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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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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得两日,朱氏跟若生便已十分亲近,连二爷看了直撇嘴,嚷着若生是不孝女,眼里只得朱氏没有他。
  没法子,若生只得专门挑了一天陪他玩,这才算满意了。
  谁知清晨一起来,连二爷就拉着她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翻花绳。
  这是小丫头玩的……
  可连二爷浑不在意,玩得高兴不提,偏偏玩不好还不准人说。
  玩了两把没成,他就斜眼看若生,满脸都是你怎么这么笨。
  闹到最后,若生还真被他折腾得不会玩了……
  她欲哭无泪,恰逢绿蕉来回话,这才脱了身。
  绿蕉告诉她,连三爷已将人派出去了。
  前两日若生特地去找的连三爷,请三叔抽调一队人马去趟平州找两个人。她并不知道雀奴眼下身在何处,只能先从雀奴生父一家下手,看看两年前那大妇究竟将雀奴卖给了谁。
  三叔很好奇,她却不便细说,只能含糊其辞先将他敷衍了过去,推说等人从平州回来再告诉他。
  好在她平常就是个爱胡来的,大家也都纵着她,早已见怪不怪。
  三叔办事一向利落,若生得了确信,松了一口气。
  遣了绿蕉下去后,她转身进了里头,却见她爹正倒在大炕上打滚,满嘴嘟囔着不孝女不陪他玩,听得人是哭笑不得。
  若生正要开口,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一转头,被金嬷嬷打发来报信的小丫鬟已在帘后急声禀道,云甄夫人回来了。

  第008章 姑姑

  连二爷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起来:“阿姐人在哪了?”
  “已进正门了。”隔着绣福禄寿喜纹的厚实门帘子,小丫鬟的话音后尾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连二爷拽了若生就要走,连鞋也顾不得穿好,一角袜子被他拖在了地上。偏若生一个不慎,笔直踩了上去,父女俩踉跄着撞到一块,差点就都摔了下去。若生吓出一身汗来,赶忙扶着炕沿站稳,又拉住父亲的手腕不让他动:“这还未进二门呢,您别急,先将靴子穿好了再走!”
  “我可同阿姐说定了的,等她回来我去门口迎她,这都晚了!”连二爷嘟哝着,到底依了她的话坐定,自己捡了歪歪斜斜倒在一旁的靴子来穿。
  三两下套上,他又弯腰捡了若生的鞋来,问也不问就要给她穿上。
  若生慌张地拦住,“爹爹!使不得,我自己穿!”
  “怎么使不得?你小时候都是我给穿的!”连二爷抬起头来,义正辞严地道。
  他眉目生得磊落,这般端着架势一开口,倒还真被他摆出两分肃穆来。
  若生愣了愣,没有再阻,只自己夺了另一只脚的来急急穿好。
  须臾,金嬷嬷领着人从外头进来,见他们已穿戴妥当,连暖炉都抱在了手里不由得失笑:“二爷别急,就是晚了,夫人也不会怪您的。”
  连二爷撇撇嘴:“阿姐说应了人就不能轻易反悔,我是好孩子,怎能说话不作数?”言罢,他看一眼若生,拔脚就要往外去。若生却思量着,是否该叫上继母朱氏一并前去。虽说姑姑只是父亲的平辈姐姐,但祖父母去的早,姑姑便是长姐如母,又兼身份尊崇,她远行归来,在家的几位叔伯婶娘这会只怕都已迎过去候着了。
  如是想着,若生便轻声吩咐起了金嬷嬷:“使个人去请太太来,我们一道去。”
  金嬷嬷这几日见惯了她护着朱氏,闻言也不觉奇怪,只笑着应下,转头就打发了人去请。
  连二爷却等不及了,皱着眉头嫌若生动作慢慢腾腾,像只池子里养的王八……
  金嬷嬷在旁听见急得差点跌倒,忙将连二爷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不能这么说人,说人像王八,可是骂人的话!”
  “……”连二爷闻听是骂人的话,当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再见若生,他就攥了她的袖子轻摇两下,“我错了,往后再不这么说了……”
  若生笑得止不住,好容易收住了,便郑重点头道好。
  太医院的老太医说过,她爹的心智年岁太小,还只刚刚明白世上有是非黑白,却并不知究竟该如何衡量分辨。
  但他本性纯良,云甄夫人素日也教得好,倒是长成了知错就改,从不推脱耍赖的性子。
  过得片刻,云甄夫人进了二门,若生一行便直接往千重园去。
  眼下还只是初春,滴水成冰的天气刚过去,千重园里大片的蜀葵都还处在凋零枯败的模样,遥遥望去,一片清寂寥落扑面而来。一群人在园中小径间穿行,踩着脚底下错落有致的鹅卵石,打头的连二爷走得又急又快,若生便渐渐有些跟不上父亲的脚步。
  朱氏察觉,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等若生跟上,便轻轻扶了她一把。
  一众人鱼贯前行,很快走至了庑廊下,路过一间间大门紧闭的华屋。
  朱氏是头一回见,若生跟连二爷却是早已见惯。她小时候,总跟着连二爷四处乱窜,千重园更是几乎每日都要来转上两趟。云甄夫人的这些屋舍,随手拉开一扇门,后头都藏着连家数之不尽的富贵奢侈。她跟她爹一间间都溜进去扒拉过好东西。
  云甄夫人有置了专门搁衣裳的库房,有只放鞋履的屋子,也有里头满布胭脂水粉,香气扑鼻的屋子……
  千重园里专门侍弄这些的,却并非寻常丫鬟婆子。
  若生静静垂在身侧的手,冷得像块冰。
  她的眉眼间,亦仿佛多了几丝寒气。
  再走几步就能见到久别的姑姑,她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然而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长廊尽头,早有衣着整洁的婆子领着人匆匆迎了上来。
  若生抬眼看去,只觉眼前的人面目模糊,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但能被姑姑特地打发出来接他们的,想来也就只有她身边最得器重的窦妈妈。
  窦妈妈行进间,脚步声轻而稳,明明走得极快极匆忙,但气息平稳丝毫不见紊乱。窦妈妈的功夫很好,府里皆传,她能同云甄夫人打个平手。
  “二爷快请,夫人方才还念叨着您呢。”窦妈妈到了近旁,恭敬地墩身一行礼,言罢又面向若生,“三姑娘的身子可好全乎了?”
  若生虽是二房的独女,但她大伯父膝下也有两位千金,是以她行三,府里皆称一声三姑娘。
  她朝窦妈妈淡淡笑了笑,颔首道:“已好全了。”
  窦妈妈屏息听着她说话,听完便笑道:“奴婢听着中气也足,想必是无碍了。”
  略寒暄了两句,窦妈妈对朱氏也是客客气气的。
  叙完话,一行人继续往前去。
  上了白玉石堆砌的台矶,便有丫鬟打起了帘子。
  只朝里走了两三步,若生便隐约听见了些说笑声。
  模糊的话音,陌生又熟悉的动静,令人难以分辩的人物……
  一时间,千头万绪都朝着她心头涌了上来,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尖上,令她几欲窒息,面色陡然难看了起来。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将这口气艰难地喘匀了。
  继续走过一扇高大黑金石屏,一直走在她前头的连二爷就撒腿跑了过去,高声叫着“阿姐”。
  随即,便有低低的妇人声音笑着响起。
  “仔细摔跤!”
  若生蓦地仰头看去,但见黄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端坐了一位薄妆高髻的妇人。
  一件大摆宽袖的淡青色上衣,一条千缀百褶的金花红裙,堆出了一个活色生香的贵妇人。
  以她的年岁,若成亲生子合宜的,这会早已做了祖母。
  但她的面目,仍带着少女般的玉色,带着种冷冷的高傲的气息。
  她抬起手来,指尖蔻丹,灼灼似火。
  那一抹红,几乎要在若生眼眶里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她闭不上眼,至少这一刻,她闭不上。
  簇拥在美人榻周围的,是一群年约十七八的少年郎,里头年岁最大的,恐怕也未有超过二十三的。
  他们穿一色的衣裳,梳一色的发,着一样的打扮。
  于若生看来,他们都生得一模一样。
  她屏住呼吸,从左往右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数到第五个,那人霍然朝她看了过来。
  眼睛低垂着,神色懒懒的,左边眼角下,生着一粒小痣。
  他没笑,但唇角上翘,似天生含笑。
  那轻浅而寡淡的笑意,却像锦绣花丛间的一抹翠色,夺目异常。
  是他。
  若生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第009章 故人

  这张脸,她最后一次见,是在什么时候?
  分明应该牢牢记得的,可若生此刻回想起来,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已连日子都算不清了,只知那时的天还很热,烈日炎炎,偶尔会有碎金般的光芒透过门窗缝隙落在冷硬的地砖上,昏沉沉的她就也会跟着清醒上几分。
  然而盛夏也终究是要老去的,再后来,她所能目及的天,就只剩下大片的灰蒙蒙。
  沉默着,若生不露声色地将满腹思绪掩去,耳畔听得云甄夫人低低问道:“阿九,怎么愣着?”
  她闻言飞快弯起眉眼,笑着走上前去,路过一众华服少年郎时,一脸的漠不关心,似是早已习以为常。走至云甄夫人近旁,她也并不恭敬行礼问候,只身子一歪,耍赖似地靠在了云甄夫人肩头,嗅着她衣裳上熏过的淡淡薄荷脑香,半是撒娇地道:“您这回怎么去了这么久?”
  “在西山遇上了熟人,被请去晋州暂住了两日。”云甄夫人淡然说着,语气里不见丝毫波动。
  若生“哦”了声,好奇问道:“您在晋州还有熟人?”
  云甄夫人微微一颔首,却并不继续往下说,反而问起了若生的“病”来,“身子大好了,近些日子就不必走动了,仔细养着。”话毕又说,“你乳娘前年病故后,你说不喜房中另有管事妈妈,我便也由着你只添了几个丫鬟,可如今看来,还是得择一个才是。”话音低低的,带着两分妩媚的沙哑,她说着话看向了下首的朱氏,显见得这话其实是说给朱氏听的。
  若生就也不再反对,点点头应下:“等天气稍暖些再挑拣便是了,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
  “也好。”
  姑侄二人慢悠悠说着若生院子里的事,连二爷在旁听着,就露出烦闷之色来,忍不住插进话去,小声问云甄夫人:“阿姐,我的雀金裘呢?”
  云甄夫人宠溺地看他一眼,道:“忘了谁的东西也不能忘了你的!”而后侧目往簇拥在旁的少年中扫一眼,指了方才若生认出来的那人说,“玉寅,你领着二爷去试试那件雀金裘。”
  得了令,被唤作玉寅的少年便应声走出了人群。
  身材颀秀,面若春月。
  连二爷打量着他,嘟哝句“又是生面孔”,快步走了过去,急着去库房找他的新裘衣。
  走至门口,恰好同连三太太跟连四太太几个擦肩而过。
  三太太管氏一声“二哥”还卡在喉咙里,他便跑没了影踪。
  玉寅因为向主子行礼而落后一步,见状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三嫂,方才那个,瞧着眼生得很,又是新来的?生得虽则不错,但也没比先前那些强多少,大姐的眼光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四太太林氏望着玉寅远去的背影,撇撇嘴不屑地说了句。
  三太太扭头看她,蹙起两道秀眉,轻声斥道:“仔细给人听见!”
  话点到即止,也不能说得太过。
  连家一共四位爷,连大爷英年早逝,只留下个孀妇并一嫡一庶两个女儿;连二爷心智有如小儿,膝下也只得若生一个姑娘;连三爷跟连四爷倒都是身强力健,聪明能干的。只三爷则远,却是庶出的。
  三太太管氏的出身也不如四太太林氏,但在连家,嫡庶并没有那些所谓的世家名门讲究得严苛,是以三太太为长,这主持中馈的人选,便也成了她。
  四太太年轻气盛,一直都不大满意这一点,但碍于云甄夫人,她也不敢当面置喙。
  少顷二人进了里间,各自见过云甄夫人问了安,便又问起了若生的身子来。
  若生娇纵,寻常不喜有人进她的木犀苑,三太太几个即便知道她病了但没得她的话,也不敢自己巴巴上门去,只每日打发了身边的大丫鬟去探问。故而今次,也是她们连日来头一回见到她。
  若生坐在云甄夫人身边的榻上,双手交握置于膝上,绞着素白纤细的手指头,闻言模样乖巧地答:“已好全了,多谢三婶和四婶挂心。”
  “这便好。”三太太点头感慨着,忽然惊觉坐在上首的一大一小,错眼看去,明明生得不像,却似是一人。
  云甄夫人的眼神是轻佻而落寞的,藏着看透人世般的凉意。
  而若生,小小年纪的她,一双眼竟也深幽仿若古井,冷如霜雪。
  三太太看得心头一跳。
  等到再想细看,却见若生只是甜甜笑着,同她熟悉的那个半大孩子并没有区别。
  她不知方才那一瞬,是自己瞧差了,还是真的……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敛了心神转头看朱氏,口吻亲昵地道:“我那新得了一位祖籍姑苏的厨子,一手江南菜做得极好,二嫂若得了空,便过来尝尝家乡菜吧。”
  不等朱氏开口,云甄夫人已道:“去尝尝也好。”
  “正是,若合口味,便让人搬到明月堂去。”三太太大方笑道。
  云甄夫人淡淡“嗯”了声。
  朱氏便也温声谢过,应下了这事。
  唯独四太太不大乐意,她原就瞧不上朱氏,也就没曾想会在千重园遇上,因而什么也没准备,也不是三太太这八面玲珑的性子,结果硬生生给比下去了。
  她憋着气,就也懒得说话。
  云甄夫人心知肚明,也不大理睬她。
  坐着没趣,四太太就要走,三太太也只得跟着告辞。
  谁知走的时候,又正好遇上折返回来的连二爷。
  三太太的一声“二哥”这回总算是冒了个“二”字出口,后头的却仍被堵回来了。
  连二爷打断了她的话,原地转个圈,问道:“怎么样?”
  “很好,这料子极衬您。”三太太仔细看了两眼,看明白是雀金裘,笑着赞叹了句。
  四太太却敷衍道:“您什么好料子好衣裳没穿上身过,也不差了这一身,不好再买便是了。”
  连二爷竖耳听着,轻“哼”一声,当着四太太跟一众扈从的面便道:“你不想搭理我可以不搭理,既说了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言罢又疑惑,“老四为什么喜欢你?”
  “二哥!”四太太一张粉面刷的一下红透,跺脚甩袖而去。
  连二爷还不解,问三太太:“我说错了?”
  三太太支吾着,“也、也不是……”
  “得,她不说我回头问老四去!”连二爷皱皱眉,终于放了三太太离开,自己一路小跑着回了屋子里,不等站定便先问道:“好不好?”
  若生道:“比您养的那几只鸟还华丽!”
  这就是极好看的意思了。
  连二爷乐得哈哈笑。
  云甄夫人却狐疑地看了若生一眼,淡红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若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便也大大方方任她看。
  人的性子,随着时移境迁总是会变的,一成不变的,只有死人。她失去过他们,如今重新拥有了,自然再不会如过去那般对待。
  云甄夫人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云甄夫人的人。
  从她有记忆开始,姑姑身边便总少不了年轻出色的男人,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打扮,她从来也没分清楚过谁是谁。
  其实姑姑过了三十三岁寿辰后,便已不大在男欢女爱上留恋。
  后来跟在她身边的人,更像是随从,像是护卫,也像是一件用来解闷的玩物。平日里搂在一处欢声娇笑,三三两两搬了桌椅打马吊,总有闹不完的花样。连带着那些库房里的物件,也都是这群人侍弄照看着的。
  然而时至如今,就又不同了。
  若生用眼角余光瞥向站在连二爷身后的少年,想着自己曾如扑火的飞蛾,一头栽进他这团熊熊烈火中,被烧得骨酥肉焦,永劫不复,唇角就弯出了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
  轻微的弧度,同少年唇角的那一抹,几乎分毫不差。

  第010章 千重

  于她而言,想要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一个人的长相,并非易事。
  故而她辨人,须得从对方的发式、声音、步态,甚至于说话的口气跟眼神来分辨。
  饶是玉寅,她牢牢记得的也仅仅只是他唇畔那抹浅淡的笑意,和眼角下的小痣而已。
  若生看他的眼神,是冷的,冷得像三九寒冬里的一潭湖水,没有半分暖意。她看着他,看到的却是昔年的自己,愚蠢浅薄到令自己齿冷。他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远比她想的更为凶险复杂。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直安静站在连二爷身后的玉寅,不动声色地同她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时,连二爷突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来,口中说着“我方才瞧见库房里有匹料子颜色很好,阿九你回头就让人裁了做春衫吧”,一面伸手拽住若生的手臂就要将人往外拖。
  云甄夫人笑着横手拦了一拦,嗔道:“急什么,东西就在库房里搁着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好……”连二爷嘀咕着,挤进云甄夫人跟若生中间坐下,袖手抱着暖炉磨蹭了会又转头瞅瞅朱氏,半响憋出句,“边上还有匹杏色的,瞧着也不错,阿姐回头也一块赏了怎么样?”
  云甄夫人佯装生气:“赶明儿千重园还不得叫你搬空了。”
  “搬空了您就上我那住去!”连二爷笑眯眯的,丝毫不惧她。
  谈笑间,屋子里原本围站着的少年们,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了下去,边上只余了一个窦妈妈伺候着。烧了地龙的屋子暖融融的,人少了,也不觉清冷。若生坐了片刻,便觉脖子上出了些薄汗,湿黏得有些不大舒服。
  姑母畏冷。
  是以千重园每年一入秋,就开始准备着将地龙烧暖,将银霜炭一篓篓备好。
  若生再没有见过比她更怕冷的人。
  她去世的时候,屋子里似乎也是这般热,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想起云甄夫人的死,陪着父亲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若生蓦地心烦意乱起来,霍然长身而起。
  动静不小,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云甄夫人唤了她一声:“阿九?”
  “我想去看看料子,”若生站定,歉然地笑了笑,“爹爹说得我心都痒了。”
  连二爷闻言忙道:“走走走!这就去!”
  云甄夫人也笑着让她去。
  一行人便往库房去,依旧是连二爷打头,朱氏跟若生落后一步。云甄夫人却并未同行,待人走后,她招呼了窦妈妈上前来,低低问道:“陈太医那边怎么说的?”
  “陈太医仔细看过,三姑娘的身子十分康健。”窦妈妈轻声应道。
  云甄夫人点点头,眉宇间慢慢现出些疲倦之色,她伸指按住眉心重重揉了两记这才松开,复又开了口:“将新来的那几个,都记进名册去。”
  窦妈妈谨声答了个“是”,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问道:“玉字辈的人,已差不多满了,剩下的人这回是不是再另僻一字?”
  玉字五人,原已有四个,至多也就再来一位便满了。但这一次,云甄夫人一共从晋州带回来三个人。
  照理,已是到了另起一字命名的时候。
  然而窦妈妈的话问完,云甄夫人却只漫不经心地道:“不必了,往后就都往玉字辈里排吧。”
  窦妈妈一一记下,不再言语。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
  若生一行回来时,云甄夫人已阖眼小憩着,偏头睡过去了。
  远行归来,一路车马劳顿,她也是累了。
  若生看着姑母睡梦中仍微蹙着的眉头,在心底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父亲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领着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窦妈妈来禀,说是云甄夫人适才吩咐过,请他们明日一齐来千重园用早膳。
  连二爷闻言雀跃不已,掰着手指头数起了千重园的厨子都会做什么好吃的。
  回二房的路上,他又念叨起了回去就要吃点心。
  若生听得直笑,同朱氏商议着是不是该请个专司糕点的厨娘。
  走至半途,她忽然停下,懊恼道方才在库房里瞧见了一件有趣的小玩意,要回去找。
  连二爷准备回去用点心,就也不闹着要一块去,只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自己则同朱氏一齐先出了千重园。
  但若生折返后却并没有去库房,而是径直去找了窦妈妈。
  窦妈妈见着她不由怔了怔:“……姑娘怎么回来了?”
  “突然想起有件事先前忘了告诉姑姑,”若生眉眼弯弯地笑着,“我前两日请三叔派了些人出去。”
  窦妈妈微讶:“姑娘请了三爷派人办事?”
  连家教养孩子的手法,同京都的那些世家名门不尽相同,依若生的年纪早就到了能插手连家生意的时候,但她一贯娇着养大,懒怠得不愿管事,做什么都没大兴趣,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家的事,她从来没有挂心过。
  “是,请三叔派了几个人去平州一趟。”若生笑着颔首。
  窦妈妈哑然,良久方道:“姑娘可是惦记上了平州的哪位大厨?”她琢磨了半响,也只琢磨出这么一个可能。
  若生但笑不语,摇了摇头只道:“等姑姑醒来,劳妈妈说上一声,至于旁的,等晚些日子我再来同姑姑细说。”
  “奴婢记下了。”
  窦妈妈应下,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目送若生离去。
  跟着若生的绿蕉也疑惑,但绿蕉口舌木讷,想问也不知从何问起,索性不问。
  若生就也权当不知,沿着庑廊一路前行,脚下的步子渐渐走得又稳又快。
  突然,斜刺里走出来一群人。
  若生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见是她,迎面而来的几个人便也都停下了步子,齐声问安。
  连家二爷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痴儿,二房唯一的姑娘也只是个坏脾气的毛丫头,可在连家,从来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们,更不必说千重园里的这些人。
  身上都着了白衣的少年们,站在距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皆低着头不敢看她。
  舌尖抵着贝齿,有钝钝的疼。
  若生微微一颔首,并不发一言,带着绿蕉从分开的人群间穿行过去。
  行进中,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凉的,芳冽的香气。
  越过人群,她听见有人在喊,“玉寅,听闻你哥哥玉真擅琴?可是真的?不知比颜先生如何……”
  “呸,这话也说得,叫颜先生听见还不得将琴摔了!”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
  若生走得远了,并没听见玉寅最后答了没,又是如何答的。
  不过玉真这个名字,她记得。
  她也知道,他的确琴艺非凡。
  不同于千重园里的其他人,玉真跟玉寅是一母的亲兄弟。但她会记得玉真,却是因为宣明十九年的那场春宴。
  因为擅琴,春宴后他便被时年孀居的长公主从千重园里要走了。

  第011章 用处

  身为嘉隆帝的第一个孩子,长公主浮光想要的东西,从来便没有得不到的。
  她既开了口想要玉真,那人自然就是她的了。是日傍晚,玉真便抱着把七弦琴上了浮光长公主的马车。自此以后,若生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直到多年后,玉真成了长公主府的玉先生,成了浮光长公主身边最得宠的人,成了平康坊连家的新主人时,她才知道,昔年春宴上玉真弹的那一曲,有多少分量。
  连家的富贵,成了过眼云烟。
  连家的宅子,被浮光长公主随手拣来送予玉真为礼。
  绿漆正门上方的牌匾被捣碎拆毁,再不留半点痕迹。
  凡此种种皆说明浮光长公主是个不可结交之人。但因云甄夫人同嘉隆帝极为熟稔,浮光长公主更是时常往连家走动。驸马爷去世后,她孀居在家,却并不喜清静,便总来缠着云甄夫人说话。若生跟着姑姑长大,同她走得也近。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在她同长公主坐在一块谈笑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若生脚下的步子又渐渐慢了下来,鞋履之下乌亮如镜的地砖似乎也变得更为冷硬。庑廊下白玉栏外栽着的几盆花草,都还枯着。若生定睛看去,却在上头发现了一星小小的绿芽,小的几乎就要瞧不见,但实实在在就生在干枯的枝桠上。天气尚寒,但这一瞬间,却似有和煦春风扑面而来,暖入人心。
  而今还只是宣明十七年……
  若生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去。
  方出得千重园,她便听见了她爹连二爷的声音:“阿九怎地还不出来?”
  他闹着回去吃点心要先走,走到外头却又想着要同她一道走,拉着朱氏在门口候着,半天没走动。若生没料到他竟在等着自己,当下忍不住心头一酸,连忙大步上前,道:“您怎么不先回去?”
  连二爷见着了人,长松了一口气,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说:“我想着你虽然个矮腿短,但打里头走出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便说等一等,哪个知道你走得这般慢……”顿了顿,他又道,“爹爹我可没嫌弃你生得矮!赶明儿你就长成大高个了!”
  “……”若生半响接不上话。前两日他还在担心她吃得多长得太高不成样子,这会倒是又嫌她矮了。
  回明月堂的一路上,连二爷都在嘀咕这事。
  若生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话,方才撞见玉寅一行人时霎时涌上来的寒意便顷刻间消散了。回到二房,连二爷进门脱了靴子吃了两块枣泥馅的软香糕,盘腿坐在热炕上翻了两页话本子,便又缠着若生要陪他习字。
  他倒是每日里都要练上一会字,写得比若生像样子。
  若生往常懒懒的,甭说陪他,这等话听见了寻常是理也不理睬的。
  她避着他不愿意搭理的日子,也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有时连二爷缠得紧了,她还会板着脸说些不好听的来赶他走。父女俩的感情,早冷淡得不成样子。是以这几日,她突然变得好声好气,性子软和了些,连二爷的胆色就又慢慢大了起来。
  若生则是见他能说能笑就满心欢喜,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闻言便立即吩咐金嬷嬷将纸笔备上。
  朱氏就在边上做着针线打发时间,做的是连二爷的袜子。
  府里有针线房,底下的丫鬟婆子手艺也大多不差,再不济外头也有成衣店,衣裳鞋子,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但贴身体己的物什,总是自己亲手做了才好。朱氏的心思,一直都是这般坦然真挚。
  若生提着笔,悄悄侧目朝着她手里的活看了一眼。
  针脚细密精致,便是府里养着的那几位绣娘,只怕也没这等好手艺,可见是花了心思在上头的。
  若生就轻轻笑了笑。
  陪着连二爷练了两张字帖后,她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木犀苑。
  她领着绿蕉站在廊下,遥遥望着前庭四角,回忆着盛夏花开的时候,如泼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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