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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偏要宠她-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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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轿,便觉寒风吹面,冰冷的雨丝有几缕被风吹入,拍到脸上。朝朝畏冷,瑟缩了下,拢了拢外披的雪凫裘。
虽然已是春天,这倒春寒似乎比冬天更难捱。
王顺恭敬地道:“花小娘子,请随小的来。”领着她往赵韧平时处理政事的东堂御书房去。
到门口时,恰和一人打个照面。
那人也穿着内侍的服饰,瘦瘦小小的,生得清秀,面上白净无须,一双眼睛却是又红又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朝朝看得心头一突,叫住了他:“卢一亭,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贴身服侍赵旦的内侍,赵旦去安德殿侍疾,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卢一亭呆呆地抬头,看到朝朝,仿佛忽然醒过神来,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花小娘子。”
朝朝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你这是怎么了?”
卢一亭哽咽道:“小娘子,是主子他,他……”
朝朝的心弦绷到极点,屏息问道:“阿旦他怎么了?”
“花小娘子到啦。”谈德升的声音忽然响起。
卢一亭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的先回去了。”连伞都没打,兔子般一溜烟地钻入了绵绵雨帘中。
朝朝望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惊愕地看向谈德升。
谈德升一脸沉痛:“小娘子进殿再说吧。”
朝朝的心一瞬间如堕冰窖,脑中嗡嗡,无数个不好的念头从心头滚过。
莫非,赵韧终究容不下赵旦,对他动手了?
除此之外,根本别无解释。
伤心,愤怒,不甘、夹杂着无比的失望升腾而起,她越想越怕,越想越心冷:赵韧好狠的心!赵旦已落魄至此,没有能力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他为什么还是不愿放过!
原来,他先前留下赵旦的性命只是惺惺作态,等他坐稳了帝位,不需再做样子了,这把屠刀就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那祖父呢,花家呢?现在祖父对他来说还有用,所以他多方容忍,可以耐着性子哄她;等到祖父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一天,以他的心狠,是不是马上就会秋后算账了?
朝朝浑身都在发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御书房的。待她回过神,已站在了赵韧面前。
这里与她去过的西堂外间一模一样的格局,进门就是一架紫檀座苏绣沧海月明座屏。正对着座屏的墙上,挂着幅巨幅的舆图。舆图旁,与西堂差不多的位置,有一道黄地云龙海牙纹锦帘。
屋子中间,则是巨大的花梨木书案,四周摆了几架抽屉格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显得空空荡荡的。
赵韧穿一袭绛纱袍,并未戴冠,长发以一根玉簪束起,正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头也不抬,温言道:“一会儿就好,等朕片刻。”态度亲切随和,一如上次与她相见时。
朝朝五内如焚,一刻也无法等待。她的目光落到赵韧面上,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握了握拳,走到他面前,盈盈下拜。
雪青色的留仙裙如盛开的芙蓉花绽放于地面,她的额头贴着冰冷的砖块,哽咽开口:“陛下,求您开恩,容我见阿旦一面。”
赵韧动作顿住,抬起头来。线条冷硬的面上几乎看不出多少表情,黑眸如古井无波,投到了她身上:“见他一面?”
朝朝哽咽道:“是,我与阿旦订婚四载,结缡在即,他却……于情于理,也该送他最后一程。”
赵韧冷冷道:“若朕不允呢?”
朝朝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没有否认“送他最后一程”的说法,赵旦果真……
无尽的悲凉汹涌而来,脑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咯嘣崩断,伤心、恼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彻底湮没了她的理智。这些天所有的痛苦与坚持,挣扎与希望都成了一场空,在君王绝对的权力下化为齑粉。
亏她之前还以为他是心怀天下,仁德宽宏的明君。其实,他心狠手辣,和其他登上至高之位的人没有两样。是她太天真,一个出身不显,短短几年就能平定边疆,兵不血刃登上皇位的君王,怎么可能是个善茬?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她心中恨到生疼,抬起头,字字清晰:“陛下便是不允,我也要去。”
谈德升脸色变了,小声提醒道:“花小娘子……”
“谈德升。”赵韧将手中的笔搁下,平静开口。
谈德升噤若寒蝉。
赵韧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旨,就不怕朕惩治你?”
朝朝眼眶发红,几乎使尽气力才压抑住泪意,一字一句地道:“若为乱命,自然不敢奉诏。”
谈德升骇得双腿发软:花小娘子也太口无遮拦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赵韧的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声音却沉了下去:“朝朝对庶人赵旦当真情深义重,为了见他一面,这是连命也不要了吗?”
朝朝泪眼模糊:“阿旦待我情深义重,他死于非命,我若连见他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何配为人?陛下若不能见谅,民女大不了到地下去与他作伴。”
谈德升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不对来:“花小娘子,庶人赵旦还好好活着呢,您去地下也找不着人啊。”
朝朝满腔悲愤积聚到顶点,难以遣怀,闻言蓦地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朝朝:对不起,我要静静。
大灰狼:从现在起,朕改名为赵静!
第18章 请罪
殿中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帘幔的轻微声响与浅浅的呼吸声。
“他没死?”许久,朝朝的声音终于响起,晶莹的泪珠兀自挂于眼睫,欲坠不坠。
谈德升连连点头:“没死,活得好好的呢。”
朝朝一腔怨怒顿如被戳破了气的鱼鳔,瘪了下去:赵旦没死,还好好活着?她……误会赵韧了?那卢一亭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是为什么?先前花家得到的消息,说赵旦出了大事又是指什么?
谈德升简直想哭:妈呀,他说怎么花小娘子突然就不要命了,连不敢奉“乱命”都说出了口,原来是误会了。更糟的是,花小娘子一副和赵旦同生共死的架势,这不是戳陛下的肺管子吗,这下该怎么收场?
谈德升指尖发抖,不敢看赵韧的表情。
屋中一片死寂。
赵韧微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朕与朝朝也算是老相识了,今日才知,原来朕在朝朝心中就是个乱臣贼子,朕说的话乃是‘乱命’。”
冲动退去,理智一点点归来,朝朝浑身血液都冰住了:她以为他命人杀了赵旦,一腔孤愤难抑,才会口不择言,顶撞于他。
她实在太冲动了,可一瞬间的失望与愤怒是如此强烈,这个与梦中少年如此相似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人,赵旦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叫她一下子就失了理智。
这可比上次让田豹打听安德殿中的事犯忌讳得多。她这样出口不逊,他就算当场砍了她,她也没法说一个“不”字。
是她做错了。
朝朝咬了咬唇,再次拜了下去:“民女有……”一个“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手肘忽然被人握住。
握住她的力道极大,隔着厚厚的裘衣,她轻易感到对方五指收紧带来的压迫感。
朝朝抬头,恰对上赵韧情绪难辨的黑眸,幽深的眸光直直对着她含泪的烟水明眸,仿佛能直刺魂魄深处。
一如梦中少年的眼眸。
朝朝心头一悸,被他握紧的地方似被烫着般,莫名不安:“陛下,我……”
他手上用力,强制她站起:“在朕面前,休要动不动就跪。”
朝朝心中不安:“可我刚刚……”
赵韧淡淡道:“朕若想治你的罪,你便是跪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朝朝无言以对。
赵韧继续道:“但你确实冤枉了朕。朕虽不喜赵旦,却不会杀他。”
朝朝心中有愧:“陛下,对不起……”
赵韧止住她:“朝朝可知为何朕不杀赵旦?”
朝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摇了摇头。
赵韧低头看她,露出些许无奈,声音低醇如弦音切切:“因为,朕不想你为他恨朕。”
平静的心湖仿佛乍然被投入一石,水花四溅,涟漪荡漾,随即,那荡漾迅速传遍四肢百骸,叫她指尖都仿佛跟着颤了一颤。
朝朝如被烫到,慌乱地挣脱了他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自始至终没有逾矩之言,她却慌乱如斯。
这个男人,看着不近人情,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调低声下气哄人时,实在要命。也不知从前有多少小娘子被他哄骗了芳心?
祖父说,他是为了拉拢花家,为了花家背后的势力,才会对她格外优容。一个君王,为了稳固江山,真有如此胸怀,连她那样犯忌讳的话都能原谅?
她咬了咬唇,不想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轻声问他道:“那陛下可不可以告诉我,阿旦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祖父查探到的消息,说他出了大事;为什么卢一亭会是那样的反应?
赵韧没有直接回答,吩咐谈德升道:“去看看陈王到了没?”陈王是宗正寺卿,主管的正是皇族、宗室人员各种事宜。
朝朝不解:“他出了什么事,陛下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赵韧道:“朕说的话你愿意信?”
这是对她刚刚态度的回应了。朝朝无地自容:“陛下,对不起,我……”她没有搞清楚事实就妄下结论是她的错。
赵韧摆手:“不需道歉,在朕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至于赵旦的事,还是让宗正寺卿来说好一点,有些东西也需要他带过来。”
朝朝心中疑惑更深,心乱如麻地看向赵韧。
赵韧示意她坐下等候,自己回到龙案前继续批阅刚刚没批完的那封奏折。
一阵寒风从大开的窗吹入。朝朝瑟缩了下,恍然意识到御书房中没有生火盆,两边的窗户全部大开,冷风嗖嗖灌入。她忍不住看向赵韧:这人不怕冷吗?这样的天气,竟只穿了件单衣。
她素来畏冷,又拢了拢雪凫裘,冰冷的手指蜷了蜷,紧紧攥在了一起。
“谈德升。”赵韧的声音忽然响起。
谈德升一个激灵,应道:“在。”
赵韧吩咐:“把窗关上,准备手炉,再移两个炭盆过来。”
朝朝愣了愣,实在佩服:他明明都没看她,怎么会知道她冷的?
谈德升应下。不一会儿,打开的窗俱关好,王顺带着小内侍移进两个炭盆,谈德升亲自送了一个包着丝绵套袱的海棠形铜烧蓝手炉过来,递给朝朝。
朝朝咬了咬唇,没有马上接。
谈德升小声劝道:“您拿着吧,我看您手都冻青了。”
赵韧头也不抬地道:“拿着,或者,朝朝更喜欢朕亲自为你捂手?”
朝朝面红耳赤,飞也似地接过手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比起上次相见,他仿佛抛弃了某些顾忌,在她面前说话越发随意了。可她有错在先,这会儿再要提出异议不免底气不足。
要说口无遮拦,他比起刚刚的她,真是小巫见大巫。
赵韧见她红着脸乖顺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无聊的话,让他们把上次的书和小玩意儿搬过来?”
朝朝摇头。她心中隐隐有所预感,他待她越好,越叫她坐立难安。
赵韧眉眼柔和,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谈德升的通传声:“陛下,陈王到了。”
赵韧恢复了素来平静无波的模样,开口道:“宣。”
陈王生得肥胖,圆脸叠肚,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扑通一下跪伏在地,先行了个大礼,这才抹了把头上的汗道:“可赶死臣了,容臣先喘一口气。”
赵韧问:“东西带来了吗?”
陈王道:“带来了,带来了。”从怀中取出东西呈上:“花小娘子的庚帖和婚书在此。”谈德升接过,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赵韧。
朝朝心里一咯噔:陈王把她的庚帖和婚书带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这文改了一个接地气的名字《陛下偏要宠她》,过两天换封面,宝宝们千万不要找不到^_^
第19章 断绝
赵韧接过,翻开上面的大红烫金庚帖看了一眼,对陈王道:“该说的,由皇叔对花小娘子说吧。”
朝朝匆匆忙忙擦干眼泪,眼睛却兀自红着,仪态端庄地向陈王行礼,叫了一声“王爷”。宗室之中,陈王算是和她比较相熟的,当初她和赵旦定亲,礼仪流程全由陈王负责,一手操持。
陈王先前就注意到朝朝的模样了,心里正犯嘀咕。见状,“唉哟”一声,“朝姐儿这是已经知道了吗?可怜见的。”
知道什么?朝朝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赵韧代她回答:“她还不知道,只是先前以为,朕杀了赵旦。”
陈王脸上的肥肉一抖,不禁又抹了抹汗:“朝姐儿误会陛下了,陛下仁厚,岂会做这等事?阿旦好好的呢。只是……”他叹了口气,对朝朝露出了同情之色,“可怜了你。”
可怜她什么?朝朝询问地看向陈王。
陈王艰难地道:“阿旦他,出家了。”
出家了?
朝朝呆在那里:好端端的,赵旦怎么会突然出家?昨天相见时,他明明还和她说,想要提早娶她过门。
陈王的嘴一张一合,仿佛还对她说了什么,她已完全无法听清。
任谁想要出家,赵旦也不可能想出家啊!
赵韧又怎么会同意?
让赵旦出家,对赵韧来说,根本就是个昏招。
赵旦身份特殊,若换了她是赵韧,就算碍于名声,一时不杀赵旦,也必会牢牢监视,以免有心之人利用废太子的身份生事。之前赵韧也是这么做的,命赵旦在安德殿侍疾,就近监视。
可同意赵旦出家,这操作她就有些看不懂了。
出家人乃方外之人,不受世俗束缚,势必不能留在宫中,岂不是反而不利控制?就算赵韧还能想别的办法把人监视住,也显得同意赵旦出家多此一举。
赵韧能兵不血刃上位成功,又在短短几天内稳住形势,实在不像是能出此昏招的人。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朝朝脑中一片混乱,无法理清头绪。
“婚书已经作废,皇家玉碟上,你的名字已去除,从今日起,你与庶人赵旦再无干系。按理说,这庚帖该发回原媒退回,既然你在,就由你自己带回吧。”赵韧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塞入她手中,朝朝低头看着手中烫金的大红庚帖,渐渐有了一丝真实感,怔怔看向对面。
赵韧不知何时又已站在她面前,正低头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朝朝看向四周,发现陈王和谈德升这些人已经全都不在,屋中只剩了他们两人。
她攥紧了手中的庚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陛下,你说过,我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你。”
赵韧点了点头:“朕说过。”
朝朝道:“陛下金口玉言。”
赵韧“嗯”了声。
朝朝抬眼,直截了当地问道:“阿旦为什么会出家,是不是和陛下有关?”
赵韧看着她:“朕如果说没有,你会信?”
朝朝默不作声。
赵韧眼神暗了暗,坦诚道:“确实和朕有关。朕让谈德升给汪太妃带了几句话。”
朝朝问:“什么话?”
赵韧没有瞒她:“朕有意启用花太师,稳定朝局。花太师却不愿奉诏,以病求退。想来是花太师故主难忘,不愿认朕为君。”
这话,是质问,是不满。
所以,汪太妃和赵旦怕了,想出了出家这一招,断尾求生?
赵旦出家了,与她的婚事自然作罢,亦是向新帝,向花家表明他们的态度:他们愿与花家割裂,不再需要花家的效忠。
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赵韧并不讳言:“朕承认有自己的私心,但到底怎么做,选择权还在他们自己手中。”
朝朝咬了咬唇,轻声问道:“谈公公是什么时候和太妃娘娘说这番话的?”
赵韧道:“在你去过安德殿后。”
赵韧收到安德殿出事的消息时,她还在太极殿。所以,只是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汪太妃和赵旦就做出了取舍吗?
她和祖父所做的一切,坚持的一切,一下子全没了意义。
她不想怪赵旦,蝼蚁尚且贪生,能活着,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想死。就如罗氏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哪有什么至死不渝?
赵旦也是做出了他认为最好的选择,对他,对花家都好。他可以求得平安,而花家也再不会受忠义、诚信之名所累。
只不知道,他做出取舍时,有没有想过四年前,她答应他求亲时,他允诺过什么?
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原来,也是骗她的吗?
如四年前一样,她又成了理所当然被舍弃的那个。
朝朝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岁那个绝望的午后,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已被抽空,控制不住地发抖,攥紧的手几乎将庚帖捏碎。蓦地,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赵韧目光沉了沉,手抬起一半,又收了回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你哭什么?”语气生硬。
朝朝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偏过头去,忍住哽咽声,不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抽泣压抑无声,却更叫人心碎。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叹,赵韧的声音柔软下来,带上了几分温柔与怜惜:“想哭就哭出声来,朕去隔壁避避。”很快,脚步声响起,消失在了屏风后。
许久,屏风内终于传来少女压抑的哭声。
屏风外,赵韧一动不动地站着,不复在朝朝面前的平静温和,目光暗沉,风雨欲来。谈德升战战兢兢,带着一干人都跪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谈德升跪得腿都快没知觉了,里面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归于沉寂。
赵韧望向里面,露出迟疑之色。
谈德升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看看,小娘子万一哭得厥过去……”
赵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朕进去看看,你们都起来吧。”
里面却不见了朝朝的踪影,赵韧心头一紧,就听到黄地云龙海牙纹锦帘后传来一声脆响。
他眉心一跳,掀帘快步走了进去,
帘后同样是他休息之处,隔出了一小半作为盥洗处,放了恭桶、铜盆和蓄水的瓷缸。朝朝手足无措地站在瓷缸前,铜盆倒翻在地,水流了一地。
她浓密的眼睫兀自湿漉漉的,眼尾发红,泪痕未干,洁白的贝齿无措地咬着饱满的樱唇,一副懊恼的模样,盈盈一握的腰肢下,长长的裙摆被打湿了一大片。
那样狼狈,却又那样动人。
赵韧的心重重一跳,脚步停顿住,慢慢深吸一口气,压下汹涌而起的冲动。
第20章 服侍
见到他进来,朝朝回过神来,烟眉轻蹙,屈膝道:“民女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似乎恢复了冷静。
赵韧默默地看了地上的铜盆一眼。
朝朝咬了咬唇:“陛下恕罪,民女原本想打水擦把脸。”
笼烟和浣纱被留在了宫外,她哭得眼睛都糊了,不惯别人服侍,也不想被人看到她失仪的模样,索性自己动手打水。可她从出生起就有一堆人围着她转,哪里做过这种事?又兼心情激荡,神思不属,一不小心就滑了手。
赵韧呼吸平稳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面上的神情,开口道:“朕说过,在朕面前,休要动不动就跪。如今再加一句,休要动不动向朕请罪。”
他刚刚一直提着的心吊得更高了:她看似恢复了平静,眼睛却没有光。看来,赵旦的选择对她的打击不小。就不知会不会像四年前那次一般严重。
他不由有些后悔,明知道这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与隐痛,他应该徐徐图之的。不该被赵旦提早成婚的打算乱了阵脚。
见朝朝低头不语,他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没用过的帕子,在瓷缸中浸了水,绞干,递给她。
朝朝下意识地接过,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
赵韧道:“不是要擦脸吗?”
朝朝慢慢眨了眨眼:“嗯,要擦脸。”将帕子覆上了脸,心不在焉地擦着。
赵韧见她帕子只在眼周打转,看不过,夺回帕子,重新绞了一把,覆上她雪白柔嫩的脸,不轻不重地仔细擦过。
朝朝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韧最后擦了擦她红红的鼻头,确保整张小脸都干干净净了,又为她擦了手,这才将帕子往缸中一扔。
朝朝怔怔地望着他。他的举止态度如此自然,仿佛他服侍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赵韧遗憾道:“朕这里没有准备香膏。”
她自幼养得娇,处处讲究,沐浴洗脸之后,必用香膏香露涂抹,养出了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当初在关外风沙苦寒之地,因为没有香膏,皴了脸,她闷闷不乐了许久。
朝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笼烟那里备了有。”
赵韧温言道:“朕让人唤她进来服侍你?”
朝朝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头看向瓷缸中水面的倒影。
赵韧不解:“你在看什么?”
朝朝道:“不要她们进来。”
赵韧搞不懂了:“自己的丫鬟,你怕什么?”
朝朝不吭声,眼睫低垂,一脸抗拒的模样。
赵韧望着她红红的眼睛,狼狈的模样,福至心灵,突然懂了:知道她要面子,没想到她在自己丫鬟面前都这么要面子,不由啼笑皆非。一颗心却一下子软了下来,想了想道:“朕知道了,不让别人进来就是。”见她裙子湿哒哒的实在不像样,指了指道,“这个先脱了吧。”
朝朝猛地抬头:“你想做什么?”
赵韧被她质问,先是一愣,随即反而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总算不像刚刚木木的样子了。他淡淡道:“朕能做什么?”不识好歹的丫头,好心当作驴肝肺。
朝朝低低道:“你能做的多着呢。”他一个做皇帝的,放下身段,先是帮她擦脸,又让她脱下裙子,表现得也太熟不拘礼了。便是赵旦当她未婚夫君的这几年,也没这么逾矩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旦不是好人,贪生怕死,背弃了求亲时对她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诺言;他抢了赵旦的皇位,又利用权势逼得赵旦不得不出家,就更不是什么好人了。
赵韧无奈,温言哄她道:“这样,你去隔壁,随便在橱中找件衣服先换上,朕保证不进去好不好?”
朝朝不说话。
赵韧跟她讲道理:“你不脱,总不成待会儿穿着湿裙子出去吧?”
朝朝道:“我轿里有备用的衣裙。”
赵韧好脾气地道:“你轿子还在宫外吧?送衣裙进来没那么快。你先换了,免得着凉。一会儿他们取来了,你再换可好?”
朝朝见他面面俱到,始终耐心和气,稍稍放松下来:这厮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不是小人,自己似乎又以小人之心度王八蛋之腹了。她点点头应下:“好。”
走到隔开两边的黄花梨木雕隔断旁,她忽地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眼睫低垂,烟眸生波,轻声道:“多谢陛下。”
赵韧喉口上下动了动,神色倒一直淡淡的。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他垂下眼,缓缓抬手按住心口:她担心得其实没错,他能做得多着,想做的更多。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朝朝掀开隔断的软帘,发现隔断后是一间小小的休憩室,靠墙放着一张填漆雕花架子床,床尾是一顶雕工繁复,顶天立地的黄花梨衣橱。
朝朝想起赵韧的话,打开了黄花梨衣橱。
她砰的一声又合上了门,面红耳赤。门后整整齐齐摆着的,全是男子的亵衣。
她心头怦怦乱跳,不由迁怒:赵韧和她说的时候也不关照一声,哪扇门能开,哪扇门不能开。哪怕心中明白,她其实怪不得他:他和她一样,起居皆有人服侍,只怕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柜门后面放的是哪种衣物。
她定了定神,重新打开了另一扇,这次总算都是外衣。她随意挑了一件簇新的素白袍子,这才脱下湿漉漉的刺绣留仙裙,胡乱将几乎拖到她脚跟的白袍裹上。
这个模样她也不敢出去,见旁边没有座椅,在床沿坐了下来。
赵韧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坐在床头,倚着床柱安静等待的模样。
她似乎累了,螓首轻靠床架,美目似阖非阖,一张不施脂粉的脸儿线条柔美,粉光莹莹,宛若美玉雕琢。为他量身定做的袍子穿在她身上,明显太大了,松松垮垮的一直拖到她脚踝,却别有一股慵懒妩媚。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重重击中心脏,浑身血液喧嚣。赵韧喉口动了几动,强迫自己移开眼,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床头。
朝朝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发现他已君子地走了出去,声音从外面传入:“你一个人换衣裙没问题吧?”
她从来有人服侍,还真没独自换过衣裙,犹豫了下:“没问题。”
外面再无声息,朝朝心稍定:也许他所做的一切的确别有所图,可至少,在这方面勉强还称得上君子。
她走过去,发现他拿来的包裹中除了衣物和香脂盒,还放了一面靶镜。
她笨拙地将备用的月白折枝红梅纹长褙子,霜色绣银如意卷草纹百褶裙换好,重新抹好香脂,举起靶镜。
镜中少女雪肤乌发,烟眸如雾,朱唇娇艳,纵是不施脂粉,亦雍容明艳,楚楚动人,唯一的缺点,没有描眉,眉色到底淡了些。
眼睛的红肿已经消褪不少,不仔细看,再看不出她曾经狠狠地哭过一场。
可是,哭过的痕迹可以消去,已经发生的事却不可能水过无痕。
朝朝心中郁郁,想了想,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揭了一道缝。
赵韧正将一本奏折掷到地上,语气沉沉,挟着隐怒:“尸位素餐!他们以为朕是从前的太上皇,随他们糊弄吗!发回盐铁司,叫袁纶带着账目来回朕的话。”
屋里服侍的内侍跪下一片。
谈德升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内侍膝行过去捡起,双手托举过头顶,应了声“是”,倒退着出了殿。
赵韧又指几本:“这几本打回中书省,让钟晏几个重新拟了章程再送来。”指另几本,“这几本朕已批红,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很快,各有人有条不紊地领命下去。
赵韧屈指扣在桌面,不知在想什么,忽地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朝朝见他发现了,掀帘走了出来。
赵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花娇玉柔的脸庞往下,在她不堪盈握的纤腰处微一停留,回头挥了挥手。
谈德升识相地带着一干人都退了下去。
赵韧对她招了招手,温言道:“过来。”
朝朝向他走去,在离他三步处站定,屈膝行礼道:“刚刚的事,谢过陛下了。”
赵韧语中带上几分笑意:“谢朕什么?”全然不复刚刚的威严气势。
谢他这个始作俑者让她看清了一些事,也谢他为她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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