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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的罪与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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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霞光与明净的清风,都一并消融在他身后的发上。
姬初茫然地抬头仰视他下颌的阴影,以及突出的喉结。
昏暗中她的眉宇有种触目惊心的黑,与她雪白的肤色映衬出一抹不可言说的魔力。如果这双眼不是如此清澈茫然,如果这双眼只有残酷冷寂……
宇文思忽然明白宇文元何以会热衷于摧毁她的纯真。
“我倒没有说谎,下午镇西军营来了贵客,我从营地出来才去的衙门。”宇文思道,“这个贵客你想必很乐意见一见。”
“谁?我现在真真正正谁也不想见。”
“帝京皇宫来的安内侍——听说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安顺?”姬初惊讶地起身,撑着几面凑近宇文思,凝视他的双眼,似乎想要看清他这话是真是假,“西堂秉笔太监安顺?怎么他到这里也不来见我?”
宇文思道:“他是奉旨来的。突厥攻占赵县不退,意在开战,今上决意御驾亲征,派他来传令调兵。我请他一道回府,他说你们见面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话,今日天晚了,明早来拜见你。”
“那还差不多。”她忽然叹气道,“要打仗了啊……不知这一回要死多少人才足够。”
宇文思微笑道:“生死都不过如是,唯有欲壑难填。”
姬初皱眉,不理他意有所指的话,只问道:“你会跟着去么?”
“是。今上诏我诣京师一同行军。”他想了想,道,“大概就是后天了——今上也让陈世子随驾出征。”
姬初古怪道:“陈世子是哪个?”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呢。安内侍让我看着办,我一路发愁,不知到底要我看什么办。”宇文思笑眯眯地问她,“不如你帮我出个主意。”
姬初大笑着摆手,道:“安顺好狡猾,说了也当没说一样。别说你,我和他相处八年,也不懂他这个意思,实在没法给你出主意。”
宇文思点头道:“看来不是因为我鲁钝的缘故了。也不要紧,你随便挑一个,我上一道请立的折子就行。”
“你问我,那你肯定也知道答案。”姬初并未想到背后的深意,直言道,“我当然是不会说宇文元的。”
宇文思笑道:“那就是和儿了。行吧,我看你的意思办,一会儿就让李为过来商量一番,看看这个不立嫡长子的请立折子怎么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叫我说的,你怎么能生气?”姬初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哪里是生气,元儿、和儿都是我的儿子,立谁于我而言有何种分别?”只是对别人有分别。宇文思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失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直率得出乎意料。”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她耸一耸肩,拍开宇文思的手,从案几后走下来,停在宇文思面前。她想了想,认真道,“请你在战场上一定要保护我的父亲。可以吗?”
“职责所在,我尽力而为。”宇文思愣了愣,很辛苦才没有笑出来。随后顺手合上了她方才压着的书卷,书皮上写着“罗织经”三字。
武周酷吏来俊臣撰写的一部编织罪名、铲除异己的书。
姬初见状随口问道:“说来我还没看,那是佛家经文么?真看不出你是个信佛的人。”
“我不信那个,住在北苑的侍妾喜欢,送了我一本。”宇文思微微一笑,转身道,“该用饭了,走吧。”
姬初走了几步,忽然定定地盯紧他双眼,低声道:“宇文思,我没有杀连柔,你要信我。”
她的眼神带着迫切的期盼。
宇文思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
姬初霎时喜上眉梢,扑过去拥抱宇文思,高兴道:“还是你好!还是你好,你会相信我!宇文元还说没人会信……”
“他胡说八道吓你的。”他轻轻拉开姬初抱住他的手,抓在掌中,拉着她往外走。姬初后知后觉地尴尬一阵,很快挣脱他,自己走在前面。
宇文思目不斜视,吩咐身边小厮道:“把案上的书烧了。”
饭毕不久,宇文思去书房处理正事,姬初还坐在庭院的石桌边。李为快步迎上来,恭敬道:“殿下,方才驿站来人,说是安内侍已启程回京了。”
姬初只觉体内跳动的血液忽然沉静凝固,而后碎成一片冷冷的冰渣。她停下端茶的动作,呆呆地问:“他还没有见我就连夜回京?不是说好明早来拜见我么?”
李为似乎一直对她恭敬惶恐得过分,也许是因为初见就被训斥了的缘故。当他发现眼前的姬初神情不对,一时格外惴惴不安,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是……殿下不必在意,安内侍也许是收到了今上的书信,事出紧急,不敢耽搁,才不得不连夜赶回去……”
“可是,真正要紧的事,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她从来不笨,只是不肯花心思去猜。姬初心底隐隐知道了原因,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连柔的事?连他也怀疑我——”她的声音突然痛苦尖刻起来,叫道,“连他也怀疑是我妒忌得发疯,所以把连柔从山上推下去了是不是!他要赶快回京叫今上把我抓回去,免得再犯罪!你呢?你也这样想对吧?你们都认定是我,即使我有人作证也不可信是不是?因为我是帝姬,我习惯仗势欺人,我收买了下人,收买了宇文元——”
“殿下,冷静点……”李为惊讶地抬头凝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使他猝不及防地退了一步。然而蔷薇的刺方才勾住了他腋下的衣服,因这一退,“嘶”一声开了个口子。
姬初愕然。
李为在寂静的呆愣后回神,脸色瞬间通红一片,羞得无地自容。他不敢再看姬初,也不敢再说话,反手紧紧攥着裂口,以一种“生不如死”的悔恨神情奔了出去。
姬初像是看到可笑之极的事般大笑不止,直到落下泪来,她才终于掩面独自在月下轻泣,诉说无言的凄楚与悲哀。
然而她已是这个情景,谁能明白么?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宇文和一直坐在她左侧的假山上看她,他终于觉得这样的她似乎并不可怕——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皇宫,所以不再可怕了——甚至有些可怜。
他起身跃下假山,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方微皱的手帕,对着月光仔细确定不脏以后,宇文和鼓起勇气走过去。
突然管家领着一群人急急忙忙赶向前门,宇文和拦住他们,奇怪道:“大晚上的,你们这是捉鬼去么?”
管家皱眉苦笑道:“二公子快别开玩笑了,还真是捉鬼去。”
宇文和笑道:“哪儿来的鬼?”
“连姑娘的双亲抬着棺材停在府门口,要那位殿下给个公道,又哭又闹引了一大群百姓看着,怎么也劝不住。”
宇文和仔细一听,果然听见前门隐隐约约传来喧哗声,不禁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回头看了看姬初,见她没发觉,才放心了。他让人先去前门拦着,拉住管家问道:“他们不要命了!此事大哥和爹都知道了吗?”
管家道:“君侯正在和司徒、司空几位大人议事,门关着不让打扰。老奴只让人守在外面,谈完了就报给君侯知道。至于大公子……现在还没回来呢。”
宇文和也觉焦头烂额,叹气道:“那你快去前面看着吧,我去把大哥找回来。只一点注意,千万别让连姑娘的家人见到她,我也是为他们两方好。”
☆、13|相信他
宇文和已悄无声息走过姬初的身边,可他住了脚,回头凝视月光中仿佛雪意犹存的她的白裙,飞起来将要迷了他的眼。
襟袖上,空惹啼痕。
这是个怎样荒唐的夜?他竟然觉得姬初有种致命的魔力,让他想要飞蛾扑火。
“你要不要?”
姬初听见身后有人问她话。她慢慢回头,见到宇文和闪闪发亮的眸光正看着自己,手上拿着块霜白的手帕递到她眼前。
姬初看了手帕一会儿,抽泣着摇头:“不要,有点脏。”
“……你胡说!”宇文和脸色一变,立刻缩回去反复检查了几遍,抬头又给她,语气十分肯定,“不脏,不脏的。”
姬初将信将疑,勉强接过来,见他转身要翻墙,不由奇怪地问:“你做什么去?”
宇文和道:“天太晚了,我去把大哥请回来。”
“那你怎么不走大门?”
宇文和想了想,回答:“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走大门。”
姬初静静地望着他,微冷的夜风已经将喧哗和哭泣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她听见了。
“那你去吧,早去早回。”姬初止住眼泪,面无异色,看着他跃出高墙。
她吸了吸气,转身朝大门去,红素等人急忙跟上来。
此时府门处灯火通明,大批卫士与百姓将管家和连父连母围在中央。
管家皱眉,苦苦劝道:“二位这可真是难为我了,既不相信衙门公断,又不相信府中下人作证,只在这闹也是于事无补。二位认定清河殿下谋害连姑娘,可有什么人证物证能拿得出来?”
连母趴在漆黑沉重的棺材上,已哭得喘不过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连父闻言怒道:“那山上都是你们的人,我们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即使你们都看见小柔是怎么被害死的,她一句话下来,你们还不是跟着信口雌黄!”
“那就是没有什么证据,一切只是二位的猜测对吧?”
管家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连母已哭喊起来:“你们简直丧尽天良。你们让我们拿什么出来?小柔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她仗势欺人,把小柔推下去了——也许你、你、你们这些人都是帮凶,帮她一起害死了小柔,所以你们一口咬定是小柔自己摔死的。更何况她是什么不要脸的毒妇,人尽皆知,为了大公子能不顾纲常伦理嫁给陈王爷,还恶语威胁过小柔。现在小柔只和她出去一次,就死了,你们说和她没关系?怎么和别人出去,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从不见出事?我们不是傻子!只恨她是帝姬,她可以草菅人命,连衙门也要看她脸色行事。苍天啊,如今还有没有公道?”
连母说完又哭倒在地上,绝望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连柔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这让他们怎么能相信早上还好端端的女儿,转眼就发生了意外?
连父握紧木棍,说道:“不管你们怎么阻拦,我们势必要她给个公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王爷若不肯给我们做主,我们就告到帝京去。就算皇帝是个昏君,帮她杀了我们,我们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她的罪行!”
姬初正听见这二人声嘶力竭的质问,心底觉得可笑而可悲到了极点。
她拨开人群走出来,垂眼无动于衷地盯着他们问:“我有什么罪行?”
四下里忽然一片寂静。
管家知道她有心悸,怕她一时承受不住,忙劝她回去:“殿下,这种事您不必管,老奴会拦下来的。殿下还是回去歇——”
“他们来找我,我不心虚,没必要回避。”姬初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连父连母听出她的身份,顿时怒火冲天,满目仇恨地剜着她。
当看清她纤尘不染的白裙——俯视众人的高贵姿态——以及一脸平静的神色时,连母心中一阵刺痛,被彼此这样强烈的反差产生的自惭形秽所激怒,恨意彻底淹没神智。
连母迅速爬起来朝她喷了一口唾沫,狠狠呸道:“你有什么罪行你不知道吗?你还好意思出来问我们?你还好意思说你不心虚。你不心虚你下午让人送钱来堵我们的嘴?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我死都不怕。”
那口唾沫落在台阶上。
姬初答道:“我不知道。”
“小柔的在天之灵看着你,你这么说也不怕遭报应!”
“为什么我会遭报应?你们呢?这样冤枉诋毁我,怕不怕报应?”姬初看着他们咄咄逼人的可憎嘴脸轻声反问。
百姓中顿时爆发一阵哗然,有人朝她指指点点,指责不耻之声不绝于耳。
姬初忽然间明白所谓“千夫所指”与“众口铄金”是何种情形。
“我们冤枉你?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扪心自问,你杀了小柔不是事实吗?”连母怒极反笑。
姬初静静地道:“我扪心自问,这不是事实,只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诬陷。如果你们不讲道理,还要诋毁我的名誉,你们必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恶意陷害皇室帝姬,罪在不赦。
连父气得一棍打过去,但被几名持戟卫士一同挡下来,掀翻在地。
连父骂道:“威胁我们!大家都听到了吧,想杀人灭口了。来啊,当着众人的面打死我们,看你能不能把这的人全杀了!你还敢说我们不讲道理,你们讲过道理吗?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卑鄙!”
姬初道:“那我们讲道理。你们说我谋害连姑娘,但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是连姑娘受惊而失足,坠落谷底。你们不信,你们凭什么不信?凭你们是失去亲人的百姓,就可以恶意诬陷、撒泼无赖、动手打人?你们不信事实,因为你们心底相信是我杀了人,所以不论什么样的证据摆在眼前,都可以视而不见。这就是你们的道理?我说任何话,你们不信,那你们现在找上门来想做什么呢?只想逼我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对么?”
连父连母欲要反驳,可又不知如何反驳。
沉默须臾,连母突然厉声道:“你们皇族人就是会颠倒是非黑白,我们说不过你,但是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我们不认定别人是凶手,就相信是你?那是因为你本来就不喜欢小柔,见大公子和小柔两情相悦,十分妒忌,见左右都是自己人,听命于你,便起了杀心。不然,你也不会愧疚地假惺惺拿钱给我们。”
姬初十分后悔,忍不住咬牙:“我让红素送东西给你们是好意安慰,不过我现在知道我不应该对你们有任何好意,以后我不会了。”
这时宇文和拽着宇文元急匆匆赶来。管家如见救星,喜上眉梢地迎上去:“可算回来了,您看眼下该怎么办?”
宇文元面色阴郁懒散,不觉眼前如何不堪,只冷笑道:“什么怎么办?”
“连姑娘的……”
连父连母本底气不足了,见到宇文元回来,对他一向敬重,便连忙道:“大公子回来就好。也别说我们不讲道理,大公子当时也在场,只要他说话,我们都信!”
“可以。”姬初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他是知道实情的,这件事总算真相大白。
宇文元眯眼问:“让我说什么?”
连父凑上去道:“大公子,当着小柔的棺材,您就说,到底小柔是不是她害死的?”
“她是谁?”宇文元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清河帝姬。”
宇文元看了一眼姬初,又看了看连柔的黑棺,拂袖推开众人,自顾自进府里去,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不想说。”
姬初脸色一片雪白,仓惶地退了一步,险些跌倒,但她毕竟站稳了,带着凄楚而尖锐的恨意的眼神落在宇文元畅快的脸上,如影随形,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天知道,她那样相信宇文元……
面对刹那甚嚣尘上、气势汹汹的唾弃,她已无力再做任何辩白。
因为……她自己已经无可挽回了。
宇文和同管家面面相觑,心底知道大事不妙,这四个字足以完全毁了清河帝姬的声誉。
连父连母有这句话作支撑,信心倍增,鼓动申张正义的百姓一同涌上来撕打她。
卫士不好随意伤人,一时拦不住他们,红素几人只好急忙护着姬初往后退。
忽然有人揽住了她的肩,安慰道:“不要怕。”
姬初偏头,见是宇文思,一刹那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他怀里无声落泪,好像已经找到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一众百姓见陈王出来,固有的威严也令他们纷纷停下动作。
宇文思拍了拍她的背,随手从袖中取出手绢塞到她手里,微笑道:“你别哭,哭得我也要跟着难过了。”
“我现在、现在不想听你开玩笑,”姬初哭得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道:“宇文元太欺负人了。”
宇文思看她止住了眼泪,点头道:“我知道,你累了,回去睡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谢谢你。”姬初捂着嘴慢慢转身回去。
连父连母激动地喊:“王爷!她——”
宇文思对他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管家苦着脸为难道:“君侯,您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宇文思平静笑道:“有什么可慌张的,按律处置了就是,还闹了这么久,非等着我出来。”
管家一头雾水:“按律处置?谁?”
宇文思不耐烦浪费时间,扬了扬手,一支千人带刀卫士整个包围人群。
“主犯二人以下犯上,构陷帝姬,按律处三年役。从犯围观起哄者按律处六月□□。抓了移交衙门大牢。”宇文思说完,又看向宇文和,语气温和起来,笑道,“和儿,你去书房等着,我有话对你说。”
宇文和看着方才混乱不堪的局势瞬间清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点头回去,心中对他爹愈加崇拜。
连父连母又哭又骂,但也没奈何,卫士已一把捂住他们的嘴拖走了。
管家指着连柔的棺材询问:“那连姑娘的棺材怎么办?”
宇文思道:“毕竟是元儿喜欢的人,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管家忙应声吩咐下人去办,自己跟着宇文思回去,真心诚意称赞道:“还是君侯有办法。”
宇文思哼笑,道:“这本是极简单的事,只有姬初才会占着理还企图说服他们。占着理又有权力就该直接抓人,说服别人是处于弱势地位才会去干的。她还不知道说服别人改变观点是最困难的事。傻。”
管家不免担忧道:“此事一出,百姓对殿下的议论想来更加不好了。还有连姑娘的兄长连池,是今上神策军中的……”
“那似乎用不着我担心。”宇文思拍拍管家的肩膀,“顾好自己的事。”
☆、14|光已暗
“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敢来。”姬初坐在寂静的亭中,明明是偏头凝视湖水倒映清冷月色的波光粼粼,没有回头,但在宇文元停在台阶下的那一刻,她却已经知道是他。
宇文元嗤笑一声:“我怎么不敢来?你觉得我胆子就这么小。”
“不是。”姬初回头对他微微笑,极美又极惨淡。“我以为你脸皮薄,知道内疚,所以不好意思来见我。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脸皮厚度。”
宇文元愣了愣,突然无情地大笑起来。
她不生气,问道:“很可笑是不是?我现在也知道了。以前我不知道的,还要多谢你啊。”
“废话少说吧,有什么事?”
姬初起身临阶而立,二人眸光交融,只相隔三阶石梯。
她道:“刚才,为什么那样说话?”
“我一直这样说话。”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说实情?你哪怕只说‘不是’这两个字——”
“姬初。”宇文元满目冷肃地打断她,“就如同你不想救她一样,我也不想替你解释。这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你又何必非要刨根究底。”
姬初沉默了好一阵,才发现原来他恨她,比她恨他更甚。她对他的恨源于刻骨铭心的情感,即使她怀有一腔报复而来,也未曾真正做出令他万劫不复的事。
她只不过想让他难过,想让他愧疚、痛苦——或者她根本一开始就是由于意难平而做出的企图令他痛惜自己毁了她一生,最后不得不选择真情流露,同她一起在如此炽热激烈的情感中消融的绝路。
她恍然大悟,原来连柔说得对,她的所有行为,真的都是为了挽回宇文元。
这真可悲。
可悲之处在于宇文元对她的恨并非来自深爱,若有一分爱她,应该不会恨到这个地步。
姬初惊愕地问:“你恨我?”她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我恨你。”宇文元脱口而出。
当他的话音落下,姬初却哀伤道:“可是,我爱你呀。”
她声音清脆微弱,像冬日檐下结成的冰锥,落地以后,只有细细碎碎的轻响。后来就化作水沉入地下了,一切冰冷而寂静,不见落花与春泥的抵死缠绵。何其绝望的毁灭。
宇文元即将涌出胸口的恶意一朝冷却。
他听了只是沉默,眼中没有感动与喜悦。
当他心中所有的火热与欲望都已熄灭殆尽,他已不再需要清冷冰洁的梦幻。
这只会令他感到更加冰冷,冷如他已经破败不堪的人生。
姬初微微颤抖着,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她追问:“所以,你为什么会恨我?我恨不得把我所能给你的全都给你,我喜欢你喜欢得想要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死?你毁了我,彻彻底底的,因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不是很合理吗?姬初,你如果想死,那我求你去死。”宇文元五官已经扭曲,英武的脸上露出痛恨到极点的恶毒,眼里却有一闪而逝的悲意。
他求她去死。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恨从何而起。
她只知道——他想要她死。
可是,是她毁了他吗?她做了什么能够毁了他?一直以来,受折磨的只有她一个。
姬初静静地看着他漆黑阴郁的背影被黑夜笼罩,终于缓慢而艰难地仰头看向夜空。
此时她眼中的迷惘不复存在。
皎洁月色已被乌云吞噬,她的灵魂在黑暗中沉沦。
……
宇文和自书房推门而出,见到面无表情的宇文元愣了一瞬,很快侧身让他进去。
宇文元大步经过,突然听宇文和踌躇地叫道:“大哥,我……”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也是我的意思。”宇文元冷冷地笑了一下,关上了门。
宇文思神色有些疲倦,闭目靠在沉香椅上,听他进来也不睁眼,淡淡道:“你又和她吵架了。”
宇文元随意坐在一方,烦躁道:“是她非要找上门来,我可没主动招惹。”
宇文思忽然笑:“你再这么撩她,小心阴沟里翻船。”
宇文元没好气道:“船早就翻了。”
“是我没把你保护好。我本安排了人在宫里照应你,不过似乎都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往哪边倒,也不在意哪阵风吹得长久。”宇文思秀丽的眉目间涌上一阵自责和怜惜。
宇文元神色仍很冷淡:“他们哪管东风西风,随波逐流罢了。”
“说得对,到时让他们后悔去吧。”宇文思说着把一本折子扔给宇文元,“你看看。”
宇文元很快看完,是请立宇文和为陈世子的折子。他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你如果不满意,我就撕了再写一个,没什么要紧。临近用兵,皇帝有气也只能忍着班师回朝再发作。”宇文思微笑道,“不过他回不来了。”
宇文元终于惊讶地看着他。
“皇帝点了京口假持节都督宋凡生为主将。”
“宋凡生……”宇文元皱眉思索片刻,很快想起来,“你曾经的门生?”
宇文思大笑道:“现在也是。”
宇文元露出快意的冷笑,不过他想到了什么,又皱眉道:“三军主将除了宋先生,还有两人,恐怕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还是要小心。”
宇文思道:“神策军执金吾连池是主将之一,倘若知道皇帝的女儿杀了他妹妹这流言,还会忠心耿耿么?”
宇文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不再对此多说什么。他将折子合上,搁在宇文思的书案前,不在意道:“我没什么不满意的,他做世子再好不过。你若立了我,反倒是个笑话。”
宇文元把什么都看得很淡,名利地位是,情分也是。错过就错过了,死了就死了,得不到就得不到,他似乎什么都不曾执着过——只有对姬初的恨意从未消失。
宇文思叹气:“什么笑话?不会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宇文元敏感的神经忽然无端端被刺痛,他站起来要走:“你还是快回去哄她吧,刚才我让她去死,现在她大约要癫了。”
“每次都让我给你擦屁股,我也头疼。”宇文思不悦地抱怨:“回头我不在,你惹毛了她,看你怎么收场。”
宇文元冷笑道:“你不给她撑腰,她在这里日子更难过,我怕什么。”
“她有病,你真想把她气死?她才多大,你跟她计较?”宇文思渐渐没了笑意。
“嗤。你这么护着她,到底是高灵雨的女儿,旧情难忘是吧?”宇文元忽然激动地上前,一拳砸在他眼前的书案上,恶狠狠地盯着宇文思:“你若对母亲有对高皇后一半好,母亲会死吗?是不是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高灵雨?要不是母亲临终求我别恨你,我半点面子也不会给你。”
宇文思深深地看着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痛心疾首道:“在我心里,已经没人比你们更重要。”
宇文元怔了一怔,猛地收回手,避开他深邃的眼神,冷哼道:“那你管姬初死不死。”
“很快就有圣旨诏她回京思过了,你忍一忍吧,我知道她对你其实很特别,和连柔不一样。”
宇文思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宇文元凶恶的表象瞒不过他锐利的双眼。
宇文元不再伪装,迎着风凄凉地笑了一声,却比哭更让人难受。
“我想她死了,也好过活着让我看见。”
宇文思回到房里的时候,姬初似乎已经睡得很沉。他看了看她的眼睛,却发现并没有流泪。
……
宇文思入京那日清晨,姬初送他们到城外。她再次提醒宇文思一定保护好她的父亲,宇文思仍然笑着点头。
“你再送,就要跟着我回京了。”宇文思劝她止步。
姬初笑道:“那你可要活着回来。”
宇文思笑而不语,策马前行时回头看了看没有表情的宇文元,他忽然有种此去将是永别的不详在隐隐作痛。
很快他又挥散这样的思绪,谁能在陈王府杀了宇文元呢。
宇文和一身甲胄跨在马上跟着宇文思前行,晨风将他的披风高高扬起,磨灭了稚嫩的青涩,凛然锐气扑面而来。他行得很慢,渐渐与宇文思拉开了距离,回头看着将要上车的姬初,欲言又止。
红素有所察觉,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姬初茫然回头,看着宇文和奇怪道:“你有话说?”
宇文和总觉得她今日神色与以往不同,疑心是连柔的事还让她困扰,于是上前对她道:“我一直相信你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姬初愣了愣,须臾之后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等她想要说些什么时,宇文和已经策马到了军队前方。
姬初沉默一会儿,静静上了马车。车轱辘转过宇文元身边,她掀帘道:“你看够了吧?”
宇文元道:“不干你的事。”
“怎么不干我的事?你记性被狗吃了。你的禁闭一直都在,别让我叫人绑着你拖回去,街上人多,怕你丢我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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