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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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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几个学生往两边一拨,随即抓住了将将坠地的灯笼的提手。
差点闯祸的学生乖乖地束手而立,不敢再打闹。
顾岳将灯笼重新挂好,巡视第二圈时将靠墙的学生全都警告了一番,然后才坐到何思慎身后的条凳上,等着庆典开始。
等到前排的太师椅这边坐的贵客们叙旧叙得差不多了,何思慎站到台上,先作了个简短的发言,又邀请邹县长与邹副校长给大家讲几句,周会长及肖局长等人自然也不能落下。后头的学生与看客等得心焦,好不容易各位头面人物都已讲完就坐,充当司仪的何师我带着五个学生登台,自己拿着口琴,满面带笑地说道,今日举国同庆,他先为大家吹奏一曲《卿云歌》。
这本是上古时候咏唱舜帝禅位于大禹之歌,民国二年第一届正式国会开会典礼时将之改编后暂用来作为临时国歌,本年三月大总统徐世昌颁布命令,定《卿云歌》为正式国歌,不过颁令时日未久,阳县又偏远,便是邹县长,也只在夏收后去衡州述职时才听过一回。
何师我的口琴吹得悠扬流畅,学生跟着唱:“卿云烂兮,?j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词曲简洁,反复三遍之后,后头站着的学生,都能跟着唱几句了。
阳县学堂的学生唱完之后,衡州中学的两个学生,也上台唱了一首鼎鼎大名的李叔同先生所作的《祖国歌》:“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
周会长向旁边的邹副校长叹道:“到底是新学堂,唱歌也是新气象啊!”
第三首歌,却不是新歌了,登台的是带着琴师的何道士,还有一个衡州来的学生。
阳县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得何道士,见他上来,个个都精神一振。
琴师坐下来拉二胡,何道士手里扣着响板未敲,抬起眼来扫视礼堂时,顾岳则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自己往何思慎身后藏了一藏。
何道士视线所到之处,台下看客不觉便安静下来。
响板到此才蓦然敲响,何道士悠悠然开唱,这一回唱的是“班定远投笔从戎”,台下的老看客们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神情很明显都更加专注起来,顾岳后面有人小声说道:“何道士什么时候排了新戏了?”
顾岳只在中元节那天晚上听何道士唱过一折《明英烈》,不过也能听得出来,今晚这出投笔从戎,显然不是老戏,带着极鲜明的白话新戏的腔调,词句更通俗易懂,那个学生念班超的说词,何道士唱旁白并念其他角色的词,将这个故事连说带唱地讲下来,结尾之际更将孙中山先生为蔡
锷将军题写的“平生慷慨班都护”的那幅挽联给用了上来。
这出戏并不长,唱完之后,底下一片喝彩声,邹副校长这时才颇为得意地向邹县长等人解释道:“这是剧团里的学生编的新戏,何道士改了些不合音律的词,才刚排出来,这还是头一回上台唱。还有一出‘马伏波平南安边’,可惜尚未写完。”
何思慎颇感兴趣,问道:“贵校的剧团是否有意将历代名将事迹都编成这样的一折折的新戏来演?”
邹副校长笑道:“敝校颇有此意,不过历代名将众多,此事恐非一时一日之功。”
何思慎道:“如此一来,贵校岂不是要聘请何道士作个剧团的指导了?”
邹副校长道:“这是自然。”阳县本地人也还罢了,肖局长与肖太太是外地来的,听了邹副校长此话,困惑之意不觉带到脸上来了。周会长是做生意的人,惯会察言观色,即刻向肖局长与肖太太解释道:“何道士说起来还是读书人出身,又在南岳入了正经的道士籍,本来就不是优伶之辈,衡州中学聘他做个剧团的指导,也不算是有辱斯文。”
顾岳身后有人嘀咕道:“如今都是民国十一年了,还要避讳什么下九流?”
顾岳想的却是,这样一来,何道士大约得常住衡州,何秀不知道是跟着父亲住到衡州去,还是依旧住到八桥镇的外祖母家里。
这出戏唱完之后,阳县学堂的四个学生,上台演了一回对敌擒拿――这还是顾岳见这四个学生练过武,底子不错,抽空教他们的。
前头铺垫了好几出,到最后才是衡州中学剧团排的文明戏《兴学记》。
第一折 名为“暗渡陈仓”,演的是朱剑凡自日本留学回来,决心兴办女学,开启民智并拯救女子,因清廷禁办女学,湘省已经查封了数所女校,朱剑凡将女校办在泰安里的自家园林里,对外假称“周氏家塾”,是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第二折 名为“毁家兴学”:清廷于风雨飘摇、自身难保之时,不得不顺应民意放开女校之禁,周南女校日益发展,声誉鹊起,求学者闻风而来,多至六百余人,朱剑凡前后捐献价值十一万余银元的资产用以建校,民国初建,政府每年补助女校约五千元,但仍旧入不敷出,朱剑凡继续典卖田产支持女校,夫人与老母也捐资助学,革命元勋黄兴敬重朱剑凡的义举,捐银千两相助。朱剑凡一心办学,国务总理范源廉曾拟任他为教育总长,也被婉言谢绝。
这一折是重中之重,朱夫人与朱母也要出场,此时风气,尚不能见男女同台,故而扮演朱夫人与朱母的都是男学生,好在灯光昏黄,不像白日明亮,大致还看得过去。
第三折 是收尾,名为“桃李满园”:周南女校凡未婚及订婚未嫁者都可入学,家贫的学生可在校半工半读,有教无类,女校的毕业生在长沙办了幼幼小学、培德女校,在湘潭办了自得小学,连边远的麻阳也办起了女学,将桃李芬芳之意,遍撒湘省各地。
老实说学生们演得不算太好,有几个还僵木得很,只会硬生生地背台词,有一个太紧张了,走成了同手同脚,台下立时一片哄笑。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看得入神有味,肖太太还悄声向小姑姑说,里头有些话,的确是朱校长当年曾经说过的,被原样照搬来了。
这出戏演完,今晚的庆典便告结束,礼堂里一片鼓掌喝彩,喧闹许久,人群才陆续散去。邹县长等人临走前还与剧团学生寒喧了一会,勉励了几句。
虽然肖太太原先说要安排剧团学生的食宿,不过既是到了学堂,便就近住在学生宿舍里头了,挤一挤拼个床便可。
邹副校长安排在何思慎家里住。
夜深人散,借着星光慢慢往何家走,何思慎道:“邹校长襄助学生剧团排这出新戏,是有意说服衡州各县举办女校?”
邹副校长叹道:“我有爱女,聪明伶俐远胜于她的两个哥哥,却因为年已过十岁,不得不退学在家,每思及此,心中便不能平。”
前清末年的教育法令曾规定,初等小学堂可收十岁以内女童入学,民国政府亦沿用此法令,若是校方同意,家长开明,便可送家中女童入学念书,但满了十岁之后,便需另读女校,奈何女校稀少,女童读了初小之后,大多只能失学回家。
何思慎默然。他家中也有年方七岁的小女儿,识字念书也比两个哥哥更聪明。阳县境内的几所初等小学堂,只有县城里的这所愿意收女童入学,这还是他们几个家中有女儿侄女外甥女要读书的当地士绅大力推动的结果。他有时也在想,女儿初小读完之后如何安排,不过毕竟年岁尚小,他自己又事务繁杂,一时间还没能想到这么多。
邹副校长又道:“于家而言,谁家无女?于国而言,梁任公常道富国强兵首在开启民智,若是不兴女学,半数国民不能开智,国家如何自强自立?邹某不才,虽不能有朱剑凡先生之大魄力大手笔,为女学鼓吹一番的能力也还是有的。”
顾岳跟在他们后面,听着这一番对答,不觉想到靠戏本上的唱词认字的何秀。
八桥镇上是有私塾的,几个大村里也有私塾,不过即使是李家桥的私塾,也没有收过女学生,村里的女童和外嫁进来的媳妇,都是靠家里的男人教几个字,而这已经比其他几个村子好得太多,至少她们的家里人愿意教她们认字,这大概是因为李家桥的男丁很多时候忙着种田打仗去了,得靠家里的女人来支撑门户,不识几个字,实在太容易吃亏上当。
即便如此艰难,村里有几个姑娘,还是这么东拼西凑到能够默下整本《三字经》了――这还是大姑姑嫌弃李长庚念了三年私塾也没能背下《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本书的时候,说出来数落他的。
要是阳县真的能开办女学,说不定何秀与村里那几个姑娘都能来上学了。
尾 声
第二天清早,顾岳出去跑步练拳时,在小阳河边上遇到了何道士。何道士正站在河边,面朝将出未出的朝日吐纳练气,练完一小节,便吐气开声,以《正气歌》运气吊嗓。
顾岳见过何秀每日午时在罗家院子里这样练气吊嗓――清早的时候大概也要练,不过那个时候顾岳在外头,没有见过。
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何道士也认出了他,停下来,含笑点头。
顾岳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何秀姑娘已经识得很多字了,如果衡州或者阳县开办女学,何叔会让她去念女学吗?”
何道士大概已经从罗老太那里听说过顾岳先前住在罗家的事情,并不诧异于他知道何秀识字不少,听他这么一问,何道士盯着顾岳看了一看,才答道:“念两年书也好。如今外头的风气不一样了。”
念过新学堂的姑娘,和顾岳这样的新派学生伢,大约更般配一些。
顾岳被何道士盯得心里很紧张,一时间找不到其他的话可说,只好微微鞠个躬,讪讪地继续沿河岸跑下去。
何道士看着顾岳隐约有些僵硬的背影,满意地笑了一笑。
《兴学记》这出新戏的宣传,颇有成效,一个月后,县政府便决定在阳县高等小学堂附设一个女学班,招收十岁以上的女学生,不过需要考试才可入学,教师主要由本校教师兼任,并买了学堂邻近的三间民房来充当教室和宿舍,买房和改建费用由邹县长太太、肖局长太太、周会长太太还有小姑姑等人捐献,教师薪金由县政府每月拨给三十银元补助,至于其他开支,则要靠学费支撑。
附设女学班在十二月初开始招生考试,看起来是要到明年开年后才能入学了。
考试那天,顾岳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何秀。
隔了人群,视线相接时,何秀不觉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顾岳也赶紧转开视线。
他现在很紧张,想着如果女学班也要施行军国民教育,他岂不是也要去做教官?只要一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后记
《桃之夭夭》,语出《诗经?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应该不需要解释,而这一篇的主题也不需要格外说明了吧。顾岳在前头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打脸来得很快。不过,梁启超尚且要说,他经常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何况顾岳?
至于文中以鸿门宴解决郭瞎子一事,民国时期并不鲜见。笔者老家(湘南某县)就有地方民团用鸿门宴解决土匪头领的传说故事。1923年临城劫车案的匪首孙美瑶,被招安后,做了六个月的旅长,新任镇守使在中兴煤矿公司摆下鸿门宴,一声暗号,当场打死孙氏兄弟,其部下解散的解散,改编的改编。1926年,贵州军阀袁祖铭驻扎湘西,接受北伐军左翼军前敌总指挥之职,又与吴佩孚暗中往来,□□密令唐生智除袁,唐命袁之部将周斓负责,周斓于除夕日请常德商会会长曾春轩出面宴请袁,袁仅带副军长、参谋长和数十名卫士前往赴宴,席间周斓与曾春轩相继托辞离开,袁祖铭被杀后,其部下大部分缴械投降。
非常简单粗暴的手段,但从古至今,屡屡奏效。所以文中的鸿门宴,也非常简单,没有太多曲折。
第38章 君子万年(一)
一、
阳县高等小学堂放寒假挺早,刚刚入了腊月不久就放假了,顾岳立场坚定地谢绝了小姑姑的挽留,放假第一天就回到了李家桥。
大伯父显然挺高兴:“正说呢,你这两天要是没回来,怕就赶不上今年的挑盐了。”
盐价向来昂贵,因此湘省不少地方,都有趁着冬季农闲时往广东去挑盐的传统,李家桥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近年来兵荒马乱、土匪横行,好些村子不敢去了,阳县这边,如今也就是像李家桥这样男丁多、枪枝多的村子,还敢拉起人马往广东去。
村里的男丁们,若是不走这么一趟,总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成丁了,可以成家立业了。
李长庚已经说好了亲事,赶着成亲之前,肯定要去挑一次盐;大伯父他们急着要给顾岳成家,因此也赶着要在今年就带他去挑盐。
顾岳刚刚回到李家桥时,初听到这回事,心里还有些不太自在,疑惑着这好像是贩私盐?然后很自然想到史书上那些有名的私盐贩子,比如说唐末的王仙芝和黄巢。不过很快他便明白过来,这样的挑盐,委实称不上贩卖私盐,不过是用自家土产到别人家换些盐而已,所以民不举官亦不究,大家心照不宣地沿习成俗了。
大伯娘手脚麻利,大伯父带着顾岳到村长那里登了名册回来,半天不到,行李已经准备好,就等着打包了。
去广东这一程,路途遥远,自己要带米和路菜,还要带些到了广东能卖上价钱的本地特产,以免放空。李家桥的挑盐队,每年带的都是阳县盛产的茶油,茶油价钱高,挑着走长路才能划算;而且李家桥每年冬天跑一次广东,去得多了,路熟人也熟,有现成的门路可以直接用茶油换盐,免了不少买来卖去的麻烦,两边也都能多得些实惠。
李家桥这边挑油,用的都是油箩,大概因为这家什看起来就像个小箩筐,细竹篦片密密地编了两层,里里外外都用油纸蒙得牢牢实实,上头收口处留了个茶杯大小的洞口用来灌油进去,灌好了塞好竹塞子,塞子外头又用油纸蒙好绑紧。整个油箩外头,再密密地缠上草绳,放在垫了草垫的箩筐里――这箩筐比他们平时用的要小上一号,油箩周边又用米袋、换洗衣服、薄棉被子之类杂物塞得严严实实,上头蒙了油纸再盖上蓑衣雨笠,稳稳当当,刮风下雪都没什么问题。
大伯母又从家里的十几条扁担中,选了最为轻软劲韧出来。
顾岳挑起来试着走了走,都觉得有些轻飘飘的,和他们平时挑的担子完全不能比,这么一想,脸上不由得就露出来了。大伯父随手拍了顾岳一巴掌:“走远路哪能挑重担?有力气也不是这么乱使的。”
那边大伯母又找了两个老竹筒截出来的海碗粗的水壶,壶侧留了一小段碗底粗细的竹青没有打磨掉,突起的部分中间开口,塞了个软木塞子,壶口外头又套了一圈细丝篾编就的套子,以防塞子漏水。壶口两侧的壶身上,又各留了一小截竹青,突起来的这两个部位,正好用来穿孔套绳子,将水壶挂在箩筐外头,方便喝水。
先前进大明山祭祖砍柴,路上大家都是直接喝的山泉水,没带过水壶。这一回大伯母郑重其事地拿出水壶来,还叮嘱说路上万万不能喝生水吃生食,熟食也要吃自己做的。顾岳吓了一跳,觉得这也太夸张了。昆明那边气候温热、毒虫繁多,他们不论是走远路的行人还是行军的队伍,若非不得已,都不敢饮用生水,也在情理之中,湘省到广东这一路,应该没有这样草木皆兵吧?何况又是冬季,少有虫子。
大伯父沉着脸道:“本乡本土,吃什么喝什么都没有忌讳,出远门哪里能一样?每年都有饮食上不注意,折在路上的。咱们村十几年没有在这上头折过一个人,靠的就是这份小心谨慎。”
大伯母叹了口气:“长庚的姐夫家里,就有一个堂叔爷,那年挑盐已经快挑回来了,离阳县就只一百五十里路,不该吃了路边卖的冷草粑,拉肚子拉死了,只好埋在那里,挑的那担盐,连本带利,办完丧事,差不多全填了进去。”
顾岳不敢再质疑了。
大伯母又找了八双穿到半旧的草鞋出来,一边说道:“走远路不能穿新草鞋,免得磨脚。”
顾岳本来想说他可以穿布鞋,不过很快明白过来,一群草鞋里出现一双布鞋,实在太打眼了,只怕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群挑盐客里混了不一样的人,怀疑有什么问题,从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大伯母显然也想到了顾岳平时很少穿草鞋,担心他穿不惯,特意用旧布头将八双鞋的内里包括夹趾都缝了一遍。虽说比别人家的草鞋讲究一些,到底还是草鞋,不至于引人注意。
穿的衣服,不能太整齐也不能太破烂,肩膀那里要特别加厚,多缝两层布料。顾岳又请大伯母在自己和大伯父的衣服里都缝了一个暗袋,装了一瓶白药以防万一,又拿了一瓶白药出来,准备留给李长庚。
水壶、扁担、箩筐、蓑衣、雨笠上,都要做标记,用红漆在不显眼处写了黄豆大小的“顾”字与“韩”字,又标了个“廿二”的序号――大伯父在韩字辈里排行第二十二,本村人看了就知道,外头人就算看到了也不容易按图索骥地找到人。
顾岳回来的当天,各家都在忙着打包行李。第二天上午正式编队。今年去广东挑盐,总计四十三名男丁,前哨两人,后卫两人,哨卫之外,专门有两个杂役伙夫,挑着铁锅蒸笼水桶烧水壶吹火筒以及前哨后卫的米袋路菜等杂物――这两个杂役伙夫让顾岳觉得,村里大概一直是按着长途行军的套路来安排挑盐的队伍的;其余三十七人,分成三队,甲字队多一人,大伯父是乙字队的队正,顾岳和李长庚自然都编在这一队。
因为要走远路,没有背惹眼的□□,而是将村里原有的三枝□□都带上了,加上顾岳手里那枝,总共四枝枪。村长又来和顾岳商量,问他能否去八桥镇上向张斗魁借两枝□□。有这六枝枪,也差不多够对付小股土匪了――至于大股土匪,自然是要提前避开,他们是去挑盐不是去剿匪的。
为了郑重起见,村长和这次挑盐的总队正顾九叔父一起陪着顾岳去拜会了张斗魁。这个面子,张斗魁还是乐意给的,慷慨地借了两枝□□出来,还额外送了顾岳二十发子弹。
将枪交到村里,回来后,大伯母悄悄地对顾岳说,谁家出了枪出了子弹,都是挂在公帐里,到时按盐利分份子钱的,叫顾岳不要在口头上计较,毕竟这回的枪算起来足足也有一半是顾岳拿出来的。
下午村长和顾九叔爷又检查了一次编队与行装,尤其是武器与配合。前哨与后卫这两组人各带了一条狗、一枝□□,另又每人拿了一根头尾包铁的木棍;另外四枝□□,顾岳自己一枝,每个队枪法最好的那个人再各带一枝在身边。此外,多数人都带了一把短刀,也有带其他短兵器的,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顾岳自然也带了一把刀。
除了刀与枪,扁担其实也是得用的长兵器。村里很有些人能用一根扁担撂倒七八个大汉。顾岳初初和他们交手时还曾被打得手忙脚乱。
余下的时间,就是每个队里的人练习配合。大伯父还特别叮嘱顾岳,让他一定要认清队里的人,也让大家多多熟悉他,免得在外头万一走散了,找不到人――南方各地,乡音变化极多,素来有十里不同音、五里不同调一说,就算是夜里失散,村里人喊几嗓子就能凭着口音相互辨认出来,换成顾岳,他听得懂当地话,却说不上来,这就麻烦了,还是多做些准备比较稳妥。
顾岳无奈,只好跟李长庚学着用当地话叫自己的名字和其他几个熟悉的人的名字称呼,只是音调到底还是有些不大对,李长庚和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一边哄笑着,一边反复纠正顾岳的口音,结果不但没能成功,反倒将其他人的口音也带偏了,怪腔怪调让大家又哄笑起来。大伯父看不下去了,将顾岳拉了过来,让他去和三个队里的枪手一道练习配合,还得熟悉一下备选的副枪手。
这天晚上大家都睡得挺早,顾岳有些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还是靠着背书才让自己尽快睡着的。
次日凌晨,早早起来吃过饭,打好绑腿,将头天晚上烧好放凉的水灌进壶里,天色蒙蒙亮,队伍便出发了。
他们今天上午要走三十里路,中午在峰县的龙家亭子吃饭休息,下午还要走二十八里路,赶着天黑前,到刘家市歇脚过夜。
经过八桥镇外头时,顾岳忍不住望了望罗家的方向。他昨天去镇上向张斗魁借枪时经过了罗家,隐约听到了何秀在院子里背国文课本的声音,听说何秀已经通过了阳县高等女子学堂的考试,想来正在很认真地准备着开年后入学念书的事情。
这个时候,何秀或许正在院子里开嗓练声?
阳县高等女子学堂就在高等小学堂隔壁,等到明年开年后,或许他们会经常碰到。
罗家院子里,迎着晨曦走到树下的何秀,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望向清江河对岸的方向。
她听说李家桥的挑盐队伍,就在今天出发。或许这个时候,顾岳正跟着队伍走过对岸,然后在前头不远的岔路口,转入那条最终通往南岭古商道的小路?
出了一会神,何秀轻轻叹了一声,开嗓练声时,不知不觉便选了一出《得胜归》――这是八桥镇这边流传已久的一出折子戏,用的是《明英烈》的底本,唱的是大军出征、预祝凯旋而归的送别情景。
渐渐消散的晨雾之中,李家桥的挑盐队伍,拐入了另一条道,离清江河已经越来越远了。
第39章 君子万年(二)
二、
在田野山岭间蜿蜒穿行的三十里路,对于李家桥的男丁来说不算什么,即使挑着担子,中间也只短短地歇了两次,便在近午时分,赶到了预定歇脚的龙家亭子。
龙家亭子是小河谷对面的龙家集在这边商道拐角处修的一座长方形亭子,泥砖墙茅草顶,两头都留了大大的空档,无门无窗,不过两边靠墙都放了一溜半尺高的土砖,让过路人坐下来歇个脚躲个雨,已经绰绰有余了。
亭子一角,用土砖垒了两个大灶,每口大灶又都带了一个小灶眼,角落里还有一些柴禾,大概是从前歇脚的挑盐人留下来的。其他人停下来休息时,两个伙夫赶忙到亭子底下的小河边挑水上来,各人用自己带的竹筒碗淘洗了自家带的米,家境好些的加一块腊肉腊鱼,或者就是一点咸菜盐豆,盖上盖子,那边两个灶都生起了火架起了竹蒸笼,将竹筒放到蒸笼里蒸上,又将烧水的大铜壶坐到小灶眼上,靠着两口大灶的余火,足以烧开两壶水了。两个灶共六层蒸笼,分两次才能蒸完。上蒸之后,留一个人看火,另一个人上山砍柴,要将今次用过的柴禾都补起来,这也是在亭子里歇脚做饭的惯例,龙家集的人都盯着在,哪个村的人用了柴禾不补起来,不消两三天,沿路各村就要传遍了,这个村的人要歇脚都不好找地方。
两个人轮流看火砍柴,忙个不停。顾岳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伙夫比我们还辛苦啊!”
大伯父道:“伙夫辛苦,所以不守夜。”李长庚又小声和顾岳解释,因为伙夫出的是劳力不是钱物,所以也只在劳力上找补,不能在盐利上找补。
顾岳想到自己名下那三枝□□,公帐上记得清楚,到时要按例多分盐利。
不依规矩,不成方圆。哪怕是村野农夫,也要将这些规矩立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
顾岳转头看向亭子外的山岭。前哨后卫仍然在警卫,要等亭子里的人吃过饭了,才能替换他们下来吃饭。
这样的乱世里,李家桥的人,要安身立命,就时刻不能松懈。
他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第一锅饭蒸出来,大家按着竹筒碗上的刻字拿了自己的饭,开饭前又先从伙夫那里拿了一瓣生蒜嚼了。这是老何郎中家里传下来的土方,生蒜杀虫,走远路时嚼几瓣,可以防病从口入。顾岳皱着眉头嚼了一瓣,心想这个法子应该挺有效,所以才会沿用下来,以后行军时,也要记得想办法让整个队伍都这么干。
等到前哨后卫都吃过饭,将烧开后略略放凉的水给每人的壶里都灌了一点,稍事休息,队伍重新上路。
下午这段路程,要经过一片野山,听得到林子里的狼嗥,山岭对面,还有人在窥伺。不过他们这一行人,一看就不太好惹,狼嗥声并没有逼近,窥伺的人也只冒了一下头就没了动静。
抵达刘家市时,天色还算早。
刘家市周围有三条小商道,交汇于此地,站在镇子外头的小山坡上一眼望去,店家和住家都不少,看起来比八桥镇还要繁华一些。镇上有团练,老远就派了人过来打探,即使李家桥挑盐的队伍年年都在刘家市歇脚,团练也还是不敢让他们进镇子,照往常一样安排在镇子外头、土地庙边上的客铺里。
客铺一连四间房,泥砖墙茅草顶,有门有窗,墙角堆了草垛,晚上可以拆下稻草来铺床,还有个专门的灶间和柴房,水井就在土地庙后头的池塘边上。
土地庙的庙祝拿了钥匙来开门,两边都算是老熟人,又暂时无事,不免多聊了一会。顾岳在旁边听着,大概明白刘家市的团练为什么这样草木皆兵了。前天下午,有人赶了七八头牛到刘家市,准备第二天逢腊月大圩时卖掉,当晚就住在镇上,一伙外路来的土匪探到了这个消息,前天傍晚时候,装做挑盐客赶到了刘家市,还专门抓了两个以前在刘家市常来常往的挑盐客做幌子,以客铺住满了作借口,在镇上投宿,半夜里跳墙出来偷牛,要不是卖牛的人警醒,及时发现,那可就亏大了。那伙土匪被团练打了出去,死伤了好几个,逃跑的土匪扬言要报复。因为出了这样大事,这两天吓得好多商贩都不敢往刘家市来,要不然这客铺也不至于空着在。
说完之后,庙祝又告诫他们,晚上没事最好不要出门,更不要靠近镇子,免得被团练当成土匪打了就太冤枉了。
这番话显然既是好心,也是警告。
顾九叔爷问道:“牛贩子的牛都卖掉没有?”
庙祝道:“哪里有人敢买?都怕那伙土匪就等在路上抢!”
牛贩子想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顾岳忍不住插了句话:“有没有派人到县里请兵剿匪?”
他回乡来所见的各地团练,大多是守个村子镇子还行,要去剿匪,恐怕就不够看了。
庙祝叹气:“那是一伙外路来的流匪,没根没底的,哪里知道藏在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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