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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_尤四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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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记得,走前禁中正过节。宫婢金袖衣襦,香囊结带,出城后又见河边遥遥尽是丽人。上巳节,姑娘于长水旁濯缨、求姻缘,她也曾向往过,但从来没有机会去,真可惜。
他朝外看了一眼,暮色徐起,帐里幽暗,帐外却还余最后一道霞光。他说:“既然来了,我带你去巡一巡南军。胡骑属南军,一旦有突变,我即领长水和宣曲突围。宫城之外,再以屯骑和越骑围剿……只是不知,他们动用的会是哪一军。”说着替她戴上兜鍪,牵她到了帐门前。
出了大帐,他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负着手,大步流星,毫不粘缠。扶微卑躬屈膝跟在他身后,驻防的营地是依水傍山而建,神龙原的地势向来高低起伏,落差极大。这里是一片苍翠的平原,向东走上半里有个断崖,断崖的那边,便是另一个风景如画的世界。
她跟在他身后,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唯恐人跟丢了。军中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南军人员固定,永远不会凭空出现陌生的面孔,因此不怕有人监视。他带她穿过营地,暖风如织里走向那个断崖,仰头望天,时间刚好,于是向下游蜿蜒的月河一指,“臣请陛下看样东西。”
扶微好奇,只看见一片朦胧中河川逶迤,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想问他,乍见一丛火光从黑暗里突围,然后蔓延蔓延……很快月河两岸篝火绵延,连成一片奇异的光带,她讶然:“那是什么驻军?”
他昂首而立,夷然笑道:“是臣组建的一支精锐之师,取从军死士的遗孤,官教以五兵,号曰‘羽林孤儿’。”
这个人,倘或这大殷天下是他的,不知亲军又会怎样重设呢。羽林孤儿,忠勇之后,必定比六郡选拔的良家子更加一往无前。她眯眼远眺良久,转头问:“灵均本当是他们中的一员吧?我常想,让他进宫真是害了他,如果他能像他们一样,就算出身入死,也比困在长秋宫要好得多。”
提起灵均,丞相似乎也有些后悔,“那是为了权宜,不得不为。你的年纪到了,必须册立一位皇后,如果计划没有突变,灵均才是伴你终身的那个人。”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操纵全局的人信念不够坚定,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灵均就成了多余的人。
扶微虽内疚,但不觉得有愧。她的想法从来没有隐瞒他,灵均入宫前她就和他交代清楚了,最后做决定的是他,既然路是自己选的,愿赌就得服输。
“羽林孤儿……”她望着天河里星子一样错落的火堆喃喃,“将来会并入羽林军吗?”
他说是,“陛下想在帝位上长久坐下去,就需要培植自己的亲军。”
她想了想,“你先前说不知他们会动用哪一处兵力,这是什么意思?”
丞相道:“从封邑调动大批人马谋反,是下下之策。因为兵马一动,消息势必不胫而走,还没等他们踏进京城,就会被荡平。既然仅想夺宫,造势只要从京中下手,挑拣最接近皇城的兵力。一旦彻底掌控禁庭,再调府兵汇合,这样安排才是上上之选…”
扶微忖了忖道:“依你之见可会是羽林军?毕竟敬侯曾孙的中郎将一职不是白讨的。”
丞相不置可否,“也许他们布下的网,比我想象的更大。陛下要有耐心,等到太后千秋,一切自然见分晓。”
要谈朝政,永远都谈不完。还是私事更叫她感兴趣。回身望,四野莽莽,正是作案的好时机。遂一个飞扑,蛮横地把他扑倒在草丛里。
春日山花烂漫,鼻尖被细小的叶片刺到,引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嘴里叫嚣着,“我来看你,可不是为了听你如何布防。”
他不屈地和她滚作一团,“那你为何而来?”
“为犒赏你呀。免得你多日不见我,又要心慌。”
你争我夺,在月色下打闹,丞相觉得自己和她在一起,有时候傻得身不由己。原来幼稚是会传染的。终于精疲力尽,他仰在星空下,天幕压下来,变得异常近。她扒呀扒,枕在了他肚子上。可惜不能光明正大,连这样温情的时刻,也必须藏于夜幕的掩盖下。
她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下,“更结实了,相父在军中没少操练。”
他含糊唔了声,“臣时刻蓄势待发。”
手从深衣的前襟里钻了进去,一路向上,在他的腹上又按了下,“不愧是武将出身,啧啧,多好的身形啊,像豹子一样。”
说起豹子,简直是他一辈子的阴影。他隔着缙帛握住她的手,引她逐渐向下,嘴里失神问着:“陛下可想过,万一他们鱼死网破,你待如何?”
她无师自通,缠绵地抚摩,在他心里最痒的那处点上了一盆火,含含糊糊道:“日子定下了么?果真是太后千秋?”
他轻喘着说是,“宫门大开,便是最佳时机。”
镇纸在她手里变得火热,她低头,学避火图上的样子轻轻一舔,丞相顿时绷紧身子,狠狠揪了两把野草。
“可否……不要给他们直面百官的机会?”她口齿不清地说,“一进宫门便……剿灭……”
丞相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夫妻间的趣味,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花样。看来她没少研究,那图谱和他之前画的帝鉴图谱比起来,显然她更喜欢前者。
幕天席地,满眼星辉。夜风席席里见她婉转而起,墨色的长发凌空飞扬,府兵的锁甲也隐藏不住那娇俏的轮廓。她两手按在宽阔的胸膛,慢慢降在他心上,轻声问:“郎君,你爱我这样么?”
他轻颤,“阿婴,我爱你这样,我爱你……”
扶微心满意足地笑,简单的三个字,比任何华丽辞藻堆砌的誓言更令她感动。她不相信山盟海誓,却相信这句话。他爱她,不是因为受她胁迫不得不屈服,他对她的感情是从心的。
“我也爱你呢。”她仰起头,光致致的脖颈拉伸出一个美丽的曲线,匆促而迷乱地说,“从十岁爱到现在,以后还会继续下去……一辈子。”
他们的身份都不一般,随侍的人多,是为显得尊贵,也正因如此,常常剥夺了做人的趣致。要一板一眼,要匀停雅致,不能放开嗓子笑骂哭喊,活得像个泥胎一样。
谁没有七情六欲,她在他身边时不要做皇帝,就想当个小妇人,疼爱自己的夫君,取悦他,用任何方式。她知道他是极喜欢的,一递一声喊她的名字,她随风摇曳,在他的呢喃里轻泣。烈火炎炎从交汇处蓬勃蔓延,她贴着他的唇角说:“郎君,我累坏了。”他闻言坐起身,紧紧扣住她的腰,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人勒毙。
她心满意足,曾经那个让她又敬又怕的人,被她拉下神坛了。她以为自己不会成功,没曾想最后做到了,一定是阿母在天上保佑她。至于阿翁,大概会想打死她吧!她把他指定的摄政皇叔给睡了,她甚至能够想象出阿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其实看开些,两姓彻底结盟,比依靠所谓的兄弟情义靠谱多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长久留下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属于她。
夜色初浓,清风拂面,脑子里却是无边的迷醉和昏聩。她攀着他的肩,随他引领着翻山越岭。他这么好……这么好。她在尖叫里粉身碎骨,旷野把她的呐喊分解,她化作了一滩春泥,在他身下。
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心里可以勾勒他的眉眼。她以前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浓烈,一直以为爱和政治是不可分的,然而并不是这样。她单单就是喜欢这个人,就是喜欢他,连他的骄横和不可一世也喜欢。
他的力量惊人,毁天灭地似的。她抬起酸软的臂,温柔地捧住他的脸。他的鬓角汗水氤氲,疾驰千里,然后在她的呜咽里慢慢消融、停顿下来,靠紧她的颈窝,像个孩子。
她满足地轻叹,他要求证她的感觉,抬手触触她的眼角,确定她没有哭才放心。许是自觉有点傻,不好意思地笑了,“情难自禁,请上见谅。”
她淘气地应:“朕赦卿无罪。”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年纪一大把,会沉浸在这种感觉里无法自拔。他喜欢和她唇齿相依,喜欢和她亲密无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其浓烈的程度,简直令他恐惧。大概因为彼此都孤独吧,他门客三千,只谈时政,无人交心,看似煊煌,其实一直是孤伶伶一个人。现在好了,另一个不合群的人来和他做伴了,幸亏天地间有她,否则怕是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荒野厮混,时间久了也怕引人注目,所以每次都是匆匆。大都督带着小卒子返回军营,上官侍中例行公事似的见了他一面,为天子带话,问候相父。他一本正经向天揖手,“臣谢陛下垂询,叩请陛下安康。”
上官照道圣躬安,“下月初六太后千秋,相国回京否?”
他才想起来似的,“请侍中为孤请命,下月戍防,臣愿奉召入城。”
上官照领命,“某即刻回京复命,军中苦闷,请相国保重。”
一番往来客套,侍中带着左右跨马扬鞭,遁入了深沉的夜色。
暴风雨前总有一片混淆视听的宁静,扶微顺利返回禁中,丑时才安置下来。像往常一样,卯时起身开始处理政务,然而坐在幄帐里呵欠连天,那昏昏欲睡的样子,连太傅都看不下去了。
“主公御体违和?”
她含着两眼的泪,勉强道:“昨夜看书看得太晚,今早精神就不济了,请老师见谅。”
太傅若有所思地点头,“请上恕臣不敬,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扶微的呵欠顿时被他吓得缩回去了,不必问,肯定是不当讲。但是她不敢直截了当回绝,只得温吞敷衍,“请老师赐教。”
太傅一向关心她的私生活,当初的避火图就是他传授的,所以谈起天子的房事来,也毫不避讳。
“上春秋正盛,长此以往,恐对龙体不利。”太傅巴巴看少帝,少帝一脸茫然,他只得更进一步阐明,“臣的意思是……上有多久未驾幸长秋宫了?是人便有欲,欲可疏而不可堵。上是天子,天子除了国政,身后最要紧的便是子嗣。阖宫女御,上从未临幸,臣与少府卿并掖庭令商议,欲请中宫挑选有宜男之相者五人,以便为大殷传继宗祧。陛下与皇后,因燕相缘故疏远,臣以为待皇长子降世,陛下可酌情废后。中宫之选事关社稷,陛下因噎废食,实乃大大的不可取。”
扶微被他说得难堪,“朕与皇后感情甚笃,老师怎么会以为我想废后呢?皇后虽然是丞相养女,但深居宫中和丞相毫无往来,我没有夜宿长秋宫,也是碍于皇后近来身体欠安,并不是所谓的疏远。”
结果太傅斜了眼,中宫传金霓香的事,在皇后私府中可不是秘密。少帝下令今后再不许用此香,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为什么还要粉饰太平?不过太傅毕竟不是天子的傅母,他只能从大局上出发,劝少帝雨露均沾,好歹为子嗣考虑。
扶微很头疼,“老师同我谈政务,我是大力欢迎的,至于天子小寝里的事,就不劳老师操心了吧。”
太傅不说话了,半晌忽然道:“上可是有难言之隐?”
此话一出,连旁边的孙谟也大吃了一惊。座上的少帝想起自己和丞相那些颠鸾倒凤的事,难言之隐?简直开玩笑!
“并无。”她正色道,“老师别胡思乱想,朕龙马精神,老师见识不到罢了。因眼下我初亲政,数不尽的政务要办理,暂且不宜纠缠于儿女私情。待朝中风平浪静,我……”她在两位大臣的注视里豪迈地挥了挥衣袖,“连生两个不在话下。”
连生两个?还以为生他十个八个呢!太傅满脸失望,孙谟闷头摸了摸鼻子,这个话题算是继续不下去了。
太傅与尚书仆射行礼告退,他们前脚出,后脚京兆尹便进来了。魏时行揖手,“荆王谋反一事已有三月,尚书台催促结案。陛下看,此事当如何处置?臣指的是燕氏一族,是留还是除,请主公示下。”
这件事对于扶微来说,实在是个难题。燕氏终究是丞相血亲,如果将其满门抄斩,恐怕对不起丞相;但留下呢,就必须洗清燕氏家老的嫌疑,顺带丞相受牵连进而免职也成了冤案。
她蹙眉思量,“朕的意思是延期,待太后千秋过后再行处置。尚书台有异议,让他们来面见朕。
“诺。”魏时行顿了顿又道,“那么陛下的决断可否先知会臣?臣心中有底,方好行事。”
她考量再三,慢慢握起了拳,“燕氏家老之罪,断不可赦。”
余下的话不必再说,魏时行都了然于心了。现如今的局势对天子最有利,丞相可以还朝,但手上权力必须清剿大部分。譬如封驳谏诤可以留,但一手操控两军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校尉当下有四,将来还要添置射声、中垒等,瓜分开了,才便于掌握。任何一位君王都不能容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局面出现,个人好恶在其次,社稷稳固事关天下百姓,不可儿戏。
第72章
一道淡淡的日光,从琉璃窗外照进来,落在香烟袅袅的铜鹤熏香炉上。鹤的眼睛是玛瑙镶嵌的,衬着青黄斑驳的纹理,鲜红欲滴。熏香炉里燃着沉水,浓郁的芬芳奔袭,晕染得满堂靡靡。织锦堆绣的帷幕放下来大半,黄绦上栓挂的青璧在清风里微微摇摆。帷幕悬空的地方隐约能看见内寝的光景,一个绛色的身影在蒲席上徘徊,身姿翩翩,袍裾缠绵。
掖庭令瞥了绣幄左右跪坐的长御两眼,皇后跟前最倚重的女官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他的到访没有任何反应。他心头打鼓,暗暗咽了口唾沫,“挑选有宜男之相者侍奉主公,此事上禀永安宫后,皇太后下令承办,臣等不敢怠慢,今日交旨复命。按照以往惯例,人选由掖庭丞拟定,最后由中宫决定留用与否。臣此来是向中宫呈报,人已带至长秋殿,正等候中宫召见。”
帷幕里的皇后语气平和,顿挫的嗓音里甚至夹带了一点笑意,“张令辛苦,不过五日工夫,竟都办成了。”
皇后虽然年轻,但话语间总有不容小觑的威仪。掖庭令躬下腰,应了声不敢居功。
然而等了良久,并没有等到皇后的答复,那几个家人子究竟是见还是不见,也是态度含糊,没有决断。最后长御直身应答:“中宫违和,张令应当是知道的。今日风大,何不容后两日,再见也不迟。”
给丈夫挑选姬妾,大概是个女人都不能接受。皇后的身份又敏感,因此她就算不肯见,掖庭令也能够理解。晚一日通过,则天子晚一日临幸,作为大势所趋下最后的挣扎和安慰,这位皇后其实还是很可怜的。
掖庭令不好多言,向边上陪同的内谒者令征询了一眼,长揖道诺。皇后却又开口了,温声问:“挑选家人子的事,陛下知情吗?知情又是什么说法?”
掖庭令想起那天太傅的描述,其实不太好回答。略忖了下方道:“陛下没有答应,是皇太后有令,臣等便依旨而行了。”
帷幕后的皇后顿住脚,慢慢哦了声,“既然如此,请长御把人引到后殿来。予身上不好,不能出帐,就隔帐相看吧。”
“诺。”一名长御领命起身,却行退出了绣幄。
皇后停在帷后复问:“陛下这几日出过宫吗?”
掖庭令掌宫门出入记档,因此天子的行程,他都是了如指掌的。遂向上呈禀:“近日有番邦使节入朝纳贡,陛下于南宫接见,昨日赴四方馆探视南越丞相,停留须臾便折返了。”
“朝中臣僚晤对,是在尚书台,还是天子路寝?”皇后问完,无限惆怅道,“陛下操劳,予十分担心龙体啊。”
掖庭令起先还觉得有些奇怪,但经皇后顺口一解释,疑云便消了。
“台阁综理奏疏,重臣当面谏言,所以臣僚晤对,一般都在天子路寝。”
帷幕后隐约的轮廓慢慢颔首,不多时长御领着五位家人子进来,皇后倒也没刁难,只说和后宫诸姬比起来毫不逊色,下令分派宫室,全都留下了。
掖庭令带人去了,皇后命内谒者令留步,屏退了左右,向他询问天子六玺的事。
内谒者令道:“天子六玺中的行玺和信玺,目前收在符节台,其余四印皆由天子亲信的侍中掌管。”
“行玺在符节台……”皇后喃喃,“这么说来,上征召大臣用印不必经过侍中,直接去符节台就可以了?”
内谒者令不知他的打算,迟疑应了声是,“君欲何如?”
帷幕后抛出一张手书来,“不到最后,不能相信任何人。想办法给这封帛书钤上印,明天就是皇太后千秋,就算要通气,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
内谒者令将诏命藏进怀里,向上拱手道是,退出了长秋宫。要想接近天子符玺,不是件容易事,因此手谕送到京兆府时,天已经黑了。
堂室里的魏时行剔除了布囊上封检的青泥,展开玺书看,上谕十分简短,命明日一早,将押解入京的燕氏众人斩杀弃市。玺书右下角上钤了天子行玺,看上去没有任何错漏。他托着帛书大惑不解,“明日是太后千秋,陛下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下政命?”向外传唤,问传令的黄门还在不在。员吏回禀已经回宫了,他便怔怔看着这道手谕,紧紧蹙起了眉。
“还是入宫面见陛下为好。”他霍然站了起来,却被一旁的京兆少尹拦下了。
“陛下必然是不能相见,才特意发了手谕,魏尹何必多此一举?眼下天色已晚,北宫新近又添了五位美人,魏尹现在去,不怕自讨没趣?”京兆少尹歪着脖子道,“以卑职拙见,陛下于太后千秋斩杀燕氏,大约有独到的用意。丞相自请镇守宫掖,上此举是为激怒丞相,若丞相有异动,上可名正言顺将其铲除,天下无一人敢妄议陛下无容人雅量。现在风平浪静,未见得陛下没有在暗中安排重兵?魏尹只需依照诏书行事即可,千万不要引火烧身。”
魏时行还是犹豫,总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前几日陛下还说过,要等太后千秋宴罢,再论燕氏的罪行……”
“那么陛下有没有透露赦免燕氏的意思?”
魏时行缓缓摇头,他对少帝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不管丞相多年的栽培有没有令少帝产生感激之情,留下这巨大的隐患威胁天子权威,绝无可能。如此一想似乎又说得通了,他还记得初领命彻查蜀地兵械一案那天,离宫时在便道上偶遇皇后,皇后同他说了一句话,“上一时不忍,未见得一世不忍”,这句话终于得到了印证,看来少帝果真要着手铲除丞相了。
于是第二天旭日东升,狱中提出来的十三位燕氏族亲,全部被斩杀在了白马桥畔。
燕氏是百年世家,又兼丞相父族,一口气斩杀十三人,实在是大殷开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当时围观的百姓都沸腾了,监斩官是在匆促的情况下下令开刀问斩的。十三个人依次在桥畔排开,十三个人头,十三名刀斧手。一声令下,腔子里喷涌而出的血冲出去一丈来高,齐齐的一排,把花岗石的地面都染红了。尸首拖走后,收拾残局的啬夫提水冲洗,血水混着泥沙冲进了河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注定这是不太平的一天。
这里人头落地,宫里却歌舞升平。
北宫早有数不尽的命妇出入,扶微暂时躲在路寝里处置政务,待时间差不多了,也要往千秋万岁殿去敬贺。
其实坐在案后,心里还是上下不定。算缗令推行的细则摊在面前,根本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只是站在绿棂窗前,盯着遥远的天幕发呆。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看了一眼,“子清,人马都安排妥当了吗?”
斛律普照道是,“北军垒门内外及四城的缇骑,都已经调至宫城内,只要有变,即刻扑杀。”
她说好,长长吁了口气。
生死攸关的时候到了,究竟是继续执掌江山,还是血溅五步,就看今日一役。对方是什么部署,她暂且还不知道,反正万变不离其宗,宫门上进出,总不见得翻墙而入。她已经命宫门司马关闭了白虎、苍龙两门,待到傍晚再锁玄武门,朱雀门就成了唯一的入口,只等反贼入瓮。
你会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完全交付给另一个人?原谅她生性多疑,她不会只等丞相来解救她,她有自己的安排。斛律普照曾任北军中侯,缇骑和宣曲胡骑都在他辖下,这个时候只有自己手上的人马,才能令她放心。如果丞相的南军不出意外,绝对加大成功的几率,但如果南军不像设想的那样,甚至是……当真反了,她至少不必束手就擒。
她是真心的爱着他,爱着他,也不妨碍她保护自己。有时候想起她的爱情,不纯粹,不完整,满带遗憾。但愿这件事过后,一切会好起来。
她在殿内慢慢踱步,更漏一点一滴,正合上她迈动的步调。忽听得甲胄啷啷,上官照从丹陛上匆匆而来,边走边向上回禀,“京兆尹今日辰时,于白马桥畔处斩了燕氏十三人,陛下知道此事吗?”
扶微狠狠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上官照道:“魏尹今早处决了荆王反案共犯,是陛下下的令吗?”
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她顿时煞白了脸,厉声道:“我什么时候下旨命他处决燕氏了?这个魏时行,可是疯了吗?你的消息准不准确?会不会是弄错了?”
上官照道:“宫外都传开了,斩首弃世,十三人啊,怎么可能弄错了呢!臣在宫门上遇见刚换职的公车司马,经他证实确有此事。臣其后又命卫士去京兆府打探,据说魏尹昨晚接禁中密令,旨意上命他今早处决燕氏……”
她早就听不下去了,一脚狠狠踹翻了殿里的错金博山炉。
密令?哪里来的密令?魏时行眼瞎了不成,居然拿着鸡毛当令箭!
忽然想起符节台,立刻从殿里跑了出去。收纳印玺的殿宇离得并不算远,却生生让她跑出了一身汗。这个当口,把丞相的父族剿了,远在军中的他会怎么想?看来宫里当真是有高人,一招釜底抽薪实在用得妙,正打在她和丞相的七寸上。
到底是不是有人假传圣旨,还是她看走了眼,魏时行是对方的人?尚符玺郎迎上来,被她扬手推开了,到了那两个漆匣前停下看,盖上用作封印的武都紫泥完好无损,可是那个天子行玺的盖子轻轻一掀,便掀开了。原来紫泥上破了一道裂痕,仅凭肉眼几乎看不出来,所以这道诏命确实是从禁中发出去的,人都已经处决了,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盒盖磕托一声落在地上。尚符玺郎早就吓得跪地不起了,连连稽首道:“臣死罪、臣死罪……可是臣也不知,如何……”
她定下神,摆了摆手,“把他押下去,严加审问。”
卫士将人拖走了,她回头望上官照,惨然一笑道:“天要亡我了。”
再多的感情,恐怕也不足以留住丞相的心。他为她考虑得无一处不周到,结果她转头便杀了他的族亲,他还能让这份爱存续下去吗?惨遭陷害,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她看着那行玺,鼻梁上酸意无限扩大,泛滥进了眼睛里。当皇帝竟也有这样的时候,让她始料未及,这宫掖里究竟有多少只黑手,细想简直令她恐惧。
怎么弥补?似乎已经无法弥补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出符节台,仰头看,苍穹浩瀚。
“我该如何告知丞相实情?燕氏那十三个人不是我下令杀的……”她边走边喃喃,颓败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斗志,“现在命人出宫去找他,还来得及吗?”
上官照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自己也明白过来,根本不可能。时间流淌,对方早已经就位,忽然派人去军中找丞相通气,岂不是告诉众人,她和丞相一直在演戏?这样非但会影响今天的计划,也许还会危及丞相的性命。
所以彼此间的感情,要经受无比巨大的一次考验。如果能通过,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不能,她失去的会是什么?年少的爱慕、满腔的痴情、生而为人的所有乐趣,还有她的性命。
“上听臣一言。”斛律普照道,“为今之计是做两手准备,倘或丞相将计就计,上只能选择全数剿灭。北军中的越骑及长水、宣曲两部胡骑是能够信任的,加上东宫和南宫卫士,胜算尚且不小。”
她听后惨淡一笑,“然后呢?上林苑屯兵、虎贲、北宫卫士,如果再加上丞相的南军,还有胜算吗?”
所以南军是决胜的关键,万一丞相反,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这就是现实。她生平第一次感觉身下的御座不稳,说来说去,还是吃了身份的亏,如果是个男人,她可以动用虎符调动戍军。现在呢?镇压必须是小规模内的,不能引发轩然大波,因为她没有底气。
她紧握的双手渐渐松开了,“听天由命吧。”她笑了笑,“我当了十一年皇帝,人生也算辉煌过了。若注定不能活,也不必怨天尤人,怪自己技不如人。”
上官照和斛律对视了一眼,拱手道:“陛下放心,臣等誓死保陛下无恙。”
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至少最后还有两位忠心耿耿的侍中在身边,不算太悲哀。
先前脑子里乱得厉害,终于逐渐平静。她看了看天色,将要申末了,摘下一道令牌交给斛律,“密令长水校尉,率长水胡骑伏守朱雀门。只要有动静,即刻剿杀之,绝不能让反军攻入禁中。”
斛律接过牌子,转身往外传令去了。
第二道令牌交给上官照,“命越骑校尉率领越骑,镇守青琐门。若朱雀门不保,还有第二道门可做抵挡。”
鱼死网破,不过如此罢。她返回章德殿,从寝台旁的匣子里取出他赠她的玉佩,挂在大带上。蟠龙与飞燕,天定的良缘。但愿他看见这面玉佩,能明白她的心。她从来没有打算毁他的根基,她确实想过在叛乱平定后处置燕氏家老,一条人命,换取阖族百余条命,总是值得的。可是现在弄成了这样,她想和他解释,口信也传不出去。每一处都有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除了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其他办法。
时间差不多了,她也应当露面了。从平朔殿到千秋万岁殿,每行一步,都让她的心更往下沉淀。
上次丞相舌战群臣,把那些割地自雄的王侯们堵得答不上来话,这次是什么命运,她心里没底。她从中道的毡毯缓行入殿,满殿的人都向她俯首,她还如往常一样,摆出了从容澹宁的笑,到皇太后面前,向太后长揖,恭祝她的千秋寿诞。
太后脸上的笑容显得寡淡,“今日是老身的寿诞,陛下依旧日理万机,大殷有陛下这样的皇帝,真是列祖列宗的福气。可是有桩事,老身听后十分的不悦。”那微微仰起的唇角逐渐放下来,梁太后道,“千秋寿宴本是陛下的孝心,既然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造杀业?老身听说京兆尹于城南斩杀燕氏十三人,陛下是否应当同老身解释一下,究竟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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