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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伴-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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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伴》作者:足履金靴
文案:
那年兵荒马乱
逃难的人成群涌入沃城
林琅守着父母的尸首,在颜沉脚边捣蒜地磕头
颜沉心软,摘了她头上的草标
葬了林琅的父母回来,颜沉根本没动那心思
她却溜进屋里帮告了消乏……
阅读说明:
1、文名,你懂的
2、架空,战国,魏国,无历史人物
3、有甜宠有小虐,权谋,复仇,脑洞大,剧情流
4、女主其人——颠沛流离,身世成迷,城府深沉,时而心狠手辣,不喜慎入
5、男主其人——自以为邪魅狂狷,其实是个傻白甜,还有条祖传的家训:颜氏男儿须完璧献予夫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琅,颜沉 ┃ 配角: ┃ 其它:战国魏国
第1章 尸首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是这艘船的燃油,不然开得不快,哈哈~
***
背景交代:架空战国时期,各路诸侯均已称王,周室分裂成东周和西周
时值三月中旬,本该春光明丽,却一连下了数场冷雨,冻得人又披上厚衣。
这日终于雨停,熹光初露,天底下碧如新洗,沃城里外桃红柳绿。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几只喜鹊乘凌,飞入曲殿回廊的沃公府,跳上通和殿外的桃树枝头,翘首娇鸣。
树下脚步踏杂,一队灰衣侍从抬着几只玄色大木箱跑进通和殿,沃公姬猛站在殿上首来回踱步,待通、通、通、啪四声响过,终于驻了脚,不耐地瞪着大厅中央一字排开的玄箱。
带队的灰衣侍从对姬猛俯身作揖,挺直后高声念道:“魏王赏沃城公——,丝绸彩缯百匹,黄金五十镒,象牙犀角一箱,白玉一匣——”箱盖顺着念声依次掀开,珍宝特有的毫光夺人眼目,惹得围观的士大夫们嗡声暗叹。
“看够没有。”
沃公沉声斥道,脸上的不悦浓若乌云。士大夫们纷纷整袖垂首,列队站好。
姬猛捋着唇下黑须,肃厉的眼睛还瞪着那四箱宝物,沉吟半晌后说:“东阳公送我这些,作何意图?”此言听去是问,又似自语。
站在最前头的几名上大夫交换过眼色,最年长的华父开口回道:“回主公,窃以为东阳公如此做法是想昭示天下,他弑君篡位得手其中有公的一份功劳。”
“哼,好个阴险歹毒的东西!”姬猛拍案而起,指着宝箱大叱:“这件欺师灭祖之事与我半点干系没有!”
“这便是东阳公的意图。”华父继续道,“天底下谁不知我沃公礼贤下士待人仁厚,引来无数贤才美客侍其左右,连那西边的虎狼之国都不敢轻易冒犯。臣以为东阳公是畏惧公在沃城做大,才用此举玷污公之美名,使公进退两难。”
“这是其一。”站在华父对面的石班说,“其二是为探明公的心意。公收下便是承认他为魏王,不收则表明公有不服之心,待他在王位上坐稳,必定会以此为借口讨伐沃城。”
“那我问你,这礼该收还是不该收?”姬猛凝重地说。
“臣以为不该收。”一年轻士人从后排站出。姬猛看他面生,想是新纳的门卿,面上有些缓和,对他点了点头。
颜沉甫才只想着出头,可一被众人瞩目就紧张得忘词了,他拱手而立,握着一把热汗,脸上却不显半点慌张,游刃有余道:“这礼不能收,收了便是告知天下,他弑君篡位有公的暗助。”
颜沉穿着藏青色银竹纹深衣,头戴黄玉小冠,腰缠嵌珠青带,脚蹬藤底绢鞋,一身纨绔派头。加之他身长貌俊,眉目间总有冷傲之气,在这群贫寒苦学之士中彷如一只仙鹤,甚是扎眼。
呵呵。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蔑笑。姬猛抿嘴锁眉,对这句说辞颇感失望,目光逡巡开去,瞄到颜沉对面的年轻男子。
“季春,你有何想法?”
这季春便是刚才蔑笑的,比颜沉长一岁,前后脚进的公门,却已得到姬猛的赏识。
他一身粗陋麻衣,被沃公点名后既欣喜又谦卑,躬身拜过,禀道:“回主公,以小臣之见,这礼既该收又不该收。”
“又一个爱说废话的。”石班笑言。
季春不惧,继续道:“小臣换种说法,这礼需收一部分弃一部分。”
“那该收哪一部分,又该弃哪一部分呢?”姬猛反剪双手,步下墀台。
“这……”
华父见季春语塞,立刻接言道:“事发突然,非只言片语即可定夺,还需反复思量,方保无虞。”
众人唯唯,一时之间议论开来,七嘴八舌满是嘈杂,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吵得姬猛忍无可忍,怒哼一声扫袖而去,落得个不欢而散。
士大夫们三五成群走出通和殿,颜沉特地在中庭的桃树下站着,但是经过的同僚没一个拿正眼瞧他,弄得他心中郁郁,黯然离去。
出了府门,家中小厮寄生已在街边等候多时,见自家少主出来,笑嘻嘻地迎上。
“小人以为少主还需半天工夫,所以没叫车辇。请少主等候片刻,小人这就去叫来。”
“不了,我想走走。”颜沉语声怏怏。
一主一仆行了几步路,话多的寄生耐不住了,凑上前说:“少主可知道昨夜里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连日阴雨郁积,把沃城的南墙压榻了一处。”自出了沃公府,颜沉的冷傲便不见了,挂在眉间的尽是些疲惫和失落。
“那少主还知道压塌的南墙外是什么?”
“桃林。谁知坏事成就了一桩美事,再去桃林不必走东门绕路了。”
说到这儿,颜沉面色终于稍长健气,扭头对寄生微微一笑。
“反正下午无事,我们去赏桃花吧。”
南墙坍塌处的碎石块已清除大半,一队护城兵守在里外,防止流民从此潜入。
流民是被战火或天灾夺走家园、流离失所的人,大凡较为富裕安定的城市都会有流民聚集,这沃城便是其中之一。沃城公姬猛素来仁厚,可面对数量庞大的难民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为避免骚乱扩大只好禁止入城,但每隔一日都会施予食饮救济。
颜沉是沃公门卿,守兵特许通行。跨过断墙,眼前豁然开朗,清风拂面夹杂着桃花淡香,吹得人神清气爽,郁郁之心瞬间通透了。
雨后的桃林碧草鲜肥,野花怒放,土壤里和树枝上的潮露在日光下蒸起,变成一团团淡雾轻烟,煞是好看。桃花枝头,好鸟娇啼不已,地下红瓣狼藉,一脚踩下顿感稀软,才走一段路鞋底就粘了厚厚一层春泥。
颜沉苦笑,呼喊早就没影的寄生,踅身回走,忽闻轰然巨响,一棵半大的桃树倒下,横住了归路。
寄生捧着两枝新折的桃花跑来,看到来路被阻,无奈道:“少主,看来要绕东门回去了。”
颜沉不愿,但小径两旁烂泥铺地,无从下脚,只好作罢。扭身看到寄生手上的桃枝,刮了下他耳朵,装出一脸忿忿。
“你好大的脸面,摘花还要我陪,别以为两枝桃花就能让我消气。”
“少主误会了,这两枝桃花不是为少主摘的,是小人答应都姑娘的。”寄生老实交代,有些不好意思。
好个误会。不说就罢了,说了颜沉当真动起脾气,拧住寄生的耳朵催他快些带路回城。
东门外全是流民,若不是姬猛用武力清出一条车马道,城里的人只怕要活活困死。颜沉不爱走东门就是不爱看见这些人,并非因为嫌恶,而是痛恨空有怜悯心,却无能施救的自己。
今天是沃公施食的日子,平日乱糟糟的路边空出好多,颜沉逮着机会看了看,扫过几个跪在路边的肮脏乞丐,心口一抽,在袖子里掏了掏,发现没带银钱。
颜沉顿感愧疚,不忍再看,扭头问寄生道:“那四只大黑箱搬进沃公府时,你在外面吗?”
“小人一直都在,从头看到尾。”
“那你有看到大梁那边来的是哪些人吗?”
“都很面生,只有一人小人见过,是上卿戴叔的家臣。”
颜沉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啊了一声,身子猛然顿住,慌忙低头,看到一个乞丐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那乞丐穿得破烂,手脚沾满黑泥,脏兮兮的头发上插着一根草标,身后躺着两具尸首,用一张烂草席勉强盖住。
“你做什么,快撒手!”寄生不嫌脏,怒斥着伸手拽他。
乞丐吃力甩开,跪行到颜沉面前,对着他鞋尖捣蒜似地磕头——一下、两下、三下……下下磕出声响,若再不阻止只怕脑门就要碎了。
“别磕了。”
颜沉心软,摘了他头上的草标,弯腰握住他瘦骨嶙峋的肩头。
乞丐好长时日没正经吃口米,早就气衰体虚,将才的磕头算是舍命一搏,方一止住就倍感乏力,脑袋又肿又胀,晕晕乎乎仰起脸,对上了恩人的眼睛。
颜沉目光一凝,定定注在乞丐脸上,惊讶似多过怜悯。
“你可有名?”他问。
乞丐费力提起一口气,女子细软的声音微微飘出——
“林琅。”
第2章 夜入
颜沉捏着那根草标,不时偷看跪在父母尸首边的乞丐,他没想到买下的是个姑娘,当即萌生悔意,但一想到她鲜活灵动的眼神,又觉得做得不错。
打发去找板车的寄生回来了,还带来一名搬工。搬工粗鄙,又是对着两具发僵发臭的尸首,动作自然温柔不到哪去。
林琅见他拖米袋似地拖行父母,抖着两条麻杆腿站起来,乌漆抹黑的脸上竟能看出焦急,追在搬工后面连声恳求“壮士大恩大德,请轻一点”。
颜沉又心软了,叫来寄生,问:“要你买吃的,买了吗?”寄生拍拍鼓起的衣肚,小声说:“少主交代的事小人怎会忘,只是在这里不好拿出,怕被人看到抢了。”颜沉默然点头,又一次佩服寄生的周全和细心。
林琅的父母很快装上了车,现在时候尚早,抢嗟食的流民还没有回来,可是寄生一点都不想耽搁,立刻指使搬工把尸车运到西城郊的坟山。
“少主先回去吧,这里有小人照看。”东门离西郊坟山太远,路也不好走,寄生担心颜沉吃不消。
对寄生颜沉自然是放心,只是……他不知不觉中往林琅那边看去。林琅自磕头时不小心仰起脸后,就一直没敢看颜沉,这会儿听到寄生的话,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
二人目光又相遇了,林琅眼波一动,面儿一红,慌张背过身去。颜沉微微一笑,对寄生说:“不耽误时辰了,你们快些走,我在后面跟着。”
载尸首的板车动起来,搬工在前面拖,林琅在后面推,膝盖都磕到地了才勉强挤出一点力气。颜沉走在最后,忽然眼前一晃,瞄到女子耳根后面,那里是她浑身上下唯一能看到肌肤的地方,没想到是块欺霜赛雪的白。
颜沉还捏着那根草,看着林琅薄弱却坚强的背影,困惑地想,她的脏脸除了眼珠什么都看不出,怎么就知道她脸红了呢?
葬完逝者,日头开始西沉了,颜沉打发寄生先跑回家要玉姐备饭,自己领着林琅慢悠悠地下山。他知道林琅体虚,所以每走一段路都会停下来等她。一、两次后,林琅明白了这是关心,心中十分感动,步子再绵软也竭力跟上。
颜沉看到她揣着两个粗面馒头不吃,低头柔声问:“不爱吃吗?”林琅吓了一大跳,手一抖,馒头掉到地上滚了几圈。她大骇着捡起,不顾裹住的泥衣就往嘴里塞。
“脏了,这脏了,不能吃!”颜沉见她已经啃下一大口,赶紧抢过馒头扔到老远。林琅大叫一声,盯着飞走的食物,嘴角一撇哭了起来。
“别哭了,回去有更好的给你吃。”颜沉好言劝道,本想帮她擦泪,但看到越哭越脏的脸,压下了这个念头。
听到有更好吃的,林琅抽噎几声止住了哭,又惊喜又怀疑地看向颜沉,可才一对上眼睛又羞怯地躲开。
这招似乎对颜沉很受用,他笑着背过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快些走,再晚就看不着路了。”
颜沉把林琅领回家时刚刚入夜,寄生把二人迎进门,玉姐从客堂里探出头,总算看到少主买下的姑娘,爽活的声音立刻亮起:“善心肠的少主回来啦。哟,跟在后面的泥人儿是谁呀?”
玉姐是个不嫌事大的主,颜沉没搭理她,对身边的寄生说:“热水备了吗,带她去洗洗。”
隔老远的玉姐听见了,抢在寄生前面大声说:“我看还是先让她垫垫肚子,不然得晕在水里。”
颜沉还是不理,但默默接受了意见,改口让寄生打桶水来。他走进客堂,回头看到林琅站在石阶下面没动。
“姑娘挺懂事,怕进来弄脏了屋子。不过不打紧,弄脏的擦干净就行。”玉姐抢了颜沉的词,热情地把林琅往屋里赶。林琅拗不过,哆哆嗦嗦地跨过门槛,立在门边不敢再动。
玉姐递上一碗水,笑眯眯地盯了她一会儿,说:“这姑娘长得真俊。”
“这都能看出来?”颜沉差点被嘴里的茶噎住。
“看骨不看皮。”
玉姐接过林琅喝净的碗,复递上一碗稀粥。林琅捧着热乎乎的陶碗,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半老徐娘,豆大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泥,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脏,脏了,不能吃。”颜沉说着站起身。
林琅身子一凛,飞快瞟了他一眼,端起碗把热粥一口气灌下肚子。颜沉没赶上,叹息一声坐了回去。
寄生提着两桶水来了,看到林琅进到屋里有些不悦,把水桶往脚边一放,硬声说:“一桶洗脚一桶洗脸,洗干净了。”
林琅羞愧地跪下,把手伸进水里拼命地搓,忽然看到了什么,推着水桶跪到颜沉脚边,抓住他深衣的下摆猛搓起来。
“你干什么!”寄生冲上去把跳起来的颜沉挡在身后,怒视着脏姑娘。
林琅愣住了,湿哒哒的手还悬着,迎着寄生的视线,磕磕巴巴吐出两个字:“脏了。”刚搓的地方就是她抱腿时弄脏的,还以为这样做颜沉会高兴,小鹿似的眼睛委屈地红了。
“你一弄更脏了。”寄生不依不饶,扭头对一边的玉姐说,“我这就带少主去吃饭,姐帮忙看着她,不用跟来了。”
两个男人出了客堂,等离远了,寄生非常严肃地问:“少主,那姑娘真要留下?”
颜沉想了想,说:“留下也无妨,可以帮衬着玉姐。”
“少主忘记家公的忠告了?不能随便往家里带女人。”
颜沉当然没忘,但也没把父亲的这个“忠告”看得太重。
“父亲说的女人是能做妻室的女人,林琅姑娘顶多是婢女,不打紧。”
“少主还是长点心好,谁能保证她没有非分之想?”
“你比玉姐还厉害,她隔着脏能看清长相,你隔着皮肉能看见心眼。”颜沉呵呵笑起来,把寄生的话当作无稽之谈。
吃过饭颜沉就钻进寝室。他今天太累了,靠在窗边想起白天在沃公府里的事情,不由得长吁短叹。
他敬重姬猛为人,所以才离了家来到沃城,如愿以偿做了门卿,一直都希望能得到沃公赏识,可是半年过去了,连名字都没被记住。
颜沉很受挫,想到父亲说过他不适合当谋士,自己一直都不愿相信,可是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父亲的话很有可能是对的。
忽然,一股幽香飘入室内,男子陶醉地吸了一口,心里产生一丝愉悦,刚摸到床榻坐下,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妙龄女子。
颜沉没见过她,但已经看入了神。
这姑娘未施粉黛,穿着宽大粗简的衣裳,乌发披下肩膀,泽光闪闪。她打扮地非常随意,但丝毫无损秀丽的容貌和楚楚身姿,男人不知该如何描述,只想到夜空中,那轮能盖过所有星光的明月。
“恩公。”
女子轻启朱唇,声音像把小玉锤钻进耳朵里,敲到了心上。
“啊,嗯。”颜沉呆呆应了一声,陡然惊讶道:“莫非是林琅姑娘?”
林琅温婉颔首,露出娇羞妩媚的笑靥。
颜沉不禁欣喜起来,眉眼一弯,笑着问:“林姑娘找我何事?”
林琅不答,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纤纤玉手探到腰带,轻轻一扯,便褪了衣袍。
颜沉没反应过来,只感到瞬间眼花,定睛再看,一抹曼妙景色正散发出幽幽白光。
不能看。不该看。可眼睛就是移不开。
颜沉目光灼灼,林琅忽然退缩了,水眸闪过一丝哀怨,捂住胸口垂下头。片刻之后她又仰起脸来,迎上男人的视线,微咬下唇,赤足轻点,扑进他怀里。
颜沉向后倒去,身上温润的重量终于让他清醒。
“林姑娘,你——”
“恩公……”
又一声挠人心尖的轻吟,林琅勾住男人的脖子,送上桃唇。
第3章 吃亏
一夜的靡醉淋漓。
大胆者娇雨嘤嘤,一声声哀求饶恕。
被迫者任性驰骋,一次次纵送滚热。
等睁眼时天已大亮,颜沉扶着沉重的头,只觉得睡得太少。
他兀自起身,不敢看躺在身边的人儿,但动作又轻又缓,怕吵到她。
“恩公。”林琅还是醒了,声虚气弱,带点沙哑。
“你再躺会儿,我有事出门。”颜沉侧过头,说得有些拘束。
他捡起地上的衣袍,一披就出了屋门,绕过拐角,迎面撞上寄生。寄生黑着脸,已顾不上身份地位,劈面就说:“非分之想?还真被我说中了。”
颜沉满脸通红,对昨晚的事不想多言,摆摆手要寄生端盆热水来。
寄生没挪步,仍旧冷言道:“水早就备好了,这么长时间只怕都凉了。”
“多长时间,我又没懒睡。”颜沉还有些迷糊,仰头一看,立刻被阳光照花了眼,“好像真不早了,沃公那边——”
“不早了也得洗净了去。”
寄生抓住主子的胳膊往澡房里拽,不等他脱下外袍就给推进浴桶里。颜沉呛了口水,把脸一抹,对小厮大发脾气:“简直不守礼数,我是你少主!”
寄生撇撇嘴,“我还想发脾气哩。出了这种事,都不知如何跟家公交代,我可答应过家公要保住少主的完璧之身。”
“我是男人,要什么完璧之身!”
“颜氏家训头一条——颜氏男儿须完璧献予夫人。少主小时候没用背过吗?”
“哼!”颜沉气呼呼地往后靠去。
寄生趴在浴桶边,比昨日更严肃地问:“少主,这姑娘你真要留下?”
颜沉跟他赌气,张口说:“留。把人欺侮完就扔掉,我颜沉岂不成了禽兽?”
寄生眉眼一皱,大大地唉了一声,指着颜沉寝室的方向说:“少主,这姑娘可是流民。”
“流民就更要留下,我帮不了那么多,但帮了一个就要帮到底。”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寄生快急死了,自家主子的脑子怎就这么木?“小人的意思是,林琅姑娘年纪轻皮相好,身边又没个帮衬的亲朋,混在那么大一群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流民堆里,你觉得她的身子还是清白的吗?”
颜沉愣住了,这一层他还真没想到!
寄生见主子终于开窍,痛心疾首道:“少主的清白身子,毁在一个不清白的姑娘手里了。”
颜沉嘴唇抖了抖,急急道:“也、也是说吃亏的是我,被玩弄的是我,被欺侮的是我?”他的脸渐渐发白,看到寄生用力地点了三下头,眼睛一闭,捂住脸沉入水中。
寄生等了一会儿不见出来,对桶里喊了声“少主”。喊完,一条精壮的胳膊慢腾腾举出水面,有气无力地挥了几下,把他打发走。
颜沉闷在水中不肯出来,寄生的这些话深深伤害了他。他从小就体貌闲丽,不待饰装,所经之处无不惑乱女心,登墙窥视,若不是家中管教严厉,早就周览群姝,足历芳都。可是谁能想到,攒了二十一年的纯贞美名,毁在了一个不清白无地位的流民手里。
林琅姑娘,你为何恩将仇报!
男人恨恨地想,吐出一串泡泡。
这时,另一种情绪跟随“林琅”涌了上来,混迹在缠裹身体的温波之中,恍如昨夜深入肌骨的窒息。
林琅容貌如花,肌肤如雪,香气如兰,把大胆全扑进他怀里,之后共拥香衾,温温婉婉尽显处子羞态,根本不似寄生讲得那般不堪。
对,处子之夜会落红,可是起床急了忘看,等问问玉姐见着没有……
“颜兄?颜兄,在想什么呢?”
季春的声音终于把颜沉从思绪中唤醒,他猛抬起头,把眼前的人定睛看了看,才想起正站在通和殿外的中庭里。
“季春兄,找我何事?”颜沉立刻露出纯善的笑,柔声问道。
“我见你不言不语,失神许久,特来叫醒你。”季春也是笑,但声音要冷得多。他身上的破旧袍子已经穿了好些天,如果换身新衣,再把头脸捯饬一下,也是个让女子流连的丽者。
“我在思考沃公的话,看能不能再悟出些经韬纬略。”
“如此甚好。不知东阳公赐宝一事,颜兄有对策了吗?”
话说今日颜沉登拜沃公府的时辰晚了许多,通和殿内满满当当,已经在唇枪舌战,绕不开的还是那四箱宝物。颜沉悄悄走进通和殿,竟无一人察觉他的迟来,弄得他哭笑不得,又庆幸又失落。
“此事乃当务之急,有空闲在这里碍人观听,不如去沃公帐中直接禀告。”
季春的笑容浅了些,旋即又灿烂起来,说:“我听闻颜兄是从大梁来的,家世显赫,乃大梁名门望族颜氏的嫡子。”
“天下疆场,生是血肉死是草芥,哪分什么名门什么望族。”
季春的眼珠微微一震,嘴角渗出一丝钦佩,“颜兄好眼界,在下受教了。”
颜沉故作谦逊,已经做好准备目送他离开,可是这人又说话了,还挪近一步。
“颜兄今日迟了这么久,是因家中有事耽搁了吗?”
颜沉身体一凛,想起将才的胡思乱想,呼吸紊乱了些,舌头也似打上结,找不到说辞。
季春并不等他答话,自顾说:“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兄乃将才,断不可纵恣于曲径隐间。”说罢合手请退。
颜沉僵在原地,眼前有些昏花,看来他不光纯贞美名没了,还成了众人皆知的风流欢客。虽然是天地相倾般的转变,但为何心中有一丝丝窃喜?
这日沃公府里又散得早,颜沉急着回家,进门前却忐忑了。跨过门槛后,没看见那缕妙影,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玉姐在哪?”颜沉问。
“玉姐——,少主问你在哪儿——!”寄生突然伸长脖子大喊,没隔多久,院子里面传来玉姐的大嗓门:“屋里——!”
“少主,玉姐在屋里。”
“我听到了。”颜沉揉揉耳朵。
玉姐在自己屋里做手工活,林琅也在,倚在旁认真学习。她仍旧穿着昨夜的宽大旧衣,微垂着娇俏的小脸,时而蹙眉苦思,时而掩嘴嫣然,乌黑的长发已盘起,露出雪白的脖颈,一枚红艳的花瓣在领口处忽隐忽现。
“少主来啦。”玉姐先看到颜沉,平平地点头招呼。
林琅却像兔子一样受到惊吓,脸蛋瞬间冻住,噌一声站起,唯唯诺诺地抓着衣角。随后发现站着不该,通一声跪下,颤抖着说:“奴婢林琅,见过恩公。”
“起来起来,这家里从来不行跪礼。”玉姐又抢了颜沉的词,放下绣棚把林琅扶起。
起身后的林琅脸色苍白,气息不顺,拉住玉姐的手微微说:“恩公跟玉姐有事要谈,奴婢先退下了。”
她慌慌张张走向屋门,却发现颜沉颀长的身子把门全堵了,左右探试,竟找不到钻出去的空隙。
“恩公……”
又是那声似哀似怨的羞吟,仿佛回到昨夜的床榻……颜沉心尖一颤,挪开身子,女子顿时像一只燕雀飞出了门。
“少主有事找我?”玉姐看着痴痴的男人笑。
“嗯,确实有一事相问。”颜沉不自然地踱到林琅刚才的位子上坐下,犹豫地摸着下巴,不知该怎么把落红一事委婉隐晦地问出来。
玉姐见他可能还要想个半晌,开口说:“不如我先说个事?少主,林姑娘你就留下吧。”
“嗯?”
“林姑娘把事情都跟我说了。她拉住我哭了一早上,说少主肯帮她父母入土为安,是天底下最仁厚的德行,一定要报答,可是她一无所有,只有这具身子,冲动之下做了昨晚的事。”
“她都跟你说了?”颜沉有些不悦。
“不说我们也听到了。”玉姐挑了挑眉,“可是醒来后她非常后悔,想必少主也发现了,林姑娘不是处子。”
啊,看来落红一事不用问了。
“林姑娘很后悔,因为她在报恩中藏了私心,她想留在这里做牛做马,死也不愿再回到城外,被那些不人不鬼的恶徒强迫侮辱。”
颜沉懂了。寄生都说对了,林琅确实已不干净,但床笫间的处子羞怯也不是装的,因为她从未自愿取悦过男人。
林琅年纪轻轻就遭遇如此变故,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尝尽世间百般苦楚,连唯一剩下的尊严也被迫一点点撕碎。但她依然倔强地活下来,或许等的就是被他摘掉草标的一刻。如果听从寄生把林琅扔掉,那简直比一开始就袖手旁观还要残忍。
玉姐见颜沉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着急地说:“少主,我很喜欢林姑娘,如果你如伪君子般介意贞不贞洁不洁的可笑事,那我玉姐就带林姑娘一块儿走!”
“你走,你带她一块儿走。”颜沉拍案而起,不耐烦地走去外面。
出门前突然停下,回头对大惊失色的玉姐调皮一笑——
“然后带些荤的腥的回来,给林姑娘补补身子,太瘦。”
第4章 笑意
颜沉的屋宅在沃城西北,半亩见方,精致幽静。大门朝南,进门是座小院,两棵团团蒙蒙的桂花树挡在西墙前,每至开花时节,暗香阵阵沁人肺腑。
对面有一棵盘龙虬枝的古藤,几乎遮蔽了整面东墙。夜空晴朗时,可在藤架下铺草席,与友人欢饮赏月。
北面便是正屋,房间比想象中多,但除了颜沉的寝室其余都较窄小。对此,寄生和玉姐没少抱怨。
这个家向来“没大没小”,除了“少主”不能去掉,其他的均可直呼“你我他”,寄生从小侍奉颜沉左右,改口有些难,但半途加入的玉姐再适应不过。再来就是不行跪礼,食不分桌之类的小规矩。
今晚的膳食在寄生看来非常丰盛,因为荤多菜少,而且还是白花花的楚苗饭,等玉姐和林琅上菜时,他就趴在桌边,咬着箸一眨不眨地盯着。
颜沉看他好笑,明明是十六岁的少年郎,非要装出大人的模样,其实根本未脱去童性。
菜上齐了,扑鼻的香气早让寄生按捺不住,咬着筷子瞅向少主,眼睛水汪汪的。颜沉又是一笑,正要开口,发现少了一人。
“林姑娘呢?”他问。
“她说在灶房里吃。”玉姐说。
“不行,把她叫来一起吃。”
“少主不可强人所难,林琅初来乍到,等两天才能习惯家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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