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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榜推]-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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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住的小院早已恢复如新,丝毫看不出那场激斗留下的痕迹。因我指明要媛真服侍,故而回到院子时媛真便又出现在我面前。她虽表现的十分自然,但到底是受了重罚,浑身上下伤处不少,行动也不如之前利索。
她低眉顺目,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可惜我对她知根知底,她这般模样看在我眼中并无丝毫值得怜惜之处。
身在元帅府,我能信的过的人本来就只有自己,就算换一个侍女,也无法改变我被人监视的命运。
即使不是媛真,也会是别人。
我之所以让她回我身边伺候,只是因为习惯了她。
我虽时常想起那夜的黑衣人,但那人再未出现过,我无线索可查,久了,渐渐也便不再记挂这件事。
如此,便过了一个月。。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休养,媛真身上的伤渐渐康复,行动比之前灵活了不少,而我,自打不用再日日上议事厅报到之后,整个人变得慵懒了许多。
午后我躺在院子中的小躺椅上,微风缕缕,院子中那颗老树在风中晃动着绿叶,沙沙作响。
媛真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盆兰花,养的极好。
我随手将手中的书册丢在一旁,问道:“这花打哪来的?”
媛真笑道:“花是公子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刚从一个汴京商人手中买下的,特意拿来给郡主赏玩。”
我撇嘴道:“锄草种菜我倒是会,花儿这种东西太娇贵,我养不来。你寻个机会把它送走吧!”
媛真敛眉,又抬首笑道:“郡主,这花虽娇贵,却也比不上您娇贵,这花,既是送您的,自然就是您的,您就算养不活,公子也说不得什么呀。”
总之,就是不愿让我将那花送回去给裴炎。
我看了看那盆兰花,最后还是让媛真寻个地方安置它。
媛真以为我清高,不愿去碰裴家人给的东西。
其实不然。
我吃住全靠裴家,一直都是心安理得,裴家需要我,所以裴家养着我,伺候着我,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兰花太过娇贵,我对娇贵的东西素来没什么好感……虽然昔年我也曾娇贵过。
媛真刚抱着兰花退下之后,有两日不曾出现在我面前的裴炎竟出现了,他进门时候嘴角含笑,看起来心情甚好。
他上前几步,捡起掉落在地的书籍,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随手翻了翻,道:“满儿,这种杂书,看太多不好。”
那是一本坊间流传的爱情小说,讲小儿女之间的缠绵悱恻的,书不知是媛真从哪找来的,闲暇时拿来打发时间倒是十分不错。我笑了笑,道:“你送来的兰花我瞧见了。”
“你喜欢吗?”裴炎提到兰花笑得愈发灿烂,“我记得小时候你到我家来玩耍时,见我娘种的一盆墨兰开的很美,就闹着要抱回家。我娘送了你之后,你不肯让下人碰它,硬是要自己抱回去,结果不小心将它摔倒了地上……”
裴炎说的事我还有些印象,但却记得不太清了。我偏头,见裴炎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正兴致勃勃。
相比之下,我显得冷漠的多,我虽面带笑容,一副大为赞同的模样,可私下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可惜,那花最后还是没活成。”裴炎万分感慨。
“的确是可惜了。”我附和。
他见我如此,又兴致勃勃的说起养兰的法子。
小时候裴炎虽胆小懦弱,却也不爱这些花花草草,更别提养花了,可今日听他说起养花经,甚至比那寻常花匠还要强上几分。
他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唯有到了我这儿时话会多一些,我睁着眼一副听得极为认真的模样,实际上他的话我并未听进多少。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眼前这张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
现在的裴炎变成什么样我并不清楚,但他可以冷血无情的下令屠村,可以毫不念情份不顾媛真的死活而让她顶下当夜保护不力的罪名,无疑是个狠辣的人。
这十多年,裴毅将他教导的极好。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跟在我身后胆小怕事的那个裴炎了。
院子外头忽传来嘈杂声,其中有女子清脆悦耳却又极为蛮横无礼的声音,不仅打断了我的冥想,亦打断了裴炎的侃侃而谈。
我唤媛真前去探情况,却听到远门被人用力推开的声响。
待媛真回来复命时,已非独自一人,身后跟了一对主仆。
走在前头的女子模样儿娇美,一身粉色长裙,将那张脸儿衬得明艳动人,神情十分倨傲,她的侍女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跟在身后。
裴炎看到那女子时,竟飞快的皱了下眉头。
我顿时来了精神,手支着头,心想,这回该是有热闹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更新了~~~
☆、【第四章】
那模样娇美的女子叫程婉玉,年芳十七,正是青葱般水嫩的年纪。她的父亲程祟是裴毅手中最得力的一名干将,是那群将领中最得裴毅看重的,故而裴毅对她也颇为疼爱。且,她与裴炎自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早已对裴炎芳心暗许,家中长辈皆乐见其成。
她平日里多在元帅府中走动,可惜我在此地住了这么久,加上这一次,单见过她两次。前次我与她相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表现的甚为恭敬,却掩不住眸中的不善。
……
程婉玉见了裴炎,喜形于色,笑得极为甜美。她欺身上前,在裴炎面前停下,道:“炎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真的在这儿。”随即又变脸愤恨的扫了媛真一眼:“现在的狗奴才一个个真是没眼色,明知主子在这儿还非得睁眼说瞎话。”
早前媛真侍奉在裴炎身边时,多少有让她不喜之处,这话虽不是针对媛真,却可以看出她极为讨厌媛真。
我看向媛真,她低敛着眉目,面上十分恬静,并未将程婉玉的话放在心上。
想来这程婉玉为人甚是失败,连媛真这等侍女都没将她看在眼里。
媛真名义上虽是我的侍女,但我与她都很清楚,她是裴家的奴才,而非我的。此番看着程婉玉对媛真冷嘲热讽,我兴致勃勃的隔山观虎斗。
程婉玉见裴炎沉默不语,指着媛真说道:“炎哥哥,这小贱婢都已经不在你身边服侍了,为何还三番两次的阻拦我来见你?这般不知尊卑不知礼数的奴才,我们留着有何用?你该将她赶出府去!”
她尚未到来时,裴炎神情愉悦,而此时他的脸上早已没了笑意,眸中隐隐透着不耐烦。他低声呵斥道:“婉玉,郡主面前,休得放肆。”
此言一出,程婉玉便恶狠狠的瞪向我,那眼神似是要将我撕碎。
裴炎朝我勾了勾嘴角,再次看向她时又冷了脸,看起来颇为威严:“媛真是郡主的侍婢,你辱骂她与辱骂郡主有何分别?程叔怎么将你教得如此不懂尊卑不分轻重了?立刻向郡主赔礼道歉!”
我有些惊讶的看向裴炎,他却表现的极为无辜,好似刚才那些话并非他说的。程婉玉愤怒不甘又妒忌的目光让我犹如芒针在刺,不由得在心头暗骂裴炎混账,好端端的将战火烧到了我身上。
我轻咳一声,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却被程婉玉一阵抢白。
程婉玉指着我问裴炎:“你为了她骂我?”
我看着眼前那葱白玉指,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在心头低叹了一声。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这双手因常年劳作,虽修长整齐,比之程婉玉,却显得粗糙黝黑了些。
裴炎也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仍低斥道:“尊卑有别,你见了她不行礼也便罢了,又怎能在此地如此放肆?若传到你父亲耳中,可不是单纯的训斥你一顿这般简单!”
若说程婉玉先前尚且忍得住脾气,听了这话之后算是怒火中烧了。她也顾不得什么闺训,也将平日的教养抛之脑后,尖声道:“郡主?她算个什么郡主?不过就是个孤女,要不是裴伯伯怜悯她将她寻回好生好养伺候着,她如今还在那小山坳中过着苦日子。自从她来了之后,你就对我爱理不理了——炎哥哥,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裴炎顿时变了脸色,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婉玉,还不快住口。”
我不知裴炎是真心护着我,还是担心那话坏了裴家在我身上的一番苦心经营,或许二者皆有,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这举动看在程婉玉眼中,便是他一心想护着我而不顾她的感受。
程婉玉怒极,冷笑道:“这天下,是那些浴血奋战将士们苦苦打下的,他们秦家人不过是坐享其成!如果没有那些将士抛头洒热血,这天下早就不姓秦,而姓了周!”
她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神色张扬,倨傲无礼:“一个年逾二十却尚未婚嫁的老姑娘,文不成,武不成,又没什么脑子,不过就是个浅薄的村妇,名义上被人称为郡主又如何?她有什么值得我敬重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我弯腰的地方?”
如果此番被她如此鄙视的人不是我,我定会为这番话鼓掌!
被人如此羞辱,我若还有点脾气,就该立刻起身给程婉玉一巴掌。可我忍习惯了,并不想就这么毁了辛苦营建出的柔弱表现。而今日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裴炎,既有他在场,我想我无须出手,且看他如何面对我。
我坐起身,满脸委屈的看着裴炎,紧紧咬着唇不说话。
裴炎手紧握成拳后又松开,神色异常难看,却又碍于长辈的关系不好太过放肆,再次低喝道:“婉玉,你别太过分了,元帅府岂容你这般撒野?”
他这话无疑火上浇油,程婉玉气红了眼儿,却又不愿对着心上人撒气,我只得再次中招。她推了我一把,恨恨说道:“装什么委屈?我说的又没错,你若真有本事就回你的汴京去啊,何必留在元帅府碍别人的眼?”
若不装委屈,岂不是暴露了本性?我在心头嗤笑一声,自怀中掏出手帕,轻拭眼角,起身朝裴炎轻忽忽的笑了一笑,道:“我秦满儿再是不济,也不愿丢了秦氏一族的脸面。或许她说的对,我的确不该留在这儿任人羞辱。”
说罢,起身便要走。
程婉玉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用,怒意稍稍退了些。
我路过裴炎身侧时,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裴炎是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比寻常男子还要重上几分,轻而易举便抓疼了我。
“放手。”我冷冷的看着裴炎。
裴炎呼吸一窒,却不愿放手,将我的手腕攥得紧紧的,轻声哄道:“满儿乖,你一向不爱与人置气的。”
我拼尽全力挣脱他的束缚,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疼得眼泪直流,看起来委屈十足,道:“难道我今日所受羞辱还不够吗?裴炎,我秦满儿再不济,也不会乖乖站着任由一个下人之女来羞辱自己。”
“你说谁是下人?”程婉玉暴跳如雷。
我泪眼朦胧,“你们程家,本就是裴家的奴才,我说你是下人之女又有何错?”
“你——”
程婉玉在我的挑衅之下,已经忍不住小姐脾气。她挥手向我,眼看那巴掌即将落在我脸上,我下意识闭上了眼。我本可以躲,却不愿躲,若我受了这一巴掌,那么今日之事我便占据了优势。
可惜,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未出现。我睁了眼,只见裴炎稳稳当当的抓住了程婉玉那只急欲行凶的手。
程婉玉自幼被娇宠长大,从小到大裴炎都礼让她三分,而今裴炎为了护我让她大大的丢了脸面,愠怒之下又想撒野,却听得“啪”的一声,她的右脸上便多了一道五指印。
竟是裴炎对她动了手。
她满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裴炎,泪像玉珠般不断滚落,呜咽道:“炎哥哥,你为了她打我……你怎么可以打我……”
裴炎冷笑一声,对媛真说道:“把她丢出去。”
“等等。”我的话让媛真顿时住手。
我走到程婉玉面前,看着她。
若她生在寻常人家,可还会如此嚣张跋扈?
许是我毫不遮掩的视线让她恼羞成怒,她伸手重重的抹泪,恨恨的瞪着我,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我笑了笑,抬手,又在她的左脸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约莫比裴炎方才还要用力些,竟让我的手心不住的发麻。
程婉玉当然没有想到我会打她,她的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已经愣住。
不单是她,裴炎也愣了。
我揉了揉发疼的手心,瞥了媛真一眼,道:“还不快把她丢出去?”
媛真得了话,二话不说,便上前拖住程婉玉的手,不容反抗的将她给拖出了我的院子。
院门早已被关上,任由程婉玉在外头如何闹腾,都拍不开那扇门。
过了一会儿,她的叫嚣声渐渐弱了下来,哭声亦越来越远。
她这一走,热闹也跟着被带走。
我原还以为她能闹得更大一点,却不想她就这么哭着走了,颇为可惜。
裴炎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我心头一颤,怕他看穿了我长久以来的伪装,末了却听他笑道:“满儿当真还同小时候那般……如此甚好。”
小时候的我?
裴炎的话让我微微一愣,随即又安了心。
小时候的我,在众人的娇宠之下长大,若论刁蛮任性,我比之程婉玉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裴炎喜欢跟在我身后,像我的小尾巴一样,我见不得别人欺负我,也容不得别人欺负裴炎,那些小玩伴见了我皆是能躲便躲。
裴炎忽然起了兴致,喋喋不休的与我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他对别人都是一副贵公子的做派,虽未做到沉默寡言,却也十分有格调,极少像在我面前这样聒噪。
他待我太过于不同……
我暗暗打量裴炎,最终在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我恹恹无力一副困觉的模样,裴炎又公务缠身,也便走了。他这一走,自然给了我许多空暇时间去想其他事儿。
元帅府说大不大,程婉玉大闹此地的事儿迟早都要传到裴毅等人耳中的,只是不知他会如何给这事收场?
我极为耐心的等着,到傍晚时分,裴毅那老匹夫便登门造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有木有!!!!
☆、【第五章】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府中的仆役们已经点上了灯,在灯火的映照下,院子中并不昏暗,虽不若白昼那般明亮,却也足够将周遭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我本是坐在院中,听闻裴毅来访,便进了屋。
裴毅进来时,一言不发,便跪了下去。
古人常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裴毅奉行的却是“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这般的道理,所以他将这跪礼拿捏的极为火候。
比如此刻,他一进门便跪,连缘由都未说明,若他此番是为程婉玉的事儿来的,那他便能化被动为主动。
待媛真上了新茶,我方起身上前去扶裴毅,道:“裴伯父这是怎么了?”
裴毅跪地不起,老泪纵横,道:“老臣死罪啊……”
“伯父,有什么话你起来说便是,你是长辈,这般跪着让我着实有些为难。”我又装模作样扶了两次,他仍不肯起身,我也不再勉强。
他一副又羞又愧的模样:“郡主,老臣真没想到婉玉那孩子竟会……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与我所想一致,他确实是为程婉玉而来的。我瞥了门口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叹息道:“伯父,想来该是我的错。她说的很对,我不过是一介孤女,离了裴家,离了裴伯父,便什么都不是。如今已经不是我们秦家的天下了……”
说到这儿,我发了狠,用力将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终于挤出了两泡泪,随即掏出绣帕装模作样的擦拭着眼角,委屈无奈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若是当初伯父不派人寻我,让全天人都当秦满儿已经死了,那该有多好?如今皇族正统血脉中只余下我这根独苗,我又是女儿身,打小学的便是刺绣弹琴的活儿,不懂行军作战,亦上不得战场。诚如程家小姐所言,这千万将士抛投洒热血打下的江山,与我又有和干系?我不过是命好,生在了秦家……可是谁有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不姓秦?我若不姓秦,今日便不用呆在这儿任由她侮辱,且毫无回嘴之地……”
裴毅哭腔未逝,听了我这般话,顿时凄凄哀哀的哭喊道:“郡主此话让老臣深感惶恐,老臣大罪,老臣最该万死!”
他会演戏,我也会。我拭了拭泪,道:“今日这本就是程小姐与我之间的摩擦,若要论对错,那也是她与我之间的事,与其他人并无干系。伯父起身吧,你这样若是外人见了,定会觉得我这孤女不知好歹不分轻重仗着身份欺压他人。”
话已至此,裴毅当然顺势起身,却让人觉得他脸上羞愧之意犹厚,“郡主无须担心,婉玉那不懂事的丫头我已经带来了,她就在外头,我这便让她到您面前认错,要打要杀,全凭您一句话。”
说完大力的拍了拍手,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我的院落,在屋外候着的程家父女便步了进来。走在前头的程祟冷汗淋漓,一脸菜色,想必是在裴毅那儿吃了苦头,而他身后的程婉玉,脸色惨白,走起路来步伐不稳,极为吃力,约莫是受了伤。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戏演到了这儿,我自然要继续下去,委屈之时不忘哽咽几声。
裴毅怒道:“还不快快跪下向郡主赔罪?婉玉,你一个姑娘家,如此任性妄为,还在郡主面前这般放肆没规矩,平日的闺训呢?这以后谁家的儿郎敢娶你?”
这话说的当真狠,明着是在责骂程婉玉,按着却是在威胁她若今日这事儿处不好,她嫁给裴炎一事便没了指望。再则,这副爱之深责之切的模样也是表现给我看的,无非就是希望我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她。
因他那一声喝,程婉玉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顿时间委屈更甚。
她早先当着裴炎与下人的面挨了我一巴掌,丢了面子,后又被父亲和向来宠爱她的裴毅强押着来与我认错,可谓丢了里子,所以她不肯低头。
我觉得她其实空长了副好模样。不管她今日是否愿意,她都必须向我低头。我再不济,还有一个郡主的名头,虽无权无势,但这一个名号却是裴毅目前所仰仗的,所以今日冒犯我的人即便是裴炎,他仍会站在我这方。
比起程婉玉,她父亲程祟倒是上道得多,他虽鲁莽,却也知道进门就跪定没错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的是,在这种乱世能混到这地步的人,怎么会娇宠出这么一个口无遮拦、蛮横无理的女儿?
“子不教,父之过。小女此番冒犯了郡主,都是因臣管教不严,请郡主责罚!”程祟趴伏在地,不肯抬头。
他平日也是极为好面子的人,这会儿却碍于裴毅的压力而不得不向我请罪,心头定是十分愤愤不平。毕竟,现在在他们这些刀尖上行走的人眼中,裴家才是他们服从的对象。
我看向程婉玉。
她正低着头,我虽看不到她的脸,却看到她那用力紧握成拳的手,那力道不难看出她正在努力隐忍,显然还未意识到自己的错。
每个人立场不同,对与错自然也是不同的。
她会如此愤愤不平,一是因为裴炎,二是因为裴毅与她的父亲。这些人平日都是宠爱她的,从未像今日这样让她受了委屈后还咬牙吞下,更遑论这会儿她还得伏跪在我脚下与我赔礼道歉?
若我大度,或者我需要装得大度,我大可在这情形下一笑而过,但我这人从小到大缺点甚多,睚眦必报便是其一。
所以……我的视线自程婉玉身上移开,哽咽道:“程将军秉着慈父之心为女儿求情,竟无端让我心生艳羡之意。若我父王还在的话,他定也像程将军这般护着我,决计不会任人辱骂于我的——裴伯父,你说呢?”
趴伏在地的程祟身子颤了一颤,仍趴伏着不敢抬头。裴毅见了我这般,发现这事儿能否收场还得看程婉玉的态度,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婉玉,向郡主赔礼道歉。”裴毅敛了早前的哭腔,这话平静中夹杂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程婉玉原本极为抗拒,瞥见他的脸色后又柔顺了下来,虽尚未开口,却让人觉得她已经服软。
我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就在这时,裴炎来了。
……
程婉玉见了他,方才的低眉顺目顿时一扫而空,咬着唇瓣含泪欲涕的小模样瞧在人眼中,当真楚楚可怜。
裴炎却当没瞧见,低头专心的喝茶。
我也不急,可是程婉玉急了,她甚至不顾还跪在身侧的父亲,腾得站起身,愤恨又委屈的质问裴炎:“炎哥哥,当时她骂我是下人之女,又打了我,你都看到了不是?为什么你还偏向她?为什么你们都护着她?”
天色愈发的黑,屋里的灯再亮,也比不上白昼。程婉玉身侧不远处那一盏灯的灯芯跳动了一下,忽然亮了些,灯火映照出她的面容,红润光泽,全然看不到早前被打的影子。
本以为事情快要收场,她又这么来了一句,裴毅的脸色立刻又变了。程祟不再伏跪,抬了头想着法儿扯她,她却不管不顾,愤恨的看向我,尖声道:“凭什么你一来便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你一来,炎哥哥就不愿再理我,每日都让人挡着不愿见我,我想见他一面甚至都得像那些下贱的仆役低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没有你,这些都不会发生。可笑的是爹和裴伯父还让我向你赔礼致歉。凭什么?就凭你那一个虚有的郡主名头吗?郡主又如何,你连早年在京中的傀儡皇帝都不如——”
清脆的声音让我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
程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用力的甩了程婉玉一巴掌,程婉玉捂着脸,眼泪决堤而出,已经接近歇斯底里。她朝程祟哭喊道:“连你也打我……从小到大你从未对我打骂过一句,可你今日却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逆女,你当真太放肆了!”程祟气得脸色通红。“快向郡主认错,否则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不单是他,裴家父子的脸色亦不好看。
程婉玉顺手抓起一旁的茶杯重重的摔了下去,瓷器摔在那大理石地板上,刹那就四分五裂,有一小块碎片弹了起来,溅落在我手上,戳出了一道小口子,顿时就见了血。
是有些疼,但这点疼其实算不上什么,我并不娇贵。
裴炎却变了脸色,他一个箭步就到了我身边,不顾他人的眼光抓着我的手查看伤口。
不过是皮外伤,无大碍。
屋里的人都知我这伤是因程婉玉而来,我无意间一瞥,碰到了裴毅的视线,他似也察觉到我在看他,不知为何,此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显得有些诡异复杂,意味不明。
裴炎不知何时拔出了佩剑,森冷的剑尖指着程婉玉,只消再向前一丁点儿,便能刺穿她的咽喉,冷冷的看着她,眼中那种冷漠足以刺穿她的心:“道歉。”
他出剑的速度极快,之前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举。我从程祟的眼中看到了一瞬间的惊慌,却并无对裴炎的不谅解,因为他疼爱这个女儿的同时亦忠心于裴毅。
这些人当中,程婉玉最看重的还是裴炎的看法,她望着裴炎的视线从不敢置信到恐慌,再到绝望。
最终选择了低头。
“恳请郡主原谅婉玉今日的无礼之处。”
她跪在地上,膝盖似乎无意间跪在了碎片上,血染红了衣裙却不觉得疼。她的识相让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其实,她若早早的低头,我想为难她也没那么容易,也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了。可惜被宠坏的人多少都有些太自以为是,且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我起身走上前去,伸手去搀扶她,道:“无心之过,我自不会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程小姐这性子倒与我缨妹妹有几分相似,可惜她……”
程婉玉看着我的眼神猩红狰狞,像是要把我撕碎那般,却顺着我的搀扶起了身。这样的眼神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压迫感,妒忌的女人当真可怕。我松开她,道:“裴伯父,你们就别怪程小姐了,她受了伤,不如就让裴炎送他回去歇息吧!”
裴炎与程祟皆是一喜,裴炎却不肯。我睨了他一眼,笑道:“那就让我送程小姐好了,她让我想起了缨妹妹,我也想与她多说几句话。”
听我这么说,裴炎立刻上前,轻巧的将我与程婉玉分开了些,道:“还是我送婉玉回去吧!”
程婉玉似喜又悲,最终还是跟在裴炎身后离开,而程祟自然也未多做停留。
屋内单剩我与裴毅两人,媛真守在院子外,没有接到命令她不会轻易进来。
若是往日,裴毅不会在我这里多留,这会儿他没走,便是有话要私下与我说。
他尚未开口,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果然,等了片刻,他就开了口,语气不急不缓,大不同于往日——
“裴炎说,他想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存稿箱自动更新ing】
【每日一喊:用评论砸死我吧!!】
☆、【第六章】
人皆有七情六欲,又擅于虚情假意。
很早之前我也曾怀疑过裴炎的用心,以为他靠近我不过是为了笼络我心,好让裴家的势力再次壮大。久了之后,发现他并非只是为了笼络我,我又觉得他不过是顾念幼时的情分而格外的关照我。
可现在,裴毅却告诉我……裴炎他,想娶我?
我并不愿将一切想得太过复杂,然,我受制于裴家,被迫依赖于裴家,裴家所有的人,在我的眼中,任何的好,都是带着目的的。
我心下揣摩着,想从裴毅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来回回打量了几次,却不见他露出任何喜悦之意。就在我盘算着如何才能明哲保身之时,裴毅却开了口,道:“裴炎配不上郡主。”
他的话让我惊讶更甚。
兴许裴炎想娶我发自内心的喜欢我,但明眼人不难猜到这一想法背后的利益关系。若裴炎真能顺利娶了我,对裴家大益,而无害——我嫁入裴家,裴家无疑有了更多的筹码,日后既不必忧心其他人对我有所企图,也无须担心我会舍弃裴家,一举两得。
如此好处,他又为何不赞同裴炎娶我呢?
“郡主乃金枝玉叶,当配人中之龙,裴炎不过上人之资,实非良配。再者,裴炎虽喜欢郡主,郡主却不见得喜欢他,不是吗?”裴毅说得十分清淡,我却觉得屋内的气氛让人喘不过起来。
他这话在我听来,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我配不上裴炎,只因我待裴炎不若裴炎待我那般赤诚。
我无法反驳。
我忽又想起了裴毅先前说话时的模样。
往日他与我说话,即便是在演戏时,也能做到以我为尊,从不给人留下话柄,然而他说裴炎想娶我时,却丝毫未伪装,语气平淡,大大反了平日的态度。如若不是他的话对我造成的冲击太大,我也不至于在惊愕之中忘了考虑这些细节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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