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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疏影风临雪-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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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倚风果然放开她:“那好啊,不过现在大可不必,等到博阳侯过寿那日,你便拣这件穿好了。”

瞅着岑过雪青白的一张小脸,他忍不住再捅去一刀:“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芬芳的鬓边,似冷冷泻地的宝石碎片,能够割肌刺肤,“这一回,你的珩哥哥也会来呢。”

岑过雪顿若五雷轰顶一般僵立原地,浑身冰冷,没有呼吸,亦如死人。

岑倚风熟视无睹,缠绵地吻了吻她的唇,不忘提醒一句:“记得那日穿上。”

岑过雪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在原处茕茕孑然,西窗垂着湘竹帘子,被风吹得吱吱呀呀作响,零零星星的红蕊花瓣扑在上面,恍若隔纱蝴蝶,繁影迷渺,偶尔漏进来两三瓣,恰好栖落在她的裙裾边,绘成最娇艳绮美的纹案。

耳畔似有欢声笑语,忽近忽远,桃花杨柳,桥廊深径,二人一路追逐嬉戏,整个世间好像只剩下彼此的嬉闹声,待玩得累了,各自凭阑而歇,看着头上柳絮飘摇,闻着枝头雏莺学啼,春风吹动她碧绿色的裙角,如盏荷叶袅娉摆动,拂来一阵青郁萍香,蓦听那人慢慢念出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窗外鸟儿一啼,惊醒梦中人,岑过雪省回神,空荡荡的屋内原来只是她一人。

浮光,流年,那些牵缠念忆,终究只化成烟云,被风吹得了无痕迹了。

 逢君犹梦中1
待到博阳侯过寿那日,天色熹微,岑过雪就起身更衣,梳妆完毕后,简单用了糕点,算算时辰差不多,又漱口含了香片,带着冬袖来到府邸门前,马车早已备好。

“二姐。”岑邵良今日穿戴整齐,精神奕奕,他的容貌随岑海平多一些,但还年轻,比岑过雪晚三个月出生,尚未到弱冠之际,脸上犹带着少年的青涩秀气,笑起来格外憨纯,浑身上下总有股掩不掉的草药味。

岑过雪也笑着跟他打招呼,再瞅向旁边的岑倚风,腰饰绮绣,玉扣珠玑,华衣冠履,贵介如兰,手执一柄折扇,柄下悬一块琥珀眼雕刻的精美扇坠,衬得那手指肤色白若冷雨琼昙,散着幽幽雪华。

他晙来一眼,岑过雪神色就不自然,低头喊了声:“大哥……”

其实她戴着一顶垂纱帷帽,半遮半掩着那张绝丽容华,只露得寸许白腻的肌肤以及水色潋滟的嫣唇,方才那一低头,更衬出曲线甚为纤柔的下颔——偏偏是一种说不出,令人屏住呼吸的美。

“上车吧。”他撇过头,不淡不咸地落下句。

岑过雪隐隐觉出他不高兴,可又想不明为什么,今日她确实照他所说,穿的是那件翡绿繁纱裙。

岑倚风命府上备了两辆马车,岑过雪与岑湘侑乘坐后面那辆,眼瞅快到启程的时辰,但岑湘侑一直没有出现,岑倚风派人催了几次,岑湘侑方由丫鬟搀扶着登上马车。

岑湘侑这一大早也没少闲着,泡了好半晌的玫花百料香汤,又梳妆打扮,为赴这次宴会,她让莱绣庄赶制出五六件新衣裳,临近出门,还挑挑拣拣不知该选哪件,直至被岑倚风派来的家仆催促。她对自己这位大哥素来畏惧多于敬爱,不敢惹他生气,便换上衣裳匆匆出来。

岑过雪瞧她一件樱桃红绣海棠拽地罗纱裙,发髻上钗环繁复,一支红宝石垂花簪熠熠生辉,周边并缀翠珠无数,小巧的耳朵上搭配着一对红玉蝴蝶璎珞,像是两滴血红泪子摇曳迷艳,镯链金碧辉映,风光富丽,似那迎日含苞绽放的暮春桃花,朝气娇妍。

岑过雪想她一团珠光宝气,简直快把自己打扮成一座小金山了,嘴里却还对衣裳嘀咕着不满,要知道她这一件衣服至少得花销五百两银子,那四五件衣服加起来,足够穷苦百姓一辈子的吃穿用度了,可岑家的钱多得流油,她如此大手大脚自然不觉如何。

“咦,二姐你今日这件……看着好眼熟。”岑湘侑忍不住打量她,淡妆素髻,细眉画深,发上戴一支嵌绿松石玉簪,鬓侧簪着一大朵洁白芍药,却是初晨新摘,犹泛着水露花香,斜斜压上堆云积雪般的鸦鬓,愈发显她容光清澈,肤色晶透,一截雪藕似的左臂上套着白玉跳脱,颜色与肌肤相称几乎叫人混淆,除此以外,全身再无一丝金银饰物,可谓素得淡雅,美得脱俗,犹如从画册拈下来的剪纸美人,轻轻呵口气,变成了仙。

她比岑湘侑大两岁,这样一比,反倒岑湘侑看去更加成熟妩媚,而岑过雪本就身子骨单薄,夏日的衣裳大多是绢绡轻纱制的料子,她穿上愈呈轻肌孱骨,弱不胜衣。

其实岑过雪以前很喜欢碧色,但后来多以白色为主,因此岑湘侑乍一瞧她这身浮光潋滟的翡绿繁纱,先是一愣,继而越瞧越觉眼熟。

岑过雪解释说:“是父亲以前送给我的那件,原先做的新衣不太合适,才将它翻了出来。”也亏岑倚风对她的身形了若指掌,衣服裁剪得秾纤合度,她穿上居然十分贴身。

岑湘侑恍然,心中自然没起疑,只是暗暗冷嗤一声。当初岑海平对三姨娘那是千般呵护,万般宠爱,眼里哪还容得了别人,明明连庶出都不算,但岑过雪反倒成了家中的嫡女一般,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别说她自己与潘姨娘倍受冷落,即使嫡长子岑倚风也不曾受过这般待遇,难怪白夫人被活活气出病,没多久就咽气了。如今岑倚风掌家,这日子才算风平浪静,起码岑过雪的生活是大大不如从前了,尽管岑倚风性格沉冷,在家事上不偏不倚,但因白夫人的关系,心里对岑过雪或多或少会有怨吧?

岑湘侑掩着樱桃小口咯咯发笑,这几年她没少在韶州的贵族圈游交,不时参加个诗社花社,品茶赏景,从那些千金世家小姐身上也学来几分自矜娇贵的做派:“看来父亲就是最疼二姐,瞧这刺绣处缀镶的几颗浑圆珍珠,一瞧就是价格不菲的天然之品,比我那串淡水里养的珍珠项链还要好。”

有时她说话就会流露出一股子酸腔,跟岑过雪之间的关系也是说亲不亲,岑过雪何尝不明白,因为母亲在世时独得父亲宠爱,令她与潘姨娘一直遭受冷落,难免心中不平,有所积怨。

岑过雪但笑不语。

“对了,听说这回六公子也会来呢。”提及此事,岑湘侑又眉开眼笑,今日她打扮得珠光萦灿,一是不想被那些世家女子比下去,二是想着兴许能遇见六公子。

她口中的六公子,正是陆府排行老幺的陆庭珩,陆家在韶州也是名门豪族,陆老爷与白夫人是远房姑表兄妹的关系,当初白夫人不顾双亲反对,执意嫁给岑海平为妻,后来投奔韶州,作为表哥陆老爷没少出手帮忙,更是欣赏岑海平在商业上的精明果断,彼此一见如故。陆老爷膝下有六名儿女,最疼的便是小儿子陆庭珩,与岑倚风年岁相当,两家经常往来,因此几名小儿女打小就熟络了,尤其是陆庭珩与岑过雪,好到近乎谈婚论嫁的地步,岑湘侑一直以为岑过雪迟早会嫁到陆家去,但不知何原因,二人关系突然就变得生疏,再后来,陆庭珩也极少到岑府拜访了。

听到她提及“六公子”,岑过雪手心里渗出一团薄汗,紧紧绞着帕子,连岑湘侑再讲些什么话都没听入心。她就知道岑倚风是绝不会让她好过的,明知陆庭珩会出席寿宴,还执意让她穿这件翡绿繁纱裙。他就像一名最懂用剑的绝顶杀手,能够轻而易举洞察到她的最痛处,给予致命一击,她越痛苦,他就越开心,并且这种感觉永难餍足,只要她活着,就得在他的掌控下饱受煎熬,永难解脱。

她仿佛憋得难受,轻轻掀开窗前琼花鲛纱,一束温净的光缕穿透叶隙,明暗交替地洒在她的帽纱上,潺潺流水一样浸透进来,在那皎月般的容颜上仿佛形成一道道斑驳泪痕,幻错迷离间,她唇角微扬,连苦涩的笑意也飘忽成虚了。

博阳侯府门前冠带交错,方辕接轸,岑过雪一行人下了马车,便有侯府小厮恭恭敬敬地引领他们入内,待到侯府大院时,又有几名侍婢迎来,将女眷请入右廊的鸣春园。

岑倚风与岑绍良等男宾则被引入左廊的镜曲园,分离前,岑过雪心思微乱,情不自禁朝镜曲园回眸一顾,也不知自己在寻望着什么,尔后才敛首随侍婢而去。

石拱形园门前,岑过雪解开颈下的丝绦,将帷帽递给冬袖,又接过那一柄绘着烟雨晚荷的雪纱纨扇,与岑湘侑一起步入园子。

女眷会聚的场所,素来先闻香风阵阵,再闻莺声燕语,最后只见得一片浓妆艳抹的盛景,豪门贵府的夫人千金正聚在园内品茶谈笑,手上各执一柄纨扇,优雅地半遮半摇,远远望去,好似成千上百的小蝶在翩翩舞动,饶是缭乱炫目,那满身的华服珠光,堪比五光十色的绮罗缎匹铺列成阵,整座鸣春园就像一个水粉胭脂盒,撒的空气里满满都是迷离氤氲的香。

岑过雪领着四妹,上前向博阳侯夫人贺喜,博阳侯夫人多年来养尊处优,看上去富态丰腴,听说是岑家的两位小姐,很是客气,或许因岑过雪一身妆扮格外素雅,在胭脂红粉中反倒洁华突兀,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笑口夸赞:“真真是个水灵的人儿,倒叫我移不开眼了,快说说,是谁家的男儿有这等好福气?”

旁边有人嗤地一笑,岑湘侑脸色不自然,唯独岑过雪含笑自若。

很快就有人在博阳侯夫人耳根嘀咕几句,博阳侯夫人也是有口无心,不自觉几分尴尬,借故又与其他夫人攀谈起来。

 “二姐,那位就是博阳侯府的九姑娘。”趁着私下无人注意时,岑湘侑以纨扇障住半边脸,那模样仿若不胜日照,话音低低切切。

岑过雪顺她视线一望,果见树下站着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四五名贵媛围在她身旁有说有笑,而她嘴角不过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眉眼间一派矜傲自得,站在中间,偏偏就有股独压群芳的傲气。不知谁讲了句逗乐的话,终于惹她开怀一笑,却是以纨扇恰到好处地掩住唇际,只衬得一对星眸流转,顾盼之间,若媚若骄,正是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可谓众里难寻的美人。

不过早有传言,说这位侯府九姑娘品行不端,与几位世家公子之间牵扯不清。更听闻此次博阳侯夫人实际欲借寿宴一事,来为女儿择婿。

对于英云未嫁的女子来说,何尝不希望自己能择一位心仪所属的人当夫婿,若论容貌,在这闺秀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属岑家少主岑倚风,玉骨佳绝,风姿特秀,更是韶州第一大巨贾,两年前临州一代发生灾荒,饥寒交迫的大批灾民聚集在韶州城外,光王虽是善心仁德,但粮库供济不足,更要紧的是筹不上银子,使得一夜间哀鸿遍野,那些豪门缙绅向来自顾自足,募下来的那点银钱根本难缓灾情,当时岑倚风担任家主不久,就主动向官府募捐数千万银两,并开设十八处粥棚,虽是岑家所开,但打的却是光王仁德爱民的名号,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也是岑倚风分外聪明的一点,不仅替光王赢得民心,又免去王者心中的忌惮,更使苦难的灾民度过一场灾荒。因而岑倚风此举深得光王的厚爱与欣赏,并亲自在王府召见他,这也使岑倚风在韶州贵族眼中套上一层金环,要知道,这些名门望族不过表面风光,实际上家底并不殷厚,岑倚风年轻美俊,背后更拥有偌大财富,俨然成为世家豪族拉拢争夺的对象,亦是闺秀心目中最合适的夫婿人选。

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正是陆家的六公子陆庭珩,陆家乃韶州四大家族之一,陆庭珩二十有二,至今未娶妻室,人品纯德,温文尔雅,也是诸多未出阁女子心中的最佳人选。

听岑湘侑对那侯府九姑娘蒋寄琳念念有词,岑过雪纳罕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有一点倒感意外,据说这位高高在上的九姑娘似乎对岑家少主青睐有加,难怪四妹会打探的这么清楚。

其实岑倚风极少亲近女色,家中连个妾室都没有,当然,岑过雪认为这或许是他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谁又能想到,他会与自己的妹妹不伦有染。

岑湘侑经常游走贵族圈子,结识了许多闺友,很快就抛下岑过雪,与那些世家女子摇着扇子谈笑风生。岑过雪也不在意,看着岑湘侑那般鲜活明艳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起自己的五妹,心中酸楚难禁,恰好一抬眸,发现蒋寄琳正往自己这厢望来,浮光掠影的一瞥,倒叫岑过雪有些捉摸不透。

“过雪。”背后传来女子声音。

岑过雪回首,登时喜笑颜开:“涵姐姐。”

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陆槿涵莲步轻移,亲热地执起她一只玉手上下端详,长吁一声:“我还当是自己眼花瞧错了,真是许久不曾见着你了。”

“涵姐姐……”岑过雪眼眶略微热润,几乎无从言语。陆槿涵是陆老爷的四女儿,也是陆庭珩的胞姐,陆岑两家关系亲厚,一直与岑过雪关系要好,两年前她嫁给齐府长公子,这齐家也是韶州四大家族之一,如今陆槿涵已为齐家育有一位嫡长孙。

岑过雪激动万分:“今日能见着涵姐姐,我心里真的好生欢喜。”

陆槿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每年四季的花社我倒能常常见着你四妹,反倒是你,简直跟凭空消失了一般,想见上一面都难。”

岑过雪避而不答,那时她推掉府上所有邀请,只为躲开那个不该见不该想之人,莞尔一笑:“怎么不见小外甥?”

陆槿涵察觉她有意避开自己的问话,也就顺着回答:“这两日贪了凉,正让奶娘照应着,等改日你来府上做客,我再让你瞧个够。”

岑过雪冁然而笑:“姐姐的孩子必定冰雪可爱。”

陆槿涵神色无奈:“说来也怪,这孩子的性格既不随我,也不随他父亲,整日把人折腾的要命,哪有半点可人疼的样子。”

岑过雪忍俊不禁:“年岁还小,正当淘气。”

陆槿涵以纨扇轻捣下她白皙的鼻尖:“待你日后有了,便该尝到苦头了。”

岑过雪状若羞赧地垂落眼帘。她喜欢小孩子,可是她不能有孩子,那个孩子更不能是岑倚风的,他知道她会事后服避子汤,从来没有阻止过,但这样的关系……究竟要维持到多久才算尽头?

陆槿涵适才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指微凉,轻若无骨,脱口道:“以前你就清瘦,如今身子底愈发单薄了。”

岑过雪见她穿着一件深紫近墨的天罗广袖长裙,两臂揽一条紫绡披帛,衬得肌色白润,体态丰盈饱满,笑道:“我瞅着涵姐姐却是愈显福气了。”

陆槿涵喟然一叹:“你毕竟没经历过,对咱们女儿家来讲,养好身子那是第一要紧的事。”

岑过雪听明她话中暗意,出嫁后的女子首要使命便是传宗接代,像她这般柔若蒲柳的身段,未必有福之人,日后能不能生孩子还是回事。

陆槿涵点到为止,转过话题:“五妹最近如何?”

一缕忧愁,云生雾起地浮现在岑过雪眉间:“老样子了。”

“可怜见的。”陆槿涵情知这五妹是她心坎上的一块肉,温言安抚,“你也莫要胡思乱想,那些个算命的说得未必就准,那命坎如今不也过去了吗?”

“嗯。”岑过雪打起精神,“多谢涵姐姐惦记。”

陆槿涵瞅她抬首间淡莞一笑,宛若奇花初胎,绽放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明丽而又楚楚怜人,那种美,脱俗于世。

念及自家老六,她到底不提,执起岑过雪的手:“走,我们去那边坐。”

二人在杏花树下说了些体己话,不大会儿吉时到,寿宴开始,依然是男宾女宾分开进行,戏班子在正中的戏台上唱起来,锦屏香褥,长案佳席,美酒珍馐络绎而来,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岑湘侑吃了不少酒,岑过雪生怕她喝醉,在旁劝说,哪知岑湘侑酒量好得要命,三杯入腹脸色依旧如常,反观岑过雪才吃了两口酒,一缕醺红就从雪缎子般的肌底下泛透上来,倒像是胭脂泼洒,平添了艳色。

岑湘侑倏地凑近她耳际低语:“咦,九姑娘哪里去了?”

经她一提,岑过雪也才留意到,原本坐在戏台前排的蒋寄琳此刻已不见踪影,但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九姑娘只是回房更衣,又或许觉得听戏枯闷,到园外散散心而已。

比如岑湘侑就是,到底年轻,不若陆槿涵与博阳侯夫人她们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台上庆寿的剧目令她乏味无趣,闹着要和几位小姐去花园逛逛。

岑过雪本不大放心,但一想毕竟是在侯府,嘱咐几句便由她去了。孰料没过多久,岑湘侑就面色煞白地回来,跟个木人似的坐在位置上听戏,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岑过雪发觉不对劲,问她她只道没事,搞得岑过雪一头雾水。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有侯府婢女找到岑过雪,说是岑家三公子喝醉了,倒在地上又呕又吐。

岑过雪一惊,出声问:“少主人呢?”

那婢女摇了摇头。

岑过雪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待人走后,命冬袖去镜曲园询问情况,当冬袖回来,却说镜曲园不见岑倚风,他身边的两名小厮只说岑倚风离席前不让跟着,不清楚少主人去了哪里。

岑过雪开始坐立不安,岑倚风居然不在寿宴上,又问冬袖:“三公子现在如何了?”

冬袖斜眸一睨,岑湘侑举着纨扇与旁人攀谈,似乎毫不知晓自己的哥哥出了状况,回答道:“三公子醉得厉害,已经被搀扶到月闲斋歇息了。”

岑过雪见岑湘侑依旧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显然怕岑邵良一事让她在诸位小姐跟前丢面子。但岑过雪不放心将三弟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遂起身:“我去瞧瞧吧。”

冬袖跟随岑过雪,由一名侯府婢女引领着前往月闲斋,一路穿廊度庭,转山绕水,远处的喧嚣声渐渐从耳际消匿,只瞧得廊外柳丝亸地,繁葩团簇,花摇蝶萦,莺燕娇啼,疏影翠枝间亭台翼然,一派如诗如画的美景,令人赏心悦目,一剪清风,吹得岑过雪那点醺然醉意也消散无踪,只感到神清意畅。

七转八拐之后,岑过雪被人领到月闲斋,踏上鹅卵石铺就的石子甬路,一股凉意似乎从脚底渗透上来,入目绿篁数重,修剪得宜,微风过隙,竹涛漱漱,响音一时忽左一时忽右,珠玉琳琅煞是悦耳,夏日炎闷,此地却是纳凉的好去处。

冬袖正欲替她掀开门前的帘子,凑巧被人从内打了起来。

岑过雪惊了一跳,这侯府后苑已非闲杂人等能够入内,而打开帘子的小厮衣饰不俗,又非岑绍良身边的人,显然对方背后的主子她并不认识。
逢君犹梦中2
岑过雪躲避不及,慌忙举起纨扇障面,可当那人走出来的刹那,动作竟生生停滞半空。

那一痕翡绿衣袂映入眼尾时,陆庭珩心神有片刻恍惚,甚至还从风中闻到一缕空谷寂梅般的幽凝嫣香,却是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熟悉。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碧竹垂荫下立着一剪纤瘦人影,翡化裙装,袅袅轻举,篁影间有若隐若现之感,疑是一团绿色的仙气,很快欲随风荡去,幸有日光,照得那清眸如银,衬出水露之颜,花骨之姿,雪溶于肌,玉凝于魄,罗袖翻舞时,孱孱弱弱,人不胜衣,宛然于浩浩绿波之上的水生芙蕖,秀色出尘,绝丽不可方物。

霎见那人,陆庭珩震在当场,明知此时应当回避,然而那一眼,那一眼落定……终究再难移动半分,只是痴痴地、痴痴地凝着她。

院内静极了,清凉甬道,竹声盈耳,绿荫间有蜻蜓的影子……风儿漫过一片郁青篁海,又唰啦啦地袭涌到他们身上……发丝从岑过雪脑后凭空飘长,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三千涟漪,三千愁绪……而他兰衫玉冠,襟袖微扬,长姿俊立,温润儒雅,站在石阶之上,宛同夺造天工的雕竹玉笔……两个人,相顾无言,唯有思忆,随风吹散零碎万千……

岑过雪脑际间一片空白,恍然还是当年,他兰衫白玉带,秀雅胜于月色,眸底独独映着她,脉脉含情。

她如梦初醒,忙以团扇障面,洁白似那半边皎月,欠身一礼:“陆公子。”

曾经的一声“珩哥哥”,变成现今的“陆公子”,陆庭珩措手不及,震愕之下,只感万箭攒心,痛到几乎站立不稳。

察觉自家公子的失态,身旁小厮赶紧从后捅了他一下。

陆庭珩这才省神,万万没料到会与她在此相遇,声音发颤到不能自控,开口唤了声:“雪妹妹……”

心脏若被烫到,在胸口处剧痛收缩,两年了,他依然这么唤她,岑过雪不禁垂下羽睫,生怕有什么会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陆庭珩视线瞬也不瞬,一对眸子里蕴着千言万语,如此急迫、惶乱,哀伤、悲苦……紧紧盯着她,仿佛溢满水的容器,快要爆裂开来。

岑过雪不敢与他僵持下去,出声打破岑寂:“陆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陆庭珩听她嗓音平稳,清凉一泓碧潭,波澜不兴,内心强抑痛楚,启开唇齿:“良弟喝醉了,我不放心,就一道跟来了……”

岑过雪见那小厮手上拎着衣物包裹,方明白缘由,有些歉意地讲:“舍弟不胜酒力,实在劳烦陆公子了。”

陆庭珩脸色惨白,欲笑难笑:“毕竟打小就熟悉,雪妹妹何必客气……”

踌躇须臾,岑过雪还是忍不住问:“陆公子可知我大哥人在何处?”

“阿风?”陆庭珩一愣,“之前我见他被蒋二公子邀走赏画,后来便不知晓了。”

岑过雪得知是博阳侯二公子将岑倚风邀走,心底这才踏实,与此同时,耳畔传来陆庭珩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轻叶被风揉碎了,又辗转在了烟雨里:“我……我并不知道你会来……没有人……告诉我……”

没有人……他是指岑倚风,还是岑绍良,抑或是陆槿涵……如果清楚她会出现,他应该会下意识避开的吧?

岑过雪见他仍呆呆立在门前不动,垂落眼帘,轻声细语地讲:“我进去看看三弟。”

她的冷淡生疏,陆庭珩看在眼中,刺在心里,两侧的手攥紧发抖,炎炎夏日,浑身却是彻头彻底的凉。

他终究挪步让开,彼此错身而过,流光青丝,凭空滑过,暗香冷逝,若一浮薄烟,无迹寻觅。

“公子。”他原地呆若木鸡,小厮轻轻呼唤。

陆庭珩失魂落魄地盯着那扇帘子,近在尺咫,远若天涯,大抵就是如此吧?他无法向前跨进一步,只恁遥遥相望,一丝一缕的心痛,如花开花落般不休。

直至落下帘子,岑过雪恍若才有呼吸,不清楚是否错觉,她并没有听到陆庭珩离去的脚步声,他似乎还站在帘外,对着屋内望眼欲穿。

岑过雪低头看向覆住手腕的三层纱袖,柔滑莹润,薄如无物,是上等冰绡纱制的料子,以碧色丝线织就出的翡绿花纹,繁密殊丽,光泽熠熠,好似闪着冰碧清辉,一重重轻薄若蝉翼的绡纱叠覆下来,灿华生波,锦绣流转……以前她有件一模一样的,是父亲送给她的,岑过雪穿上它,在轻花飞絮间姗姗而来,仿佛月娥乘霄,仙姝凌波,美到溶心侵骨,陆庭珩就站在絮帘花底的另一端,凝望成痴。

岑过雪听到那步履声终于渐渐远去,眼神茫然瞬息又恢复清醒,举步入内室。

“二小姐。”岑邵良的贴身小婢杏脆福个身。

她问:“三公子怎样了?”

杏脆答道:“刚用下解酒汤,这会儿还昏昏沉沉的。”

岑过雪侧坐在床头的绣墩上,杏脆则跟冬袖去外守着。

岑邵良整张脸红得跟个柿子,额角还有汗,岑过雪用帕子替他拭了拭,稍后岑邵良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瞅她半晌,才唤出声:“二姐……”

她关心地问:“还难受吗?”

岑邵良摇摇头,因酒醉而烧得通红的秀脸上,又无端生出几分尴尬之色:“我是被六公子送过来的,我之前……吐,吐了他一身。”

岑过雪明白六公子是指陆庭珩,颔首不提,柔声道:“邵良,你明知自己不胜酒力,为何还要为难自己?”

岑邵良一手抓着床单,咬得嘴唇干白:“那些个公子哥我也不认识……但他们、他们非逼着我喝,我不想被笑话,结果就……”他像做了错事一样,声音里含着懊悔与无措,“二姐,我是不是给岑家丢脸了?大哥他会不会怪我?”

岑过雪微笑,答得斩钉截铁:“不会的,你别乱想,你现在只是历练尚浅,处事不深,日后慢慢就好了。”

岑邵良这才露笑:“二姐,你真好。”尔后伸手揉着颞颥穴,“头可真疼。”

岑过雪讲道:“这里没外人,你先躺一会儿。”

岑邵良却不愿意,拉了拉她的袖子:“二姐,我想回去,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岑过雪心中犯难,没有知会岑倚风,她不敢做主带对方先行离开,但对上岑邵良急盼的目光,她嘴上答应道:“好,我这就去跟大哥说,你先歇着别乱动。”

岑邵良乖乖点头。

走出月闲斋,岑过雪并不想那么快回鸣春园,经过百花苑时,她命冬袖先回去,冬袖不动不语,岑过雪明白她是不放心,便让她在园外等着,待自己入了园子,还没走两三步,却见九姑娘蒋寄琳迤逦行来,吃惊之余,行了一礼,不待开口,已听蒋寄琳问:“岑姑娘一人来逛园子吗?”

岑过雪见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微微颔首。

蒋寄琳没再说什么,丢下一句就带着婢女离开,身上一缕馥华檀香,令岑过雪不由自主立在原地,恍疑错觉。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她敛回视线,沿着青石甬道慢慢踱行,只觉闭眼睁眼间,俱是陆庭珩的影子……与两年前相比,他的身量似乎高了许多,记忆中的眉目轮廓愈发鲜明清俊,褪去少年时的淡淡青涩,多出几分稳敛,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没有变,像飞溅的烈火油光,一下子就浇痛了她的心。

岑过雪越走越急,千头万绪难思量,便是剪不断斩不掉,欲忘还念,生生折磨,倒不如从未相遇……从未相遇……

她走到花林深处,一只手突然斜刺里探来,将她拽入假山石后,岑过雪悚然大惊,不遑喊叫,双唇就被那只白如玉雕的手紧紧捂住。

“你在这儿做什么?”岑倚风单臂撑在她头顶上方,长身斜斜倾来。 

岑过雪恍若受惊小鹿,被他捂着嘴发出唔唔几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睫毛一阵狂闪乱眨。

岑倚风这才松开手。

岑过雪迅速抚着胸口舒气,还当是哪个登徒子,孰料居然是他出现:“怎、怎么……”

“你喝酒了?”他把脸凑近她的鬓侧间,轻轻嗅着。

想到这是在侯府花林,岑过雪脸上一红,窘迫地“嗯”了声。

岑倚风缄默不语。

岑过雪隐隐觉得他心情不悦,思付下回过味,小声嗫嚅:“只有一点点……我以后……不会了……”

岑倚风却跟喝醉酒似的,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轻浅浅的呼吸触碰着肌肤,引得人发痒战栗。

岑过雪暗自焦急,本能地伸手推开他,哪晓得岑倚风抬起头,死死瞪着她,双目一片赤红,似有腥腥的血味从中散出来,两面高树的阴影覆压而下,恍惚是择人而噬的野兽,酝酿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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