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也不用愁怎么饱腹、不受冷，我只要装装可怜，就有好多人给我银子。”
叶枝哭笑不得，“长久下去，如何是好呢。”
“我也一个人活过了六年啊！”小姑娘牵起她的手，摩挲着自己先前咬过的伤痕，已经破了皮，都紫了。
“公主，你可能不知道，大宋的子民被你们保护得很好。”
这句话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难免让叶枝有些难为情，要扪心自问，叶枝可从没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叶枝摇头道，半晌后，又灵光乍现般地说：“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只要公主开口，别说是一个忙了！千千万万个忙我也帮！”小姑娘咧嘴笑道。
虽说性子有些顽劣，这姑娘也蛮讨喜的。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发现她身高只到自己腰侧，不由得生出些恻隐之心。前世她死时是十九岁，死后回到三年前也该十六岁，就算她身形在普通女子中比较高挑，小她两岁的人也不该才到她腰侧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爹娘没念过书，就没给我取名字，总是丫头丫头地叫我。其实在邱南的时候，我过得还不如现在呢，那地方太穷酸，能给的银子也很少。”
叶枝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终究未能再说什么。小姑娘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一时半会肯定无法改变，况且叶枝已经询问过她的意见，她既然甘愿做一个乞丐，叶枝也无能为力。
“那我唤你涅槃如何？”望你日后能明白，我为你取此名的缘由，而涅槃重生。
“涅槃？好听！多谢公主，我、我以后有名字了？”像得到宝藏一般，涅槃眯起双眸，笑得很欢心。或许对她来说，这个名字远比金银财宝来得珍贵，虽然此刻她并未深究叶枝说这句话的意义。
“那公主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很欣喜，涅槃也没有忘记这件事。
抬头看了看天色，她一笑，“今日申时，你来此地等我。”
“为何？”涅槃问道。
“秘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嗯！”
拿了些银两“收买”并送走了涅槃之后，叶枝无所事事地四处瞎逛，最终寻了处菜色还不错的酒楼吃了些东西，消磨掉半个多时辰的功夫，酒足饭饱之后，她去访问了以往的几位故人，寒暄之后，天色也逐渐接近申时了。
迈着悠闲的步子行至清月堂前，身形瘦小的涅槃早已等候在此。她远远见叶枝行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还朝叶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又顾及着周遭人群，待叶枝走近了才说道：“快告诉我什么事？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只要公主你说，涅槃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叶枝横了她一眼，示意她凑近，俯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这么简单？”听完叶枝所说，涅槃颇有些失落。
“对。”叶枝点点头。
事后两人就守在清月堂一侧的巷子里，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清月堂内就施施然地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是扶摇子与阡誉，罗君无则毫不逾矩地跟在两人身后，萧月吟却已不知所踪。
“是他们吗？”涅槃大呼道，叶枝忙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些，待她平静了些才说道：“别露陷！”
涅槃拍了拍小胸脯，“放心吧。”
在相识的三年中，叶枝发现了罗君无一个习性。他极为地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大概是觉得小孩子的想法千奇百怪，他无法猜测更加无法掌控，所以通常情况下他都会尽量避免和小孩子相处，也对他们的要求百依百顺。
“去吧！半袖衫的那个人。”不去多想，她鼓励似的拍了拍涅槃的肩，后者也不负众望，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她离开之后，叶枝从巷子里离开，她先是往清月堂里看了一眼，并没有萧月吟的身影，想来是先离开了。她转身朝涅槃离开的另一方走去，直至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她有些站立不安，心想涅槃这丫头不会坏事了吧？刚这么想着，前方就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还听见涅槃脆生生地说：“哥哥小心脚下，就快到了。”
“到了吗？”罗君无轻声问道，声色如千里绵延而来的清风，更是世间最美妙的咒语。
“就快到了。哥哥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睁开眼哦，我的朋友只是见一见你就好了。”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罗君无淡笑道。
“到了，她就在你面前。”涅槃笑嘻嘻地放开他的手。
“你是谁？”他语气不悲不喜，也没有睁开双眼。
四周很寂静，离市集有些距离。他能感觉到前方人的气息，那人却迟迟未回答，他也并不催促。
片刻后，感觉到了前方有什么在靠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未能及时躲开。就在刹那间，他微阖的双眸上有了些冰冷的触感。那只手有些凉，让他的眼睛颤了颤，涅槃抓住了他的袖子，叮嘱道：“不能睁眼！”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那只手的主人并未发出丝毫声音，只是仔细地摩挲着他的眼睛，也不嫌腻烦。
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听见一个沙哑难辨的声音说：“保护它。”
虽不知其意，罗君无却忽然抓住了脸上作祟的那只手，指腹不经意扫过她虎口处青紫的牙印，停留了片刻，轻轻一摁。
叶枝倒觉得无关痛痒，涅槃却是耐不住了，她喊道：“别碰，她那里受伤了！”
闻言，罗君无果真收回了手，叶枝如愿以偿，朝涅槃使了个眼色便溜之大吉。待叶枝的身影完全消失，涅槃才对罗君无道：“睁开吧。”
睁开双眼之后，看见前方空无一人，他并不惊讶，反而俯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涅槃。这可是我刚刚才得来的名字！”涅槃得意洋洋地说。
“是方才那人为你所取吗？”
涅槃想了想，觉得回答一下也不碍事，便重重地点头，“对。”
“好名字。”
罗君无四下看了看，找了根树枝，在泥土地上勾画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勾画出了两个大字。
“这是什么？”涅槃盯着地上的两个字，好奇地问。
“涅槃。”罗君无淡淡地说，见她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便继续道：“我料想你也不识字。这便是你名字写法，你可好好记着，莫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再愚笨也该知他话中有话了，涅槃又问：“那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温雅一笑，“待你学会认识这两字时，自会知晓。告辞。”
第7章 听政
对于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名字，涅槃再多深究也无用。
她摸了摸怀中多出来的银两，嘴中轻轻咀嚼着“涅槃”二字，细嚼慢咽，等完全咽下那口美味，整个人都乐不思蜀起来。
“哥哥，你不问我，她姓甚名谁吗？”
他浅浅回身，日光映着他的眸子，如烈阳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她既有意遮掩，我又何必多问呢？”他话锋稍作停顿，又道：“倘若我问起，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矮小的身形使得她看起来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稚嫩的脸上却多了一抹与外貌不符的老成。
即使年纪尚小，这世间百态，她却没少见过。
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中。
待行至人烟稀少的街尾，他倚在一根石柱上，细长的手指抚上双眼，将动作放轻，轻到就像绒毛滑过眼睫，却终究难以演绎那人的半分柔情。
“保护……它吗？”
适才还艳阳高照的水面，忽然被乌云卷起了猛浪。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暗潮汹涌。
而另一方，得偿所愿的叶枝悠闲地哼起了小曲，心中的沉重也消散了不少。如今回想起自缢时的想法，实在是庸人自扰！大抵是那时清闲得太久了，导致她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
说到自缢，重活一次，阡誉和萧月吟都听到了罗君无所说的一番话，那前世，他们应当也都在珑雪阁之中。并且，当时阡誉能够发现门外有人，扶摇子更不必说，罗君无他……发现了吗？
想不通透便也作罢。
罗君无今日不会入宫，明日才会同扶摇子一起入宫面圣，叶枝决定在他们入宫之前找皇兄说清楚。皇兄本就无心皇位，继承皇位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叶枝心头又笼上了一层阴云。她从未想过，当皇兄得知自己的死讯会作何反应，皇兄他已经眼睁睁地失去了奉阴，而自己究竟于心何忍才会弃他于不顾？
身后有阵气息逼近，叶枝脚步一顿，加快步伐甩掉其人。途中路过一座院落，她迟疑片刻，翻身上墙，见院中无人便翻了进去，打开院门，再回身关上，大门刚刚被合上，前方便走来了一个女子。
诗言？
趁其未发现，她又躲进了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见满脸阴鸷的诗言缓缓走近。
方才身后之人，是诗言？
说起来，今日在清月堂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实在不应该啊。
待诗言走远，叶枝从门里走了出来，单手撑着下颚想了许久。前世与今日的经历大相径庭，叶枝并非独自出宫，也没有耽搁那么久的时间，亦没有在此遇见萧月吟，更加没有遇见涅槃，那诗言出现在此，又是为何呢？
叶枝无奈地摇了摇头，诗言这丫头前世就看自己不顺眼，最后还险些中了她的计，但她的把戏都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大器。
回到寝宫，叶枝差遣婢女给叶徐之传了个口信，说今夜要与他一同用膳。末了之后，她有些困乏之意，嘱咐莲秋去御膳房说了几道叶徐之爱吃的菜，便撑在四角雕凤桌边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她熟睡了过去。当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眉头微颦，缓缓睁开了双眸。
阴暗的大殿透着一股萧瑟，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挖空了内里，只剩一层血肉模糊表皮。
“醒了？为何不去榻上睡。”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与此同时，殿中鱼贯而入几名婢女，将殿中各角的灯火都点了起来。
几十盏烛光将幽暗的大殿照了个透亮，叶枝不适地遮住双眼，这才回过神来，回身道：“等你用膳。”
身后的男子几步上前，将她落至脚边的薄被捡起来，工工整整地叠起，放到衣橱中，又在衣橱里看了看，边道：“前些日子收了几件贡品，里面有难得一见九尾狐裘，改日我让百顺给你送过来。”
血肉模糊的心，被人小心地呵护起来。
“离寒冬还早得很呢。”叶枝向他走去，短短几步，却像跨越了三年。
“未雨绸缪，当年太傅没教过你啊。”叶徐之抚了抚她睡乱的头发。
“教是教过，都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温厚的大手不经意划过脸颊，叶枝贪恋地蹭了蹭。
“别贫了。不是要我来陪你用膳吗，我可是专门饿着肚子来的。”叶徐之顺势揉了揉她的脸，“走吧。”
“就在这儿吃吧。”
他纵容地点点头，一旁待命的婢女委身后离开了大殿。
“李家千金留在宫中了吧？”她状似无意地问起。
“……”他脸一黑，良久道：“嗯。尉迟宫留她在宫中‘小住’几日。”
说到“小住”两字，颇有些咬牙切齿。
“这尉迟宫为人不错，深明大义，明知李意柔留心于你，还让她留了下来。”叶枝揶揄道。
“婪儿，你就别笑话我了。”
尉迟宫也是当今嫔妃中的一个，与李意柔是闺中好友，对叶徐之倒说不上什么深情，到底也有些情愫，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在这一点上，叶枝对此二人还有些佩服。
“今日你唤我来，想必不是用膳这么简单，有求与我？说说看，皇兄有哪次没依你。”
闻言，叶枝不以为然。前世，罗君无在大宋为官，整日忙于朝政，皇兄与他共事时，叶枝打着探望的由头去见两人，结果就被他拒之门外了。
不过这些都该是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在此之前……叶枝想了想，皇兄对自己的确是百依百顺。
“你还记得父皇临终前说的话吗？”叶枝语气沉重，叶徐之反倒不以为意，“记得，如何？莫不成你还想篡位？”
他抓住叶枝的双肩，急切地说：“只要你说想，我马上把大宋玉印交给你！反正女子执政并非没有出现过，大宋的百姓一定……”
“停！”叶枝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照叶徐之如此做法，前世她游手好闲、不问世事不就全成了笑话吗！
“你不怕我抢你风头？”
“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怕什么，也不该怕你比我出色。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吧？”叶徐之满脸怒容，愣了片刻，旋即又道：“难道就因为父皇的一番话，你就把所有担子丢给我？”
“担子”是个确切的说法，叶枝也不反驳，无声地点了点头。
先皇宣成帝，身后七个子嗣，六个都是女子，唯有叶徐之是男子，又是唯一的嫡长子。从幼年时，宣成帝就致力于培养他成为下一任皇帝，叶徐之自己不留心于此，他更喜欢与顾一一起舞枪弄棒，为此没少挨过责骂。宣成帝也有过另生子嗣的念头，不过每一胎都是女儿，最终在新任皇后生下叶枝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叶徐之并非庸徒，他很聪明，足智多谋并不输于宣成帝，但在某些决断上，叶徐之是与宣成帝背道而驰的，再后来，叶枝幼年时，因“折天”一事闻名于天下，宣成帝对叶徐之更加恨铁不成钢，可这皇位到底还是落到了叶徐之头上。
在宣成帝病逝之前，他拉着叶枝的手，怨声道：“为何婪儿，生作了女儿。”
包括叶徐之在内的文武百官，都以为这是宣成帝的临终遗言，而事实上，并不只是如此。
“婪儿，他会是大宋的皇帝。皇帝必须要有威严与不可被剥夺的东西，我希望你在他登基之后，再不干涉朝政，再不过问世事，当年“折天”大乱，只是你运气使然。”他喘了口粗气，又大声道：“为何婪儿，生作了女儿。”
宣成帝一生责骂过叶徐之无数次，也许从未与他说过温情之话，但在弥留之际，他也是不忍的。
“叶枝！”叶徐之气得险些七窍生烟。
“注意仪容。”叶枝淡淡地说。
“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何以见得？”
“你……”
“陛下，膳食到了。”正在此时，门外有侍女唤道。
“呈上来。”叶徐之不及回答，叶枝懒得听他念叨。
等各种菜色布满了一桌，叶枝遣退众人，叶徐之情绪平静下来，颇有怨言地看了她几眼，见她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又把其他话全都咽了下去。
“你既然提及此事，该是要做些什么吧？”
“嗯。你每日上朝，我也去。”
“可要我封你个官位？”
“不必了。我并不进殿，在门外听着就好了。”
“哪有这等荒唐事！”
“明日便有。不……明日不去，后日。”
“……荒唐！”
叶枝不耐地摆摆手，“要是在殿中，那群老匹夫争论起来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能退朝，我在门外的话想走便走。大不了，你让他们争论的时候声音大一些便可。”
“……”
此事谈论到最终，叶徐之依了她，大宋即将开创公主“偷”政的先河。
第8章 劝降
身为天子，必须要有使他人信服的能力，也就是宣成帝所说的威严与不可被剥夺的东西，而叶徐之，他不屑于此。
尽管他对此不屑一顾，叶枝却无法视而不见。
两人喝了一些酒，叶徐之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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