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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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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几粒?”
    未等十一回答,他已各倒出半瓶,也不管那药性药效,尽数塞入口中嚼碎咽下,才皱一皱眉,抓过一团雪吞下。
    十一预备的是药丸,本该温水吞服,他这样嚼下,自然极苦。雪水倒是可以将味觉一时麻木,却无异于饮鸠止渴。只是现在他们旁边只有浊浪滚滚的大运河,哪里来的温水?
    韩天遥咽下雪水,又去翻十一换下的湿衣,“你随身没带自己的药?”
    十一摇头,忽道:“给我看你的手。”
    韩天遥想缩回时,十一已执住,解开他右掌随手胡乱缠着的帕子,看看上面浸透的血水,抬手从包裹中取出一匣药粉,倒在韩天遥狰狞的伤处,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了,又道:“虽说无法清洗,还是上些药才好。把袍子脱了。”
    韩天遥默不作声解开外袍,由她替他将右胸也重新上药包扎完毕,忽转身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
    他低低道:“对不起,十一。自从当年中了毒,我的眼睛一直不大好……看不清你要的是什么,我自己要的,又是什么。十一……”
    他的唇滚烫,触着十一的脖颈,像灼亮的一团火。十一苦涩地弯了弯唇,忽打断他,“天遥,我们如今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
    韩天遥凝视她苍白瘦削的面容,手指在她面上的伤痕处轻抚过,轻声道:“我会活下去,你……也会活下去!”
    十一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拄着竹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在雪地里。
    重病加冻伤,她已虚弱到极致;只是好容易挣扎过来,她再不肯说气馁放弃的话,让韩天遥用画影剑砍了段竹子,然后柱着竹杖,扶住韩天遥强撑着往前走。
    雪花飘飞中,山川树木无不银妆素裹,难辨道路田野。举目四望,不见行人,也不见村落炊烟,竟如雪漠般清寂着。
    才行不过里许,连拄杖而行都成了奢望。十一眼前一阵阵地昏黑眩晕,完全看不清眼前的路。冰冷的雪花打到眼底她也觉不出冷或痛,反有种异样的甜味浮泛,如罂粟花般诱人,——仿佛顺着那诱。惑,就此放弃挣扎,阖上眼就此倒地,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终于一弯腰,又是一口腥甜,而人已单膝跪在雪地里。
    “十一!”
    韩天遥急急拉她,竟拉不动,只跟她一起摔在雪地中。
    十一盯着地上化开白雪的那团殷色,苦笑了下,“天遥,你看到了……有时人实在是抗不过天,不论是情缘,还是命运。你一个人走吧!”
    “哦!”
    韩天遥被那殷。红灼痛了眼,呼吸越发不稳。他垂首看她,忽将她用力拉起,然后一侧身将她负到背上。
    “天遥……”十一抓他的肩,“我病势已成,即便在宫中有名医良药,都未必能救。为一个必死之人搭上自己最后的生机,值吗?”
    “值不值,你说了不算。”
    韩天遥的声音似渗了冰雪的寒意,有些颤,却是一贯的决然冷峻,不容置辨。他用伤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捡起她遗下的竹杖,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再怎样努力走得平稳,十一还是能觉出他肩背不时传来的阵阵哆嗦。
    他正高烧,烧得厉害。
    十一尽力避开他背上不断渗出。血水的伤处,只在他耳边叹道:“韩天遥,想想你的母亲,想想忠勇军。”
    韩天遥道:“那你怎不想想维儿?”
    十一低叹:“我当然想维儿。若维儿注定失去我,便更不该失去……”
    她住了口,无力地咳着。
    韩天遥竟接了口,“更不该失去他的亲生父亲,对不对?”
    十一身躯颤了下,盯着他那因高烧而从苍白转作不正常的潮。红的面庞,竟不曾说话。
    很多话以为永远不会说出口,很多事以为注定只能是秘密,很多时候以为天会塌下来;但当死亡近在咫尺,才晓得其实没什么比此时此刻活下去更重要。
    十一终于叹息,“阿昀……拿这个威胁过你?”
    韩天遥轻笑,“其实,很多事你早已心明如镜?嗯,只要你明白,便是济王那黑锅我尽数背了也不妨。好吧,这时候跟你说这些,我其实也算是个地道的小人。他……毕竟是你夫婿,却不知……若我们出事,肯不肯善待维儿。”
    十一眼睛渐渐睁不开,只喃喃道:“放心,阿昀……再怎样城府深沉,机谋百出,终究是心地良善之人。他……视维儿如亲生,待我也……到底是我负……负他……”
    宋昀对不起太多人,却从未对不起她和维儿。他用尽心思,付她倾城爱恋,对她爱逾性命,待维儿如珠似玉,细细交织的情意如囚笼般密密地网着她,让她无处可逃。只可惜……他要的,她始终给不起。
    十一说不出那种疲累和无奈,无声地叹息一声,下颔垂落在他的肩头。
    韩天遥僵住,“十一!十一!”
    十一没有回答。
    他偏过脸,便看到了她低垂的黑睫,依然美好如造物主最精心最细致的点染,清傲俊美得不似凡世之人。她的凌。乱黑发缀着雪珠,静静地拂过面颊,在雪花纷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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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天遥没有再唤,也不敢再唤。
    他只低低道:“十一,我们回去,回杭都……我也想……再看一眼维儿。”
    戳在雪地的竹杖抖个不住,他的腿却僵直得厉害,一步一步,往前拖得艰难。
    终于,他也倾身倒于雪地。
    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他将背上的十一拉到自己怀中,小心将她拢紧。
    他叹道:“对不起,十一……”
    他不是十一的好情人,他不是维儿的好父亲。
    他没法带十一回杭都,更没法再去看一眼维儿,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
    这一辈子,他甚至注定不可能听维儿唤一声父亲。
    飞扬而下的雪花渐渐将他们掩埋时,他柔声道:“十一,不能同生,共死可好?”
    但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已听不到。
    意识模糊之际,恍惚有孩童欢乐的歌声,又有清脆稚。嫩的呼叫:“奶奶,奶奶,这里有两个人,两个……死人!”
    十一说,维儿已经会坐会爬会认人,再隔几个月,应该会扑在母亲怀里撒娇了。
    维儿再长大些,大约也会这么清脆脆地唱歌,清脆脆地喊着父亲母亲了吧?
    可惜他应该听不到了。
    连他的十一,都可能听不到了。
    -------------
    可因为有人发现了两个“死人”,他们竟不曾变成死人。
    有时候人的际遇真的玄幻莫测,又或者宋与询的在天之灵依然在默默庇护着心爱的女子,二人都已绝望放弃时,有一种叫作绝处逢生的幸运从天而降。
    韩天遥苏醒时,对上男童乌溜溜一双大眼睛时,几疑身在梦中。
    而那男童已惊喜地跳起来,冲着外面高喊道:“奶奶,那大哥哥也醒啦!”
    和他恍惚中听到的男童声音一模一样。
    原来竟不是幻觉。
    一对出诊归来的孙祖俩经过了那里,顺便检查了下两个“死人”,然后把他们捡了回去。
    如今他正身处一间小小的茅屋中,身下是粗陋却温暖的土炕。他身畔,十一长发散乱,面色惨白,双目紧阖,让他瞬间屏住呼吸,慌忙伸手去摸时,觉出她肌肤柔软和暖,这才放下了心。
    身后,有苍老的妇人声音在说道:“她早先便醒过两次,只是这病势凶险得很,能止住咳血便不错了!”
    一个伛偻着背的老妇人走进来,眯着浑浊的眼睛将他打量一回,满是皱纹的脸便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你倒还不妨事。伤得虽重,但看筋骨是习过武的人,身体底子好,只要退了烧,悉心调养些日子,自然会恢复过来。”
    韩天遥已知他们不是一般的福大命大,居然遇到医道高手相救,正要致谢时,老妇人已止住他,说道:“也不必谢我。我又不是那蛮夷之人,医者仁心,断无见死不救之理。只是你们恐怕不宜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韩天遥顿时明白,“有人在搜查?”
    “东胡人在搜,搜右手和右胸有伤的男子。”
    “婆婆一听,自然知道是我。”
    游过大运河虽险,但东胡人摸不清虚实,再不肯就此放弃,天明后渡河继续搜查也是意料中事。难为这老妇人明知他们是占据中京的东胡人一心想抓的异国“奸细”,居然还敢收留。这老妇人眯着眼,甚至轻蔑地笑起来,“你们是楚国人!我一看你们随身所携之物,便知你们是楚国人!他们大动干戈地想害,老身自然不惜一切地想救。”
    “婆婆……也是楚国人?”
    “我是中京人。但我祖父是当日中京皇宫的太医,至今留着怀宗皇帝褒扬咱们陆家医术高超的亲笔圣谕呢!当年中京陷落前,怀宗皇帝记起祖父救过太后,还厚厚赏赐过,祖父才得以在国破家亡后另置家业,隐姓埋名行医为生。”
    这陆婆婆视楚国为故国,自然视楚人为亲人,收留二人便顺理成章。只是她一介平民,有儿孙家人,一旦被东胡人发现窝藏奸细,无疑是灭顶之灾。
    正说着时,只听得旁侧十一清弱平静的声音:“既是怀帝时的忠良之后,我等更不能连累婆婆,待我们稍稍收拾,即刻便离去。”
    韩天遥转头看时,正见十一强撑着坐起身,面容憔悴不堪,独眸中依然闪烁锋芒,并不曾因重病显出半分畏缩退却。
    陆婆婆盯着她,“夫人的衣物我已经洗净晾干,另外还看到了些佩饰……似乎是宫中之物。”
    十一浅笑,“婆婆,我是宁宗的养女,如今在杭都宫中侍奉皇上。因有些私事前来中京找这位韩公子商议,不想被东胡人发现了行踪。”
    “原来是皇家之人!“陆婆婆惊叹,忙道,”你们伤病成这样,也不必立刻便走。这几日各处要道都有人把守,镇上也查得严紧,尤其是医馆和药铺都被细细盘问过。我老了,药铺早给孩子们在打理,只在乡间住着,有相熟的乡亲生病过来相请,这才出去走一遭,暂时应该查不到我这里。你们先住着,我叫人帮着留意,有东胡人过来便叫你们躲避。”
    韩天遥欠身道:“那有劳婆婆!”
    陆婆婆转身离开,却疑惑般摇头叹息,“侍奉皇上的人……这一对儿竟不是夫妻?瞧来瞧去,一脸的夫妻相嘛……”
    陆家小童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问道:“奶奶,什么是夫妻相?”
    陆婆婆道:“像你爹娘一样,看彼此的模样像在看着自己的命,便是夫妻相……”
    炕上二人从不知晓夫妻相还能这样解释,一时怔住,然后看向彼此模样,竟真有看着自己性命的错觉,一时连心跳都似缓了。
    陆婆婆必然断定二人是夫妻,这才将二人一起安置于炕上。算来二人昏睡这两日,如夫妻卧于同一衾被下,竟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得多。
    好一会儿,十一眼圈似有些红,却很快垂下睫来,淡淡道:“终不能连累别人。抓紧时间再休养半日,赶紧离开吧!”
    “嗯。”
    韩天遥应了,忽张开臂,将她拥入怀中。
    十一懒洋洋地笑,“韩天遥,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韩天遥道:“若我糊涂,你必定也糊涂了。若不是糊涂得彻底,怎会看着彼此的模样,像看着自己的性命?”
    “你想多了。我是皇上的妃嫔,有夫之妇。你卑鄙过一次,还想继续卑鄙?”
    “有夫之妇?卑鄙?”韩天遥不怒反笑,“当日。你我有过口头婚约,皇上却用一张并不属于他的遗旨,强纳了你!”
    十一叹息,“他既继位为君,那遗旨便属于他。”
    “所谓遗旨,是先皇最后的心意。难道先皇最后的心意,是让心爱的养女嫁给当时的晋王世子?”
    “韩天遥……”也许病得厉害,十一答得有些无力,“别忘了,晋王世子得以登基,少不了你的诸多谋略。”
    韩天遥松开了手,竟无言以对。
    一着错,满盘皆输。大好局面的棋,是被他的怨愤和报复一手毁坏殆尽。当他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终于肯放下自尊和骄傲去挽回时,一切已无法回头。
    他呼吸粗重,胸中一阵阵地浊气翻涌,脏腑间被什么牵扯似的痛着。但他终究平静下来,缓缓道:“即便你已注定不是我的,也不能妨碍这一世我会将你放在心底。十一,我喜欢你,始终如一,从未更改。”
    十一没有说话。
    身下的炕烧得很暖,普普通通的民家棉被给烘出了天然的棉花清香。这况味,竟比宫里金雕玉镂的暖炉更舒适,更惬意。即便身畔多出一个人,她依然能放松冻伤并重病的身体,汲取着寻常百姓家的散漫和温暖。
    不知是因为女子,还是因为刻意低调,陆婆婆并没有太大名气,但一身医学委实不比太医差多少。韩天遥虽昏睡两日,到底退了烧,再服下两剂药,精神便大有好转。最头疼的,果然还是十一的那身病。
    陆婆婆将那脉诊了又诊,愁道:“这咯血之症既有外因,又有内因,病势既成,不时反复,极难根治。外因还好说,若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那真真没法治了!夫人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到底哪里来的那许多不快活,弄出这气血淤滞、肝火犯胃等种种症候?如今也只能开药慢慢调理着。”…
    遥,风雪千山(二)【实体版】
    十一微微阖眼,淡淡道:“生死由命,原也管不了许多。”
    “放屁!”陆婆婆顿时冷了脸,指着她鼻子横眉骂道,“什么生死由命?我瞧来瞧去,你得这病就是自己招的!人生百年,快活着也是一世,忧愁着也是一世,何必自寻烦恼?不是老婆子咒你,这么着下去,便是这回好了,下次再遇到什么懊恼伤怀之事,也是死路一条!”
    十一素来尊贵,为她诊治的太医无法不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再不曾想过有一日会被个乡下婆子这么着劈面痛骂,一时怔住。
    韩天遥看着她,紧抿唇角,面色冷沉如铁。
    陆婆婆还待再说,那边男童忽然奔来叫道:“奶奶,村口有东胡人来了!都拿着刀呢!”
    陆婆婆顿时慌了,忙道:“你们且去地窖里避避,待会我来应付。”
    韩天遥抓了画影剑在手,沉声道:“不可!一则附近人家常备地窖,很可能会搜;二则恐连累了婆婆。”
    陆婆婆便道:“那我领你们到东边林子里去藏着。”
    十一披衣而起,想取剑时才发现韩天遥抢先了一步,不由面露愠色。
    韩天遥扶她往外走着,低低道:“看你脚下虚浮,还能用剑?”
    十一道:“方才婆婆说了,我病由心生,你还惹我不快?”
    韩天遥怔了怔,古怪地看她一眼,默默将画影剑交还。
    十一佩了剑,扶着韩天遥走了几步,才蓦地觉出,方才自己的言语,竟似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娇嗔意味。
    东侧的林子里堆着附近人家的柴草,昨日雪停后不时有人来往,地面的积雪便被踩得一片凌。乱,韩天遥扶十一走过去,借柴草堆遮蔽身形,从外面倒也看不出异样。
    不久,果然有一队东胡兵马赶来,挨家搜索。到了陆婆婆家,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破绽,竟搜查了许久,又仔细查看着附近可以藏身之处。
    眼见四五名兵丁走向这边林子,韩天遥低问十一:“我解决两个,你解决三个,如何?”
    十一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稳身形,握紧剑道:“没问题。”
    “真要打?”
    “……”
    十一终于看出他眼角的戏谑,恨得想捅他两剑,“你觉得呢?”
    “还是躲吧!”
    三五人诚然好解决,但后面只会引来更多东胡兵马;一旦行踪暴露,救他们的陆婆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家人都会大祸临头。
    韩天遥将十一负到背上,看着那几名兵丁的来势,正想着避往哪边时,前方忽奔来一名兵丁,跟那几人说了些什么,便见一群人立时退了回去。
    再隔片刻,便听有人大声招呼,在村中各处搜人的东胡人迅速集合,竟重新编作一队,各执兵器飞快奔出村去了。
    直到东胡人不见人影,十一等还怔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陆婆婆已奔来寻他们,待见得他们,才拍着胸脯道:“妈呀,真怕你们逃得远了不敢回来,会死在外面……”
    “……”韩天遥好一会儿才能问:“他们为何不搜了?”
    陆婆婆摇头,“不知。好像有个人奔来传了什么消息。”
    陆家的小孙儿忽然从她身后探出了脑袋,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听到他们说,上头让别找了,正主儿出现在许州啦!”
    韩天遥怔了怔,“许州?”
    十一已从韩天遥背上下来,只扶着他臂膀稳住身形,眸光闪了闪,便明白过来,“是有人乔作你的模样出现在许州!”
    “是……”
    韩天遥舌尖滚动了下,究竟没能将那人说出,只默默瞥过十一,眼底闪过苦涩。
    他曾与孟许国约定合围许州。如今赵池的兵马应该早已与孟许国合兵,即便按原定计划攻往许州,以赵池的资历,必定受孟许国管束。
    孟许国和韩天遥并没那么深的交谊,不可能费太多心思打听他下落,更不可能想出找人假扮他骗过东胡人的计策来,好让真正的韩天遥金蝉脱壳。但孟许国是宋昀一手提拔的青年将领,忠心耿耿。
    宋昀未必愿意韩天遥平安归来,却不得不顾虑跟在韩天遥身边的十一。
    于是,尚在东胡人势力范围内的韩天遥和十一,终于安全了。
    “自然是他。”十一定定地站了片刻,慢慢道,“或许……我们该离开了。”
    她松开韩天遥的手臂,转身走向陆婆婆家。扶着剑柄,她高瘦的身形亦笔直如剑,可惜没走几步,她脚下忽然晃了晃,面色已然惨白。
    陆婆婆连忙奔上去号脉,然后摇头道:“一个女人家,逞什么强?病成这样,还打算赶着去投胎?咦,明明已经没事了,怎么……这脉相更乱了?”
    她眼珠一转,“莫非,是因为暗中帮助你们的那个人?”
    果然活得久了,便容易活成。人精。
    十一拿画影剑撑着地,勉强道:“想太多。我只是想我的孩子了……”
    “孩子!”
    陆婆婆看看韩天遥,再想想十一自称侍奉楚帝,便不说话了。
    韩天遥盯着十一颤动的双。腿,忽一扬臂,已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向陆婆婆的屋子。
    陆婆婆家也只祖孙二人,偶尔儿女会回来小住一两晚,并没有多余房屋,十一、韩天遥遂只能继续共处一室。十一胸口闷得透不过气,兀自强撑请陆婆婆找来卧具打了地铺,然后看向倚坐窗边喝药的韩天遥,说道:“韩天遥,你既伤重,睡炕上来吧!我睡地铺。”
    韩天遥倒吸了口气,冷冷盯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陆婆婆也不禁回头瞪向她,“你还是女人吗?”
    十一侧头一笑,虽憔悴瘦削,面有伤痕,亦难掩风致俊雅,宛若春兰露蕙,“婆婆看我是女人吗?”
    陆婆婆便道:“女人便当有女人的样子,示弱些又何妨?这上天造人时便安排好了,男人高大健壮,就该吃苦耐劳;女人娇小体弱,就该多受疼惜。你把男人该做的事都抢着做了,男人该待的位置也抢着待了,让男人怎么办?”
    十一道:“我把男人的事都做了,他们正好品茶喝酒,赏花听曲,岂不悠闲自在?”
    可院子里那个向隅而立的男子,站在那里冷得像散着寒意的墨色石雕,估计早就气得半死,哪有半分悠闲自在的模样?
    陆婆婆忽然便有些明白为何这两人看着般配,却始终走不到一块去。
    或许,能降伏这样女子的,只有高不可攀的楚国皇帝吧?只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那个遥不可及的楚帝是什么模样,便愈觉墙角那个孤单痴情的男子很是可怜。
    世事人情薄如纸。
    至少杜婆婆活了七十多年,没见过哪个男子自己快死了,依然将死活不知的心上人牢牢护在怀中,最大限度地给予她生命里仅余的温暖,不肯让她受半分伤害。
    韩天遥每日服药,虽睡着地铺,倒也复原很快,不仅没再发烧,伤处也结起了厚厚的痂。但伤筋动骨不可能十天半个月便能养好,短期内难免行动不便,只能慢慢调养。
    十一既记挂着当日给宋昀的承诺,又忧心着维儿天生弱疾,若在北方久待,水土不服,可能又会身体不适,见韩天遥已无大碍,恨不能立刻返回泌州。只是她的病本就难医,又被冰水冻了那许久,更是凶险。
    陆婆婆的脾气不大好,见十一这状况还敢提离开之事,一边拍桌一边已劈头痛骂,什么“病歪歪急着去投胎也不怕摔成瘸子”,什么“想巴结阎王爷赶着去端茶送水”,能把没病的都气出病来。但她一手将二人从雪堆里扒拉出来,十一性子再倔再硬也只能生受着,病势居然没再恶化,倒也算得是奇迹。
    十一当日预备的包袱里有些银子,韩天遥尽数交给陆婆婆,陆婆婆也不客气,尽数收下后便买肉骨头炖汤给韩天遥喝,又买银耳桂圆之类的给十一调养补气。韩天遥右手不能使力,便用左臂左手替陆婆婆砍柴挑水,虽静默寡言,倒也和陆家祖孙俩处得极融洽。
    遥,风雪千山(三)【实体版】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虽说乡间饮食药材都远不能和宫中相比,十一身体倒也好转不少,便能走出屋子到院中散散心。
    未至门前,便听得陆家小童的欢笑声。
    抬眸看时,却见韩天遥正从井边打上一桶水,拿布巾浸。湿,为小童擦脸上的灰尘。
    小童仰着脸让他帮拭着,用手指戳着韩天遥同样沾了黑灰的脸,笑道:“韩叔叔,你脸上也脏啦!”
    韩天遥刚刚应该是带着小童在灶下烧火,厨房里正传来阵阵的肉。香。
    他出身尊贵,下灶烧火这类的事儿从前只怕从未干过,近来虽时常帮忙,到底生疏,难免闹得满面尘灰。但他眉眼灿亮,丝毫不以为意,洗去脸上灰尘,说道:“今天还要不要韩叔叔教你练剑?”
    小童拍手道:“要啊,要啊!”
    他取过墙角倚着的一根树枝,说道:“我先练昨天教的两招给韩叔叔看!”
    树枝挥动,虎虎生风,倒也像模像样。
    韩天遥抱肩立于旁边,点头道:“进步很快。可我不是跟你说要用右手握剑吗?”
    小童道:“我左手用着更顺。何况韩叔叔用的也是左手啊!”
    韩天遥便将受伤的右手抬起,小心地活动着手指关节,眉峰不由地皱了皱。
    束循那一刀太狠,有些筋脉骨骼受损,他的右手只怕已不可能灵活如初。
    半晌,他道:“嗯,左手也行。叔叔用左手出招,一样可以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
    那言语铿锵,又似不只在跟小童说了。
    韩天遥不再勉强小童右手使剑,认真地指使小童招式间的破绽,又另外教了两招新的。
    小童已钦佩得五体投地,问道:“韩叔叔,奶奶说柳姑姑已经有了孩子,那你有孩子吗?”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有。”
    “你也是这样教他武艺的吗?”
    韩天遥静默得更久,方道:“我希望……有机会教他。不过他现在还小。”
    小童扑闪着大眼睛,“多小?”
    韩天遥沉吟着用手向他比划着小小襁褓的长度,“这么大。”
    “嗯?”
    “哦,也可能这么大,也可能是这么大……其实我也不知道。”
    韩天遥将手掌拉开些,再拉开些,身体越发僵硬,连嗓音都渐渐喑哑。
    上一次见到维儿,第一次抱到维儿,是在宋与询的陵前。
    那时,维儿才一个半月大,小小的一团,眉眼都还没长开,哭起来五官像是挤在了一处;现在,孩子八。九个月了吧?
    他不知道八。九个月的孩子会长到多大,但十一说维儿已经会爬了,爬到她怀里撒娇,再隔两月说不定便会唤姆妈了。
    他的眸光黯淡下去,却拍拍小童的肩,依然温和说道:“你再练一会儿,去厨房瞧瞧鸡汤炖好没。若是好了,让奶奶先给你盛一碗。正长身体,要多吃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小童应了,韩天遥便转身走到这边屋子里,然后对上十一的目光。
    他轻轻带上门,忽一张臂,将她拥在怀中。
    他的声音有些抖,扑在她脖颈的气息却温温热热,满是男子的阳刚之气,“十一,十一,我们……别走了吧!”
    十一想推开她,却听得僵住身形,只是有些木然地道:“你……说什么?”
    韩天遥闭上眼,高大的身躯微微地发着颤,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若真的要不忠不义才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承担所有的骂名,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我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漂泊异乡,哪怕清贫一世,哪怕与我们曾经最在乎的那一切完全隔绝,都无所谓。我可以耕地,劈柴,挑水,做饭;我可以守着你,疼惜你,补偿所有我对你的不好。”
    他的嗓子又哑下去,赶紧压下情绪,沉缓地说道:“以后有了孩子,我们可以教他武艺,教他琴棋书画,看他们一点点长大,即便我们会一点点苍老,一点点爬满白发,都会……很快活吧?”
    十一已无力推他,沉默地靠他的肩,透着门缝正看到陆家小童专注练剑的模样。
    眉眼清澈,一脸稚气,想她的维儿长到这么大,应该是这模样,——也许悟性更好,个子更高,毕竟有这样的父母在。
    仿若有大团的水汽翻涌着冲上喉间,她努力压下去,只轻轻笑道:“我也觉得会很快乐。”
    韩天遥眸光闪动,低头凝视她。
    十一道:“这人世其实够无趣。没事做几场美梦,于身心健康大有益处。”
    韩天遥苦笑,“你觉得在做梦?可难道你没觉得,这一场几次要夺去我们性命的生死困厄,或许只是上天刻意的考验,然后给了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流落异国,伤病之际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确定能否活下去,更别提身在楚国之人。
    宋昀虽曾安排人假扮韩天遥迷惑东胡人,但应该只是发现东胡人还要搜索奸细,根本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脱险。若他们就此失踪,到远离故土之处隐居,经年以后,亲友部属们只能确定他们已经死去,即便宋昀已是九五之尊,也没法再找出他们来。
    既能绝处逢生,那他们能不能从好容易求得生存的罅隙里寻得他们早已失去的那份平安喜乐?
    十一看得到韩天遥眼底的希冀和不确定。走到这一步,谁再说不明白对方的感情,未免矫情。
    但她终究只是淡淡问道:“你可曾想过你母亲?”
    “等我们安顿下来,我会暗中通知她,然后设法将她接来团聚。”
    “让她跟你粗衣布服,吃糠咽菜?”
    “……”
    “便是你可以暂时撇下母亲,我也不能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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