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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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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安顿下来,我会暗中通知她,然后设法将她接来团聚。”
“让她跟你粗衣布服,吃糠咽菜?”
“……”
“便是你可以暂时撇下母亲,我也不能撇开维儿。他在等我回去。“十一推开他的怀抱,打开门眺向南方,”维儿体弱,又有些水土不服,也不知阿昀有没有将他带回杭都。我对宋昀失信了,我对维儿……”
她应允宋昀三日归来,如今一晃已二十余天;维儿年幼,自然不懂得跟母亲要什么承诺,可他自出世后便没和母亲分开过。以他挑剔的个性,指不定已经不愿和母亲。亲近。
韩天遥可以暂时放下母亲,十一却不能放下维儿;韩天遥可以设法接母亲出京,但十一却无法带出维儿。
宋昀视若亲生养育至今,绝不可能放手。
何况,维儿也离不开医药,甚至离不开宋昀。
十一定定神,压着又开始憋闷隐痛的胸肺部,清了清嗓子,说道:“韩天遥,我明天回泌州。你若伤势无大碍,也去许州吧!若许州已然攻克,大部分忠勇军应该已经合围向蔡州了。”
她环顾这简陋的院子和屋宇,怅然低叹。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东胡人对魏人治下的百姓也很是轻视,但陆婆婆只有一个独子行医为生,并无亲人在战场,也便比其他有男丁在战场的人家少了几分提心吊胆,家道也过得去。于是他们养伤的这半个月,竟是这一世少有的平静安谧。
韩天遥看她走出屋子,伸手欲拉,却又无力垂下。
他默默地靠住墙,闭上了眼睛。
维儿本非宋昀亲生,宋昀爱屋及乌,方才事事躬亲,百般爱惜,纵已有一份父子亲情在,在十一不告而去、生死不知后,焉知不会心灰意冷,冷落维儿?
若知晓十一与韩天遥私逃,一旦迁怒维儿,让襁褓中的病弱稚子如何抵挡雷霆之怒?
二人隔着门槛各自静默时,厨房里忽然传来陆家小童欢呼雀跃的高声叫喊:“韩叔叔,陆姑姑,开饭啦!这汤炖得太好喝啦!”
陆婆婆擦着手,看着陆家小童,笑得满脸菊。花开,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有小屋可住,有亲人相依,偶尔喝一碗肉汤,便觉天下最快乐之事莫过于此……也许幸福从来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仿若触手可及,偏偏无法拥抱。
十一拄着剑站在冬阳下静静看着,却似披了层月光般清冷。
遥,风雪千山(四)【实体版】
第二日,韩天遥、十一向陆婆婆祖孙辞行。
陆婆婆明知二人均非寻常人,看着伤病大有好转,遂也不再拦阻,隔日便烤了七八个红薯,十来个白面馍馍,让他们路上食用。
夕阳西下之际,十一已通过凤卫留下的暗记联系到潜到附近的凤卫,问明前线境况。
孟许国、赵池已攻下许州,然后转道东南方向,与全立夫妇合兵攻往蔡州。因归丘有部将兵变,魏帝金瑛立足不住,刚刚逃到蔡州预备重整旗鼓,束循闻讯迅速提兵前往,如今已与全立、孟许国等楚兵把蔡州围得跟铁桶似的。魏人虽在竭力营救,但从双方实力来看,国破家亡还在窝里斗的魏廷早已力拙难支,蔡州被破也是早晚的事。
十一便问:“可有皇上的消息?”
那两名凤卫道:“墨虞侯派人禀明贵妃失踪之事后,皇上便安排我们这些凤卫前来中京附近寻找。这些日子我们走遍中京附近大小城镇,彼此间虽有联系,但和皇上那边已断了消息。”
此来北方,随行凤卫不过百余人,便是尽数派出,想把中京附近城镇找遍也不容易。凤卫间虽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方法,但多集中于人烟稠密的镇上打听寻找;十一在偏远乡间养病,连院门都没出过,自然无从知晓,更无法传递自己的消息。
十一沉吟道:“那泌州……没有任何动静吗?有没有听说调兵之类的事?”
“没有。”其中一名凤卫答着,忽然“咦”了一声,“其实传过一次消息过来。”
“什么消息?”
“让我们寻访郡主的同时,也顺便寻访附近有没有特别擅治小儿弱症的大夫。如果有,需立刻送往泌州……不过那已是十来天前的事了!”
两名凤卫一时不大敢看十一神色。
彼时彼地,泌州身患弱疾的小儿还能惊动皇帝传来消息的,除了小皇子,连这些凤卫都想不出还有谁。
十一早已变色,匆匆和他们要了马匹,和韩天遥飞奔而去。
各处官道虽还设有关卡,十一等早先研究过地形,想另觅小道离开并不困难。只是蔡州和泌州方向不一,行到第二天早上,二人便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十一闻得维儿可能病发,焚心如火,拨马要转向岔道时,韩天遥忽唤住她。
她转头看时,韩天遥已拨马行到她身畔,沉默地凝视她。
十一问:“还有事吗?”
韩天遥眸光忧伤,紧抿的唇角动了动。
愿与你隔绝人世喧嚣,愿与你纵马山水逍遥,青山白云相伴,松柏兰竹共老,日日买花载酒,如此一世可好?
但他终究将所有的冀望吞下,如生生吞下一盅苦酒,尚要温和含笑,向她仔细叮嘱。
“有皇上疼惜,你也不必太忧心,好好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只要……只要你无恙,维儿无恙,终有再见之日。”
只是再见之日,她依然会是宋昀的贵妃。再怎样情款意洽,再怎样两心相知,也是有缘无分,虚空一场。
韩天遥英俊的面庞在颤动,然后慢慢地别过脸,“只要你们好,什么好,什么都好……”
他一拨缰绳,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再不回首。
十一立于原地,看着他晨光翻飞的墨色衣袍,渐渐不见人影,才垂下头,低低地重复,“嗯,你们好,什么都好……”
冰冷的空气吸入腹中,似化作万千锋刃,细细割剐着肺腑,脸上却莫名地湿热。
她伸手一抹,抹到一大把迅速寒凉下来的泪水,却很快拍着马背,散漫地笑道:“走了,走了……这一世的路,不论是长是短,是悲是喜,咱们爬也要爬到底呀!”
也许,真心的欢喜和真心的喜欢,都已是不堪回首的旧梦。
长路迢迢,山水遥遥,回首漫漫风雨道。叙什么红尘嬉闹,说什么月圆花好,今朝少年明朝老。看什么鹿眠山草,笑什么猿戏野花,无非是一枕春梦化蝶随风飘。莫叹息,休伤情,自古离恨多,团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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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天遥赶到蔡州时,蔡州城已被攻下。
魏帝金瑛眼见国破在即,匆匆传位给侄儿,然后纵火自。焚;侄儿也没能逃出去,在无路可退时横剑自刎。魏帝烧焦的尸体被劈作两半,分别由束循、孟许国领回,好各向其主交差请功。
楚怀宗时国破家亡、帝后妃嫔和三千宗亲所受的奇耻大辱,终于在此刻得以洗雪。——这也是十一宁可牺牲自己、牺牲爱情也要达成的愿望。虽不是她亲自领兵,但正是她在背后的激励和策划,才让宋昀顺利掌握朝政,扶持主战大臣,一步步达成目标。
韩天遥不晓得十一会不会开心,但他闻着四处怪异的焦臭味,再无半分得胜后的兴奋。
全立夫妇、孟许国等见他无恙归来,无不高兴。
全立更道:“我等前往蔡州的行动,原是南安侯布置。此次功劳,需记我们天遥一笔!”
韩天遥淡淡一笑,“全大哥,你也晓得我的心愿,并非建功立业。”
全夫人已笑道:“侯爷,你不求功名,难道我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来?”
全立也叹道:“天遥,你也晓得,咱们这些人,故乡就在这边,只可恨靺鞨人凶悍狠毒,逼得咱们无处容身,这才投往南方,幸得老王爷一意收留保全……如今,咱们终于回来了!”
全立夫妻和大部分忠勇军原是江北百姓,所在城池沦陷于魏人之手后,当日曾抵抗过魏人的百姓屡受迫害,全立更是举家被屠,只剩全立和他二哥,遂聚集同受压迫的其他百姓高举义旗,投奔楚国。如今魏帝被灭,全家所在的颖州也已收复,他们漂泊多年,终回故土,自然感慨万千。
孟许国在旁笑道:“全大将军若是想念家乡,等此间事了,大可回去住上一阵。”
全立明知韩天遥和楚帝、贵妃的纠葛,回想这些年朝廷对忠勇军或明或暗的提防,叹道:“只住上一阵么……可前儿我们那些兄弟到颖州走一回,个个哭得跟狗似的,再舍不得离开。若北方平定,咱们就此卸甲归田,安享一世陶然自在,岂不快哉!”
他在孟许国肩上重重拍了一记,笑道:“不然,把功劳都给孟老弟?如今新得了美娇。娘,再多得些功名,这亲事必定办得更风光!便是丛蓉姑娘也高兴呀!”
孟许国浓眉黑眼,英姿勃勃,被全立这么一说,那小麦色的面庞却泛出羞赧的赤红来,“全大将军又来笑话我!”
说话间,帐篷口露出尖尖的一对浅绿绣花鞋,然后探入一小小脑袋。
孟许国整个人都似亮堂了,匆忙奔过去问道:“蓉儿,你怎么来了?”
那少女便大方踏入,盈盈笑着看向韩天遥,“久仰南安侯威名,我忍不住过来瞧瞧。”
孟许国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说道:“嗯,也好,咱们都是生死场结下的情意,日后必会常来常往。”
他又向韩天遥介绍道:“侯爷,这位是丛姑娘,单名一个蓉字。是我半个多月前从魏兵手里救下的女孩儿,可怜一家人都已死于兵乱,只好先收留着……”
如今他这眼神动作,摆明着想永远收留着了。
韩天遥盯着这少女和魏国九公主金从蓉一模一样的清丽面容,“噢”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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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韩天遥才有机会与金从蓉单独说话。
“金姑娘,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金从蓉莞尔,“我不该待这里,那待哪里?追随我的姐妹们去和都,受那些畜生日夜污辱,然后发配为最低贱的营妓?还是跟着我那不争气的父皇共赴黄泉?”
“这里是楚营,你身边的人是楚国大将,和魏国有血海深仇的楚国人!”
“我的仇恨太多了,暂时还恨不到楚人身上。毕竟楚国当年也被魏国欺负得挺惨,就像如今的魏国被东胡欺负得太惨!何况这世间,我恐怕找不到比许国更爱惜我的人。”
金从蓉懒洋洋地笑,“韩大哥,你放心,我不是不知趣的人。别的不说,你只问楚人和东胡人联手攻城之时,我可曾使过坏?既然挽天无力,我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尽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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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孝?”
“嗯,父皇在东胡那边的尸骨,我暂时是没法子,但至少可以让大楚这边所收的尸骨入土为安。”
“你想……盗你父皇尸骨?”
“那有何奇?你还替你心上人盗二十多年前的亲人遗骨呢,何况这是我亲生父亲!“金从蓉眉目流光,言语间若有伤痛,偏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还有,我不是想盗,是已经盗了!”
韩天遥略一思索,便已明了,“如今遍地死尸,你在孟许国帐中,想找半具尸骨替换掉你父亲的遗骸实在再容易不过。其他人自然也认不出烧焦的尸骨究竟是谁!”
于是,根本不会影响孟许国等请功,也不会妨碍楚国以何种方式雪耻,但金从蓉的确保全了她父亲的遗骨,并使其免于受辱。
她甚至有些幽怨地瞪着韩天遥,“韩大哥,你不会因这个就揭穿我吧?你想想,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当年坑害楚国皇帝和楚国宗亲的老皇帝早就死翘翘很多年了,我父皇收了这么个烂摊子,英年早逝,还得背负亡国之君的恶名,难道连死后这一点点的尊严都保全不了?”
她本来就灵巧聪慧,如今身体平复,更是伶牙俐齿,倒叫韩天遥一时无可反驳,只道:“若你敢对楚国、对孟许国做半分不利之事,可别怪我不顾当日患难相扶之情!”
金从蓉笑得清脆,“放心吧,我又不傻!我到哪里找比孟许国更英武的男人保护我?你虽有才略,但必会因贵妃之事受你们皇帝猜忌;他却是皇帝一手培植的亲信,年轻勇武,前途无量。如今魏国算是完了,但东胡和楚国也不是真心睦好。双方一旦开战,孟许国早晚会是楚国主将!那时……我就可以看他怎么替我收拾东胡人了!”
她的眼睛清澈闪亮,笑得居然还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于是,韩大哥可以放心了吧?我会是孟大哥最贤惠的妻子!便是行军打仗,也会不离不弃守守在旁边辅佐他,——辅佐他击败那些毁我家国、辱我姐妹的东胡畜生!”
“哦!”
韩天遥已说不清孟许国得到这么一位女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子机智多谋,狠厉果决,对孟许国略嫌保守的行。事风格必定大有裨益。
金从蓉竟似稳稳断定韩天遥绝不会揭穿她,居然闲闲地问起他的事来,“对了,韩大哥的十一呢?你真让她回宫了?”
“她去了泌州。”
“皇上十天前便已离开泌州回京了,她自然会跟着回京。这下隔得也忒远了!”
“回京……嗯,是远。”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懂!”金从蓉背着手,笑容得意,“不过韩大哥你也太笨!换我的话,若是看准一个,怎么着也要死缠烂打收伏他,绝不会放手!”
她似乎总在走着歪门邪道的路子,却叫人说不出她的不对来,甚至无法讨厌她。
韩天遥转身离开时,金从蓉尚在自语般说道:“若东胡人流露敌意,我便依韩大哥所说,先让许国烧了他们粮草!呵,束循老了,我还年轻着呢!”
她有的是时间等待机会报仇雪耻,还不耽误她嫁人生子,富贵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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泌州扑了个空,十一片刻不曾停留,立时换马赶往杭都。
以她的身份,一到大楚境内,早有人一路安排饮食马匹,又有凤卫赶来上前接应,虽昼夜兼程,体力不支,到底在三天后的黄昏赶回了杭都。
宫中负责值守的正是凤卫的雁山,虽已提前得到消息,知晓十一无恙,但亲眼见她平安归来,却也差点热泪盈眶。他道:“郡主,你可回来了!”
十一不及跟他细说,先看向清宸宫方向,“小皇子安好?”
雁山也不由看了眼清宸宫,嘴唇牵了牵,一时没有作声。
十一急问:“是不是病着?病得可厉害?”
雁山不敢看她眼睛,犹豫着说道:“皇上正在清宸宫守着……”
十一本就悬着的心猛地一抽,弃下马鞭奔向清宸宫。
雁山在她身后待要相阻,又踌躇着顿住。
身后,有凤卫焦急地低问道:“雁大哥,要不要赶紧通知三公子?”
雁山苦恼,叹道:“珑夫人白天受惊动了胎气,闻得已经唤了太医和稳婆去琼华园,估计会早产,又是头胎,险得很,三公子怎能不陪着?”
“可清宸宫……”
“赶紧叫人联系剧姑娘和小糖姑娘,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看情况要不要去找三公子吧!”
“是!”
那凤卫匆匆而去,雁山抹着额上的冷汗,嘀咕道:“皇上再恼也不会把郡主怎样吧?”
可自言自语之际,他似又看到白天小珑儿前往清怡宫探望小皇子,结果抱着肚子面如纸色被人抬出来的模样。
他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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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冲到了清宸宫前,却见清宸宫虚掩着门,内外悬着几盏八角绫纱灯笼,正和平素她在宫中一样宁和安谧。
她走得急了,胸口又一阵阵地憋疼,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此风尘仆仆,一身狼狈,只怕会惊着病中的维儿。
她调匀呼吸,定了定神,慢慢推开宫门,便闻得淡淡的酒香夹在清冷的梅香里传来,幽静里萦着说不出的清寂,忽然便让她莫名地惊悸。
正待奔入殿中时,已闻得那株宋昀为她栽的百年朱砂梅下,有人低缓地说道:“你回来了……”
十一这才注意到宋昀静静坐于梅下一张石凳上,正将手中的碧玉酒壶提起,慢慢地饮着。
十一怔了怔,向灯火通明的殿内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剧儿正站在维儿昨天的摇篮前出神,这才略略安心,快步走向宋昀,急问道:“这大冷天的,你坐这里做什么?”
宋昀明显瘦削不少,廊下灯笼的微光照着他的脸,白得出奇,却唇角含笑,“我?我等你呀!”
十一低头看着他,“对不起,我有事耽误,回来晚了!”
深宫大院,似乎也挡不住那一阵阵森冷的寒风。
殷 。红的梅瓣跌落时,宋昀抬头看了看满枝繁花,慢慢地笑起来,“有事耽误,晚了?应允我三天,结果一去近一个月,杳无音讯!去的时候枝头空空,如今……这梅花都开了,开得真好,真好……”
他将酒壶举向她,“如此良宵美景,要不要共饮一杯?以纪念……纪念我的贵妃与旁的男子共度那许多时日后,还肯归来与我同赏落梅?”
宋昀从来温文秀逸,黑眸如明珠般光润璀璨。
可这一刻,这醉意醺醺的男子,正对着十一的眼底居然没有一点色彩,黑得如墨染的天空。微微眯起时,十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厌憎和怨恨。
她忽然间也忍不住胸臆间的怒意,说道:“其实……皇上也早知为何耽误,对不对?从济王之事,到南安侯之事,皇上永远有皇上的权衡,自然算不得错。敢挡到皇上跟前的,或让皇上看不顺眼的,本就该随脚踢开,横竖这朝中忠臣良将多的是,无不心甘情愿卖与帝王家,韭菜似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宋昀紧捏着碧玉酒壶,手骨的骨节已捏得发白,眉眼却已挑起,再无平时的温柔忍让,“你怪我故意让陈旷将南安侯引入青城?怪我命陈旷不必顾及南安侯生死安危?嗯,的确都是我的安排。可柳朝颜,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男人,我是你夫婿!即便……即便你始终心存芥蒂,并不愿将我当作夫婿看待,可这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妃嫔的事实!湖州城下,韩天遥凭什么那样对你?青城寨外,他又凭什么为你不顾生死,以身犯险?对,他深情!可惜他深情用在了朕的女人身上!为你舍生忘死时,他把朕置于何地?与他生死相随时,你又把朕置于何地?”
他猛地将碧玉酒壶掷于她脚下,眸光里烧灼着恨意,“亲。亲我我、难舍难分之际,大约还在怨恨着朕千方百计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吧?若不是维儿在我身边,你大约再也不会回来吧?”
散,江山信美(二)【实体版】
十一退了一步,肩背挺直,黑眸却如寒星般碎芒冷凉。
她慢慢说道:“皇上想多了!当日既接了那遗诏,不论是不是先帝之意,我都打算陪着皇上把这条路走下去……皇上并非我的良人,却是我视若至亲的挚友,直到……”
直到发现湖州之乱是宋昀一手安排,甚至间接导致了宋与泓遇害,这个越来越英明的年轻皇帝,在她眼里越来越陌生,甚至完全接受不了他的任何亲近……
宋昀极紧张,盯着她面庞问:“直到什么?”
十一转身走向殿门,低低道:“直到皇上越来越英明,才发现我跟皇上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遥远到只能靠帝妃的名份和共同抚养的维儿来维系。
宋昀怔怔地看她踏向殿内,忽叫道:“维儿睡着了,不许去吵他!”
“哦!”
十一的脚下顿了顿,却走得更快了。
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
她只想再将他软软的小身躯抱在怀中,待他醒来第一眼看到她,必会搂住她脖子咧着嘴傻笑出声,指不定粉红色的小。舌头绕啊绕的,咿咿呀呀间便会唤出一声“妈妈”。
她是他母亲,血脉相通,绝不会因这些日子的分开便疏离。
等来年冬去春来,维儿便该会走路了,可以小鸭似的蹒跚地往她怀中扑去;再大些,她可以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武艺和琴曲。她的文才武略虽无法在这深宫施展,却可以一一教给她的维儿。
这深宫如此清寂,如此幽冷,唯一庆幸的是,还有这个仰赖于她的小生命,用纯稚笑容给予她温暖。她从不曾想过,这个无意间带来世间的娇儿,竟会成为寂寞生命里最大的慰藉。
剧儿、小糖等见她进来,齐齐跪地行礼。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听到外面的争执,竟都垂着头不曾说话。
“都起来吧!”十一快步走向摇篮,“维儿还在睡吗?近来病得好些了?”
摇篮上罩了一层素纱,十一将素纱揭开,便觉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她这才猛地觉出,这样的寒冬,宫中居然没有用暖炉,和外面一样冷;而摇篮里冒出的寒意,甚至冷得彻骨。
“维……维儿……”
她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拨开小棉被,露出维儿的脸。
依然是圆圆的脸,却白得泛青。小小的嘴唇全无平日的红。润,青得发紫。承继了母亲。美丽形状的眼睛半睁不睁,眼睫似乎还是湿。润的。
十一伸手欲去抚摸那日夜思念的小。脸庞,却颤得厉害,半日不敢触碰。
身后,蓦地传来宋昀拖着颤音的低喝:“不许吵他!他睡着了,不许你吵他!”
十一猛地将维儿抢到怀里,紧紧揽住,颤抖的手指惊恐地抚他的脸,他的身子,还有白。嫩嫩的小手,总是不安分四处乱踢的小脚。
冰冷,僵硬,石雕似的全无生机。
摇篮内,维儿原先卧的地方,薄薄的垫褥和防水的油纸被带起,露出油纸下一整盘的冰块。
“维儿——”
十一蓦地尖叫,惨痛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她紧抱着她的孩子,跌跪于地。
剧儿、小糖等磕下头去,这才敢哽咽着说道:“请娘娘节哀!请娘娘节哀!”
宋昀一脚将身边的小糖踹倒,怒道:“维儿只是睡了!睡了而已!”
他蹲到十一跟前,伸手去接维儿,“把他给我。这些日子,他只习惯在我身边,有一刻不在我身边,便能哭得撕心裂肺。这两日。他睡得真多,一直不醒,我都不敢上朝,时时刻刻在清宸宫守着,生怕他醒来找我,找不到时又哭哑了嗓子。”
十一紧抱维儿,头埋到了地上,不知在痛哭还是在惨叫,声音却被压住般吐不出来,只剩了肩背抽。搐如风中落叶,似在下一刻便可能零落尘灰。
宋昀便坐到地上,双手按着冰冷的地面,盯着她慢慢说道:“这些天我。日日夜夜睡不好!他天天哭!我知道他不舒服,而且不开心。他不明白天天伴在身边、看着把他当作珠玉般爱惜的母亲,怎么就不见了!他不会说话,但我好几天真的听到他在喊,妈,妈妈……他是在问我,母亲到哪里去了?母亲是不是不要他了?我告诉他,母亲只是出去几天,母亲很快会回来,你母亲便是不要父皇了,也不会不要你。”
他的手指挑起十一已经伏于地面的脸庞,看着这刚硬女子眼底罕见的泪水,继续道:“我一直这样哄着他,他好像也能听懂,每次哄完都能安静一时半刻,然后继续哭闹。太医真是没用,竟敢说已经无法可想,听任他这么着天天痛苦,天天哭闹,我一怒斩了两个,维儿果然乖些了。他在我怀中哭了两声,又和我叫唤,妈妈,妈妈……我跟他说,维儿乖,睡吧,睡醒了,妈妈就回来了……维儿真的很乖,听我说了这句,真的就睡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他的指甲几乎划破了她的肌肤,“你说,维儿醒来看到你回宫,会不会很开心?他真的会叫妈妈了!”
十一喘着气,却连哭都哭不出,忽然腹部连连抽。动,已有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淋了宋昀满手满袖,人已一歪身,昏了过去。
“娘娘!娘娘!”
剧儿、小糖等慌忙要奔去瞧时,却被宋昀一个眼神逼住,只得依旧跪着,焦灼地向十一张望。
宋昀慢慢将她怀中的幼儿尸体抱起,小心地拢到怀中,站起身,垂头看着地上的女子。
满颊是泪,面容灰白,唇边殷殷血色愈加鲜明得触目惊心。
他眼睫亦慢慢地涌上泪水,大团大团,迷离了最初的温润清雅。
抱紧维儿,他缓缓向殿外退去,向来清朗的声线敷了霜雪的寒意。
“来人,将柳氏送入永巷!维儿若不醒来,朕永远不想再看到她!”
剧儿等失声惊呼:“皇上!皇上万万不可!”
而宋昀抱着维儿的身影已迷离在黑暗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在求之不得里放弃,却依然会在心里长刺,生根,发芽,最终长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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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
香烟袅绕里,暖炉烧得很旺。宋昀面颊通红,松散着袍子懒懒卧于榻上,慢慢地饮着酒。
谢璃华蹙眉坐于他身畔,眼圈红了又红,终于柔声劝道:“阿昀,再怎样也得保重自己。需知酒多伤身,再伤心也需有节制。何况你数日不曾上朝,积下多少政事,只怕群臣也会议论。”
宋昀的迷离眸光淡淡扫过她,“哦!”
谢璃华声音愈柔,“皇上再痛心维儿,终究也得顾着江山,对不对?如今北方捷报连连,大楚中兴在望,皇上更该打起精神,好好守护大楚江山啊!皇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宋昀咳嗽着笑起来,“为的是这个?为的是这个?呵,我心机用尽,为的……为的是……”
为的是不再平凡,不再庸懦,不必再用仰视的目光看向那个沦落天涯却依然高傲的女子,而是走近她,与她比肩,让她认可,让她仰望。
扫清所有障碍,成为真正的大楚皇帝,他终于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可,也得到了她的认可,可她跟他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直到他们间最后也最温暖的维系也被斩断。
微醺之间,他似又听到了维儿委屈却隐忍的哭声。
“维儿,维儿,父皇在这里!”
他回应着维儿,下意识地去摸旁边,却扑了个空。
在他抱着维儿困极睡着时,谢璃华请来云太后,将维儿的尸体抱开,趁他未醒时装殓进棺椁,钉得结结实实。
维儿已经没有了,柳贵妃……也会很快消失吧?
他不会武艺,也从不是她的英雄,但他必是世间最了解她的人。攻心之策,他一向用得纯。熟。但用此将她置诸死地,他从来不曾想,也不敢想,却真的这样做了……
伸手抱不到维儿,举目看不到柳儿,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世间如此空寂无望过。
江山再广袤,宫殿再宏阔,只映出触手之处的空空荡荡,再没有着落安放之处。
散,江山信美(三)【实体版】
“维……维儿……”
他再唤一声,稍远处侍奉的七八名宫人无不敛声屏气,惟恐声音大了,引他多心。
听不到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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