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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贴花黄-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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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下之意,皇上您最好还是别和娘娘做剧烈运动。
    皇帝嘴角抽了抽之后再抽了抽,径直把木槿给轰出去了,害的她只能扒在窗棂上竖着耳朵偷听。
    屋里,地心上的百合大鼎焚着安息香,蕊乔却又一次在梦里被魇住了,两手不停的胡乱挥舞,她不会凫水,那一晚的经历于她而言尤其可怕,始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当下便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个溺水的人。
    皇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在梦中竟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可见是害怕极了,也反过来紧紧捉着他,捉的他手指生疼。
    皇帝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那么久不见,说不思念是假的,只是因为有前头一个七年的蛰伏,这一个月的隐忍相比起来就渺小了许多,麻木的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他们到底不比当时,他们那么亲近了,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月不见就比之以往更加难熬。
    她的苍白,他的清瘦。足以说明一切。
    他忽然觉得这一个月的避而不见也许是错了。
    虽然是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怪他,他心里知道,说好从此抱在一起取暖,保护她,可他没能做到。而她梦呓之时喊着‘三哥’,固然叫他气闷,也有个限度,三哥毕竟不在了,他还能跟一个死人去争?他和她却是有天长地久可以一起走的。所以他其实气过了也就算了,反正从前她还说过更难听的呢。
    他只是瞧见她被困在落水的情景里出不来心里难受极了,一下子眼眶有些湿,所幸并没有人看见,他轻声呵慰道:“我在这儿呢,别怕。”
    蕊乔浑身扭动,她梦见自己被水草缠住了脚,她越是伸手往水面上够,腿越是踹,水草缠的越是紧。
    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甚至能看出一个大概,五哥的模样,挺拔的站在那里,身边有灯火恍然,惶惶的神圣威仪。
    她于是张开嘴又哭道:“三哥,三哥,五哥他欺负我,你给我揍他。”
    她哭的可伤心了,好像三哥真的还在呢。
    他凑近她道:“你五哥是挺混账的,该打。”
    这话触动了皇帝的心绪,从小诸位皇子中,就属他与李泰的感情最好,若非李泰的死,他不会挺身为他报仇,从而淌了那趟浑水,也因此坐上了今天这把龙椅。
    “三哥……”蕊乔嗫嚅,“五哥他又欺负我,他老欺负我,你替我揍他。”
    皇帝气的笑了,捋着她额间的发,她有一张饱满的额头,是皇后像,他道:“真是孩子气。”
    话间,蕊乔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皇帝以为她听见了他的动静,真的醒了,谁知道孙兆临的瞌睡药吃多了有副作用,常常分不清梦境现实,蕊乔此刻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呢,看见皇帝坐在床沿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对着皇帝一顿拳打脚踢。
    皇帝诧异:“你还真打上了。”
    蕊乔耷拉着眼皮,懵懵的用手拧他脖子里的肉,她从小就喜欢这样捉弄他,因为拧这里疼的厉害,一被她得逞就开心极了,眼下皇帝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蕊乔稀里糊涂的想,果然是在做梦,他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可固然是梦,她掐久了也终归是怕掐疼了她,于是松开手,惺忪着一双眼扒开他的领子看,还真的是红了!她扁着嘴,一边落泪一边凑过去对着他的头颈吹吹,又拿手揉一揉。
    这动作像是朝他心上开了一枪,汩汩的流出来一股热血,教他不由喉头一哽,忆起从前三哥当真揍他真揍的狠了之时,这丫头总会适时的跳出来说:“嗳,三哥,你小心着点儿,别真把他打伤了,回头陛下知道了该罚你。”他原是想她与三哥一条心,替他着想呢,现在又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也许是人大了,看问题比从前透彻,怎么觉得她的口吻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心疼来,倒像是怕三哥真的把他给打伤了?
    于是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心疼五哥的吧。”
    蕊乔晃荡着脑袋,嗅着鼻子不说话。
    皇帝道:“五哥知道你难受,怕你见着我更难受,所以五哥不敢来,可现在觉得把你一个人掼在这里,是五哥的不对,五哥更难受了。”
    蕊乔闻言泪水涟涟,顺着脸庞滚滚的落下,像一条小瀑布似的,皇帝忙上前哄住她,她两手圈住他腰身,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和独有的沉水香气,突然哭的撕心裂肺,他都听出肝肠寸断的味道来了。
    皇帝轻轻顺着她的背,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不该把你一个人掼在这里。”

☆、第五十七章

他搂着她躺下,蕊乔的眼泪珠子虽则还挂在眼角上,但一颗脑袋又耷拉在他肩上睡着了。
    皇帝本想抽出手来,奈何她的一双手牢牢的揪着她的衣服不放手,他顿了顿,便由得她去了,合衣睡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蕊乔起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走了。蕊乔问小福禄:“昨夜让你传的话可传到了吗?”
    小福禄点头,贼兮兮道:“陛下早上走的时候奴才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蕊乔一愣,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回忆起昨晚上的一些画面,似幻似真,再加上鼻息间萦绕着的淡淡沉水香,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木槿,木槿朝她轻轻一点头,蕊乔怔忡半晌之后脸上飞起两道红霞,嘴上却道:“活该他!”
    虽然谁也不知道昨夜他们二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早上出去的时候,皇帝的心情显然是很好,小福禄道:“娘娘,陛下说了,等您身子无大碍了以后,也是时候该向太后请安了。”
    蕊乔唇角一勾,心想皇帝说这话必然是已经有了安排,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成算,道:“是,都落下了好几日了,是该请安了,总不能叫人拿了短处,说咱们丁点儿大的事就废了礼数,失了孝心。”
    木槿与她相视一笑道:“是,奴婢会陪着娘娘过去的。”
    接着一连又休息了几日,孙兆临天天都准时来给蕊乔把平安脉,只见她脉象沉稳,心绪也比以往沉静,不由欣喜道:“臣再给娘娘调理一阵子,娘娘的身子骨总会愈加强健。眼下真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娘娘不妨趁着好日子赶紧多外出走动走动,活跃一下筋骨,毕竟秋日到底短暂,等转眼到了冬日里,娘娘就是想出去走动也不那么容易了。”
    蕊乔笑着收回手:“谢孙太医了,本宫也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太医院那边也听闻了如嫔大半夜的去未央宫叫门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拿此事在私下里逗趣,以作谈资,但是孙太医从来不认为蕊乔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只是陛下来过之后,她的确气色好了许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孙兆临觉得问题的症结多半只怕还是在皇帝身上,因此等下朝了以后,便一头扎进了勤政殿里回话。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说,如嫔虽然小产,伤心过度,但并不仅仅是因着孩子,更多的是因着朕?”
    孙太医呵呵笑道:“臣多言了。陛下是关心则乱,便瞧不出娘娘的心意来,试问就算娘娘小产,那也是身上的伤,倘若陛下能一直在一旁呵护着,娘娘又何至于心痛至昏厥,心悸久久不愈?”
    皇帝恍然大悟一般的撑着额头道:“是啊……朕怎么没想到呢……”
    “还是孙卿目光如炬。”说完,赏了孙兆临许多的东西,孙兆临道:“陛下厚爱,其实此乃臣下的本分。”
    皇帝道:“看病是你的本分,但是医者父母心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孙卿当赏。”
    孙兆临便不再推辞了。
    之后,皇帝便御驾去了永寿宫,而且是特地等众妃们都散了后才到的。
    太后闲极无聊,正和芬箬剪着窗花纸打发时间。
    皇帝一到,太后见到他不似往日那般,即便是遇见再不顺心的事,也要在她面前装装样子,反而是沉着脸色,像浆糊抹过的窗户纸一样僵硬,便知道他是有了烦心的事,且不是一般的烦。
    太后也听说了如嫔大闹未央宫的事,当即劝道:“她到底在病中,陛下多体谅吧。”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装模作样道:“母后还真是惯着她,只怕她这次病的不轻,儿臣来也是同母后说句交心的话,怕日后她来请安要吓着母后。”
    “怎么了?”太后狐疑的放下金剪子。
    芬箬知趣的退开了,屋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皇帝清了清喉咙道:“想必母后也听说了,儿臣那夜之后去看过如嫔,起初到没觉察什么,后来总感到她神思不大对劲,太医署也说她近日总有心悸的毛病,儿臣便没放在心上,谁知方才太医来回了朕,唉……”
    皇帝说话吞吞吐吐,太后急的只想催他,还好皇帝总算闷了一阵又开口道:“过两日她若是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可千万要多担待些,别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她,否则怕是于她的病无益,她到底还年轻,此次的事又是朕处理不当,累的她受刺激,朕细细一想,也有朕的不是,对她不太上心,若是早些看她去,也未必会发展成今日这个样子。孙兆临说了,她身体是无大碍,就是心上一道坎儿过不去,总以为孩子还在,每天驮着个肚子,你要是告诉她孩子没了,她立刻就要发病。朕为此十分的头疼。”
    太后长吁一口道:“原是得了癔症啊……”
    皇帝不忍的点头。
    太后有些责怪的翻了他一眼:“不是哀家要说你,此次的事于她伤害甚大,你确实不该将她抛下置之不理,一丢就是一个月,好歹差人问候几声,也难怪她思子成狂。眼下哀家省得了。届时她若是请安时不得法,哀家将她打发回宫去就是。”
    皇帝点头:“母后教训的是,往后儿臣会努力为国祚开枝散叶的,那日与母后畅谈,亦觉得荒唐了这些年,内心十分不安。”
    太后高兴得紧:“你知道就好,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得空了再来看看哀家,终归是政事要紧,后廷内的些个,只要皇后没回来,哀家自会替你料理的。其实哀家最想看见的还是你的孩子。过几日等钟粹宫的秀女调停完毕,就由陛下带着诸妃一一见见合一合眼缘,若是有中意的,便提进宫里来,人多热闹些。”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皇帝说完向太后行了礼便出去了。
    隔天,蕊乔便准时的出现在永寿宫众人的视线里,大家对于她的来临并不意外,别说是小产,就是真生了孩子,这个时候怕也要出来了,只是她诡异就诡异在,她的肚子非但没有见瘪下去,反而是和之前一样,圆滚滚的挺在那里。走路似乎也很吃力,要木槿搀扶着,不过见了太后依旧是礼数齐全,端正大方。
    太后嘴角攒着笑赐座,心道她可千万不要在永寿宫里发病才好,刚送走一个赵美人,别又来一个疯的,因此可劲的安抚她,各种好吃的得趣的一一赏了她,言语间也是袒护式的和气,看的众人莫名奇妙。
    钟昭仪坐在她身旁,偶尔碰到她的手,能察觉到一丝的凉意,柔柔的低声道:“妹妹如今身子骨可好些了吗?”
    这可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淑妃端着茶盅的手一抖,没能逃过蕊乔的眼睛。
    蕊乔有意说的响了一些,道:“谢姐姐关怀,那日落水着实是吓坏了妹妹,之后便得了心悸的毛病,夜里做梦总是梦见落水了,怎么也不见好,太医叮嘱说是不可一惊一乍的,如今妹妹宫里连只猫儿都不敢养,正在调理着,幸运的是孙太医妙手,确实是好多了。”
    “如此便好。”钟昭仪真心的为她高兴,心上悬着的石头可算是落地了,就是目光移到蕊乔的肚子,觉得有些莫名,又不知怎么开口问。
    淑妃装作没看见,眉眼间淡淡的,贤妃与她一贯走的近,自然也没有表态,倒是那个储娘子,因着搬去了披香殿,自那以后便也按着规矩日日来请安,太后认为她中规中矩,还算满意。
    几个女人天天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几个话题,不过畅音阁建了以后,话题便开阔了许多,时常转到戏文上去,贤妃道:“母亲,听闻前几日升平署又安排了几个伶人进宫,媳妇昨日与淑妃姐姐一同去听戏,很是得趣,母亲若是有时间不妨也与我们同去?”
    太后‘哦’了一声:“哀家原以为他们再也翻不出什么大的花样来了,只那几套不停地耍,看的人都腻了,可是有什么新鲜玩意?”
    淑妃嗲着嗓子嗔道:“有呢,新来的伶倌儿唱《牡丹亭》是一把好手,那词写得也缠绵悱恻,昨儿个把我和贤妃妹妹都给看哭了。不过好看是好看,就怕母后不喜欢,母后喜欢热闹的戏,这个大家伙的都知道。”
    太后道:“瞧你说的,合着哀家就喜欢打打闹闹?既然你们说的这样好,改日便一同去瞧瞧,否则天气渐凉了下来,也没个逗趣的乐子。”说到这里,故意‘啊’了一声,道:“不妨这样!”
    其实这才是她今日要说的正题,太后拍着脑袋道:“瞧哀家的记性,钟粹宫刚刚派人通报过,那些甄选过的秀女如今已经全部调停得当,咱们要看戏,便也捎上她们,热闹不说,也不必那么拘束,哀家把皇帝也叫来,你们以为如何?皇后不在,你们也要出力,帮着皇帝相看相看。”
    贤妃和淑妃齐声道:“母后说的极是,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德妃幽幽道了声‘是’,不紧不慢的,依旧是那个步调。她从前当太子妃便是如此,即便是傅琴绘比她更得太子的宠爱,她也仍是宠辱不惊。
    有人说她是真大度,也有人说她是清高,毕竟是中书令的女儿,岂能随便和人争风吃醋的嚒!
    钟昭仪见气氛停当下来,便接着道:“听说新来的秀女中有几位很是标致清丽。”
    “可不是嚒!”蕊乔抿着唇笑,“媳妇被关在合欢殿里都听说了,有的擅书画,有的擅歌舞,各有所长,叫人好不羡慕。”
    储娘子道:“几位姐姐说的那样好,说的妹妹都心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去看美人。”
    一席话说的众人笑了起来,蕊乔想,这个储娘子倒是个人才。

☆、第五十八章

出了永寿宫,众妃一一上了步撵,蕊乔故意落在最后,和钟昭仪打完招呼后正要离开,储娘子立刻赶到身边,低声道:“如嫔娘娘,请留步。”
    蕊乔悠悠转回身,笑的含蓄温存,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
    储娘子眼角瞥了一四周,像是十足戒备,待贤妃和淑妃已上了步撵遥遥走远,才低声道:“不知娘娘可有兴趣一同去御花园赏景?”
    “如今正是秋日里,怕也没什么俏丽的景致。”蕊乔答得婉转。
    储娘子道:“是,赏景也要赏的及时,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良辰?但嫔妾以为秋日里的景也有秋日里独有的风光,只因四季时节,一枯一荣,若非秋日里的韬光养晦又哪来开年的万物生长,大地回春?”
    蕊乔垂眸道:“娘子的见解倒也独特。”
    储娘子的嘴角不自觉的扯起一抹苦笑:“娘娘不信我是自然,只是恕我多嘴说一句,请娘娘务必小心贤妃。”
    蕊乔闻言,故作诧异的看着储娘子道:“妹妹何出此言啊?”
    储娘子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如若不是她和杜依人,只怕我也不会卧榻那么些年,本来是要见阎王的人了,还是多亏了当年娘娘替我延请了一位正直的太医,才得以保下命来。娘娘就当我是来还个人情便是。须知狼狈为奸,狐假虎威,说的便是歹人群以朋党方能成气候,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不是吗?狼与狈总得搅和在一起成双成对才能一个起到迷惑人的作用,一个手持利器去伤人。娘娘说是不是?”
    蕊乔含笑蹲身一福道:“多谢娘子相告,娘子今日说的合欢花可以入药助我宁心安眠,我自会问问太医,谢娘子关心。”
    储娘子也敛衽还礼:“娘娘慢走。”
    一路上回去,木槿问:“娘娘不理会那位储娘子是对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连奴婢都明白,她平白无故到娘娘这里来说三道四,图的什么!娘娘若是接了她的话,她一样要去旁人那里说娘娘的是非。”
    蕊乔无谓道:“凭她图的是什么,即便是她不说,难道本宫就不知道了?”
    木槿大惊之下恻目:“可是贤妃娘娘一直待人和气。上回娘娘送给她的鞋子她也穿在脚上呢。”
    蕊乔微微一哂:“怎么着,淑妃就不和气了?”
    木槿顿时噎住。
    蕊乔的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就是像她这样日日把我放在心上的,我才觉得担心。当时送礼,送了太后,送了淑妃,也送了钟昭仪,太后固然是喜欢,当着我的面那支钗子带过两回也腻了,淑妃更是给面子,敷衍一下给我瞧瞧,就连钟昭仪,平日里得不了什么好的赏赐,我送的东西也没见她天天拿来穿在身上,你说这贤妃日日将我送的鞋踩在脚底下是为什么?”
    蕊乔说的那么明白,木槿再不懂就是傻了。
    当初她刚晋为贵人,自然伏低做小,送了一双鞋子给贤妃,意思就是贤妃娘娘在上,永远踩着她的头顶。贤妃倒还真是一天都不落下。
    她自问当宫女这些年早已练得油盐不进,里里外外没有不熨帖的,只是从前管从前,从前她是下人,碍着皇后的面子她们也要敬她三分,更何况她向来是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得罪,然而今时今日就像储娘子说的,时移世易,她不再是圈外的那个人了,她就像一只孤身入了丛林的兔子,狼狈也好,虎狐也好,出于本能,都是要吃了她的。
    就那么简单。
    只是她究竟是何时开始注意到贤妃的她自己也不大记得了!
    兴许是她对于皇帝的感情压抑的太过反而显得不那么自然。
    这是女人的直觉,每次皇帝从贤妃身前路过或者与她讲话,蕊乔都可以感受到在贤妃娇小的身躯里蕴藏着的巨大能量,这与淑妃和德妃看皇帝的目光截然不同。
    那眼底深深地苦楚是因为求而不得,是皇帝碍于兄嫂的身份与她保持距离让她度日如年,煎熬的水深火热。
    同样是女人,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那一头,贤妃回了长春宫立刻命人给杜依人喂了哑药,她知道的太多了,适才永寿宫的探子回报说见到储娘子和如嫔在一起有说有笑,说什么固然是没听见,但她不能不防备起来。
    有时候她也真佩服德妃,阖宫只有她一个是真沉得住气!
    过了几日,到了太后择定看戏的日子,秋高气爽,一踏出宫门抬头便是一脉的青天,像越窑的瓷,光滑莹润。
    畅音阁里的秀女们是一早就到了,熙熙攘攘,全都被内侍监安排在底下正对着戏台的位置上,四人一桌,置了茶水,瓜果和各式点心,周到齐全。
    其余妃嫔的位置都在高处,依着品阶排列,太后和皇帝居中。
    这种时候,穿衣服是很有讲究的,皇后若是在的,必然是一身正红色的,可皇后不在,这里头就打有文章可做。一些妃嫔喜欢在这上面出风头,譬如以往的赵美人,只是她花俏归花俏,终归不敢逾制。
    如今德妃统率六宫,她是第一个到的,首领太监打老远见着她就唱道:“德妃娘娘到!”
    众秀女惶惶然深蹲,每一个的姿势都挑不出毛病来,但见德妃一身绛色散花绫裙,登时心底哗然不已,彼此互相对视一眼,明白这位是敢于皇后一较高下的,因为绛色比红色更深,白居易就曾经咏过山茶:似有浓妆出绛纱,行充一道映朝霞。飘香送艳春多少,犹见真红耐久花。
    接着是淑妃和贤妃携手而来,淑妃身着蜜合色的曳地长裙,云鬓里闹娥斜插;贤妃身穿酡颜大袖综裙,身披深棕云锦累珠烟纱,真是一个比一个艳丽。
    可见在这样一个连牡丹和芍药都须分出个贵贱来的宫廷里,秀女们只能靠衣着和打扮来判断诸位妃嫔的地位。
    钟昭仪不敢穿红色的,便选了绯色,储娘子品阶低,料子是茜色的,就数蕊乔姗姗来迟。
    秀女们交头接耳,有人嗤笑道:“听说那位不得圣宠,可是大半夜的跑去未央宫哭闹了,就这德行还要摆好大的架子!”
    正说着,太监又唱:“如嫔娘娘到——!”
    诸位秀女再次行礼,有人拿眼角偷偷地觑她。只见蕊乔在木槿的搀扶下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一身紫色的四合如意纹天华锦,贵极四方,裙摆的样式是八幅的折枝花蝴蝶,风一吹,她每走一步,那蝴蝶都像是活过来了翩翩起舞,原来是用织金的工艺来纹蝴蝶的翅膀,以至于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栩栩如生。
    头上简单的用芙蓉色玉团花各簪了一边,并蒂相望,愈加衬得她肤色如雪,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须知蕊乔为人素来低调,可都低调成这样了,还是招惹是非,那就由不得她主动出击了,她今日是有意穿了一身紫的过来,因向来有恶紫夺朱一说,紫色作为间色,只为其稀有罕见而受到贵族追捧,并不被认可为是正宫之色。宫中女嫔敢在红色上做文章,却没几个敢正大光明的穿着紫色,尽管陛下设三品以上的官员朝服皆为紫色。
    全场的秀女顿时鸦雀无声,纷纷行礼道:“参见如嫔娘娘,如嫔娘娘万福金安。”
    蕊乔淡淡说了句‘免礼吧’,跟着便于诸位在座的打招呼,最后才在钟昭仪和储娘子之间落座。
    皇帝与太后一道来,秀女们各个脸红害羞的不敢抬头,蕊乔见皇帝入座,目光在诸位秀女身上一扫,似乎颇有兴致的样子,她心中没来由的焦躁,那么多的女人就像有那么多的花儿,谁能肯定的说哪一朵是最好的?二月的桃花开了谢,三月的梨白惹人怜,四月蔷薇蔓,五月榴花朝阳似血,六月桐花馥,菡萏为莲……当皇帝就是好,可以六宫粉黛花丛里滚,却无一人能得其永久宠爱,她来时想要给众人一个下马威,谁承想此刻一点没了兴致。
    皇帝见她怏怏不快的,便向着她道:“咱们蕊儿今天是怎么了,朕大好的日子,你似乎老不大高兴的样子?”
    “臣妾不敢。”蕊乔慢声道。
    饶是口上端得大方,可她一不高兴就撅起了嘴,气嘟嘟的,皇帝瞧着有趣,挥手吩咐小太监把自己桌前的一碟酸枣送到她跟前说:“知道你喜欢拈酸吃醋,这酸枣朕特地赏赐给你。”
    这话一语双关,话音一落,众妃便应声笑了起来,就连钟昭仪都崩不桩扑哧’一声。
    她也看见了蕊乔依旧隆起的肚子,虽然心里狐疑,但到底是没问,在宫廷里知道的越多,未必是越好。
    蕊乔佯怒的嗔了他一眼道:“陛下惯会拿臣妾开心,臣妾是江南人,喜欢吃甜酸的不稀奇,而今被陛下一说,以后都不敢吃了。”
    皇帝笑了起来,阳光下,侧面如玉,天神一般俊朗。
    秀女们一个个看的痴了,都忘记自己的膝盖还点在地上,只眼巴巴的瞧着皇帝和如嫔娘娘两个人打情骂俏,心里那叫一个悔啊,怎么就轻信了宫里那些传言!
    谁说如嫔不得宠的?
    人不但圣涓优渥,还与陛下眉来眼去的,早知道应该先去合欢殿巴结才是,眼下可好,站错了队!
    太后不知皇帝又在盘算什么,只见一群秀女还在跪着,便代替他说:“都免礼吧。”
    秀女们齐声应‘是’,心中各是翻江倒海。
    太后安排听戏之前,由司礼监的太监让一位位的秀女上前到皇帝眼下露个面,皇帝若是中意的就留下,封宫待号,若是不中意的,就发还到钟粹宫去,留给宗室里其他的王胄婚配。
    司礼监见太后使了眼色,便对皇帝说:“陛下,吉时已到。”
    “那开始吧。”皇帝往手里拈了一粒杏仁,悠哉悠哉的吃着,哪儿像是选秀,倒像是看斗鸡。

☆、第五十九章

老祖宗的规矩,秀女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了保全她们的颜面,大庭广众之下,司礼的太监都会事先准备好一摞的香囊,每一个从外表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待秀女们上前,太后和皇帝必有示下,秀女们便会各自拿到一个香囊,不过雀屏中选的人里面放着的会是一朵花,落选的里面则是一封红包,直到选秀结束后回到钟粹宫,每位秀女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落选了还是中选,当然了,之后受封的娘娘肯定会知道昔日身边的哪位没中,但那时候没中的人都不见了,也就谈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了。
    此时司礼的太监已经一连喊了十几位秀女,皇帝似乎都不十分满意,只顾着嗑瓜子吃杏仁,等人走到他跟前他才象征性的抬起头来瞄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继续吃,司礼太监在心里叹气,把封着银两的香囊一个接一个的塞进那些姑娘们的手里,同时替她们哀悼。
    坦白说,皇帝若是个黑心一点儿的人,大可以把后宫扩充的更广一些,更深一些,每个犄角旮旯都安插一个女人,但问题是皇帝打小就被人形容为‘怪诞’和‘不羁’,这位爷从心底里没有要再增加女人的打算,所以觉得一旦自己点了头,把那些姑娘放进了后宫,无异于罔顾她们的生死,任由她们像野草一样蔓延在寂寂的深宫里直到死亡来临,他可以做到这样冷血,并且如此的行径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做,并不被人认为有何不妥,后世也无人诟病。但他不喜欢,他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一旦喜欢上了就很难改口,他若是可以改口,现在也不必过的那么辛苦。但凡是个女人都可以将就。就是因为不可以,因此,把那些姑娘放进了宫等同于谋害了她们,同样,亦等于放自己的枕边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起先他为了防止满朝文武都是丈人老爹的情形还试图想要把老祖宗的规矩给改一改,让五品以上的官家女儿选秀这一条放宽到下至民间,但旋即一想,这样不等于祸害的范围更广了吗?
    于是他便干脆两手一撒,任由太后和底下的人搞,结果等秀女名单呈上来一看,很好,还是清一色的那拨人。
    既然如此,那就怨不得他了,是他们自己选的这条路,不要怨他这里是一条死胡同。
    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足足二十来个秀女走过场,皇帝都没有和她们其中哪位好好交谈上一句,给面子的,顶多抬起头来冲人一笑,然后继续埋头嗑瓜子,磕的太后额头的筋都要蹦出来了。
    芬箬一个劲的给太后摇扇子。
    好在总算有一个出挑的,虽则与其他人穿着一样的宫装,但为人更稳重大方,行行停停的走过来,很有风度,见着皇帝也只是深深一福,并不抬头,连故作含羞带怯的望一眼都没有,皇帝稀奇道:“抬起头来,朕瞧不清楚。”
    女子抿唇微笑着略微昂首,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双眸却仍是和顺的低垂,很是温柔的样子。
    太后对这位似乎也极是满意,侧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冲太后一笑,继而转过头去朝不远处隔着两个位置的贤妃道:“眉宇间,令朕想起第一次见到芳滟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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