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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迷谍香-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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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口无遮拦?明知他或许转身就会去说给虞从舟听,为何还使性子只想一吐为快?
  可能只是… 只是太想天上的亲人了,父亲、姐姐,还有她的家族里其他为间的人,那些为间道赴死的人。那“为人不齿”四个字,竟这样轻易的成为她不可承受之重。
  虞从舟透过树林,静静看着她。楚姜窈,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你说的、你做的,和你脸上的单纯顽皮总是那么格格不入。
  有一只蜻蜓停在姜窈面前几尺的地方,他看见她默默伸出手,手指驻留在离开蜻蜓蓝绿色翅膀几寸的距离,缓缓地、隔空抚摸着那透明的曲线。看着那小昆虫,她的眼中,竟流出泪来。
  清风吹过,蜻蜓腾飞离开。楚姜窈抱着双膝,哭得无声,却不忍不止,她在蜻蜓曾停留过的地方,挖了一个小坑,把手中的石头埋进泥里。石头的结局,真的只能是暗夜无边吧。
  她心中暗想,“如果… 如果从舟真的怀疑我了,是不是就到了,要与他离别的时候了?”
  ……
  第二日晨色朦胧,虞从舟与沈闻在后园对招练剑。沈闻只觉公子今日戾气过盛、防护不足,不像往日剑气优雅从容。他正欲收剑,恰见杜宾、晁也、樊大头等人走近。原来是有消息传来,三日后,有韩人与赵人联档,在邯郸酒坊办纵横之会,群邀各国游说之客,和身处高位的赵国朝臣。名为论说纵横之道,实际上,只怕有诸国暗人潜入,欲以三寸不烂之舌、鼓惑赵臣行差踏错。
  “知己知彼… 我们也该去吧?”沈闻问道。
  “当然。我正好奇、不知道那些暗人说客近来又有些什么新的说法。” 虞从舟哼笑一声,旋剑入鞘。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那湖心小亭,脸色渐暗,道,“楚姜窈呢,叫她过来!” 
  虞福诺了,转身去寻。晁也抚掌笑道,“各国说客、暗人都混在一堆,怎可缺了她这位好翻译?”
  虞从舟似乎没有听到,神思飘忽间,自言自语说,“‘为间之道’?… 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是纵是横。”
  不一会儿,楚姜窈和小盾牌一起跟了虞福过来,手里还捏着晨市里买的小零小碎。晁也同她说了个大概,姜窈向来爱凑热闹,一听什么说客、论会,不由眼里都闪光了,点着头说,
  “好啊好啊,听上去就很有趣呢。”
  沈闻见她毛毛躁躁的神态,忍不住想笑,但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说,“那论会上,皆是男子,她一个姑娘,如何能带在身边?”
  晁也闻言,咂了咂嘴,倒没想到这点。
  虞从舟目光淡漠,一眼扫过楚姜窈,忽然冷冷地开了口,“那里既是天歌酒坊,最多的,就是歌妓。”
  言下之意,他要她扮成妓|女……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孙子兵法》 “用间”篇


☆、冰火之间

  言下之意;他要她扮成妓|女……这个口味好像重了些,众人望向楚姜窈,她神色略僵,眼神空荡中飘过一丝惊惧。
  “要她扮妓|女?不行决不行!”倒是小盾牌抢先拒了。
  姜窈被他这一喊,唤回神来,立刻又像往日那样顽皮笑道;“小媚贻情,扮回歌妓有何不可?”
  “小令箭!”小盾牌焦急地盯着她; “你不是最怕…”
  她赶紧扯了扯他衣袖,转身对他轻声说;“我已经… 不怕了。”
  小盾牌眼光中甚是不解,但小令箭如此说了,他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再多言。
  此时倒是樊大头跳出来说;“不行不行,这成何体统。俺们公子爷去酒坊,怎么能搭她做歌妓!”
  小盾牌小令箭俱是一愣,没想到樊大头也有说人话的时候。樊大头却瞟了她两眼,粗着嗓子说,
  “俺家爷此等倾国容颜,纵是天下绝美的女子也比不上,怎么可能去‘调戏’她这等平庸姿色的妓|女?”
  小盾牌脸色一青、已然有怒,小令箭挡在他身前,反而乐呵呵地接道,
  “即是如此,不如我扮成平庸公子,你家爷扮倾城美|妓?”
  诸人忍不住闷声想笑,但眼一瞥、瞧见公子爷脸色沉如乌云,即刻强压笑意。
  大庙里的佛座不笑,和尚们岂敢偷笑。
  楚姜窈倒心无顾忌,料想自己这辈子反正也就只有扫地僧那点修为,合该参不透佛座深意…
  ……
  转眼三日,已到纵横论会那夜。楚姜窈换上虞福送来的衣裙,自己看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艳红艳紫倒也罢了,关键是曝露太多,想来关外那些缺衣少粮的胡人也不过如此……幸好百合粉够给力,手臂、肩头的那些旧伤疤不至于露了痕迹。但胸口那朵莲花纹身是如何也遮不掉的。她衬了点白纱在衣衽下,又紧了紧腰带,强打勇气、对自己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有从舟在的!”
  虞从舟等人从正门进入天歌,楚姜窈扮作歌妓,自然从后院潜入,混在其她歌妓一道,端酒端食,鱼贯而入。她见其她女子都左扭右扭的,自己也不得不学着扭两下。只是别人扭的是臀,自己蠢蠢的,好像扭的是肚子。
  每个歌妓都寻桌坐下。虞从舟的俊容能把瞎子都点亮,自是鹤立鸡群,好几个歌妓立时蜂拥而上、抢伺他那桌。楚姜窈瞄见觉得甚乐,抿嘴一笑。
  她随意在一桌边坐下,为那客人斟酒。又见其她女子个个带着媚笑,她也学着笑,只盼莫被人识穿方好。她觉得媚笑似乎比扭臀容易一些,无非就是把她平日的笑颜降得暗一些,把眼眸眉梢调得弯一些。
  虞从舟侧眼掠过她,惊见她与往日判若二人,是因为她平常总穿布裙、今日着了绫罗么?是因为她平常不施粉黛、今日点了绛唇么?还是因为,她对他,从未如此妖娆地笑过?
  楚姜窈自觉和这里极会扮靓的姑娘们比起来,自己姿色平平。但或许是偏生碰见个好色无术的说客,她侍酒的那客人也不好好听人辩论,只顾眯着小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两杯酒过后,那人更是上下其手,一时揉揉她的脸蛋,一时摸摸她的胸口。她不是没有熬过羞辱的人,但那人的神态动作、不断将她逼入过往记忆。她脸上兀自撑着笑容,额头早已细细密密渗出冷汗。
  沈闻瞧见,轻声对虞从舟说,“楚二小姐那边,可要我去解围?”
  虞从舟心中忿恼,却突然想起她在洺烟湖边那一手绝好的武功、哪里还须他人解围?他脸上强装淡淡、冷道,“她有的是办法,连有都能变无、连死都能变生,又何须你费心。”
  这边厢刚说完,那边那人忽然扔了酒杯、一计熊抱,将楚姜窈整个搂入怀中。她顿时脸色苍白,眼带惊恐,但又不敢挣脱。她对小盾牌说过,她不怕了、忘记了,但显然、她误解了尘封与忘记的区别。
  那人粗糙的手掌拉上她的手,欲让她也环上他腰间。无奈她此时浑身僵硬,无论他怎么拉,她都没有迎合。
  那人猛然恼起来,一扯她的长发,另一手狠狠一推掷,瞬间将她推出数尺。她摔在地上,身上仍在颤抖,听见他说,“不会伺候还做什么歌妓!”
  天歌的老板赶紧迎出来向那客人赔礼。楚姜窈害怕被老板识破陌生面孔,赶紧跪伏在地上认了声错。幸得此时沈闻向老板喊了声,“她不会伺候那桌,就让她来伺候我们这桌罢!”
  那恼怒的客人见虞从舟、沈闻那桌人物颇多,也不敢叫板。楚姜窈如释重负,仓惶地窜到从舟他们桌边,苍白着小脸对沈闻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姜窈一颗悬心尚未歇稳,忽然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她侧眼望去,竟是范雎!他正在游说几名赵臣,当趁秦国与蜀国和义渠国战乱不歇之际,集结兵力,攻打魏韩的城池,以扩大南面版图。
  楚姜窈心头大惊,若叫淮哥哥看见她此时这般暴露妖冶的歌妓打扮、绝不是闹着玩的。她下意识中忙将左手一抬,以衣袖遮面。
  虞从舟早已看见范雎。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但现下等到了,却偏偏看在眼里,郁在心头。他恼怒自己简直是自寻烦恼。究竟在烦什么他也说不上,但心里就是看不得她那么在乎范雎。
  他冷冷命令道,“斟酒!”
  旁边两个歌妓抢着给他倒酒,他未看一眼、一抬手沉沉挡开。他眼中带着戾气,直直盯着姜窈。
  楚姜窈觉得他今日似乎特别厌恶自己,但又理不清头绪,怏怏中以右手给他倒了点酒,左手扔自遮着脸。
  虞从舟猛一拍桌道,“斟而不敬?!”
  楚姜窈心中叫屈,大哥,我又不是真的歌妓… 但想来他肯定是白日里在哪儿吃了火药,就莫再招惹他了。她赶紧双手奉杯,敬到他面前。
  他缓缓掠过手,却不是为接过酒杯,反而将大掌牢牢扣住她双手,令她无法再得抬手遮面。他另一手掳过酒杯,贴在唇边,欲饮未饮,只沉沉撂了一句,
  “别的歌妓做的,你全都要做!”
  他眼中有冰,掌心却火烫。楚姜窈在他一冰一烫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此时忽然似有疾风掠过,一人向她大步走来,惊诧间夹着愤怒,怔喊了一声,“小令箭?!”
  她的心神立时由寒暑之间被推向极冷地带。竟被淮哥哥瞧见她此般狼狈摸样!她脸色霎时尽红,口中喃喃说“完了完了”,一下子来不及思索,猛地从虞从舟掌中脱出双手,惊惶地向酒坊侧门夺路而逃。
  奔出酒坊尚未几步,她的右手手腕被范雎牢牢擒住,将她整个身子向后一带,力气甚猛,她几乎摔倒。
  范雎看清她面容,犹自不敢相信,他从未见她施粉戴妆,更不要说如此艳色。他心中珍藏的那份清纯,怎会在眼前消失殆尽?
  “小令箭!” 范雎语音梗塞,“你在做什么?!你在这里… 做歌妓?你疯了!”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你才不让我去找你?所以你才不肯让我知道你住在何处?!”
  “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小令箭想起说书段子里最雷人的片段就是这几句,今日竟都被自己用上了。
  “不是那样又是怎样?!” 忽然一个冰冷却带挑衅的声音从范雎身后传来,却是虞从舟摇着羽扇、不知何时从酒坊中踱出。
  他冷眼静观眼前二人,突然哼笑一声,几步上前,反手扣住姜窈手腕,劲力一扯,将她拉出范雎掌心。他不理范雎眼中愤怒,只一收手臂、猛地牵过姜窈,她踉跄着栽进他怀里。
  范雎强压心火,沉声道,“虞上卿,放开她!”
  “为何?”虞从舟故意邪魅一笑,侧眼瞄着他说,“我现在在‘天歌酒坊’,她是这里的歌妓,我为何握不得她?”
  楚姜窈委实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今夜即被从舟看穿她与范雎相识,又被范雎撞见她假扮歌妓、难以解释,直觉自己身处水火之间,好生流年不利。
  她窃声对虞从舟求道,“放开我吧放开我吧,他真的要误会了!”
  不说还罢,这一语既出,虞从舟怒气更上一层楼,难道此时你只怕他误会你我,倒不管我是否误会你与他这一场相识相瞒?!
  虞从舟更紧地捏住她的手,一双眼冷厉如鹰喙、令楚姜窈一阵心栗,仿佛六魄尽被他勾噬。
  他几乎吼道,“误会?!小令箭,今晚你是我的,我看你才误会了!”
  他抬手擭住她的脸庞,紧紧盯着她不知所以的双眸。他对她的误会报以一记冷笑,霎时在众人眼前、俯身直直吻上她绛红色的妩媚双唇。他闭上眼,不管她如何挣扎,他都不停在她唇齿之间、掠夺他想要的专属之感。
  他感觉到她的脸在他掌中战栗,但她甜润的唇舌冰冰凉凉,他难以自控地纠缠相触,令他浑身越来越麻,想要抽身避开却被牢牢吸住。这般神魂颠倒的感觉仿佛他早已向往许久,但一定有些什么东西错落了,不然为何他心头会层层叠叠地缠上一种失落。
  他慢慢睁开眼、却并未松了口。他看见姜窈的脸庞如此之近,却愈发看不清楚,她眼中惧色、他从未见过,那似乎将他推开几重遥远。
  触及那神色、他瞬间松开手。姜窈终于挣脱,眼中似乎满是难以置信的陌生感,她睫毛微颤,惊慌地看着他。
  虞从舟心痛难抑,却冷冷笑道,
  “装什么惊讶?!你我纵情深吻,又不是第一次!”
  说罢,他扫了一眼范雎,不禁从失落中又寻回一丝得意,原来‘片语胜九鼎’的说客,也会有茫然失魂、无语凝噎的时候。
  忽然,他感觉到姜窈在他掌中微微一颤,失声喊了句,“啊… 从舟!”
  他心中冷笑,怎么,一次吻罢了,又要扮什么可怜?直呼讳名,现下倒不怕范雎误会了?
  此时他恼意全在姜窈身上,直到杜宾、沈闻等人亦齐齐在远处喊道“公子爷小心!” 方转过神来,却是太迟,只听马蹄得得之声迅猛而来。他一回头,竟见姜窈那短蹄马跑出平日两倍的速度,双眼怒得喷火、竖着鬃毛向他冲来。
  他方起手意欲格挡,还哪里来得及,那护主心切的“加影”同学早已扬起前蹄,怦怦两下、猛然向他踹踏下去。他只觉胸口闷极,椎骨震痛,眼前一黑,在“加影”的一声嘶鸣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件事实证明,腿不在长,有志则赢。
  而虞从舟在昏过去之前,痛苦地想到一件事:他堂堂“天下七俊”,今日竟在众人眼前,被一匹短腿矮马踩在蹄下,气场全失,来年在天下俊榜上的排名估计要跌到底了。


☆、不得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从舟幽幽醒转,发现自己趴在虞府的床上。他微微想挪一挪身体,却觉得后背似火燎山压,痛得厉害。他只得继续老老实实地趴着。
  熬到天亮,杜宾等人都陆续来看他,不过也不敢劝慰;情知公子折了颜面、定然忿恼在心。
  他也不说话,始终抿着嘴。众人散去后;他咬牙切齿地琢磨着、待会儿楚姜窈来谢罪求饶的时候,该如何惩教她。
  可是等了大半天;也未见她来。难道她知道他不会轻饶,怕得不敢来见他了?
  还是、她被昨晚那粗暴的酒客骇得心神难缓?
  他想到昨夜、自己因为心中有气,并没有出手帮她;此时忆及,连连生出些愧意。
  他忍着痛,坐起身来,费力地穿上件衣裳,强自下了床,一跛一跛地走去姜窈的厢房。但并没有人在房中。她会去哪儿呢?难道,又去寻范雎了?他心中一阵如火烧,一阵如灰冷。
  他沿原路返回,此时才发觉,每一步都扯着背上的伤处,痛得他连呼吸都不畅。偏偏就在这当口,他又听见那令人极恼的短腿马的嘶鸣,心头明明正要发怒,脸上却不自觉笑了起来。既然短腿马在,楚姜窈也一定在府里。
  他循着马嘶声走去,果然看见楚姜窈牵着‘加影’,在院外墙边慢慢走着。她又换回原本的装束,一身冰沙色的纱裙,隐约可见内里翡色束腰罗裙上淡淡绣着的蜻蜓花纹。他欢喜她的清新纯净,不过昨夜,她那般姹紫嫣红也很娇媚。他忽然想起她说的,“小媚贻情”,总觉得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来、很是可爱。
  不过可爱、可恶总是一线之隔。她此时抚摸着那匹马,宽慰着它,柔声说,
  “别生气了,他不是欺负小令箭,他是在跟小令箭闹着玩呢。”
  虞从舟顿时怒得想吐血,这楚姜‘妖’一整天没有出现、不来慰问他的伤势,居然是在安慰一匹马,还是罪魁祸首那匹马!他觉得这辈子也没受过这么大委屈,忍不住吼道,
  “楚姜窈!”
  她浑身一颤,立时抬起眼来,看见是他,慌不迭就向后退了几步,倒是加影不管不顾,又嘶叫起来,扬起前蹄,在空中划拉两下,向脚下败将示威。
  姜窈紧紧拽住加影的缰绳,生怕它再冲出去,这回定会被虞从舟打晕的。但从舟眼中布满血丝,又吼了声,“你休要以为有恃无恐!” 竟似忘了身上的伤,向她迈了两大步,这才突然觉得肩背荦荦似散、有几分站立不稳。
  楚姜窈见他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急忙奔上前去,双手抱住他腰间,使他不至跌倒。加影显然糊涂了,主人此刻怎生投怀送抱了?虞从舟于是鄙视了它一眼。
  而她身上的温度、嵌入他怀中,他只觉一整天的烦躁不忿都化了绕指柔。
  他对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嘴唇摩挲在她前额发间,说,“你就无话同我说么?”
  楚姜窈知道他说的是淮哥哥。她吞吞吐吐地说,“我… 范大哥……是、我早就认识范大哥了,在魏国就认识了。”
  “他就是你的那个‘神棍朋友’、也是你梦里都会喊的‘淮哥哥’!”
  怎么连这个都被他看穿了,这实在不大安全,姜窈身上一哆嗦,“你… 怎知……”
  虞从舟冷笑一声,双手紧紧抠在她背上,不让她动弹,“‘范雎’?!… 这两字左右各大卸八块,合在一起就是你的‘淮’了!”
  “你… ”姜窈听到‘大卸八块’,害怕地慌了神。
  从舟看天边乌云密密压来,说,“不想说他。回房。要下雨了。”
  她不敢多言,转身扶着他腰间,慢慢向他卧房走去。从舟说,“为何从前骗我、不让我知晓?”
  “嗯… 范大哥不让我同别人说。”楚姜窈只好胡诌。
  虞从舟想到范雎思虑诡秘,居然有些信了。
  走到他卧房前,回廊上有几格楼梯,姜窈怕他吃力扯痛伤处,紧紧以肩撑在他侧胸。她这一撑一搂,霎那间竟叫从舟的心无所适从。一路行去,他愈发觉得这般场景似乎在梦中经历过:她拉着他的手,用肩膀抵在他的前胸,脸庞上蕴着少女的羞红之色,他随她一步一滑地走在冰上,彼时她的笑容如玉茗花开,暗淡了周围一片苍茫白色……
  那真的是梦吗,只是梦么?但若是梦,为何在梦境中他亦闻到她身上的百合花香?
  他怔怔望着她,神思漫离,脱口而出唤了一声,“小令箭…… ”
  她抬起头,见他目光飘浮、眉宇间忽然换了温柔,不禁痴痴有些出神。
  从舟愈发觉得那梦境过于真实。他心有冲动,想把她搂进怀中、或许那样、一闭上眼就可以再度入梦。
  只是还未来得及,倏地听见一声响雷轰然袭来。她在他胸前微微颤抖,突然缩了双手,整个人从他臂弯中抽离,退到廊柱边、半晌无语,忽然却说,
  “我、我最害怕打雷……我回房了,哥哥也早些歇着。”
  她垂着长睫,不敢去看他,但依然掩不去她的目光闪烁。她绞着手指,转身跑进雨中,甚至没有给他多说一句的机会。
  雨越下越大,这个傍晚太过沉闷。乌云集结、使天色犹如暗夜。而雷鸣声一浪一浪袭来,虞从舟在房内忍不住担心起她来。她如此怕雷,更不该让她一人独处,就像在山林那几夜,她也并未弃他不理。
  他拿过一壶醇酿,忍着痛往她厢房走去。将到之时,却见一人身着黑色夜行衣,从她房中奔进雨里。此人轻功甚佳,在雨中仍如轻鸿破风,足尖三步点地,已腾起几丈,轻易翻过虞府高墙,又倏忽几步飘逸、身影渐渐在邯郸城中层叠的屋顶上消失不见。
  虞从舟心中骤恸,无力迈出一步。
  那人竟是、楚姜窈。
  她一身黑衣,本该掩于夜幕之中、无人知晓。为何偏偏,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每处细节。
  但即使没有闪电,他就猜不到了么?她的身形,他早已浑熟于心。
  他苦笑着捏碎酒壶,走进滂沱雨幕。雨水沿着他唇角,渗入喉间,似乎比烈酒更灼,烫伤他胸口。
  原来她怕的不是雷,而是心头的秘密……原来她会的不只是轻功和飞针,而是瞒天过海的骗术。
  为何他越想信她,她越不可信。为何他越想留住她,她越不可留
  ……
  洺烟湖边。子期草庐在电闪雷鸣中震抖摇晃。
  范雎蜷缩在墙边,头痛欲裂。他尽力用手掌捂住耳朵,但双手颤抖不止、无法自控。雷声从他的指缝间灌入耳中,一声响过一声,震得他犹如千锤万针荡击在头颅深处。
  他最害怕打雷。
  他父母遇害的那一日,也是彻夜雷电大作。浑沌的漆黑、与悚栗的白光,在他眼前交迭,雷声如钝锯磨割在他心上。那一年,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少年。但他永远难以忘记被人逼迫着灌下毒酒的恐惧。若不是洪医傅与甘叔叔相救,他原本早已消失在那一天。
  他活了下来。但头痛之症,每逢雷雨轰鸣,便会肆虐倾轧,常常痛到他失却尊严地在地上匍滚。
  多年来的折磨,每次疼痛中他睁开眼,都会看见小令箭心痛地哭泣。而今夜,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淮哥哥,淮哥哥!”有人急切地呼唤着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仍旧固执地紧锁双眼。直到那人扑到他身边、衣服上的雨水簌簌淌在他的肩上,他方才豁然睁开眼。
  真的是小令箭。她浑身都被大雨浇湿,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夜行衣都不断地滴淌着水滴。她见他痛得脸色惨白,急急用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他的耳朵,眼神焦虑地打量着他。
  每次打雷,小令箭都是这样守着他,她是最害怕他受痛的人,也是最能帮到他的人。她这一捂,他耳边雷声顿轻,额头的裂痛感随之缓和许多。他感觉到她的双手很冰。外面雷雨交加、狂风凌厉,而她依然来了。
  他开始心疼。但昨夜天歌酒坊那一幕幕,更令他心乱得难以自持。他不自禁地吼道,
  “你来做什么!”
  他一把将她推开,她未设防、径直跌倒在数尺之外。
  “淮哥哥… ” 她眼中愧疚,一顿一进、又爬到他身边,仍旧用手捂上他耳朵。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小令箭想要摇头,却不敢摇头。
  “说好‘一生无欺’,但如今,只有我一人记得?!” 范雎见她依然不肯相告,心如锥痛。他猛然用力又想将她推开,但她这一次牢牢跪在他身前,不移不动,只是坚持地用手捂着他双耳,怕他听见雷声会头痛加剧。
  “你变了,你不再是单纯天真的小令箭,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为什么你不说话?!你从前对我无话不说!”
  “……现在无话可说了?!”
  范雎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响话,但今夜是怎么了?是因为见到她在酒坊里卑躬露胸,还是因为虞从舟在众人面前那野蛮的一吻?他控制不到自己,狂乱地喊着,他想逼她说句话,说句让他知道、他与她依然‘一生无欺’的话。
  小令箭跪在他面前,睫毛颤抖,紧咬着唇。他看见她眼泪不住蜿蜒而下,却依旧一语不发。
  范雎已被头痛折磨许久,此时浑身失了气力,心痛更是盘根错节,恣意肆咬。
  他最后冷冷扔出一句,“你要变就变,何必理我如何!别在我发疯的时候却来见我!”
  小令箭心头像被利剑剜割,多年来种种心酸、惧怕、强忍、无助,一霎那间都汇聚在胸口,直闷得她喉间泛起血腥之气。她哭着跪行两步,贴近范雎颤抖的身上,侧过脸靠在他肩头。
  “我没有去做歌妓… 我真的没有。”她双手仍旧紧紧捂住他的耳朵,那一捂、隔去雷声、也隔去她的语声,“但我其实、比歌妓更不如……”
  她知道他此时什么也听不见,所以才敢奢侈地说出、平日里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说的话:
  “淮哥哥,我… 我早就已经是个死士。每晚只庆幸着活过今日,闭上眼、又不敢揣测明天。
  “我不想骗你的,但又怕你担心难过。我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说不得。
  “我也不想再骗从舟,我更不想害他。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他,但是我舍不得。
  “淮哥哥,求求你,不要为我这样的人伤心烦恼。我只是一个吊在绞架上的虚魂。就算努力伸脚,也踮不到地了,就算奋力抬手,也触不到梁了。唯一载得动我的,不过一根细绳而已。却又偏偏系错了地方……”
  


☆、情血双刃

  天明启金星;雷匿无惊。
  范雎渐渐清醒,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被。他披上单衣,踱出草庐,水天之间仅剩一勾残月。
  小令箭已经离开。昨夜自己到底对她都说了些什么,他不敢去忆想。她又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始终听不清。
  他沉沉垂下眼;余光中却见一人、身着肃紫锦袍,立于两丈开外。
  他微微抬眸;却是虞从舟。
  四目相接,仿佛寒流激涌、遇冰却缓。范雎淡了眸光;从舟浓了栗色。
  此时,一人侧目睥睨,不问来意。
  彼处;一人剑眉深颦,有霜半凝。
  二人目光冲撞在一起,震起林中散鸟,仿佛双龙御紫檀,二峰出云端。此刻静默,似有百年沉寂,谁若先言,便已输去一半。
  范雎并不担心,输的那人一定不是自己。因为虞从舟既然清晨来访,必然心有郁结,早已药石罔医、失了先机。
  果然,虞从舟向他走近一步,开问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真的是范氏后嗣?”
  他怀疑自己?为何不召兵卒抓他,却来孤身试探?范雎脸上没有表情,他不想作答。
  虞从舟并不求解,反而给出另一解,“你可是… 生于周王三年*,六月初七?”
  范雎心中蓦然一震,他的生辰,从未与人说过,就连小令箭也并不知晓,今日虞从舟怎会有此一问?他眼神略有闪烁、但只是一瞬。他强自镇定,道,“我是孤儿。流浪之人,不知生辰。”
  但他的气场不复坚磐,怎逃得过虞从舟紧紧迫视的眼光?
  “流浪之人?你五岁以前,难道不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范雎倒吸一息,幼时的种种、不知有多久不敢再忆,此时破闸涌出,他胸口痛楚泛滥,眼中苦涩湿润。
  “你是谁?!” 范雎艰难自持,眼光如冰、望着从舟,却不自觉已经乱了心寸。
  “我是谁?” 虞从舟仿佛等这个问题很久了,他箭步流星,向范雎走近,
  “你看着我的脸!你认不出么?一丝线索都没有么?人人都说,我与娘亲极像,”他紧紧贴视他,凝着一双明眸,说,“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娘亲的容貌了么?!”
  这一句‘娘亲’,惊得范雎几步踉跄,向后退去。但虞从舟依然逼迫着他,愈发向他走近。
  回忆、在往事尘封的角落里被丝丝抽离。母亲绝美的容颜、温柔的双眼,此时旖旎在他眼前、如云般幻现,又如雾般轻轻扑上虞从舟的玉面,无偏无移、几乎合成一气。
  会是真的么?范雎的思绪一时轰乱、不知该在何处起落。他看着虞从舟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玉琢而出的五官,仿佛天边一道彩虹,美轮美奂,却倏忽变作一弯尖刀,牵扯着太多往事黑暗、刺进他的心里。
  “母… 母亲她…… ” 但是、那天的毒,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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