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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女[民国]-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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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浪本浪
  文案:
  穷得响叮当女主*穷得响叮当男主
  父亲是个早死的大烟鬼,母亲是个三嫁的小脚女人,在那样的时代里,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女孩,要怎样活下去?
  这世道不叫我活我便不活了吗?
  不,我偏要在人世清清白白的走完这一遭。
  大年三十里,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候,容真真和秦慕吃着面糊糊,彼此约定,有朝一日无论谁大富大贵了,都要请对方吃一桌猪肘子。
  后来,他们都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他们都是苦出身
  但后来,她成了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女作家,以笔为刀,字字血泪
  而他是燕大教授,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ps:毕竟人穷志短,女主有三观不正的时期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民国旧影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真真(福姐儿),秦慕 ┃ 配角:潘二娘,秦太太 ┃ 其它:民国,作家,教授

第1章 
  福姐儿穿着一件破棉袄,脏兮兮的,得往仔细了瞧才分辨得出它原是红色的,荷包处破了个口子,露出单薄的棉花,十根手指冻得像萝卜,肿胀成紫红色,指甲被她啃得坑坑洼洼,还可以看见指缝里乌黑的泥。
  屋子是呜呜的哭声,屋子外是呜呜的风声,这样冷的天,福姐儿却宁肯在外头挨冷受冻。
  唉,谁不想暖暖和和的呢?实在是屋子里太憋闷啊。
  爹病死了,娘在哭,屋里还残留着药味和烟味。
  药是什么药,她不知道,但烟是什么烟,她还是知道的,大烟嘛,她爹活着的时候,常说这是福|寿膏,吸了能长命百岁的,可到底没见他活多长,这不,就在棺材里躺下了。
  一阵风吹来,福姐儿往下拉了拉她破破烂烂的蓝布小帽,这帽子是她娘拿她爹的一条破裤衩子改的,上面绣了一朵黄色的花,还别说,怪好看的,任谁也瞧不出这原先竟是条裤子。
  小帽子勉强遮住了耳朵,在风里吹了这么久,都已经发木啦。
  她搓了搓手,肚子里咕噜一下,饿了。
  福姐儿从门洞往里瞧,娘还在哭,一群街坊邻居都在安慰她,可她们都没有哭,就只有娘一个人在哭,她想,这可真怪。
  大家都在劝她娘,什么斯人已逝啦,什么节哀顺变啦,可就没谁顾得上她,她现在又冷又饿,可没人为她做饭。
  她爹躺在床上,硬邦邦的,脸上蒙着块白布,既不像以往那样亲她抱她,也没有一个气不顺的打她骂她,连最爱的大烟都不吸了。
  她爹有时爱她,抱着她一个劲儿叫心肝宝贝,决心把她好好养大,将来招个女婿给他养老送终,有时又恨她,骂她为什么是个不带把的赔钱货,要把她卖了换两个钱吸两口福|寿膏,及至吸上福|寿膏了呢,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吞云吐雾飘飘欲仙。
  福姐儿想:爹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
  福姐儿想去把她爹脸上的白布掀开,叫他起来,虽然这样可能会挨一顿打,可爹睡着,娘就哭,娘哭着,就没人给她做饭。
  看看周围,那沉重的氛围到底使她没敢上前。
  虽然她什么也不懂,可趋利避害是印刻在每一只幼崽骨子里的本能。
  几个汉子抬着一副棺材过来了,他们都不十分健壮,瘦瘦的,背有点驼,大多脸色是蜡黄的,但在福姐儿眼里,他们是顶高大的人了,比她爹那小小的一团可大多了,这也就意味着打人会更疼,她谨慎的避开了他们。
  几个汉子一起把福姐儿的爹装进棺材,她爹很瘦,其实一个人就拎得起来,可大概是死者为重,非几个人是搬不动的。
  在福姐儿眼里,那并非是什么棺材,只是四块薄木板拼成的大木匣子,四面都有缝,福姐儿很想透过缝去瞧一瞧她爹,她也真这么做了。
  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福姐儿怕黑,但她想爹应当是不怕的,因为他常常去大烟馆里点烟炮儿,天都黑透了才回来。
  福姐儿饿,福姐儿要把爹叫起来,让他吩咐娘去做饭,周围都乱嚷嚷的,娘哭得很恸,其他人叽叽咕咕的忙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竟没人注意到她。
  她站在小板凳上,看见木匣子被盖上了,盖子很薄,她把盖子掀开。
  棺材盖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所有人,包括福姐儿她娘都睁着一双朦胧泪眼望过来。
  于是他们就都看到这女娃正要跨过棺材,到她爹身边去。
  福姐儿娘——容家媳妇悲呼一声,扑过来,一把将福姐儿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比之前更哀痛了。
  周围是嘈嘈杂杂的议论:
  “这孩子孝顺。”
  “是要随她爹去呢。”
  “真是可怜。”
  ……
  这些话福姐儿听不太懂,只能强忍着肚子饿,让她娘抱着她哭。
  都说她爹惨,可她爹现在在木匣子里睡得可香了,为什么明明是福姐儿饿着肚子,却没人说福姐儿惨呢?
  容家媳妇给自己换上件白袍,可临到福姐儿,她作了难,福姐儿可没白衣裳啊,小孩子穿什么白衣裳,不经脏,难洗!
  可作为她爹的唯一血脉,福姐儿不能不为她爹披麻戴孝。
  穷,没钱,连身孝服也作不起!
  容家媳妇没奈何,在福姐儿衣襟上镶了道白边儿,哈,红色的破棉袄,镶道白边儿,这是喜呢,还是悲呢?
  所幸这棉袄脏,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也勉强可以称之为孝服了。
  福姐儿牵着她娘的手,跟着她爹的棺材往城外头走,天阴惨惨的,风冷飕飕的,容家媳妇的嗓子已经哭哑了,两只眼睛肿得像两颗大糖葫芦,福姐儿想吃糖葫芦了。
  两个细瘦的小子,拿着薄薄的两打纸钱,散给拦路鬼,好教她爹的魂魄走得顺顺当当,福姐儿看着这两根烧火棍儿慢慢往前挪,挪一段儿,棍子顶端就飞出几片花,像冬天的雪一样,在风中打着转儿,飘飘摇摇落下来,有趣。
  昨夜方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纸钱很快被水浸湿,变成烂泥一般的东西。
  福姐儿想把纸钱捡起来,落在地上,可就脏了,但她的手被娘紧紧攥着,娘还在流泪,福姐儿都好奇了,娘的眼睛里,怎么能有那么多水呢?
  装着爹的木匣子被放进了一个大坑,一个高高的肥汉吸口烟,一锹一锹把土填上,土从棺材盖上滑下去,先填满了周围的缝隙,渐渐的,连盖也看不见了,最后,坟堆上插上块板儿,完事。
  肥汉走到容家媳妇面前,说了几句什么,福姐儿懵懵懂懂,如梦游一般,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
  容家媳妇抖抖索索摸出荷包,从里头摸出几张票子出来,枯瘦的鸡爪子把钱捏得很紧,他们争论了几句,肥汉不耐烦的一把将票子扯过去,拇指沾了点唾沫,细细数了几遍,摇头晃脑的走了。
  福姐儿坐在门槛上,叹口气,她刚吃了个冷馍馍,没那么饿得很了,人都散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冷清得很,她娘现在没空管她。
  唉,若是她爹在能让她娘记得按时洗衣做饭,福姐儿宁可家里多个天天吸大烟还打她的爹,那时候她娘虽然也是天天哭,可没像这样哭个不休啊。
  容家媳妇呆呆的看着斑驳脱落的墙,眼里已没有一点活气,孩他爹,是个烟鬼,懒鬼,不上进的混帐玩意,可他到底是个男人,没个男人,怎么成个家呢?
  自己是他花十块钱买来的媳妇,因为没有好人家肯把闺女嫁给这么个吸大烟把祖产都败光的败家玩意儿,正巧她爹妈死了,哥哥嫂嫂看不惯她这么个白吃闲饭的妹子,十块钱,卖了她。
  如今他这么一死,留下个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呢?
  他抽大烟,还是个病秧子,家财一点点花光,加上给他治丧,钱如流水一般,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她拦都拦不住,死人总不能留在家里发臭,抬出去就得花钱。
  钱,钱,钱!
  他走得轻松,一蹬腿就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只留下两个活人,在血里火里受煎熬。
  难熬啊,她恨不能一根绳子吊死了事,省得受这人世间的苦楚。
  死鱼一般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容家媳妇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孩子,小小一团,一身的破衣烂衫,冻得直哆嗦。
  孩子,孩子,怀胎十月掉下的肉!
  她得活下去,把孩子养大,她还那么小呢。
  她张口,声音沙哑难辨:“福姐儿,进来吧,莫在风口受冻。”


第2章 
  容家媳妇是个小脚女人,当初她爹娘还在的时候,家里也穷,穷得锅都快揭不开了,可这也没忘了给她裹小脚。
  福姐儿她爹当初买她,也未尝不是看在这双小脚的份儿上。
  可如今,这双小脚却让她本就难熬的日子难上加难。
  她没什么文化,只有些洗作编织的本事,若要做干轻省活计的高等女仆,人家不要她,若要做粗活呢,小脚没力气,走不快,便是强撑着干上一天,一双脚就烂透了。
  就因为这双脚,她连女仆也当不上。
  福姐儿的脚倒没缠过,她爹并不怎么管她,她娘呢,心软,布刚一缠上,她就疼得直哭,她一哭,她娘就给她放开了,直至如今,她还是一双大脚呢。
  容家媳妇倒是常为此操心,生怕她日后没人要,大脚姑娘,说出去都丢人!
  但福姐儿那老抽大烟的爹说:“不缠就不缠吧,她日后要招赘的,不厉害点,哪里当得家理得事?”
  容家媳妇自此不敢再提,可她心里依旧时常焦虑,她总以为,若是有了双小脚,哪怕是上门女婿,也必定能强个几分呢。
  至如今连糊口都难了,她才依稀觉得小脚怕并不是件好事,如若是大脚姑娘,哪怕走到山穷水尽了,也还可以去给人当女仆,总是饿不死。
  没奈何,她只得去帮人家洗衣裳,那些拉车的,抗包的,一身上下沤得烂臭,汗和泥浆结成块,硬得跟牛皮似的。
  可就是这样的衣裳,人家愿意给她洗,她还得感恩戴德,没接到衣裳,就得饿死!
  她生性是羞怯的,懦弱的,若是出门时人家多看她两眼,她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在家里洗衣裳这活儿再适合她不过了。
  自爹睡到木匣子里后,福姐儿就看到娘成天的洗衣裳,从早上天还挂着星子,到晚上月亮出来。
  北风刮着,冬日里的水像藏了无数把刮骨刀,手一下去就割得厉害,可再冷容家媳妇也不敢烧热水,柴火不得费钱?
  纵然带了胶手套,她一双手还是冻得全是口子,整日里脓水流个不停,她用过热盐水,擦过红辣椒,可全没用,难道擦过盐水和辣椒汁就不洗衣裳了吗?既然要洗,必然要受冻,受了冻,怎么不生口子呢?
  洗了半月衣裳,略攒了几个钱,容家媳妇带着福姐儿去城外看她爹,她到香烛店买了一沓纸,很薄的一沓,可买了这纸,她们又得喝几日糙米粥了。
  容家媳妇今天对闺女特别好,福姐儿走不动时,她就背她,遇上卖烤红薯的,她竟也给女儿买了一个。
  红薯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热得烫手,福姐儿舍不得吃,把它放在心窝,汲取那一点暖气。
  福姐儿她爹的坟边有一棵树,光秃秃的,叶子全掉光了,福姐儿就看着棵秃子树发呆。
  秃子,这个词她是晓得的,以前她娘带她逛庙会时,有和尚念经,她就听人家说,这是秃驴,没有头发的,就是秃驴。
  容家媳妇烧着纸,想着寡母带着孤女的苦楚,呜呜的哭起来,越哭越大声,一面哭,一面还不忘往火里扔进一张薄薄的纸钱,嘴里念叨着“孩她爹,你泉下有知,可得保佑这一家子啊。”
  她全然忘了自己男人的一切坏处,人一死,过往种种就如浮云,只觉得他有多强大的无边法力,能救苦救难,简直就是南海观世音的化身。
  可一个大烟鬼,就是死了,也不应当有多大能力,他便不入十八层地狱,阎王爷也当叫他来世投胎做个畜生。
  她絮絮的祷告着,悲痛难以自抑,哭得抽搐起来,福姐儿抱着她娘,替她擦了擦眼泪:“娘,不哭。”
  熟料说了这么一句,容家媳妇哭得更狠了,仿佛要将心肝脾肺肾也一并哭出来。
  福姐儿也哭起来,她虽然有一点点想她爹,可也不至于为他哭,可她娘哭得太厉害了,那厚厚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儿的悲凉感染了她,她为她娘的眼泪而哭起来了。
  一只老鸦落在枯树上,“哇——哇——”叫两声,缩着脖子歪着头,漠然打量着坟头的寡母孤女。
  直到天色擦黑,容家媳妇才带着女儿往城里去,福姐儿走不动,她就说:“来,到娘背上来。”
  福姐儿摇摇头:“娘累。”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脚妇人,便只是自己走,也是件颇艰辛的事儿,何况背着孩子呢?
  容家媳妇鼻子一酸:“娘不累。”
  粗粝的手拖住了福姐儿的屁股,一个孩子的分量不轻,压得容家媳妇手上的伤口疼。
  福姐儿埋在她娘的脖子里,闻着娘身上的臭味。成天在一堆臭衣裳,臭袜子里讨生活,容家媳妇身上的味儿,便久久不散,莫说是她,福姐儿身上也有味呢。
  胸前鼓鼓的一团,福姐儿伸出鸡爪似的小手,把冷透的烤红薯掏出来:“娘,吃。”
  人在吃尽了苦汁子时,哪怕尝到一丁点甜头,也会忍不住落泪的,容家媳妇眼眶红了,她勾着头,没人看见她的泪光:“娘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娘,吃。”福姐儿伸着手。
  容家媳妇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大口大口的嚼着,仿佛嘴里塞满了东西,她嚼了很久才咽下去,空荡荡的胃后知后觉的叫嚣起来,饥火在燎烧,她有点后悔,不该吃那一口的,不吃,也许还不觉着饿,吃了,把馋劲儿勾上来,那才叫一个难受。
  她强忍着饿:“福姐儿,我吃饱了,剩下的你都吃了罢。”
  福姐儿就高高兴兴的把剩下的冷红薯,连着皮儿,全吞到肚子里去,虽然冷透了,可细细咂摸,还有丝甜味呢。
  天上现出几点很淡的星子,没看到月亮,路上的行人很少了,寡妇背着女儿,在昏昏暗暗的光亮里行走,寒风瑟瑟,容家媳妇耳鬓新出现的几根白发,就在风中飘来飘去。
  福姐儿的目光被那几根调皮的白发吸引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瞧。
  容家媳妇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做了容家的媳妇,十几岁就生下了福姐儿,如今不过二十出头。
  虽然生活的苦难把她磨得一脸苦相,脸是蜡黄的,唇是干焦的,眼里布满血丝,可直到福姐儿她爹过世,生前买药,死后治丧,花光了家里每一分钱,她的白发才真正长了出来。
  说她是三四十的妇人也不是没人信的,只是天生的底子在那儿,五官端正,眉目清秀,才让她并不算难看。
  她这样的样貌,不该生在小门小户里,若是投胎成个大家闺秀,在深宅大院里,仆婢成群,吟风弄月,才不算辜负
  可惜了,她没这般好命。
  穷人的命是定下来的,生时穷,死时穷,穷一生,苦一生,在泥里打转的人,连脱了那烂泥坑,找个干净地方下脚都不敢想。
  她晓得这世上还有干净地儿,但以她的眼界和见识,是万没有想过那干净地儿也有自己的位置的。
  她看着富人家坐着呜呜响的大汽车,穿着体面的衣衫,进出摩登的剧院,她羡慕,可羡慕归羡慕,她可没想过自个儿也能那样。
  不对,或许在某一刻,她的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可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荒谬得连她自己也不肯信。
  哼,只听过富人变穷了的,可没听过哪个穷人变富了的。
  她在苦日子里熬着,要把女儿养大,可养大了又能怎么呢?她没想过,她眼里只有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儿,只顾得上这三两天的吃食。
  再多不过,等福姐儿长大了,能凭着好样貌嫁个有钱男人,这在她看来,就是顶有出息的了。
  至于那有钱的女婿肯不肯养她这个丈母娘,她没想过。
  容家媳妇背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家走,嘴里哼着曲儿,福姐儿趴在她背上,在很有节奏的一颠一颠中,睡着了。
  她眼眶了打转了许久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冷冰冰的水珠砸在地上,浸入泥里,消失不见。
  寒星高悬,寡妇归家。


第3章 
  平京的冬天特别冷,容家媳妇洗衣裳挣的钱将将够糊口的,自然没有多余的铜子儿买煤球,这时候福姐儿人虽小,却能起到作用了。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不早当家倒不一定,但早干活却是必定的。
  容家媳妇叫福姐儿提个小篮子,同街坊邻居的孩子们去捡煤核。
  母女俩寅时便起了,各自喝了碗照得清人影的稀粥,容家媳妇把福姐儿送出门,坐下来继续洗衣裳。
  脏衣裳堆得比山还高,种种臭味儿混杂在一起,就如阴沟里腐烂了好几天的耗子,她日夜不停的洗,却总也洗不完。
  臭衣裳有不同的臭法,那卖鱼的,是鱼腥味,杀猪的,是血腥味,猪屎味,做工人的,是汗臭味,汗臭也不同呐,各人的体味不一样,汗和泥酿造的臭也不一样。
  虎子,大壮,妞子,和福姐儿,时常提着破筐,拿着小耙子,结伴去车站,车站的煤渣卯时便倒了,若去迟了,煤核被人捡完,这一天都要受冻。
  这几个小伙伴们,无论谁先起来,都肩负叫醒其他人的责任,今天是福姐儿起得最早,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反倒是一阵寒风吹得她缩了缩头。
  她手里提着筐,不能把鸡爪子往兜里揣,只能尽量把袖子往下拉扯,好教冻得木木发疼的手指能多汲取些微温暖。
  此时胡同里已有了来往的人,卖水的挑粪的,叫豆汁儿硬饽饽的,都起早做事儿了,福姐儿沿着胡同往里走,熟门熟路的找到妞子家。
  妞子家的门很破,布满了歪歪斜斜的缝隙,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塌,谁也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
  福姐儿从门缝往里瞅了一眼,黑黑的,莫非妞子还没起来?
  她轻轻地喊:“妞子,妞子。”
  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骂声,全是些福姐儿听不懂的荤话。
  骂人的是酒鬼张,性子暴躁,爱喝酒,醉了就打人,妞子娘就是被他打死的,刚打死人的时候他还慌张了一瞬,后来发现民不举官不究,索性一卷草席裹了,扔到了乱葬岗。
  陈三,也就是虎子他爹多问了一句,酒鬼张就瞪着眼:“老子的家务事,关你屁事!”
  陈三无可奈何的闭了嘴,他本是好心,可不想惹上一身骚。
  熟料就是这样,酒鬼张也顺势缠上他了。
  酒鬼张不依不饶:“你关心老子老婆干什么?莫不是同那死婆娘有一腿?好啊,你敢玩我老婆!”他上前一步,揪住陈三领子不撒手,要同他厮打。
  陈三媳妇听到动静,提着把菜刀赶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指着酒鬼张鼻子破口大骂:“背时砍脑壳的遭瘟货,烂心烂肺的酒坛蛆,撒泼放赖到老娘男人身上来了,你那婆娘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我呸!给人带绿帽子的不少有,争着往头上戴绿帽子的老娘还是    头一回见,嘿,真个稀奇。”
  酒鬼张松开陈三的领子,斜着眼,目光淫邪的陈三媳妇胸前打转,“没弄老子婆娘?没弄他操他奶奶的哪门子闲心?”
  他猥琐的秃噜些粗鄙下流话:“上白房子里的老妓都得给钱,陈三凭啥白弄老子婆娘?咄,给钱!”
  三言两句间,竟把陈三勾搭他婆娘的事给坐实了,可怜他老婆被他活活打死,不但连块三尺坟地也没落着,便是死了,也得不着个干净。
  “滚,一个子儿也没有。”陈三媳妇泼辣得厉害,素来是个骂遍胡同无敌手的,一般人哪敢与她夹缠?可惜她再泼辣,也对横破天的泼皮无法。
  “不给?成啊,你陪老子睡一觉,这事儿就揭过了,不然,老子跟你们没完!”
  “我呸!”陈三媳妇啐他一脸,“再不滚,老娘一刀砍死你个鳖孙。”
  酒鬼张猥鄙的舔了舔脸上的唾沫,仿佛那是什么极美味的珍馐,吊儿郎当道:“来,来,刀对准脖子,老子要是略缩一缩,就是你儿子。”
  陈三媳妇看得作呕,偏过头骂道:“你个种地不出苗的坏种,铁匠铺挨捶的烂胚,老娘要能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两刀剁碎了喂狗!你亲娘生了你,在地下也臊得慌。”
  她男人忍无可忍,涨红着脸,额上青筋爆出,大跨步上前,两耳刮子把那酒鬼张抽翻,一脚踢在他腰腹,把他打得盘作个虾米。
  酒鬼张疼得脸都白了,依旧不忘嚷嚷:“嘿,这世道,孙子都能打爷爷了,大伙来瞧啊,孙子打爷爷了。”
  旁边渐渐聚集些看热闹的人,平日里生活既然那样乏味,自然要从这些烂事里找点乐子,这么一桩人家的糟心事,足够他们津津有味论个好几日呢。
  陈三媳妇啪的把门关上,隔着门大骂:“缺德冒烟儿的货色,飞耗儿粘上鸡毛就当自个儿算个鸟,滚!爬!生了儿子的亲媳妇都不葬的黑心蛆,赶明儿回去看看你家祖坟,老娘怕你祖宗气得炸坟!
  她又一把拧住自家男人的耳朵:“你个背时货,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惹得一身骚,连自家老婆都被外头的烂心蛆惦记。”
  陈三无可奈何的连连讨饶,赌咒发誓再不发善心。
  虎子奶奶打里间出来,叹着气念句佛。
  酒鬼张在外头骂几句,见无人理睬,悻悻离去,一路径直往酒馆打酒去了,看样子不喝得醉醺醺的不会回家。
  妞子才八岁,下头还有个三岁的弟弟,酒鬼张基本不管家里,姐弟俩在他手下讨生活讨得很难。
  纵然打死了媳妇,可酒鬼张喝酒打人的毛病半点没改,媳妇打死了,就打女儿,打得她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好悬没给活活打死。
  至于儿子,也就是妞子的弟弟小毛儿,他打得倒少些,毕竟是他老张家的苗,要传香火的,酒鬼张还指望他死后,小毛儿能逢年过节给他上坟,浇两碗好酒在坟头。
  昨夜酒鬼张喝得醉醺醺归家,妞子一听到他踹门的声音,就怕的浑身发抖,三岁的弟弟眼里同样充满惊惧,一个劲儿往姐姐后头缩。
  姐姐,姐姐也怕呀,可姐姐不能缩在弟弟后头。
  拦在弟弟前头的妞子被踢了个倒栽葱,酒鬼张骂她“赔钱货,死丫头,天生的贱胚子”,因为他晚上回来冷锅冷灶没饭吃。
  可米缸空空能跑耗子,锅里比寡妇的脸还干净,妞子搜遍家里的边边角角,一粒米一棵菜也没找着,或许什么时候发现个耗子洞,里面的存粮都比家里多。
  妞子和弟弟也两顿没吃了,饿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还得应付酒鬼爹。
  妞子抱着头,拼命往墙角钻,酒鬼张就把她按在墙角狠揍了一顿。
  妞子疼,可妞子不敢哭,不敢叫,总要让爹打得尽兴了,今儿才算完,若敢反抗,说不定就像娘那样被打死了,死了,也是白死呢。
  后脖子被掐了几下,胳膊上挨了两拳,膝盖被踢了几脚,酒鬼张一把抓住妞子的头发,往后一拉——他都打熟了,露出妞子苍白的小脸,左右开弓给了几耳光。
  本来到这儿几乎就完了,可大概是打得太狠,连墙皮都被踹下一块来,酒鬼张醉得神志不清了,还不忘发脾气。
  他掐着妞子脖子,大骂:“赔钱货,谁叫你往墙角躲的?弄坏了老子的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踹坏的墙,反倒怪到无辜的妞子身上。
  妞子被他打出了鼻血,口里也满是血腥味儿,她实在受不住了,于生死之际发出哀嚎来。
  妞子的弟弟,小毛儿,才三岁,扑上来咬住他爹的手,狠狠的一口。
  酒鬼张吃痛,惊怒之下一把将他甩飞,小毛儿头撞在墙上,“砰”的一声闷响。
  这下子酒鬼张的酒稍稍醒了点,没有再揍两个可怜猴儿,骂咧着“赔钱货”和“白眼狼”,回铺上闷头睡了。
  小毛儿方才不过一时鼓了些勇气,一痛之下,那点儿勇气也散得罄尽,他摸摸头上的包,抽抽搭搭的小声哭起来,又想到明天酒鬼爹醒来,不定要挨怎样的毒打,更是伤心绝望。
  妞子比弟弟大,自觉担负了哄弟弟的职责,笨拙的安慰弟弟:“不哭,不哭。”怕里面的爹听到,打扰了他睡觉,再挨一顿,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既没人哄过她,也没人教过她,她的生活经历并不能告诉她怎么去哄一个挨了打的孩子,所以她嘴笨,不知道要怎么哄自己的弟弟,翻来覆去只有“不哭”和“痛痛飞”,这后一句,还是她听大壮娘哄大壮学的。
  小毛儿没从姐姐的言语中受到半点安慰,说“不哭”,可眼泪它自己止不住,说“痛痛飞”,可痛也没真的飞走。
  但在姐姐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在他的包包上吹气时,他的心灵还是得到了几分慰藉。
  哭得累了,他不知不觉睡过去,并做起了梦,在梦里,姐姐和他一起吃着大馒头,没有爹,也没有挨打,无论是他,还是姐姐。
  妞子精疲力竭的躺下,既为弟弟救她有一点欢喜,又担忧着明日的光景,身上疼得厉害,把肚子里的饥饿遮掩过去了,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也皱着眉。
  冬日的寒风从窗缝悄悄溜进,在妞子伤痛处盘旋,将那儿冻得麻木。


第4章 
  妞子昨夜挨了打,又得照顾弟弟,睡得很晚,小孩子觉又多,今日就没及时起来,福姐儿在外头叫她的时候,惊醒了她爹,这就招了她爹的恨。
  酒鬼张迷瞪着醒来时,也不知哪来的火气,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三两步走到妞子床前,妞子刚睁开道眼缝,觉没够,她半醒半梦的,总觉得与外头隔着一层,仿佛还在梦里一般。
  她在梦里看到了吃人的恶鬼,逃避一般,她闭上了眼。
  酒鬼张眼里喷着火,用钢铁铸成的手揪住妞子的头发,硬生生将她拽下了床,地是冰冷的,妞子的伤还在痛,她没醒过神来。
  恶鬼有着这世上最叫人惊恐的声音,仿佛从十八层地狱里传来,如一阵滚雷,轰掉了妞子半边魂。
  “老子今天非要抽掉你的懒筋不可!”
  恶鬼脱下鞋,劈头盖脸的鞋底如雨点般落在妞子头上,妞子闻到了脚丫子的臭气,和那似乎永远都存在的、浓烈的酒味。
  酒鬼张嘴里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其言语之恶毒,竟无法使人相信那居然是父亲“问候”女儿的。
  妞子正睡得熟,活活被打醒了,她瑟缩着蜷缩在床上,等她爹打够了,去睡回笼觉,她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慢慢站起身。
  小毛儿刚刚被吵醒了,恐惧的缩在被窝里,用硬邦邦的破被子把自个儿裹住,不敢伸出头来,直到爹走了,他才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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