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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王爷当白月光替身之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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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咳出一口血。
  他的胸口血气翻腾,隐约能感觉到,毒已经顺着筋脉慢慢侵蚀他的身体。
  华川霖半搀扶着他,喘了口气,说:“妹夫,你可挺住啊。”
  中佑城外是一片荒野,也散布着不少尸体,有狄人、岳人,也有楚人。
  两人脚下一绊,摔了下去,只看绊倒他们的,是一个楚人。
  那楚人身着镇北军的衣服,手上仍握着刀,胸口却有一个大洞,已然凉透的身体,两眼却仍直直地睁着,死不瞑目。
  宋澜伸手,按住他的眼睛,替他将眼皮合上。
  “他叫安富。”宋澜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一道重刃,劈开了这冰冷的空气。
  华川霖颇有些感慨,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望他往日能投个好胎,安享一生。”
  又走了一会儿,宋澜的呼吸声渐重。
  华川霖拉着他躲到一块巨石之后,他搀扶着他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全部被血液濡湿。
  “歇一歇,我们再走。”华川霖也咳了咳,说。
  宋澜半靠在石壁上。
  许是要下雪,天上看不到任何一点星光,倒是身后中佑城的火光,照得这里仍能在天上见到半片血红。
  他抬不起右手,只能用已经脱力的左手,解下了腰带上的东西。
  迎着略微有些黯淡的火光,宋澜眯着眼睛看那样东西,它本是大红色,如今外表更是被血液溅湿了,金色的“福”字也变成了红色。
  “平安符啊,我也有。”华川霖说着,也解下自己的平安符。
  宋澜将平安符放在了胸口。
  他咳了咳,血块从口中吐了出来,这毒,已经扰到他的心肺了,他从来没有小瞧狄国的毒,所以此时也清醒地明白,他快压不住毒性了。
  华川霖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来:“妹夫你别乱来啊,我们快得救了,你可别再咳了。”
  “吵……”宋澜皱起眉头,道。
  他正在想一个人。
  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喜欢和不喜欢,因为表现得不明显,所以别人只会注意到他不喜欢的情绪。
  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感情。
  因为太重视了,从来不想让她有不开心,却适得其反,好像总会吓到她。
  他不屑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直到遇到她,所以他在学,他在思考,然而,也尝到了那句古语,无情却被多情恼。
  或许,如果此时有遗憾,那就是在这个平安符中。
  宋澜呼出一口气,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还有雪欲来的寒冷。
  他不甘心。
  他不想留她一个人。
  如果他从来只有一个人,他尚可以从容赴义,心中无甚遗憾,他宋澜,坦坦荡荡来,清清白白走。
  可是不行!
  他不甘心!
  毒性沿着经脉,慢慢冲向了脖颈……
  华川霖见他闭上了眼睛,道:“快起来,继续走,歇息够了。”
  华川霖隐约感觉到狄兵快从后面追过来了,也是,狄兵以马追他们,他们……可能逃不过。
  只看宋澜吸了一口气,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其余几人见他差点摔倒,连忙搀扶住:“王爷!”
  宋澜拂开一人,慢慢朝前走,眼中泛血,一种信念支持着他继续走,他轻轻喘了口气,薄唇一动。
  虽然没有声音,但华川霖在一旁,看得仔仔细细,那口型是:
  “云晏”。
  华川霖忽然明白了,他跟在他身边唠叨:“我告诉你,你娶了我妹,就别想着始乱终弃了!你得负责知道吧,你今天死在这,我明天回去,就让我妹改嫁!”
  宋澜忽的睁开眼睛。
  华川霖一看有成效,一欣喜,却呕出血来。
  他掩住自己的嘴巴,把嘴里的血呸在手上,一挥,道:“你知道的,我也一直不满你是我妹夫,这下可好了,让云晏改嫁不难咯。”
  他此时下颌也有血渍,一脸笑意看起来格外欠打。
  宋澜按着额头,冷笑一声,嘶哑地说:“何以见得。”
  他小小喘了口气,左手拄着刀柄,差点又摔倒了,引得几人纷纷道:“王爷,保重身子啊!”
  华川霖一咬牙,再接再厉,道:“何以不见得?我记得吧,云晏说过一个叫教授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宋澜忽的一拧眉头,他用力咳了咳,只咳出了那些血块,其余人只能道:“林公子快别再说了!没看王爷受了这样的伤吗!”
  华川霖也有点惊讶,回想一下,小心翼翼问:“是因为……‘教授’吧?”
  宋澜脸上重凝起那股狠劲。
  他目中精光四盛,左手抓住华川霖的衣襟,形容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声音却有些轻:“你说,教授是谁。”
  华川霖知道对药了。
  常在战场,他早已明白,此时不刺激宋澜,宋澜或许真会把他妹撂下,独自走黄泉路。
  华川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即使平日里他嘴上说得最多的就是和离,但是华云晏对宋澜的感情,他也是真真看在眼中的。
  他从来希望的,只有华云晏欢喜。
  他笑了笑,说:“老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何不亲自去问问云晏?”
  教授……
  这是一个甚久不曾听到的词,却也是宋澜心头的一根刺。
  本以为这根刺已经被掩下去了,此时却又被血粼粼地□□,他眯起眼睛,原来,华云晏曾经和华川霖提过这个人。
  他到底是谁,为何连华川霖都可以知道,就是他不能知道!
  难不成……华云晏喜欢他?
  宋澜提起内力,再次压下那毒性,逼得那毒性慢慢流向别处,刹那,一直不能动的右手忽然又有些力气,他抬起右手,给了华川霖一拳。
  宋澜面容冷峻,血渍沿着他的下颌,缓缓坠落,像是红莲业火之下再度重生。
  华川霖心底里小声同华云晏说了声抱歉,他想,这种情况下卖了她,她或许是能理解的吧。
  华川霖捂住脸颊,哈哈一笑,问:“生气了?”
  宋澜握了握右手,他从土地里抽出那把刀,对着华川霖,阴森森地问:“教授是谁。”
  华川霖耸了耸肩膀,指着他后面那火光,说:“老弟,咱现在得想着怎么摆脱他们。”
  狄兵自后面追上来,狄将指挥道:“宋澜中毒了!此时定然浑身麻痹,趁现在拿下人头!”
  喊完,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保护着宋澜的几人立刻列队准备防御,宋澜却抬起右手,放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
  那士兵一愣,问:“王爷?”
  宋澜将他往后一拉,自己挺身而出,而狄将已经冲了上来。
  狄将看着越来越近的宋澜,心里越来越得意——看,饶是再强的战神,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下,又怎么可能逃得过!
  大楚的神话要陨落了!撒摩燕的噩梦要结束了!
  狄将满心澎湃,一夹马腹,朝那尊泛血的杀佛冲过去,要是往常,他绝对不敢冲到宋澜前面去,但今非昔比,宋澜已经废了!
  他扬起刀,只要一瞬间劈下去,宋澜就会人头落地!无尽的荣华富贵在等他!
  狄将一脸狰狞,朝宋澜劈过来,却看宋澜两手握住刀柄,轻松地往斜上一斩。
  狄将大笑,因为实在太可笑了!一个中毒的将死之人,竟然还持刀和他对抗!等砍下宋澜的头,他定要把这个笑话说给其他人听!
  他满心满眼的得意。
  忽的,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种天旋地转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他奇异地看着眼前,宋澜忽然高了许多,真是奇怪,他不是在马上吗,不是俯视着宋澜么,怎么就变成宋澜俯视他了。
  等等,宋澜还没有人头落地吗?狄将大大睁开眼睛,忽然血液从他口鼻喷涌而出。
  宋澜冷冷地侧过头,那幽深的眼中映出狄将此时的模样——
  人头落地的不是宋澜,是他。
  什么金山银海,什么荣华富贵,顷刻间,狄将断气。
  所有往前冲的狄人全部刹住脚步,甚至往后退了又退。
  宋澜把在马上的狄将斩杀了,连狄将座下马匹的脖子也破了个大口!
  恐惧袭向每一个狄人。
  这就是噩梦,盘踞在所有狄人心头的噩梦,如今,这噩梦只消朝他们看一眼,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前进。
  与狄人的震惊不同的是,杀了敌首,剩余的镇北军全部士气高涨。
  华川霖吹了个小口哨,说:“成,你可太行了。”他知道宋澜实力不菲,但从来不知道,如此逆境下还有这等能力,饶是他,也绝对做不到。
  宋澜丢掉手中已经不锋利的刀刃,一踢狄将掉在地上的刀,刀“刷刷刷”地在空中旋转半圈,随后他一手握住。
  他抬起手,对着前面的兵马,冷冷地说:“还有谁要来。”
  狄兵面面相觑。
  狄兵脚步往后退了退,谁冲在最前,一定会死,像将军一样尸首分离!
  几百人,一时之间,竟没人敢朝前走一步。
  最后还是几个狄兵破罐子破摔,往前冲,于是几人才再度陷入酣战之中。
  宋澜躲过一个狄兵,身上的平安符却被切了下来,他目光一缩,抓住平安符,身侧华川霖窜过来,踢翻狄兵。
  手上的平安符小小个的。
  宋澜紧紧攥着。
  此刻,周围所有厮杀声都慢慢远去,宋澜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疯狂的心跳声。
  平安符被劈坏了,那个死结解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纸张。
  他手上的血沾上白色纸张,捻了捻,纸张有点多,他之前就猜过里头会有几张纸,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他无比想知道她到底会写什么,写了之后,还要藏在死结里,摆明了不想叫他知道。
  会是什么?
  他猜,估计是祈求平安。
  他旋身杀了一个朝他扑过来的狄兵,却慢条斯理地从平安符里拿出那几张纸。
  在一片血光中,宋澜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共有四张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字,依照华云晏写字的水准,这个字其实很不错了,至少字形端正、笔锋之间隐约隽秀。
  他目光停在第一张纸上,第一个字是“我”。
  他旋身躲过狄兵的刀,再一刀毙命,随后展开第二个字:“喜”。
  刀锋划过狄兵的喉咙,宋澜掀开第三张:“欢”。
  他察觉到指尖有一点点颤抖,掀开了最后一个字:“你”。
  他把纸张和平安符放到了怀里,随后他忽的狠狠握住刀柄,对着朝他冲过来的一劈,煞气凝在他的眉间。
  谁破坏了他的平安符。
  都得死。
  宋澜逼着身体内的毒性逆行,高扬起手,轻松地连取人头,长刀所过之地,红血铺地。
  华川霖喘了口气,咳了咳,将血吐出来,奇异地看了眼宋澜——这人莫不是人吧?连番战斗下来,他已经快忍不住了,而宋澜却一次比一次更凶。
  饶是他故意刺激了宋澜,也从没想过还有这种效果。
  他不由摇摇头,抽空说:“还好没跟你打过架,不然我伟大的形象在云晏心底里得崩塌了。”
  宋澜将红刃从狄兵心口抽出来,忽的冷笑,回他:“闭嘴。”
  他明明并不狰狞,长眉俊目,棱角分明,却在这黑夜中如鬼魅一样,煞得狄兵一个个心里头打鼓。
  忽的,远处阵阵马蹄。
  周寅的声音从夜中穿透而来:“大胆狄寇!镇北大营周都统在此!”
  狄人本因将领被杀难以统一协调,现下一看乌泱泱一群镇北军,竟有好一些吓得往后跑了。
  宋澜抬眼看去,只看支援军的最前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也看到他了,一拉缰绳,朝他们冲过来,手上像模像样地举着一把刀,朝狄军指过来。
  而周寅则大喊,道:“一万将士听令!冲!”
  声音划破夜空,随即是镇北军震天的“杀”声。
  一万!
  狄兵吓得连忙后退。
  后追上来的狄兵、岳兵一看情形,也犹豫不决,给战斗争得一口喘息的时间。
  华云晏和周寅冲了过来。
  宋澜眼前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刹那间身上所有气力都被抽走似的,一口血从唇角涌出来。
  华云晏一阵心惊:“王爷!”
  太好了,来得及,她扶住他,忽的,宋澜靠在她肩膀上,却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闭上眼睛,呼吸很沉重,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走!”
  华云晏摸得满手血,心里一骇,他伤得这么重,怎么还在勉强自己!
  华云晏心里一紧,用力回握,心中的不安这才慢慢消泯,随后用尽全力,朝他后颈一劈,宋澜紧绷的身体忽的软下去了。
  她连忙让人先带着宋澜后撤,随后一看,华川霖伤得也不清。
  她连忙说:“哥,你也快撤吧!”
  华川霖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些孙子!”
  华云晏着急了,小声说:“根本没有一万镇北军那么多,只有两千!我们不能恋战!”
  华川霖笑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周寅不是爱张扬的人,如果真有一万人,他不会喊出来,除非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华云晏着急了:“那你怎么……”
  他持刀对着茫茫战场,忽的说:“云晏,这段日子来,能看到神智清醒的你,能看到你和宋澜恩爱,是为兄一生的幸事。”
  华云晏一愣:“你在说什么?”
  华川霖提起刀,抹掉下颌的血渍,说:“我从长陂一战苟活到现在,是时候去找兄弟们了!”
  一旁的周寅听得心惊,道:“华将军,留得青山在!”
  华川霖拍拍他的肩膀,说:“周寅,你也该明白,我们都走了,岂不是在这些贼寇前露馅了?我和他们打了一晚,留下来是刚刚好。”
  周寅紧紧攥着双手,深吸一口气,转身去牵来马匹,给兄妹两留点时间。
  华云晏却摇摇头,坚决说:“哥你不能留下来!”
  华川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但一看手心都是粘稠的血液,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没想到衣服上没一处是干净的,擦了与没擦没差。
  他微微一笑,明亮的眼中折出浅浅波纹,他将手搭在华云晏肩膀上,刚刚他可是眼睁睁看着云晏用他教给她的招数劈晕了宋澜,所以时刻警惕着,叫华云晏没有机会得手。
  华川霖咳了咳,说:“其实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华云晏愣住,问:“什么事?”
  “我把你跟我说的教授的事捅出去了。”
  华云晏倒吸了口气,一把抓住华川霖的手往后拖:“走,今天你必须走,不然我同宋澜怎么解释?”
  可她却拉不动华川霖。
  她急得红了眼眶,嘴上却说:“你是要看我被宋澜打死么?”只期望这话能让他跟着她走。
  华川霖笑说:“我看他不舍得吧!”
  华云晏看不惯他这样的笑,这种笑总是释然,无牵无挂似的,她恶狠狠地捏着他的胳膊说:“华川霖,你今日敢在这里死,我回去就把胭脂许配给周寅!”
  刚牵马回来的周寅:……
  华川霖扯了扯嘴角,说:“我刚用这招逼了宋澜一回,你反手就送给我啊?我们可真不愧是兄妹!”
  话是这么说,华川霖总算肯动了。
  华云晏心里一喜,拉着他往回走,语气不由带上了华川霖的口吻,说:“啰嗦什么!快上马吧!”
  华川霖笑说:“好。”
  华云晏松了口气。
  忽然,他一抬手,往华云晏后颈一劈。
  华云晏回过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她眼前一阵模糊,耳边却落下华川霖最后一句话:
  “替我同胭脂说声,对不住。”
  周寅快速抱着华云晏上马,镇北军撤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慷慨赴义的英雄。
  华川霖拄着长刀,看着远处的厮杀,深深吸了口气。
  下雪了。
  一片片雪花从黑夜中坠下,天地间,红的、黑的、白的,相互交错。
  有白雪相送,挺好的。
  他咽下鲜血,脚上中的毒早已蔓延开了,恍惚间,他仿若又回到了长陂一战那晚上。
  人影幢幢,鲜血重合,然而被包围的绝望,远没有眼睁睁看着爱将殒命刀下来得重。
  昔日与他拼杀西疆的将士们啊,一个都没留下来。
  他沉下气,喊:“华家军!迎战!”
  三千大楚好男儿,连带着今晚在中佑损失的将士,山河雪夜,英灵们永远护着他们前行。
  只为大楚的安宁与繁华。
  华川霖咧嘴一笑,心道,所以宋澜,别让他们失望,为他们洗刷冤屈,让大楚将士堂堂正正魂归故里。
  而他,要去找他们了。


第49章 跋扈
  疲倦,还有无止境的头疼。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这个声音像是贯穿云霄,直抵达华云晏耳畔,震得她立刻睁开眼睛。
  看着帐顶,她稍稍找到了点记忆,对了,大哥!王爷!中佑和北境,现在都怎么样了!
  她翻身下床,抑制住头晕,冲出了营帐,一旁两个丫鬟急忙叫:“娘娘小心!”
  华云晏撞上了周酉,她连忙问:“周酉,这里是哪,现在是什么时候,前线怎么样?王爷怎么样?我哥……华川霖呢,华川霖怎么样了?”
  她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问下来,周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扶着她走回帐中,吩咐丫鬟们去端水端饭,又请来了军医。
  周酉挑了几个简单的回答:“娘娘,这里是邺城镇北大营,今日是二十九,王爷已经在疗伤,现下,是没有大碍,而前线,该我们拿回来的也差不多了。”
  听到宋澜没有大碍,华云晏心头的巨石落下。
  只不过今天竟然已经二十九了,她记得去前线时是二十七,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一整天了。
  她抬起眼睛,尚在等周酉回答其他问题。
  周酉却有点躲避。
  华云晏抓住她的手,说:“你老实告诉我……”
  “娘娘……”周酉一狠心,说,“镇北军赶回去支援时,殿后的将士,本来有四百三十二人,仅剩……”
  “二十五人。”
  华云晏小小喘了口气,却笃定地说:“二十五人,华川霖,一定在里面。”末了,自己加了个反问:“对吧?”
  周酉没有应声。
  她回想起支援到达那片荒地上,那时候,恰是二十八日的凌晨。
  一夜的大雪后,晨光从云缝里倾泻而出,朦朦胧胧照向大地。
  茫茫大地上,一人拄着长刀,单膝跪在地上,他半低着头,往常神采奕奕的脸上,一片宁静,嘴唇已经被冻成了紫色,连带着下颌的血渍也变成了冰块。
  他身上刀剑伤口无数,衣物全部被染上了红血,除了狄人、岳人,还有他自己的。
  他就这样撑在地上。
  就是受了那么多伤,到最后一刻,都不曾倒下。
  而这个姿势,就像他要站起来了,他还可以再战斗,他永远不会倒下似的。
  但是,他再站不起来了。
  李思行、周寅、周酉等人站在他周围,许久,都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回想那个画面,周酉仍忍不住红了眼眶,在战场上见得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早就该看开了,可如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华云晏一下子察觉不对,抓着她的手,又问到:“华川霖在不在啊?”
  周酉仍是缄默。
  华云晏身上的力气慢慢卸了下去,整个人有些茫然,她意识到了这种缄默意味着什么,喉咙忽的很疼。
  她想大哭,但是耳旁又仿佛听到了,最初他们相认时他惊喜的声音:
  “我是大哥啊云晏,华川霖!”
  华云晏按住自己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娘娘!”周酉掐住她的人中,好歹让华云晏缓过神来。
  这一瞬间,华云晏的眼泪淌了下来。
  她拂开周酉的手,站起来,想往帐外走,结果才两步,又差点摔了一跤,周酉连忙搀扶住她。
  此时,军医提着医箱,匆匆进了账内。
  到底是营帐中,讲究不了那么细致,周酉搀扶着浑浑噩噩的华云晏坐下,军医直接上手把脉,随后点点头,拿来纸笔写下药方,还吩咐丫鬟一些注意事项。
  华云晏两眼沉沉,勉强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她将手收了回来,只看军医和周酉都跪下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军医道:“娘娘的脉象,是喜脉,至今已有两月有余。”
  “娘娘先前不知,如今为腹中胎儿着想,也请娘娘……勿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安心养胎。”
  华云晏像是听错了一样,惊讶地张开了口,她下意识看向周酉,竟想让周酉告诉她,这不过是个玩笑。
  只听周酉道:“请娘娘为了孩子,节哀顺变。”
  华云晏呆呆地摸着肚子。
  走了一个,来了一个,不知道该笑说荒唐,还是哭说荒唐。
  许久,她用巾帕擦了擦眼角,却看周酉和军医还跪在地上,便道:“起来吧。”
  军医退下了,周酉却仍很是不放心,道:“娘娘……保重身子……”
  华云晏回过神来,淡淡地应:“嗯。”她的手仍放在肚子处,肚子很平躺,她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怀孕了。
  眼泪“啪”的一滴滴落到手背上。
  她擦了擦手背的眼泪,问周酉:“王爷呢?”
  周酉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物,说:“娘娘,先用一些饭吧。”
  华云晏此时即使再吃不下,却也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所以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她的身体熬不住。
  明白这点,她没有犹豫,拿起碗筷,快速地嚼动食物。
  周酉在一旁看得鼻子一酸。
  她本来以为王妃起来后,知道华川霖死了,定是要闹一闹,悲恸大哭,到时候可能会影响腹中胎儿,所以一直不敢直说。
  然而现在,王妃只是淌着眼泪,周酉让她吃饭,她便吃饭,即使一边流泪,也要把饭咽下去。
  她没有嚎啕大哭,但那种巨大的悲伤,却被她压抑在她小小的身躯里。
  本不该如此,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周酉死死地握住了拳头,心中又一次燃起了对狄国、岳国和太子的恨意。
  怎能叫人不恨!
  华云晏吃得很快,直吃了两碗白米饭,喝了几口热茶后,才站起来问:“现在可以见王爷了么?”
  她除了眼眶有点红,外表看起来,已经初初冷静下来了。
  周酉看在眼里,却尤为心疼,道:“娘娘且随属下来。”
  她们出了营帐。
  外头很冷,华云晏却有些麻木,她往天上看,白蒙蒙一片,几只寒鸦掠过天际,苍凉且孤寂。
  她打了个冷噤,大衣下的手微微握成拳头,放在了胸口,半晌,才感觉到那里的跳动。
  走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来到了王爷此时歇息的营帐,几个侍卫掀开帐帘,捧着几个铜盆出来,盆中有沾了血的白色帕子。
  从帐内,隐隐约约飘来一股药味和血腥味。
  华云晏忽的停住脚步,她静静地看着周酉,问:“王爷真的没事么?”
  周酉垂下眼睛,不忍再欺骗她,说:“娘娘进去,里头有军医,听他们说就知道了。”
  华云晏放在胸口的手慢慢松开,放到了肚子上,这点小动作,外头人看不见自然是不知道,但只有她知道,这个动作是有多么艰难。
  她狠狠一闭眼睛,迈动如灌了铅的脚,走上前掀开了营帐,随后才睁开眼睛,走了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宋澜的影子。
  宋澜穿着白色中衣,直直地躺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他眉头紧皱,平日里俊逸的容颜,此时更像浓墨泼洒,唯嘴唇有些颜色,无端端多了几分脆弱的意味。
  他这副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帐内忙碌的军医们纷纷行礼:“王妃娘娘。”
  华云晏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轻声道:“请起。”
  她慢慢走近床边,一个军医给她腾出点位置,她便坐下,从大衣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宋澜缠着白绷带的手。
  很凉。
  不似往常那种灼烫。
  她缩了缩手指,然后才用力回握住,侧过身,问眼前的军医:“王爷现在情况如何?”
  军医看了眼周酉,知道隐瞒不得,道:“王爷中的毒,是‘寒蝉’,毒性从右手和右肩膀蔓延全身,初中毒时,会麻痹中毒者的身体,随后毒气攻心、肺,开始咯血。”
  他话音刚落,只见宋澜皱眉咳了咳,从嘴角溢出血来。
  药童连忙上前擦血,然后按住颈部两个穴道,过了会儿,才止住血。
  华云晏算是知道刚刚看到的那些铜盆是什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宋澜,拿起他的手,按在颊边。
  军医继续说:“寒蝉还有一个别名,叫知了,这种毒,中毒之人最后会咯血不止,不了了之。”
  华云晏一愣,忽的想起华川霖唇边的血渍,那时候只想着是不是受了内伤,如今想来,华川霖应该是知道自己中毒,才非要留下来殿后。
  她垂下眼睛,眼中一片神伤。
  “不过好在,王爷抑制住了毒性。”军医话语中多了些敬佩,道,“本来毒快走遍全身了,王爷似是用尽全身内力,将身体内的毒性逆向施行,统统逼到了心肺之上。”
  华云晏轻轻捏着宋澜的手,问:“王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采用了一种妥当的说法:“娘娘,得看王爷将寒蝉逼到哪里去。”
  “即使把毒逼在心肺之上,寒蝉的毒性仍不能小觑。”
  似是要宽慰华云晏,军医说:“王爷这样的本事,亦是我等没有想到的,娘娘放宽心,王爷一定能熬过来的。”
  华云晏点点头。
  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就好。不知不觉间,华云晏的眼泪顺着宋澜的指尖落下去,流到他的掌心。
  军医们忙活完,在周酉的示意下,几人皆退出营帐。
  帐中只有华云晏和宋澜。
  她抬起手指轻轻描摹他的容颜,往常她这样偷偷触碰他时,他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并且快速睁开眼睛,抓她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他还是皱着眉头,没有动静。
  华云晏的声音带着哽咽,轻轻的,祈求道:“睁开吧,快点睁开吧。”
  不要丢下她,她不能再忍受有谁离开她了。
  她擦了擦眼泪,小声说:“我们有孩子了,你知道么?”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才两个月……你说,会不会是大哥不舍得离开我,投胎到我肚子里呢。”
  最天真的幻想,最苦痛的倾诉。
  宋澜掌心汇聚的泪滴越来越多。
  *
  帐外,一个穿着盔甲的小将带着一支三四十人的小队,走过来,盔甲行动间发出“铿铿”声,砸在所有人头上,引出一阵阴霾。
  侍卫拦住这队人,小将脸色一沉。
  双方剑拔弩张。
  小将叫陈昱,是叶家安插在壁英城的人。
  陈昱明白,中佑一战,叶家恐是要失势,但只要在这个关头,宋澜死了,中佑一战就是死无对证,皇帝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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