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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逝皆随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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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无言,安晟除了心疼内疚就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
安晟换了个商量的口气道:“懿儿先暂住几日,等身子再好些我再送你回去,可好?”
子懿垂下眼睫,王爷都已这么说,自然没什么好辩驳的。
“好。”
子懿抬头看向屋檐外灰暗的天空——
我失去的是我不配得到的。
第85章
“王妃,王妃你不可以进去,王爷说睿思院不准任何人进入!”王府管家林中拦下正往睿思院中急急奔入的梅若兰。
梅若兰失态推搡着带着哭腔道:“放我进去我要见王爷!”
林中依旧诚恳道:“王妃不要刁难我们这些下人。”
梅若兰咬牙切齿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们这些下人就可以刁难主子了?”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一边的冷究终是看不下去,手中剑身微微出鞘拦在了梅若兰的身前,带着警告的意味。
梅若兰正要继续闹就见安晟从外回来,她赶紧迎了上去,连行礼都顾不得拽着安晟的衣袖问道:“王爷为何要让羣儿去最远的北境?什么叫没有您的命令不准踏足宇都?”
安晟并不打算理会,梅若兰却缠得更紧,只得沉声道:“我没有废了他世子就该知足。”
梅若兰怔怔的看着安晟,突然颓笑道:“是吗,王爷果然是偏心至此啊。”十九年前不就预料到了吗?梅若兰整理了下仪容又道:“臣妾明白了,恳请王爷准臣妾与羣儿一同前往北境。”
安晟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年过四十依然风韵犹存,只是鬓处已有几缕银丝。虽然不爱却也终究是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安晟低叹了口气,无法再说什么,只是颔首示意准许。虽然北境寒苦,但母子同去多少有个照应,至少不至于太过寂寥。
梅若兰退后一步施了一礼,再不带任何情绪道:“多谢王爷。”
安晟步入屋内,林中替安晟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解下,哈了几口气,直至一身浮寒褪去看不到呼出的雾气才进入里屋寝室中。
子懿早已起身,犹豫了下到底没有下床,只倚在床边。安晟大步走来直接坐在床榻旁,有点责怪道:“起来做什么。”说完也不等子懿回话,也知道子懿不会说些什么,他话总是很少。伸手接过林中递来的汤药,勺起一勺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烫温度刚好,可见下人也是未敢违逆上了心。“懿儿,喝药了。”
子懿恭敬接过药就着碗缘仰头饮尽,林中立即将空碗接了过去,人也躬身退出了屋子。
安晟看着子懿,本想亲手喂药,可他怕子懿拘谨。
室内寂静无声。
安晟轻咳了声打破沉默,拉过子懿搭在被上的手,摊开,一枚白玉放在了子懿的手心。子懿微微惊讶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安晟温笑道:“再随便弄丢,我可不轻饶。”
子懿握紧手中的玉应是:“子懿不会了。”
安晟看着一脸乖顺的子懿,终是抬手抚上了子懿的脸侧,专注的替子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和未束的鬓发。
“明日太子在广阳殿问罪。”
子懿坦然感受着王爷轻柔且小心翼翼的触碰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是他要的结果。安晟也不介意,继续道:“羣儿,我已经让他去戍守北境了,毕竟也是你哥哥。至于安漫,十几年前他想篡位的时候我不该轻饶他,当时就该送他上断头台,到底是我仁慈了。”
“王爷。”
安晟望向那双如夜般纯黑的眸子,等待着子懿的下一句。
“凌云王,交给子懿吧。”
安晟不放在心上,点了点头,安漫他什么时候都能收拾,但子懿想做什么他便让他做,“先好好休息吧。”说罢作势起身往门外走去,子懿突然道:“王爷。”安晟停下回头。
“子懿无论做什么,即便纵火海,攀刀山,也绝不会伤害王爷。”
那双眼眸如夜间黑暗的镜湖,缀着星星点点的粼光。
安晟动容的回身,“懿儿,喊我一声……”后面的字鲠在了喉间,该如何说如何面对,他们中间横着十九年的鸿沟和无法横跨的伤痛。
广阳大殿上,安繁坐在九龙金椅上,威仪纵生,面色肃穆不苟。殿内安静得仿佛心跳声都能听到,王亲贵族各个垂首缄默不言。
安泽祤跪在殿中,低眉敛目,望着不远处的玉阶,玉阶上便是他的父皇,他却不敢再看。
安繁将身子重量都靠在了龙椅的一侧扶手上,看起来好像有些随意,但众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十分不悦和愤怒的表现。
“太子好本事,盗军情,栽赃嫁祸,可还有话说。”安繁说出来的话冰冷到了极点,这个他最器重的儿子竟做出这事来,实在让他失望。更何况这个大夏王朝最终都会是他的,他这是觉得他这个父皇活得太久了已经等不及了吗?想着安繁觉得心底发寒。
安泽祤猝然站起大声道:“父皇,泰和不是我杀的,是……”安泽祤突然顿住,眼里满是慌张恐惧,看在安繁眼里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要推卸责任一般,心里更是失望透顶可也夹着心痛。
“是谁?”安繁话语简洁,似乎疲惫得不愿再多浪费唇舌。
安泽祤肩塌了下来,突然失态狂笑不止,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溢出酸涩的眼眶。都已末路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安泽祤难得平复下来才正经道:“父皇,真相就是,安泽恒没有死,是他将逃走的泰和又带回宫中,当众杀死泰和的人也是他,是他嫁祸给我得,哈哈,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报复的计划!”
说到这大殿内的众人一阵唏嘘,谁人不知九年前二皇子早已在玉明殿畏罪自焚的事,这个聪明的太子竟然为了脱罪口不择言,说出的话竟好像不经大脑。
安繁闻言拍案而起,怒气已显,指着安泽祤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想到最后安泽祤还在胡说八道。半晌后安繁颓然坐回龙椅上。如果祤儿你陷害的是别人……父皇定会想办法压下去,可你……
“废太子,终身囚禁禁宫。”宽广的殿堂上回荡着这冰冷刺骨的判决。
“父皇,您不信我啊,我懂了,您当年也对安泽恒是不信任的,这滋味,我算是明白了,可惜他并没有……”话语嘎然而止,安泽祤不再说话,他差一点就要说出当年的实情了,怎么可以说呢,如今他已经坐实了罪名,虽不怕罪上加罪,可他这个同胞弟弟是不是也该陪他一起,就如他们一同降生般,他们是双生子,不该生死与共吗。
他不会说的,这辈子也绝不吐露当年的真相。
安泽恒,我们可真是难兄难弟了。
安泽祤的话多少是引起了殿上王亲贵族们的议论纷纷,但众人更觉得这太子定是得了失心疯。
安繁不想再理会安泽祤那些杂乱无章的话语,摆手让宫中侍卫将人带下去。
安泽祤出奇的配合,到底习惯了太子的尊严,最后走也不想走得太狼狈。
安繁转而望向安晟,脸上的悲伤眼中的疲惫不想再去掩饰,人竟显得十分苍老:“太子已下罪,希望平成王也不要再追究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安晟朝安繁作揖深深鞠了个躬,能做到如此安繁也是不容易。
侍卫押着安泽祤朝人烟稀少的禁宫走去,途中竟看到安子懿一身月牙白简服,轻袍缓带,肩披着貂绒披风站在宫道旁,眉目间从容中有着虚弱的倦怠,长长的黑发随意扎在脑后,偶有的微风带着遗落的发丝舞动,脸色映着地上的雪更显苍白,唇瓣胜雪含着浅笑,手中摩挲着那玉佩后镂空的懿字,看起来宁静淡雅华贵。
安泽祤皱了下眉头,在经过子懿身边时刻意将脸偏向另一边。
“这是什么感觉?”轻飘语调仿若耳边低语。
安泽祤猛地驻足,一股屈辱不甘从身上漫下,如老树盘根般将他的双腿牢牢的固定在了原地。
棋差一招,他怎么甘心!他怎么不恨!
“天道循环,未灭你身便活着吧。有的时候活着,却会比死更痛苦。”子懿说话时一直望着阴沉沉的天穹,似乎在哀悼那些凋谢的过去。
安泽祤听到那话幽幽飘进他耳里,倏地转身要朝子懿走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要问清楚。身边的侍卫赶紧扣押住不大对劲的安泽祤,安泽祤徒然挣扎着,却被身后的侍卫压得跪在了地上,安泽祤幡然醒悟,以惊叹的眼神仰视着子懿,突然喘着气大笑道:“安子懿,是你!”
子懿冷眼看着被侍卫摁倒在雪地中,这个曾高高在上的太子终于也跌入了泥中,此刻真是狼狈不堪。
子懿再未置一词,拂袖离去。
安晟从广阳殿出来,看到马车旁立足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子懿仿佛感觉到了那高阶殿台前的视线,转身望向安晟,脸上的恬静是安晟最后一次见到。
薄唇轻轻翕动。
一阵骤起的狂风夹着细雪将父亲二字卷散在了空中。
第86章
天光阴暗,寂静的大殿四角点了些烛火,明明灭灭,显得偌大的殿宇森森可怖。
安繁枯坐在殿中望着一侧的烛火出神。阴影处一个身影缓缓行出,朝安繁无声行了跪拜礼。
安繁回过神来,摆了下手:“柳丞相。”
柳下智起身,望着皇位上的安繁:“陛下,此事已成定数,莫要忧心伤神,龙体为重。”
安繁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起身步下玉阶,拍了拍柳下智的肩膀自嘲道:“是吗,柳丞相多虑了,这夏国,就是没了朕也不会出乱子。”
柳下智再次拱手作揖郑重道:“臣有一法子可为陛下解忧。”
“哦?”安繁深深的看进柳下智的眼里倒是来了兴致。
平成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安子羣站在马车下向王府内张望。他被父王派遣北境,知道父王是不可能出来送他的,他在等着他的弟弟,唯一剩下的弟弟即使不同母,但到底是一块长大的。护卫长有些催促,毕竟北境遥远,早点启程比较好。
王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羣儿,还在等子徵?”
安子羣回头看了马车内一眼,有些焦急道:“母妃在等等。”
话刚说完,就见安子徵匆匆从王府侧门溜了出来,满头大汗,一看就知道是父王让他练武他偷偷开溜的。
“哥,为什么父王要把你派去北境那么远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子徵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
安子羣无奈的苦笑着:“子徵,哥没有与凌云王勾结,也没有从地牢李窃取蚀渊对那罪人加刑。”
安子徵皱着眉头拉着安子羣往王府里走道:“哥,我们去跟父王说清楚。”
安子羣反拉住已经迈步的安子徵严肃认真道:“子徵,没用的,我曾在尉城想置他于死地,父王不会听我的解释的。子徵你听好了,哥这一走,你要小心了。”
冬日里的望曦阁别有一番景致,子懿倚栏眺望,湖面上的寒气白雾迷迷茫茫,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四公子。”
子懿闻声回身,看着眼前的人带了不解。
“公子走了。”
“我知道,我们道过别了。”子懿面无表情,语气平平更是毫无情绪。
不懂的人会觉得这个安子懿冷血无情,可尧宜铮懂得子懿越是难过越是深藏。“公子临走时说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等四公子不需要了,我就会走。”
子懿垂下长睫,盖住那泄漏着他的情感的黑瞳,终是问道:“他……”
“没有,公子走的很安详。”尧宜铮继续道:“四公子要接手望曦阁吗?望曦阁几千人分散在夏国各个地方各个势力里,公子本想夺位让皇帝和太子后悔,只是有平成王在确实难办,一开始也确实是想利用你搬倒平成王,不过也终究是为了你放弃了。”
子懿不言继续望向那迷蒙不清的雾里,手中拿着赫然是那面精致的银色面具。
尧宜铮了然退后了一步,弯腰鞠躬郑重的自我介绍道:“公子,我是望曦阁阁主尧宜铮。”
子懿颔首,尧宜铮道:“公子还曾交代过——柳下智心怀异志,可他的才华除之可惜,留之后患,还望幽翳公子定夺。”
阴霾浮现,冬日暖阳消退。
“我知道了。”
子懿在福宅廊下替面前的几个小娃娃用蒲叶编织着什么。
李婶从厨房里出来,用抹布将手上的油渍擦去,奇怪道:“咦,四公子,刚不是王爷来了吗?”
子懿笑了笑道:“没有,李婶,王爷怕是早朝推迟了吧。”
李婶憨笑着又转身回了厨房自语道:“哎呀你看我,人老了眼也花耳也背了。”
自从子懿回了福宅,安晟又是每日下了早朝就来福宅,一般会与福宅的大家一同吃个饭。子懿的伤基本都愈合了,可也没有好全,安晟强制性的让子懿住进南厢子懿竟然没再拒绝。
安晟总觉得子懿是开始接受他了,起码是开始接受他好意。
似乎一切渐渐好了起来。
食堂里依旧闹哄哄,孩子们小,无知,也被惯的,手掌千军万马的平成王坐在同一张长桌前也起不到压制作用。左边那个端着碗摔跤了,右边这个边吃边撒碗也打翻了,还有几个小的缠着子懿张嘴要喂,安晟抚额。
吃完了也不消停,庭院里,爬树的,打雪仗的,攀廊柱的,安晟觉得头疼。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军队纪律严明,部下都是绝对服从命令,哪像这些小娃娃们,福伯李婶让他们别爬树,他们就像猴子上身一样爬得更快更高,让他们别把雪球砸门窗上,不说还好,说了雪球就全朝门窗砸。
安晟坐在廊下子懿便站在身边,看着这场景闹哄哄的着实不习惯,实在忍不住怀疑这里能否养伤能否静养。子懿只是微笑着静静的看,若不是王爷在,他的身边一定围满了孩子。
“懿儿,随我出去走走?为父今日上书皇帝,称身体抱恙,歇息段时间。”
子懿疑惑的微微朝向安晟,“王爷不舒服?”
安晟无语的笑了笑,这孩子听到的重点是哪里?放在军营里这般回答安晟必然不满,可是转念一想,军官和父亲怎可并提。安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懿儿,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子懿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解的看向安晟,安晟倒是不生气只觉得好笑,这孩子是这么,傻的吗?“明日我让曾大夫替你在瞧瞧这身子,确定没事了,我们再出发,去哪我也想好了。夏国最南的临海炎城。”
炎城因为临海不与其他国家相邻,没有战争侵害,又因偏南四季如春听说如世外桃源般。说是座城不如说是个大渔村,那里的居民基本靠打鱼为生,且风气特别淳朴。安晟从小生于皇家,懂事以来便是严谨的学习,十五岁从军后,军队里向来严苛恶苦,连年征战天南地北他也去了个遍,唯独那没有战争的渔村炎城确实没去过,今年的冬日太冷,心里想想确实值得带子懿一去,那里温暖海可以顺道养养这身子。
子懿习惯性垂下眼睑,安晟瞧他大伤初愈就这么站着便拉着他坐了下来,看子懿掩饰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安晟觉得自己有这么不让人放心吗,本是觉得有些生气反而又被气乐了,慢慢弥补吧。
翌日。
曾大夫收回搭在子懿手腕上的手指,一脸不悦,年岁不小却似乎在生气。
子懿笑着微微侧头直看着曾大夫,曾大夫拿他没辙才不爽道:“四公子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不能好好爱护爱护,总这么整大夫也要给你搞疯来。”
“我有好好养伤。”
都说医者父母心,曾大夫听到这话忍不住训斥道:“你是觉得好好养伤就是乖了是吗?”
子懿点了点头。
曾大夫语塞:“你……!”最后还是没辙道:“你要让自己少受点伤,知道不知道,要把养伤的时间用来养身体,身体总受伤怎么吃得消呢,你当你是铁做的,啊?你要总这样我就不替你瞒王爷了,管你什么关系国家大事,老夫不懂,在老夫眼里病者身体为大!”说着曾大夫自个生起气来了,瞟了眼子懿只是坐在桌子前温和乖巧的笑着,筑起的恼怒高墙瞬间崩塌,只别扭道:“有没有按时喝药。”
“有。”
曾大夫斜眼看着这少年,怎么感觉伤痛放到他身上都如此轻描淡写,那日王爷招他急急的进王府里时,他看到子懿满身伤也是一阵后怕,叹了口气道:“炎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我替你把汤药换成药丸吧,你多带些,不,把药方也带上,谁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曾大夫唠叨的嘀咕着。
子懿依旧乖巧的点头,他知道曾大夫曾经有个和他同岁的儿子,只是十年前战乱,逃命的时候走散了,生死不知,所以曾大夫待他就如待自己的儿子般,总是掺了些个人感情。
交代完后曾大夫出了南厢向王府去与王爷汇报情况。
子懿送曾大夫到福宅的大门,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望着曾大夫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远处子懿才折回福宅。
第87章
子懿目前的身体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可是能与王爷出行的机会对他而言弥足珍贵,所以曾大夫与王爷便说,四公子身体尚好,但路途上还希望王爷能多多体谅。这是他能为子懿做的。
清晨的微光只能让人模糊的看清几丈外的路,一辆普通的马车徐徐行驶在马道上。马车的外观虽然普通至极,但是马车内几乎应有尽有。
安晟替小憩的子懿轻轻盖了块毯子,子懿闭着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安晟悻悻的收回了手:“把你吵醒了?”
子懿摇了摇头,他本就浅眠。心里估摸着时间,即便是看不到车外的天色,也知道五更天出发的他们没走多久,天一定没全亮。这是他以前没日没夜的守卫睿思院时的习惯,他看不到日晷只能估摸时辰。
子懿犹豫着问道:“王爷,只带冷统领和林飞将军会不会太危险?”
“我是张老爷。”为了出行方便,安晟只带了子懿,冷究和林飞,身份也隐藏着。
“是。”
因为顾及子懿的身子,马车也是挑平坦的大道走。安晟怕子懿无聊,从车厢内的一角取出一棋盘和棋笥笑着问道:“懿儿可会下棋?”
子懿直看着棋盘略微的晃了下神,又将视线下移:“会。”
棋至中局陷入了僵持中,安晟眸光微沉,子懿的棋路看起来为了赢有些不择手段,甚至会舍弃一部分重要的棋子,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安晟捏着枚白子,看着面前的人脸色还是有些病态苍白问道:“谁教懿儿下的棋?”
子懿从棋盘中抬起眼眸,越过了安晟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他眼中的星芒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神情。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淡淡的话语在车厢里萦绕,“娘亲。”
安晟要落子的手一顿,静静的用深沉的眸子打量着子懿,一阵促狭的沉默,安晟落下一子尽量让自己平常些的问道:“她……待你好吗?”
两匹骏马稳稳的拉着马车慢慢踏进了镇上,车轮在积雪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印子,冷究将马车停在一酒家前,回身掀帘向马车内询问道:“老爷,已至晌午,可要停歇?”
安晟有些害怕子懿的回答,忽闻冷究的声音才发现原来这一盘棋竟下了半日。
“好。”安晟朝冷究应了声,率先一步下了马车。说是下车却更像是逃跑,他害怕那个答案。“懿儿你也快些下来。”
安晟下了马车,子懿才抬起低垂的眼睑,浅笑着将手中的子落了下去,平局。
“好。”眼中仿佛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子懿也随后下了车。
这是个很小的镇,酒家也不大。天寒地冻,本就人烟稀少,酒家里也几乎没什么人,菜色更是不必说了,都是粗茶淡饭。
冷究林飞一左一右与安晟坐在同一桌上,安晟常年行军与下属经常同桌,出门在外更是不会在意这些礼节。可这三人,安晟自生的威严,冷究的不苟言笑,林飞的沙场精练……看起来更像三堂会审,子懿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虽说在福宅与安晟同过桌,但是孩子们都在氛围不同。
林飞只比子懿大十余岁,他的父亲为了抵御燕国入侵战死沙场,以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是对子懿恨之入骨,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还有了个三岁的女儿,为父后看着自己的孩子便觉得,自己当真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半点委屈,当了父亲后多少也能明白王爷的感情。
“四公子,快坐下来。”林飞热情招呼。
子懿眨了下眼睛,看向王爷。安晟点了头,子懿才坐在了安晟的对面。安晟就是担心人多子懿拘谨才特意只带了冷究林飞,可不想子懿还是无法自然与他相处。
安晟心中一顿挫败,面色沉了沉,看起来颇有些不悦。倒是林飞比较话多:“四公子,这里估计没什么好吃的,等到了大城镇我们再干顿好的,反正是王爷的银子,不需要心疼。”
子懿微微笑了笑,依然没有话语。
林飞继续打趣道:“四公子真的是跟战场上判若两人啊!”
说到战场上安晟还是蛮骄傲的,子懿总是做得很好,想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就是表现得很差,总是以身犯险,安晟转而严肃道:“懿儿,一会快些吃,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下个城镇。”冬日在外露宿可不好。
不一会儿店家就将几个菜端了上来,基本都是山间野菜。安晟动筷后大家方动,好在大家都是吃过苦的人,这些无味苦菜丝毫不影响进食,期间林飞还时不时提起他的闺女,事无巨细,一会说闺女刚会走路时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他心疼了半天,一会又提闺女刚会喊爹爹时奶声奶气很是可爱,恨不得把这小娃娃揉进自己的血肉中。
安晟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林飞的聒噪,他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福宅里的那些孩子虽然平时捣蛋不断,可那都是男孩子,他瞧着女娃娃可乖巧可爱了,要么围着子懿看他用草叶编织小动物,要么就在一旁玩泥巴。
安晟看林飞那样子似乎是闺女的事就能喋喋不休,“林飞啊,看你这样子定然舍不得你的闺女出嫁了。”
林飞嘿嘿的笑了两声反驳道:“胡说,若是我闺女喜欢,我就不会反对。大伙听我总唠叨闺女肯定厌烦了吧?”
冷究依然习惯性冷着脸吃饭,子懿微笑着摇头。
林飞又道:“再说了这天下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我常年在军营里,能见到闺女的时候不多,不提提心里惦记得慌……”林飞感觉桌上的氛围突然降了下来,声音也跟着降了下来。主要是王爷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短暂而局促的静默后,子懿浅笑着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林将军的女儿有福气。”
林飞有些不好意思,他怎么就把这个少年的过去给忽略了呢?“四公子,咱们匿着身份出行,也别叫我林将军了。我比大你十余岁,你就喊我林大哥吧。”
子懿应下:“好。”
大家吃完了准备动身继续启程,子懿也放下了碗筷,只是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黑蒙一片,身形微晃了下,只能本能的以手撑桌。
缓了会才听到王爷一直在担心的唤着他,声音渐近渐远:“懿儿,懿儿,你怎么了?”
黑雾渐散,子懿将撑桌的手收了回来道:“无事,许是子懿起身太快了。”
安晟看着子懿苍白的脸颊命令道:“冷究,跟店家要几间客房。”
酒家的房子有些老,寒风吹打在窗户上发出不牢固的咯吱声。子懿坐在床榻上,正要褪去衣衫便听到叩门的声音,将褪去一半的衣衫披回身上,起身开门,子懿惊讶的看着门口的安晟,试探的问道:“王爷?”
安晟摆了下手,身后的冷究便将一火盆搬进了子懿的房内。安晟语气不容置疑:“放你房内。”
林飞则将瓶瓶罐罐的药摆在了桌上笑道:“这镇啊人少也穷,这火盆本是店家自个用的,王爷担心四公子你体寒难受便重金与店家要了来。”
做完该做的林飞和冷究很识趣的退出房外。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安晟与子懿,安晟坐在桌前,食指轻敲着桌面:“坐火盆这边来,把衣服褪了,我给你上药。”
子懿乖顺的坐了下来,背对着安晟,将上身衣衫褪去。在王府养伤的时候,王爷也是如此亲自替他上药,刚开始还是有些别扭的,次数多了倒也坦然了。
子懿背脊上的伤有些伤得比较深的也只是刚结痂,一条条褐色的痂宛如蝎子蜈蚣爬满背脊。安晟暗恼,那个曾大夫怎么做大夫的,这伤不过才刚愈合就说可以出行!可随即安晟却又恼自己,子懿以前受完刑只要不晕,只要还撑得住,就会从行刑的地牢里回到睿思院继续守卫,他会将身上的血迹清洗掉,整理衣衫。没有人会替换他,他不能擅离职守,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药可以上,做着最苦的差事,受着非人的待遇,却总是坚持守在他的屋门外。
所以渐渐的就忽略了他的伤痛。
就像此刻,这孩子明明还是一身伤却依然随着他。
背后的伤上完药,子懿将衣服穿上,安晟按住子懿的肩将子懿转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衣襟敞开着,安晟盯着胸口偏左的一条伤痕,子懿有些窘迫也很不习惯,他胸口的伤一直是自己上的药,一来是自己可以上得到药,二来是不需要与王爷面对面。
安晟轻抚着那条伤痕,难得的柔声细语的问道:“疼吗?”
子懿有些愕然,努力稳了稳心神。痛吗?他亦是血肉之身,怎么可能不疼?可是他不知在何时便丧失了喊疼的资格,连哭都不被允许。
渐渐的疼痛也就麻木了,眼睛也就干涸了。
门外响起了店家的声音:“客官,您要的粥。”
子懿将衣衫穿好,起身开门接过店家手中的托盘。店家人很朴实,笑盈盈的道:“小哥,你这位父亲可真的是细心,又给你备粥又担心你受寒给你弄了火盆。”
子懿看着手中托盘上的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王爷就在身后,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爹爹!”
循声望去,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跑了过来,店家慈爱的应了一声:“哎。”
“爹爹,娘让我们去吃中饭。”
店家拍了拍小孩子的脑袋,转而又冲子懿不好意思笑道:“我们开酒家的,饭都是待客人没了才吃,所以吃得比较晚,现下就不打搅客官了。”说着就牵起小孩的手往后厨去了。
安晟虽然坐着未动,可心底无比悲凉,他总想着弥补,可蓦然发现,那过去的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他根本无法弥补那些缺失的过往。他错过了的无法挽回,他不知道小时候的子懿说话得第一个字说的是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他总是不显露喜好。就连照顾他的陆叔也早已病逝了,已经不会有人告诉他,那个从前的小人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已经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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