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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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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景说与本宫听听。”
一句赘言,其他都不相干,唯独平安。
彼时梧桐树枝叶繁茂,虽是残阳如血,可盛夏时节,昼日里余热仍汹涌不肯退去,厚重的宫装在身上被汗水濡湿,让他们觉得黏腻。院中鸣蝉声声叫嚣,却不知为何那般撕心裂肺,扰得她心慌意乱极了,看着他最熟稔的眉眼,听他一揖应道,“是,江南榴花正好,臣除却为娘娘饱览美景外,定当不辱皇命,请娘娘放心。”
他绯色官袍被落日余晖映得愈发妖冶诡异,她不该再看他的那双眼,她知道,可这不受她控制。
她陷落在这双与自己相似的桃花眸中,已这样多年。
她的灵魂想要哭喊,可却被壳子外面那个凤仪端庄的女人死死禁锢。
然后她看着她的挚爱,退后一步,再次行礼,那玉带是她可想象的温润清凉,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天色已晚,臣请娘娘回宫。”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天色已晚,臣请娘娘回宫。
多年以后,他说这句话的语气,语调,声音,以及他睫毛的颤动,都被她清楚记在心中。
一阖上眼,这句话便似魔咒催命,无休止地响在她的耳畔。
她转身,冠服拖尾消失在他视线当中,彼时不过须臾,那方残阳便已没入大地,九州陷入一片黑暗。
第四只黛蓝色茶盏,那垂柳柔媚舞动柳条,情人的衣衫曳动,女子发丝模样柔顺,水面漾起波纹,涟漪惊扰了鱼儿,相互依偎着跳得更高了些,他的字映在她褐色的瞳孔中——东风盛绽。
天鼎八年七月初八,应是极好的一日,夏季的天儿亮的早,京城万里无云,东厂提督江淇一行奉皇命出宫,离京后弃马登船,行水路往江南而去。
听宫人说,这一行的画船极气派精致,可容东厂提督一行浩荡数十人,以全速往江南驶去,不过半月,便可到两浙。
坤宁宫钟离尔悬了一日一夜的心,在月坐中天时稍可放下些许,清欢端上茶盏来,第五盏是端庄大气的紫金釉,艳而不俗,河畔上画楼处那只新燕终于盼回它的爱侣,雀跃着飞出巢穴迎接另一只新燕,两只燕子缠绵飞舞在一起,煞是恩爱——他与她写,“梁上新泥双飞燕”。
苦苦相候情人的女子见此画面再难压抑,低声哽咽将饮尽后的茶盏握在手中,抬眼望去,月缺如玦,想着此刻船上月光不知如何,他可能在甲板上,这伴着水声的夜,与她共浴一寸月光?
京杭运河千里绵延,可她不知道,他已不能。
此时此刻,中宫皇后钟离氏坐在坤宁宫中倚窗望月,东厂提督江淇却于京杭大运河上遇刺。
一身武艺名动天下的东厂督主携东厂众心腹奋勇迎战,敌方却早有埋伏,船上与两岸、河底的刺客夹击,来者直有数百人之众,乌泱泱地霎时便布满了甲板。
他提着一把出生入死多年的寒芒利剑杀红了眼,身上的艳色已不可见究竟是往日风流恣意的绯红,还是被血染就的触目惊心。
待河底的刺客均上船,江淇生生捱下最后一剑,护住梁宗,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推下船。
月光如练,铺洒在这场厮杀之上,他想起那一夜她起舞的模样,情人眼下的面容娇俏柔媚,那是他的掌上明珠。
是他千金不换的挚爱。
是他尘世中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是他为了她可以佛挡杀佛,却又甘愿俯首称臣的人。
他对梁宗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替我转告她,江南的榴花,总会红的。
他的眼里满是痛楚隐忍,如今夜这湍急水波一般猩红一片,垂下的指尖有温热血珠掉落在微冷河水中,梁宗不知道,身受这样多剑伤的人可能否还感知到疼痛。
这一瞬目不忍视,可明日新泉奔涌,江河入海,日夜不歇,总归还能还这天地一派澄静。
所以,要好好活下去。
要将你的理想,你的抱负都实现;要一雪你的仇恨,为父兄正名,光复你氏族百年门楣;要看到你想看的,盛世国昌,河清海晏的那一天。
要记得忘记一生往复失去,任他们散落天涯。
寒夜裹紧锦衾,闲时趁热饮茶。
活下去,总能见到江南那红似火的榴花。
你这一生天定不凡,怀治国之才,注定受四海朝拜。
凤栖梧桐,浴火重生,这是你的命数。
就算孤独,就算寂寥,就算凄苦。
就算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对你这样好。
我的尔尔啊,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小剧场二则:
一、
雨势渐歇,檐下露出个绿油油的脑袋,东看西看地停不下来。
云瓷举着荷叶杆儿的小手,从头顶落下来,兴奋地伸出去接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凉凉地掬了一手,小人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白嫩的小脸上神情跃跃欲试,便想要往嘴里送去。
身后蓦地伸出一双手来拍打她的手腕,云瓷手一抖,好不容易接的水珠儿都落在了新裙子上,眼瞧着水渍晕开一圈儿,她小脸一垮,对着身后的人怒目圆睁,“云婴,你干什么!我都快喝到露水啦!”
身后的少年模样俊俏,眼角眉梢玩世不恭的风姿像极了生父,揉了揉妹妹的头,扒拉了一下那宽大的荷叶,忍不住嗤笑道,“还露水……露水是深夜或晨早采的,你竟然把雨水当成露水。啧,娘亲那样的聪慧,你若能继承半分,便也不会傻得如此可爱。”
云瓷张牙舞爪地要跳起来抓哥哥的脸,少年一手轻轻用力,便顶住了她用红绳儿扎着两个牛角包的头,好整以暇看着她挣扎吼道,“你笨!你才笨!娘亲不就是夸了你两句书读得好!你便忘了你五岁还扎不好马步的事实了吗?云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放了手,云瓷一个不察撞进他怀里,瞪着眼睛抬头去看他,“云婴,你这个负心汉!”
少年嘴角抽了抽,妖冶漂亮的眼睛是爹娘身上最完美的结合,对着她垂眸道,“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负心汉是你能跟哥哥说的话么?你知道什么是负心汉么?”
小人儿的嘴角学着母亲的模样勾起一个笑容,依稀可见多年后的倾城模样,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哼,不知道了吧?!娘亲都告诉我了,昨日娘亲说爹爹归家晚了一刻,还未经允许私自打了酒,这就是负心汉!负心汉就是不听女子话的坏人!”
少年揉了揉额角,将小人儿抱起来往屋里去,云瓷仍旧扑腾着手在不停地捶他胸口,云婴偏头看着她恐吓道,“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学学什么是淑女风范。再这么野下去,早晚嫁不出去!”
说完,一把将云瓷抗在肩头,也不顾小人儿蹬着腿憋红了脸大叫,“云婴,你放我下来!有种打一架呀!欺负人小算什么本事,莫欺少年小你没听过吗?”
少年忍不住拍了下她的屁股,教训道,“莫欺少年穷,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云瓷一听,更激烈地挣扎,小拳头捶着哥哥的肩膀,不住道,“好呀!你骂我是狗!我是狗你不也是狗吗!我还要告诉娘亲和爹爹,你骂我们全家!”
少年轻哼一声,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抱着她越走远远,只留下小女孩的声音不住回响在门口——“你等我长大,你等我长大我一定会报仇的!云婴!你这个负心汉!!!”
二、
2017年八月,夜晚。
左炎今天休假在家,坐在电脑前点着鼠标精准地打爆了一个又一个屏幕里敌人的头,不时抽空瞄一眼倚在沙发上看小说的容予。
她从沙发那头悄悄挪到这头,用竹签扎起一块西瓜送在左炎嘴边,电脑前专心致志的人精准地咬下了那块西瓜,然后咬住竹签不松口。
容予拽了拽,不敢用力,“你缺磨牙棒吗?”
左炎瞥她一眼,容予撇了撇嘴,开始吸鼻子,他松了竹签,咽下西瓜问她,“看到什么了,又那么投入,还要哭。”
说完抽了张纸,囫囵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容予的求生欲让她接过纸巾,解放他要继续打游戏的尊贵的手,嫌弃地擦了擦眼泪,“我看到一本小说叫《凤座》,写得特别好,特别感人,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特别真挚,而且深刻。”
停顿一下,她又附加感慨,“啊,就是我心目中的爱情啊!”
左炎又解决掉一个对手,嗯了声点点头,“讲给我听听。”
容予托着腮,把他嘴边的西瓜汁轻轻擦掉,想了想,“我觉得那可能就是我们的前生,男女主人公有很多像我们的地方。”
左炎点点头,深以为然,“我的颜值和任何一本小说的男主人公都是匹配的。”
容予翻了个白眼,然后贱兮兮地补上一句,“嗯,尤其是耽美小说里的,下面的那个。”
他没有看她,伸出手准确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惹得容予哼哼了两声,捂着鼻子挥手,“不要闹!要不要听啦?”
左炎点头,顺利结束了一局绝地逃生,把椅子一拉,凑近她坐着,听她说,“我喜欢男女主的爱,不只是爱彼此,还爱着很多东西,亲人,朋友,家国天下,我觉得就该是这样的啊,到了一定的年纪,怎么可能在爱情里只有两个人呢,那些玛丽苏小说看看就好了,都是不现实的。江淇就是个很好的男人,有担当,有远见,而且始终如一,还很浪漫。你……”
左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容予咽了咽口水,“你也特别厉害,特别浪漫,比他还要好!尤其是你的求爱宣言,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有利于打入比赛内部,所以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终于把大魔王逗笑了,隔着沙发扶手搂住她的腰,容予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轻声叹气,“哎,我太喜欢这个女主角了。坚强又聪明,尤其是长得漂亮,特别像我。”
左炎没有反驳她,“而且还特别温柔,一往情深是不是?”
容予抬起头,惊喜地问他,“哎!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容温柔了些,“最后呢,他们的结局好么?”
容予偏头想了想,然后点头,“虽然过程坎坷,这段爱情也算不上毫无瑕疵,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完美,但是我觉得,结局很好啦。毕竟写实嘛,现实生活里,哪有那么多圆满呀,那些根本不让女孩子受苦受难的男主角纯属杜撰,不存在的。相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吗。”
左炎点点头,颇为满意,“听起来是个好结局,行,我喜欢,那就让那个大帅比做我的前生吧,我跟他都找了这么好的媳妇儿,不亏。”
容予吸吸鼻子,跟他一人一半嘴对嘴吃掉最后一块西瓜,在他怀里蹭了蹭,“嗯,那我们这一世的结局,也要特别圆满哦。你要把之前女主受的苦都弥补给我,就比如之前女主经常会洗碗,所以这个西瓜盘子,就你来洗了哦。”
左炎点点头,起身端起来盘子,然后走了两步顿住,身后窃笑的容予立刻管理表情,做出仍自伤怀的样子。
他回头,把盘子放在电脑桌上,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动了动,一秒后然后把屏幕转过来对着她——
“百度知道:《凤座》的女主角介绍——钟离尔,女,皇后。”
他拿起盘子看着容予,冷笑了一声,去厨房前撇下一句,“洗盘子的皇后,我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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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来啦!!
谢谢各位看官老爷给我的爱,宽恕我断了一周的时间,报告大家,在这一周里,我也稳定了工作也找到新家啦!
现在在新家给大家更新!
那么这周因为比较忙,从明天起我就努力晚上码字,争取后天就能恢复更新!
啊最近几天有很多感触,觉得特别的感慨,人生一个转折的点,新的阶段,遇到一些新的事情和新的人,总归来说我还是很喜欢现在的自己的。
也有委屈的时候会掉眼泪觉得难过,但想想我们尔尔,那么坚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挺不过来的!
特别棒!!!
希望大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然后也都想想我们尔尔!
相信我,不管遭遇什么,老天爷都会善待善良的小仙女们的!
爱你们!
七夕节快乐,祝大家爱情、事业、家庭都棒棒哒!!!!!!
第82章 业火覆
七月初九,一双手拿遍了天下名贵毫素的手,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站在宫门前,提着一把剑。
脚下跪了无数宫人,面前的侍卫长矛冰冷且不留情,两杆红缨相交,挡住了她这一生的出路。
宫人纷纷相劝,眼看着皇上就要赶到,皇后却完全不管不顾,只一心要冲出宫去。
前后侍卫宫人看她模样不敢近身,更不敢用/强硬手段,怕她转手将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身周吵嚷不休,她听来俱是笑话,她失去了这个世上最爱的人,无暇去管这背后到底会有多少双嘴,多少闲言碎语戳她的脊梁骨,说她挑明了不顾礼义廉耻,枉识妇德纲常。
这样多的脸,人人振振有词,眼耳口鼻都何其相似,看多了甚至教她眼花。
他们都不是他。
她的江淇哪儿去了?
归来的番子来报,说他遇刺后,尸身掉入运河中,尸骨无存。
那艘他走的时候,风光无限,被世人艳羡的大船毁得彻底,连追云都已下落不明,想来是殉了主,死在了路上。
可追云如何能死?
逐日还在等着它,逐日怀着它们的孩子在等它回家。
那江淇如何能死?
钟离尔在这深宫步步艰辛,只为枯等他带回江南最艳的榴花,等他平安回来,这一次后,说好了,要带她离开这座困了她半生的牢笼,远走天涯。
其实这样中规中矩活一生着实令她心生厌倦,她早就做不来了,是他一次次告诉她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为了给父兄正名雪耻,让青史昭示后人真相,她钟离一门是世代忠良,要活下去。
为了给砚离阿喜报仇,看着那些曾经害过她们母子的人都不得好死,守住本是砚离的江山,要活下去。
为了冬日里与他一处相偎,在他背上唱歌哼曲儿,听他说家国天下,喝他那手烹得天下无双的茶,要活下去。
这些为了哄骗她苟活人间,受尽苦楚折磨的废话,她真的听得麻木了。
可那个始终在身旁陪伴保护她,不舍得让她伤心难过,时刻记得要挂念她衣食住行,发誓背着她要走完这风霜雨雪的一生,要着红衣骑高头大马将她带回家的人——
他们说他死了,死无全尸。
她不信,她不相信。
千里长河,波浪滔天,绵延到天的尽头而去,那又如何。
她就去找他啊。
哪怕到最后翻遍青山河海,问遍每一个过路人,她就带着这一把剑,她总能找到他。
她总要找到他,不管他是她枕边心上的良人,还是往生河畔一缕孤魂。
她想,她总要去带他回家。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尽管不曾拜过天地双亲,可江淇就是她的夫君,她若不将他尸骨掩埋,他这一生,还有谁能挂念他?
连烁来的时候,钟离尔便是这样疯魔的模样,一身皇后冠服已不成体统,鬓发都已散落丝丝缕缕,只不断胡乱地挥舞那把利剑。
周围的侍卫被逼得节节后退,她声音里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说,她要出宫。
这皇宫巍巍,千室百殿,是一国帝皇与皇后的家。
是他和她的家。
夫妻十载,他听见自己的妻子说,她要离开他们的家。
他站在那里,胸口处的剧痛,让他的脸庞在龙袍的映衬下更加失去血色,连烁来不及抚上心口,他试图唤妻子的名字,唤回她往日的理智与仪态,“尔尔……”
可下一瞬,她背影静止了一刻,转过身的姿态冰冷决然,她将她手中的利刃剑锋,直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宫人皆不住惊呼叩首,身后的侍卫挥舞长矛便指向了一国之母,坤宁宫的皇后,他感知到颈侧的刺痛,冰冷的疼痛携带血腥的味道。
那一瞬间他想,不知道昨夜那个人的血,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味道。
帝皇挥了挥手,侍卫只得犹豫退下,他打量妻子的眉眼,她的面颊被碎发所遮挡,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如从前无数次一样,别好她的碎发。
却换来那冷剑更靠近的一寸。
她的双眼看着他,是在看着她仇人,通红的、充斥着杀意的、不可回转的、毁天灭地的那种眼神,他从前并未见过。
哪怕是她的父兄葬于大火的那一夜,哪怕是他们儿子的尸身躺在棺椁之中,她也从不曾对他刀剑相向。
他终于蹙起眉,看着她哑声道,“你想杀了我?”
她并未握剑的手死死掐着掌心,直渗出血来,那一瞬刺痛他的眼眸,他哽了一下,带着些不可置信,却也带着笃定,“为了他?”
她几乎咬碎了牙,胸膛处是阵阵收缩的痛楚,她不可抑制地颤抖,声音破碎,她说,“我要去找他。”
连烁的眼睫颤了一瞬,他与她对立着,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除了你死我活,再无别的选择。
脑海中忽地忆起多年前她上元夜巧笑着与他说,“这位小哥说的是,公子买下吧,这个玉兔确然画得玉雪可爱,又是公子送的,夫人想必爱不释手。”
也曾年少痴狂,也曾交付信仰。
十载过后,他们甚至还有个已去了一年的儿子,可她的妻子,为了她的心上人,与他兵戈相向。
身后宫墙朱色嫣然,巍峨百丈,是他们都无法逾矩的皇权富贵,喉间有腥甜的气息涌上来,连烁勉力压下,星眸里是一层沾染了痛楚的薄薄雾气,他对着她轻声道,“为了他,你甘愿以皇后之尊不顾礼义,硬闯宫门,闹得天下皆知……甚至不惜搭上性命么?”
钟离尔的剑半分也不肯松开,一双眼中泪水终于滑落,滴在这汉白玉宫道之上,沾染半生中身份地位所带来的无限绝望,她已经哽咽,渐渐癫狂地咬牙道,“是你杀了他!”
连烁看着她,将右手毫不吝惜地握住她剑刃,二人手上的血皆汩汩流淌,一滴一滴覆在他们眼泪的痕迹之上,滑稽的氤氲开来,水珠中有缭绕的血丝,妖异且张扬。
十载的夫妻相对,他终于有眼泪无声滚落,握着剑的手还在用力,那力道让她的手臂颤抖,甚至要招架不住,可她仍在硬撑着。
她听见他问自己,“江淇已死……那我呢,我算什么?”
这些年的恩断义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终于逼垮了她,是她造下的冤孽,让连烁亲手杀了江淇,钟离尔抽不出他握在手里的剑,鲜血还在滴答地落着,不留半分余地,抛弃所有值得顾虑的枷锁,她向他声嘶力竭讨要那个人,挑眉冷笑着地下达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通牒,“你杀了我的夫君,是我钟离尔一生的仇人,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她拿剑的手倏地发力,连烁的胸口再难负荷,他蹙眉垂眸一瞬,咬牙将她手中宝剑忍着巨痛夺过来,另一手绕过她鬓发,封住她的穴道,然后抱住昏厥过去的妻子。
她已经告诉了他,她什么都不要了,她只要那个人。
他输了。
这一生博弈江山,奇谋算计,文韬武略,不负天下人,都没有用了。
他已在那个替他陪伴了她多年的人手上,彻底输掉了她。
输掉了他从与她共拜天地那一日,掀开她大红盖头的那一夜,便放在手上珍惜呵护的至宝。
她这样如同一场红莲业火,直要烧到毁天灭地不肯罢休,倾覆天地众生也无所畏惧的情感,再也不属于他了。
天鼎八年七月初九,东厂提督江淇的死讯传入京中,坤宁宫皇后钟离氏与午门刺伤天子,一时之间,整座宫阙陷入了无法言说的压抑和惶恐。
一切阴暗的,讽刺的,中伤的,诅咒的话语,如同雨后春笋,疯狂地在滋滋生长。
指向那段被世人所不容的不伦之情。
那段本是二人相拥看落雪,仲夏赏盈月的情意,被他们珍之重之一生的诺言,都被撕碎剥光,扔在世人脚下无情嘲弄,肆意践踏。
乔翎说,既然爱上他,便要做好与她一个下场的打算。
可不知那段粱臣熙誓死掩埋的爱恋,比之钟离尔与江淇,孰能更烈,孰能更痛,孰能更难忘?
这场烧尽了她余生颜色的晚霞来的时候,她深知自己还在这人世苟活,却感受不到任何生的气息。
所谓行尸走肉,不过如是。
殿门外的小宫女端上来了最后这一日的茶盏,清欢垂眼瞧见,便连忙摇头低声催促她换过,殿内榻上枯坐的人却终于像是还魂一瞬,疾步跌跌撞撞出殿,劈手夺过那滚烫的茶盏,惹得清欢低唤一声,“娘娘……!”
釉里红加彩的茶盏热闹繁复,精致的绘样上较之昨日,女子被爱人拥在怀中,回首瞧着他浅笑,远天高阔,归燕翩跹,正是旖旎至极的静好画卷。
清欢看着皇后仰头一饮而尽,无声示意殿内宫人退下,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看见盏底最后的半句——缔约百年。
她保持着仰首的姿势,眼泪在眼眶中蓄满,回想他留给她最后的盟约。
他说——春水初暖,柳畔清河行画船,心悦鱼前。东风盛绽,梁上新泥双/飞燕,缔约百年。
他说,他要和她永以为好,缔约百年。
清欢瞧着皇后良久,抿唇压下哽咽,对面前憔悴的人轻声道,“娘娘若是想哭,便哭出来罢……这殿里,除了奴婢,再没有别人了。”
她顿了顿,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带着余温的茶盏双手握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盏茶在初秋温暖着她已凉透的指尖,恍惚间,就像那个人的余温还在一般。
皇后直视着那盏菱花窗,半晌,清欢听见她哑声道,“你可知若我这一生,得幸天赐个百年,愿如何过么。”
清欢没有接话,钟离尔轻轻笑了笑,笑尽了这尘世的沧桑与痛楚,“我想和他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在一个庭前有高树可纳凉的屋中,院子里种一片花,再种一片菜,养几只兔子,再养上追云、逐日,和它们的孩子。”
“每一个朝夕,都会燃起袅袅炊烟,有饭菜香弥漫到院子里,盛夏的傍晚,就围坐在微凉庭院中,架起一丛篝火,烤他从河里新鲜打上来的鱼,等到香味儿飘散了满院,再饮上一壶陈年佳酿,坐听树叶沙沙的声音。”
“然后我们的孩子就大了……我会好好照顾他,让他代替砚离,看遍这世上的好山好水,远离这宫里前半生我们所历过的纷争阴谋,自在无忧地长大成人。”
“第一百年,我要在一个月夜花下,还像少时一样,握着他的手,靠在他怀里告诉他——这辈子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可下辈子,我还是希望早一些,再早一些遇上他。”
清欢听得难过,忍着抽泣拭去眼泪,钟离尔平静转过身来,对她笑道,“你为什么哭,你也觉得这一幕再也不会有了,令人遗憾么?”
她扯着皇后的袖子,看着她心死如灰的模样只觉得骇人,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今眼前女子韶华正好,眼神却已凉透,真正枯死了一颗心。
钟离尔还在努力笑着,她冰凉的手指握住清欢的手,眼神中是将天地覆灭的力量,就像在说最寻常不过的话语,对她语气平平道,“江淇死了,他害死了江淇,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这一次,不需要再有人来对我说什么活下去、报仇雪恨这样的话。”
那滴已然冷了的泪滴终于在她的眼角处滑下,左眼下的那滴浅淡的,细小的泪痣让见者皆觉心痛不已,钟离尔语气平静而决绝,“我会杀了连烁,夺回连家亏欠我的这江山天下……”
“然后,去见他。”
这一夜,中宫皇后钟离氏连夜召太医院院正楚辞进宫诊治,坤宁宫灯火燃至深夜,没有人知晓这宫中究竟商榷密谋了什么。
只是从这一日起,宫中的流言被乾清宫以铁血手腕压下,帝皇卧病不起,皇后钟离氏翌日便没事人一般复了后宫事,且送往各处心腹朝臣处的密信,再未间断。
没有人敢再提及,却也没有人敢忘记,坤宁宫的这位皇后,似一把深宫里极艳的刀,眉眼绮丽间杀伐决断。
翔凤已展翅九天,她正孤身一人,头顶九龙四凤珠玉琳琅,提起三千繁花织就而成的华美裙摆,以天真为线,以岁月为针,足下凤履踏赤诚作玉阶,一阶一阶,朝着她的万丈巅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81章内容有改动哦~七夕小剧场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去了~
然后这几章我知道不太快乐,但是是成长和圆满结局的必经之路,大家凑合着看几章,感受一下尔尔的坚强和心路历程~
今天连更三章,是对断更的这一周的补偿!
感谢大家不离不弃~一同期待大结局!爱你们!
今天最后一更20:30还有哦~记得也要倒回去看81章~
感谢Z同学地雷x3!司空空空色地雷x5和一个手榴弹!十八个蘑菇打架的地雷!爱你们!
被和谐的字是梁上新泥(shuang飞)燕。
第83章 孰如初
天鼎九年八月初九,将近两岁的二皇子砚棋在乾清宫前,远瞧着中宫皇后带着宫人一行浩荡而来。前一瞬还与乳娘宫女追逐着嬉闹的孩童,在瞧见朱色冠服的母后时,便顿时变得拘束了起来,小手局促地不知如何安放,揪了揪自个儿橙黄色的冠服衣角,柔顺的丝帛被他的汗沾染后有些发皱。
孩子踌躇许久,直到钟离尔带着宫人站在他面前,砚棋才涨红了脸,对皇后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万福。”
皇后明艳的面庞挂着一抹浅笑,缓缓俯下身子,朱唇轻启道,“砚棋去见过父皇了么?”
砚棋垂着眼睛乖巧点头,“是,儿臣瞧着父皇今日面色红润多了……”
说完这话,却小心打量了皇后一眼,皇后并未恼了,面容亦无变化,只轻轻抚了抚孩子的脑袋,颔首曼声道,“你父皇是天之骄子,有上苍福泽庇佑,龙体定然安泰无虞。砚棋不必担忧,早日回去你母妃宫中,将今日习的诗文背熟罢。”
说罢起身,一双勾勒精致的桃花眸扫了跟着砚棋的宫人一眼,皇后拨了拨手上玉兔戒指衔着的莹润东珠,闲闲道,“二皇子年幼贪玩,只你们这些跟着皇子的宫人心中要有个数,皇上子息单薄,二皇子天资聪颖,堪当我大明的股肱栋梁。若是在你们这些人手上玩物丧志,荒废了时光,你们纵使有十个九族,也不够本宫诛的。”
宫女与太监纷纷跪了一地,不住垂首称是,皇后说完这一句,便再未多言,带着宫人太医缓步进了乾清宫。
直到皇后一行人远去,消失在宫殿的巍峨大门后,砚棋才如梦初醒,抬起小手声若蚊蝇地讷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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