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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迷谍香-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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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地牢口,狱卒给他开了门,门里门外、都是黑暗世界。
  他曾在这样的黑暗中、每夜拢她而睡,只是她的梦里并不知道,那时的温暖臂弯、并不是她的淮哥哥。而他也不知道,那时的暗喜欣悦,为何如此短暂。
  狱卒递给他一个火把,他隐约看见她躺在左边的一格囚室里。他心中如插刺梗,不揉生疼,揉过却愈深。
  她昏迷着,嘴唇干裂,眼眶深陷,睫毛微微颤抖,眉间时紧时缓。火把的光亮似乎刺激到她,她愈发向墙角蜷缩了几分。她颚下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怵目惊心,她的肩背,因鞭伤竹刺而高高肿起,破碎的衣裳遮挡不住。
  他的手紧紧握上木栅,捏的骨节骷骷作响。为何自己竟逼她至此?即使她不是江妍的妹妹、即使她不是赵人、即使她是魑是间,自己也应该为她寻一条转圜之路。
  她胸口忽然剧烈起伏,身上的镣铐随之铿铿作响,眼角眉梢难掩悲伤,旋而不停悸喊,
  “不能睡!醒醒… 淮哥哥,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
  虞从舟手中火把微抖,她在最后的梦里,仍旧担心淮、担心范雎、担心他的哥哥?
  她侧匐在地上、全身挣扎着,眼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口中哀道,“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他早知她心有眷恋,却没有想到,在她心中,哥哥的安危已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虞从舟越来越不能理解、人间阡陌究竟是如何网尽尘缘?最初,他因为她的姐姐遇见了她,后来,又因为她寻到了自己的哥哥。但如今,哥哥不肯与他相认,而她、宁愿与他站成生死两界… 
  几番挣扎,几回求喊,她似乎渐渐没了气力,萎在地上一动不动。
  火把上的脂油倏忽燃尽,一缕灰烟在从舟眼前缭绕了几圈,随火光一同隐去,整个牢房陷入纯净的黑色。他在这个失去维度的空间,听见她轻声吐出一句,
  “淮哥哥,快走… 我没事… ”
  从舟喉咙酸梗,似有一丝冰冷沿着脸庞滑落。时至今日,她还可以对范雎说,她没事……她满身是伤,刚从绞架上被卸下,仍在鬼门关受羁缚,即使这般,她还强撑着要对范雎说、她没事……
  是不是、自己永远也走不进她梦里,看不到她梦里最初的那一桢?
  ……
  楚姜窈慢慢清醒时,牢狱里依旧暗黑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还剩几个时辰。 
  她呼吸难畅,是因为喉间的血已凝成血块,想咽咽不下去、反而呛得她猛咳不止。一咳一震,她立觉浑身炙痛,仿佛荆棘绕骨,又似荼毒螫肤,每一寸都是煎熬。 
  她艰难地喘着气。忽然狱门“喀”一声推开,地面上的光亮刺进地牢,耀得她睁不开眼。 
  原来已经天亮了,马上就要到辰时了吗… 她忽然觉得身体苦冷,忍不住、一丝一丝恐惧还是漫过心底。
  不知道“血红缚”之毒能不能赶在杖刑之前发作……她就剩这点奢望。虽然已经想好了,熬过这一回,就不会再难受了,但此时此刻,她内心还是极度惧怕杖毙之痛,全身浅浅深深地伤口都开始作痛,吞蚀她的勇气。 
  来人是谁?是来提她去校场的吗?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肌骨无力,手脚被锁,挣扎也只是徒劳。 
  那人打开她的牢门,走过几步,把她扶起来,让她可以靠在木栏上。
  她抬起头,发觉原来是沈闻。沈闻看了她两眼,目光又移向别处,不愿再直视她。楚姜窈暗想,自己现下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吓人。
  二人半晌没有言语。楚姜窈不明白他既然是来提囚犯,为何只是立在牢门边。
  “你… ” 沈闻忽然开口了,“你真的是秦国暗人?”
  她闻言惊讶,这军营当中,杜宾怀疑她,樊大头厌恨她,连从舟也不相信她,难道,只有沈闻,还对她存了一点怜悯?
  她仰头看着他,悒悒冉起一丝感激之情、无语言表。却在这当口、她看见他左手三指在腰间隐约做了一个手势,那分明是秦国暗人之间互通身份的手势,难道沈闻… 原来沈闻… 他居然、也是秦国暗人?!
  她心头大怔,思路却明晰起来。狭荣道的行军路线,应是沈闻传回秦国的。沈闻在赵军中潜伏已久,位至大将,必定曾忍常人所不能忍、深藏常人所不能藏。他所做的,同她父亲一生奋求的如出一辙。
  但现下,他为何竟肯在她面前暴露身份,他深藏了这么多年,就不怕功亏一篑?
  难道是因为……他想要救她?
  沈闻甘冒风险,入狱见她,应该是想确认她的身份。但虞从舟既然要全军都知道她将被当众杖毙,只怕就是想引出其他秦国暗间。若沈闻确定她是秦国暗人,一旦施救,必定是正踏圈套、难逃一死。
  楚姜窈渐渐想清楚他们二人的处境,她本就是个犯下叛逆之举的死士,即使逃回秦国,也是要被主人处死的,但若今日在赵国因‘伏间通敌’之名被杖毙,或许还能减少此间其他秦国暗人的嫌疑。自己心魔入窍、已经愧对族人、无颜见泉下父母姐姐,此番更不可再连累沈闻了。
  她缓了胸中一口气,轻轻答了声,
  “我… 不是秦国暗人。只是熬不住刑……不得不认。”
  沈闻即刻隐去手势,眉峰略紧,双手背于身后。
  世上的事,有太多她看不通透。比如沈闻,他也曾同虞从舟一起出生入死、也曾为了救他身受重伤,但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是暗人、都背负着家国之命… 他似乎并非隶属王稽的死士。若之前从舟与她持和氏璧由小路绕回赵国的消息也是他泄露的话,他或许听命于公子市?
  人间的缘,亦有许多她想不明白。比如那枚匕首玉,那分明是淮哥哥最珍惜的父母遗物,但为何她会在虞从舟手中看见一枚一模一样的?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沈闻的声音打断她的杂乱思路。他眼中掺杂一点内疚、一点怜悯。
  她捻碎心中最后一点求生的贪念,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沈闻沉默了,叹了口气,背身说道,“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害你受冤的人、会把命来偿你。”
  姜窈闻言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何出此语,听来似乎藏着萧索绝望。
  沈闻一招手,示意地牢口的两名士兵下来提走囚犯。楚姜窈趁着最后的间隙,急切恳求道,
  “沈将军,我怀里有件要紧的东西,能不能请你取了,转交给…… ”她忽然止住。
  沈闻问道,“谁?”
  她终是怕连累他、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但也自知没有资格再唤另一人一声‘哥哥’,迟疑未几,方说,
  “能否替我转交给……虞将军?”
  ……
  辰时将近。虞从舟独自立于高岗,夜露染身、湿袖湿袜;血丝布眼、涸思涸念。
  他望向校场,楚姜窈已跪在沙台中央,面向场中三军士卒。她微伛着背,目光空洞,面色惨白,原本缚在左臂上的那根止血的布带,松垂在肘节上。她身上衣衫褴褛、血色发黑。腰间凌刑之伤似乎还在渗着血,染出新鲜的红色。
  几声鹤鸣划空而过,她随声缓缓仰起头,望向那双闲云野鹤。
  它们愈飞愈远,她眸色渐淡,浸润出落寞的眷恋、简单的向往。
  那一点自由、那一份依偎,她一生都没有得到过。连幻想、也不敢。
  微风拂过,她额上几缕零乱发丝散逸下来,随风撩拨着她苍白的脸,也撩拨着,从舟心中脆弱的海防线。
  他看见杜宾走近她,给她最后一次机会,问她是否愿意据实以告。
  她垂了眸,眼角似有泪水渗滴,但她终是默默低了头,并无言语。
  从舟心中冰透,等过这长长一夜,她还是宁愿选择死。
  也罢。这一低头,抹尽爱恨余念;这一垂眸,刻断生死牵连
  ……
  虞从舟拂袖擎袍,转身远去、身影决绝却又脆弱。
  空寂的风在校场肆意吹过。一声‘行刑’令下,楚姜窈身形微颤,不由自主地咬紧唇瓣。
  第一杖拦腰砸下,震得她五脏六腑似坠似裂,她随着杖力猛然摔倒,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
  杖棍一棒一棒接连而下,遽痛刺骨,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匐在沙土上,左脸抵地,在杖下浑身抽搐战栗,地上石砾尖锐,很快在她脸上、身上挫出道道血痕。
  她心中哀忖,那毒药 “血红缚”为何还不发作,难道是她算错了时辰?还是从前谎言说多了、连天都要罚她生生痛死。
  楚姜窈此时最后悔的,是昨日在狭荣道中、为何没有多挡过去一些……只差五、六寸,那箭便能直接射入她心脏,而不仅仅只是射在手臂上。
  如果那时一箭穿心,她是不是就能像姐姐那样、在从舟怀里死去?是不是就能赢得他一点点的怜爱,和一生的怀念?是不是他对她就不会再有怀疑、而只剩留恋?
  


☆、心窒无风

  作者有话要说:小虞儿的追悔愧歉得要一浪接一浪,这章5500字只是一个抛砖引波滴开始~~ 至于“身心俱虐”,只能说下一个轮到的是淮哥哥,小虞儿的虐戏份要到下半本压轴的重点了 ^_^
  小虞儿很快要全面进入追求窈儿的时代乐~~
  但世间没有如果。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如今、她在三军之前,如俎上鱼肉、任人脍胾。尘土遮面,脸颊上血水泪水都混到一块了。相比姐姐死都死得那么凄美,她这一生简直糟糕透了。
  杖棍依旧不停地砸在她背脊上。楚姜窈忍不住痛、张口促喘,砂砾灌入她的喉间,呛得她眼中漫出灰色的泪来。
  突然有一杖打落在她被链锁反剪的手上;‘十指连心’、岂是妄语。钻心之痛、令她的上身从地上冷不禁弹起寸许,“呃……”一声暗哑喊出喉;她顿觉全身血液似冰凝寒封、杵在心间,猛一阵寒意逼上颅骨、她不自控地睁大了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了。跌回地面时,她终于失去意识、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 
  将至黄昏,雷雨大作。
  虞从舟蜷坐在一个小竹亭中;半倚在柱边。雨水顺着亭柱蜿蜒而下,灌入他的背脊。
  沈闻执簦从雨中而来,轻语一声,“公子… ”
  “走开!” 虞从舟立时吼道。
  沈闻并未退后,反而缓缓又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一管翠绿色的玉笛,递到他的眼前。
  竟是那鹿笛?虞从舟身上发麻,喉间发酸,眼前又纷纷满满地忆起他与楚姜窈初初相遇时、她在一士安外倔强的眼神,和那一句,“你无权相问,我无须作答!” 
  他手指颤抖,不敢接过,一双眼睛定定地凝着那鹿笛。
  “早上提她出牢的时候,她求我转交给公子… ”
  多年前在那陋巷之中,她死死拽住他的马缰,即使被樊大头的马鞭抽在臂上,她也执意要讨回这支鹿笛。如今,她却托沈闻把这笛子交给他?
  沈闻又道,“她说,这是她一个朋友的东西,很宝贵,不能随她埋进乱石。”
  不能随她埋进乱石……虞从舟轰然落泪,可是自己逼她说出这般涩语?难道这世间、她竟还不如一支笛子珍贵?
  他口中喃喃,“朋友… ”
  “我问过是谁,她不肯告知。她说,她是死囚犯,说任何人的姓名、只怕会连累别人。”
  虞从舟声音颤颤,“那她要我如何还?”
  “她说,她那个朋友似乎和公子有缘,将来或许自会相遇… ”
  ……
  连她都察觉他和他有缘?要理清一切,他怎么竟忘了他?
  虞从舟快马加鞭,在雷雨中疾驰,少顷已入骞岭城中。奔至一处灰色矮楼边,他一勒马、旋身下鞍。
  他示意门口士卒退下。抽出门栓,他起手推开木门。
  房中似乎空无一人,他微微拧了眉心。此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房中短短一瞬。
  他惊诧地看见范雎脸色发青,双手捂耳、缩在屋隅,身上不停发着抖。
  虞从舟急忙上前,紧紧握住他抖得厉害的双肩。
  他听见范雎虚弱地唤了一声,“小令箭?”
  范雎急切地抬起头,却正正对上虞从舟的双眼,“怎么是你?!”他手一横费力地拨开从舟的牵扯,嘶喊一声,“走开!”
  就在这一刻,漫漫响雷又訇然而至,范雎顿时头痛欲裂,他紧紧闭着眼,头不停地往墙垣上砸去。
  虞从舟见状、立时明白、他似乎是因雷声而引发了头疾。他马上将一双大掌、捂在范雎的耳边。
  这一捂一隔、雷声轻去,范雎头痛稍缓。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见从舟跪在他面前一尺之外,用双手拢住他的耳朵,那姿势与小令箭一模一样。
  他渐渐缓下心神,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从舟。他不能与他相认,但同样的血流在身上,今生今世又怎么可能与他疏冷。
  过了一刻时光,门外雷声渐停,雨声细缓。范雎轻声道,“我没事了,放开我。”
  虞从舟略一怔,惊觉二人靠的如此之近,彼此面庞之间充盈着对方的气息。
  他马上松了手,挪开一尺,也倚墙而坐。
  “你怕打雷?”
  “我不是怕!”范雎喘斥道。
  “是痛?你是痛入骨髓了,才会怕入心邃。”
  范雎听他淡淡道来,反而一时沉声无语。
  “我… 我怕夜行山路… ”虞从舟又道。
  范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岔开这样一句。从舟侧头看着他说,“人总有惧怕之事。我所怕之事也告诉你了,我们扯平了。”
  范雎心中淡淡笑了。他扶着墙、勉力站起说,“小令箭是在邯郸,还是随你来了骞岭?”
  “她… ”虞从舟不禁声音发颤,眉心深陷。
  “她还在邯郸?”范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望着门外细雨,眼光中晃过担忧之色,“不知邯郸是否起雷… 你把我软禁在这儿,她找不到我,此刻必定焦急。”
  虞从舟忽然忆起她那时在回廊下焦虑急迫的神色,和那句慌张的“我害怕打雷!”,难道,她不是怕雷,而是怕范雎因雷声引发头疾……他半似探问、半似自语,“她知道你怕雷?… ”
  “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人是鬼,她最清楚。”范雎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几乎每次雷雨大作,都是她陪着我。”
  “十日之前,邯郸亦是一夜雷雨滂沱,她可曾去找你?!”
  范雎点了点头,声音却渐次轻了,“我却把她骂得满脸是泪… ”
  虞从舟心房亦是紧紧一抽。
  他蓦地站起,从袖中取出鹿笛,递到范雎眼前。范雎果然一扬眉,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双眼,“小令箭的鹿笛,怎会在你身上?!”
  “她说,是你的,要我还给你。”虞从舟按捺着胸口窒闷,探视他的眼神。
  范雎哼笑一声,紧紧盯着他,“不可能!我送给她的东西,永远都是她的。”
  原来真的是哥哥的… 虞从舟从袖中又取出一支笛子,只是略粗一些,但通管翠绿莹润,与方才那支如同一玉所雕,甚至、两支笛尾处皆雕了一只小鹿。他将两支鹿笛在范雎眼前对合,细巧那支恰好能嵌入另一支粗笛中,两笛互相嵌套在一起,笛尾两只玉鹿隔笛对望、且皆浅抬一足,此时方显出可作扣合之用。
  “连她都说,我和你是有缘人……”虞从舟喃喃道。
  范雎目光灼灼,胸口起伏、语声渐轻,“竟然、还有一支鹿笛?”他抬手触上从舟手中这一对玉笛,不自禁道,“这可是母亲给你的?”
  虞从舟点了点头,摊开他手掌,要把一对笛都放入他掌心。范雎凉声一叹,转念间却霍然一收手,不肯接过。他向后退避了半步,脸色生戾,
  “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可言。笛子一样又如何?我早已将它送人。”
  虞从舟墨眉肃萧,不意他仍是冷言相对。他五指紧紧捏住那对笛子,一撤手道,
  “好,今日不谈你我,只谈小令箭。你那日尚未答我,你与她,究竟是如何相识?”
  范雎心中讪笑:如何相识?宿命而已……
  范雎眼光涣散,仿佛又看见那灰黄的战场上尘烟弥漫,干涸发褐的血色浸染丘峦,咸腥的血雾中一声嘶哑哭唤,他只觉刹那又重返当年。
  “小令箭… ”他仿佛陷入一个久远的世界,“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那年,赵魏在合泽交战,尸横遍野,她不过是个一、两岁的小孩、刚会走路的年纪,在战乱中与家人失散。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浑身血污,蹲坐在许许多多腐臭的尸体边,而小手里紧紧攒着十一支血箭,想来是从尸体里□的… 我把她抱离战场,却不知道她姓名,所以从小就叫她‘小令箭’… ”
  “收留我的老乞丐终于也同意收留她。” 范雎苦笑一声,“于是,我便害得她从此风餐露宿,无饮少黍。”
  “那个老乞丐,可是从秦国流落至魏的?”虞从舟怔怔插了一句。
  范雎一拧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她连这都告诉你了?”
  虞从舟摇了摇头,“她只是偶尔提过一次,收留她的‘甘叔叔’……”
  范雎不想再多提这个名字,席地而坐说,“至我舞象之年,须贾收我做了门客。后来我随他出使齐国… 却被人栽赃,诬陷为叛国通敌之罪。” 
  他冷冷看向虞从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被魏国相邦魏齐判以笞刑处死,是小令箭冒死劫法场、救我性命……”
  虞从舟被他盯得心房猝闷。那明明是受他栽赃、被他构陷,曾经的事实如烫铁一般烙在他心上,想必哥哥亦早已看破,哥哥可是因此才不肯与他相认?
  但虞从舟只是全然未料到,劫刑场的人、竟是楚姜窈… 
  他促声道,“你是说… 难道,那日刑场,那个射袖箭的蓝衣女孩,就是姜窈?!”
  范雎呵呵几声冷笑,“那天,你果然也在?也是,须贾本就是你派去魏国的暗人。让他挑起齐与魏的事端、再嫁祸于我,都是你教他的吧?你怎会错过收尾的好戏?!”
  虞从舟被他问得脸色僵白,深知自己亏欠他甚多。
  范雎仰头靠在墙上,并不去看他的神色,“后来,秦人王稽将我救至秦国。我改了姓名叫张禄,营营偷生。只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和小令箭朝夕相处。她劫了刑场,不敢再留在魏国,辗转到赵国,却也是因缘际会,她在赵国遇见了她的家人,他们认出她身上胎记……我一直以为她是魏国人,原来她是赵国人。”
  “她……真的是赵国人?她真的是楚家人?”虞从舟颤声问道,手指不由自主捏皱了锦袍下摆。
  “这你该比我更清楚。”
  “我?”
  “你的那位未娶之妻、是不是赵人,难道你不清楚?”
  “她是。”被范雎如此一问,错乱、痛苦、懊悔,说不清的种种情绪堵在他胸口。
  范雎又道,“是她认出小令箭身上胎记,是她认小令箭为妹妹的,难道她没有同你说过?”
  “她说过……” 虞从舟怔怔答了三个字,他甚至还记得江妍那时眼眶里的泪珠… 江妍还对他说过许多别的话,她说,请不要伤她、杀她,她还说、绝对不要爱上她……江妍仿佛早已预见今日这一幕!
  只是竟然,他答应她的,全都没有做到。
  他往日隽秀英气的眉,全然失了洒脱从容,紧紧纠措在一起。他低声问道,“姜窈救过你… 她真的会武功?”
  “当然。”
  “你完全不会武,姜窈与你自幼一起长大,她怎么会?”
  “是甘叔教她的。”范雎不易察觉地叹一口气,“甘叔从小就把我视为亲子,教我诗书、教我兵法,但我幼年时,身体孱弱,始终不能习武。所以甘叔收留小令箭后,就传她武功,甚为严苛… 他养她、是为了要她用一辈子来保护我。”
  “为何她与我相处这么久,却始终向我隐瞒她会武之事?”虞从舟的无名指与中指紧紧地按在悔痛欲裂的额头上,但颤巍巍地、无论怎么拓也拓不平额心皱峡。
  “人的偏爱,有时对他人来说是件太残忍的事… ” 范雎的声音幽暗得仿佛花谢苔上,“甘叔曾经要她发下毒誓,他传给她的武艺,只能用来保护我… 因而她少年时、即使被恶少打的浑身瘀青,也不敢出手自卫……”
  她的性命、她的武功只是用来保护他……种种哀恸从虞从舟心里腾然升起,原来她由小到大,生命里早已被烙上这一道符,所以即使临刑之夜,她还心心念念要淮哥哥撑住、要淮哥哥快走。
  人的偏爱太过残忍?虞从舟心中翻江倒海,那么他的偏信偏疑、对姜窈来说又是何等残酷?!姜窈分明从襁褓婴孩开始就随哥哥在魏国流落,直到哥哥逃过刑劫入秦后,她又漂泊入赵、遇见江妍、被江妍认回亲人。如此来看,她的人生里根本没有片刻与秦人有交集,又怎么可能是为秦人卖命的间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哥哥棱角分明的面庞,暗压住胸口起伏,凝眸道,“当年王稽将你带去秦国… 所以,你才是王稽派入赵国的暗人?”
  “我是暗人,但与王稽无关。我直接上奏与秦王。”范雎不掩不饰,反而嘴角一勾,寒薄一笑。
  “你如何传递密信?”虞从舟盯着他又问。
  “有竹简中空、曰‘笽’,可嵌入密信,卷成书卷,再投入书局。”
  “何人是你的同伙?”
  “我一人还不够么?又何须同伙?”
  虞从舟顿觉心房紧缩,范雎的话与姜窈所招供的竟如出一辙。而此时两国对立、三军对杀、恨浓于血,范雎为敌作间,又居然把话说的如此轻松自在。他哑声道,“你为什么敢告诉我?”
  “你既想认我为兄,又岂敢弑兄欺长?”范雎唇角一提,浅笑如云雾霭霭。
  虞从舟忽然迫近他,眸光沧沧凉凉,凝冻二人面颊间三寸间罅,“这一切,姜窈可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范雎依然语音淡漠,“我说过,我是人是鬼,她最了解。即使她是赵人、我是秦间,我对她、也从不隐瞒。但我从来没有、也绝对不想把她拖入秦赵之间的浑潭。”
  虞从舟浑身麻软,他费力地站起身,却不知能走向哪儿。
  记忆中,那日清晨在府园里,她曾眼含担忧,求他别去见范雎,那时她说,“你不是说他一身邪气么,你正人君子会吃亏的… ”,以她对范雎的这般生死追随,还能用此婉转之语提醒他,他为何无心感受、只是一再怀疑她…… 
  但她若不是暗间,为何要统统认下?!他只觉胸口闷恹,一股重压将他沉沉拖入牢狱之中。而在那牢狱一隅,又有她的身影在晃动,她带着几分玩笑、几分顽皮地说着她的小理论,
  “不招,是要被打的啊,打了,还不是得招啊?”
  她何时说过这话?似乎是他们二人被锁在秦国的地牢里时… 她明明是个那么怕痛的小孩,从小到大连耳洞都不敢去打,在秦狱中她就丝毫不堪熬刑、挨了秦人一鞭便立时张口招供了。而昨日牢狱里… 那种种酷刑… 令她遍体鳞伤,叫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忍受?!她招认所有、根本不像一个惯于熬刑的死士。如今他才明白,她只是害怕若不认下会受更多折磨,她从头到尾仍然只是那个在秦狱中怕痛无助、只顾招认求饶的女孩。
  原来竟是他自己,生生将她屈打成招?!
  难怪即使他几次三番地说、只要她招出秦人据点、其他线人,便会饶她一命,她仍旧只是沉默。根本不是她不肯坦白、不肯招供,而是她无话可招吧?因为她从来都不曾是秦国间谍,除了求他信她、她又还能拿什么来换自己的性命呢?
  人心里的假定,原来可以这样轻易地摆布脑中的判断。虞从舟忽然认定、是他的内心早已将她钉上黑签,才置她于绝境,她无论再挣扎、再辩解,也不过成了以墨描花、难得清白。
  昨日地牢中血腥的景象与对话又一幕一幕泼淋在他眼前。她曾经求过他、信她一次、就信她这一次。是他冷语斥骂,让她终觉无望?那时、竹签刺入她的鞭笞裂处、樊大头的大靴踹上她的穿箭之伤,她心生绝望、再不堪忍痛,才会在恐惧中掏空记忆、把她所能记起的点点滴滴全都供了出来?
  不管是他加诸于她的罪项,还是她从范雎这里听说的小技,她都原原版版地招认在自己身上。或许她也是怕范雎会有危险,想要替他顶罪?只是问她联络暗语、聚点、同伙时,她全然答不上来,所以她才会一边哭着说她真的不知道,一边却又反复说她确是暗人、求他杀了她?
  他用言语盘剥她旧事时,她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心死无言罢。即使她曾想过解释那雨夜离府之事,他自己那一句“你就编到我相信!”,立时封杀了她。
  她明明以身相救、替他挡了一箭,箭深透骨、昨日若差五六寸她便会一箭穿心而死,这又岂是事先预谋得准的?但到头来、她却只能在他的重重怀疑之下、供说自己一直在伪装、一直都想害他。她分明句句都非实情、只是顺着他的诘问在认,她不是事败在坦白,只是不堪重刑、一心求死,自己为何就不念不察?
  若是他自己以命救王、却被王判下通敌叛国之罪、反以诸般厉刑加诸于身,他也会绝望到噤声、心痛到求死吧。
  只是那时,他误把她的无语当作是默认,错把她的绝望当成了心虚。
  他的眼泪如浪卷荼蘼、在黑暗中跌落潮滩、朵朵花碎。
  他怔怔一转身,面对范雎、双膝沉沉、突然重重跪下,
  “哥哥,我错了、我错的无可饶恕!请你,救救姜窈!求你,救救她……”
  


☆、失水之鱼

  从舟与范雎;两人两骑、在林中急行,一前一后,无言无语。
  ……三个时辰前。
  执杖的那两名士卒用马车将楚姜窈载了,也是沿此山道,向西北方向狭荣道驰去。
  但那马车行至半途,绕过一处山坳;忽然减了速度,向左一转、奔入密林之中。那密林深处有一座青色竹屋;彼时、虞从舟与一名他极信任的刘医傅已等待甚久。
  昨夜、虞从舟寻了这两名心腹士卒,令他们落杖时只打她痛穴;莫伤及腑脏,若她痛晕过去,即可判她已经气绝;将她即刻‘葬’去狭荣道。
  不是没有其它的方法,他可以轻易地放她出牢,但是、她若是暗间,即使他想保她性命,秦人也绝不会放过她——既然她是一个、身份已经败露的暗间。
  昨晚在夜风中,虞从舟只想到一个念头:唯有所有人都认为、她已被当众处死,她才能真正安全地活着。
  但天意耋耋,庶人怎解。他本以为假行杖刑、即可虚演生死,怎料到这边苦戏唱罢、那厢她已谢场。刘医傅搭上她脉搏诊了诊,又拨开她双眼看了看,竟皱着眉跪在他面前说,“虞公子,这姑娘… 这姑娘已没了脉息… 实在是,已经故去了……”
  他那一刻如雷轰顶、脸上却强作镇定,他紧了紧臂弯、她瘫在他怀中,苍白的面容淡杳得仿佛一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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