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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小户媳妇-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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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两个和尚办事可靠,当下就寻到菜市、城楼、戏台……各种人多的地方,一一张贴了。人们看着新鲜,嘻嘻哈哈围观,大部分人不识字,有些个识得的,便大声念出来,顿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又啧啧称奇。
“可惜没见着那只狗,不然既可以拿许多钱,又能见见项家那位闭月羞花的小娘子。”
“谁见着那只狗了?赶紧去呀,千载难逢的机会!”
……
到了午时,项文龙和项沈氏没找到小英子,回到家一看,不得了,家门口竟然又围了一群人。
昨天围一拨,今天又是一拨,这项家大门口都快成戏台了。
三爷爷守在门口,挨个问小英子的事。
门内,冷知秋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她觉得自己似乎闯祸了。这些人一直吆喝着要她出来,说什么,不出来就不说实情,又说什么,项家小媳妇耍人,说话不算数。
她刚开始还站在门口接待了第一个来说讯息的人,谁知那家伙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看,接着人就直往她身上挤,吓得她跟兔子一样缩进大门内,闩上大门再也不敢出去。
来人吹着流氓口哨,久久徘徊在大门外,一会儿还唱起小曲来,什么哥哥妹妹的,有些听得懂,有些私密粗俗的唱词,冷知秋也听不懂,直觉不是什么好歌谣,一种陌生的恐惧感,像冷风般包围着她。
这些人到底想干嘛?
幸好有三爷爷挡在大门外,抽空,他老人家还抱怨一句:“沈丫头怎么给她儿子娶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媳妇儿。”
似乎,在他眼里,项沈氏还是当年的“沈丫头”。
项文龙和项沈氏一回到家,门外那群人忌讳了,安静下去。
项沈氏板着脸进门问了冷知秋事情始末,先是惊讶,接着却发觉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总比走街串巷瞎找要好。
“你这孩子,既然想要这么做,就该告诉姆妈,姆妈出面就好。你以后就呆在家里,别出门了!唉——真是不省心啊!”
又一个“不省心”,听得冷知秋莫名其妙。早上还叫她出门找狗,这会儿又不许出门,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她怎么可能不出门?明天,她就回东城娘家,难道也不许?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总得知道,该怎样才能来去自由,就像婆婆那样,像小姑那样,或者,像项宝贵那样天南海北就更好了……!
项沈氏出门大吼了几嗓子:“你们这些个登徒浪子,都给老娘闭上臭嘴!瞅着我项家没人是不?欺负我儿子不在家是不?我看你们谁敢踩到老娘头上来!我儿媳妇说得明明白白,提供讯息者,重金酬谢,哪个答应要出来见你们?你们也配?要钱的,就老老实实冲老娘来说,不想要钱的,就滚!”
她那壮实的身胚,加上倒竖的柳眉,一口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好比河东狮吼镇住全场。
一下子,就走了好几个纯粹凑热闹捡便宜的流氓汉。
剩下的人,有说看见金毛狮子犬往北走的,有说往西走的,最后终于有个人开口要了五两银子,才说出个确切的线索:“昨儿下午瞅见那只长毛狗跟着望月楼玉仙儿的花花轿子跑,一直撵着不放呢。敢情那只狗也想嫖上一回花魁娘子?”
闻言,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去你娘的放臭屁!”项沈氏笑着捶了一把那人的胸口,还真去拿了五两银子给他酬谢。
等到人散尽,冷知秋走在项沈氏身旁,手里捧着一锭纹银,道:“姆妈,这事本来是我自作主张,钱应当我出。”
“去去!你还真当老娘我抠门吗?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我心里有数。你那点嫁妆,自己好好收着,我可不会来贪你的。”
项沈氏推开纹银,又扭头对走在后面的项文龙道:“文龙,那望月楼你可愿意去?”
她自己要做午饭,还要照顾孔令萧,再关怀一下生病的桑柔,实在抽不开身。
“望月楼?”项文龙先是心不在焉的附和应了一声。
随即,那双仿佛蕴藏了许多冬天的故事、用诗句再慢慢熨烫温热的眼睛——慢慢睁大,又重复:“望月楼!?”
望月楼,那是全苏州最有名的风月场、花柳地。
那里有十娘子、梅兰竹菊四舞姬,都是色艺俱佳的名妓;而真正名动四方的花魁——玉仙儿,更是个连王公贵族都甘拜其石榴裙下的尤物。
“小妹,你这是要折杀为夫么?”
这二三十年来,世风日下,官府公然开设妓馆,鼓励民间习武;江南儒士生不逢时,尤其以苏州最惨烈,文人一不小心就会获罪入狱甚至丢掉小命。如今,满大街都是粗俗不堪,械斗打架天天都有,青楼妓院日日笙歌。
☆、046 文盲对知识分子
所以,项文龙已经不太喜欢出门访友,事实上,他的朋友们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连出门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去望月楼这种地方?
“文龙,你就走一趟吧?小英子救过咱们宝贵。”项沈氏也知道他不愿意。
冷知秋看公公为难,便道:“姆妈,望月楼在什么地方?我去找找看好了。”
“胡扯!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项沈氏顿时瞪眼。
“嗯?”冷知秋愣住。
项文龙轻叹一声,“罢了,我去一趟便是。”
看公公离开,万般不情愿的样子,冷知秋好奇的问:“姆妈,书上写男子都喜欢结交风尘女子,风尘女子也有很多侠义之辈,如苏小小、梁红玉,都是女中丈夫,为何公爹却这样不甘不愿?”
“……”项沈氏听着儿媳妇的话,突然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哪个苏小小,还有什么玉的?你居然认识烟花女子?!”
冷知秋噗呲笑出来。
“她们都是年代久远的人物,知秋只在书上读过她们的事迹。苏小小是南齐钱塘人,算来与知秋外祖父是同乡。油壁香车,青骢骏马,金粉风流世家,说的就是苏小小当年的韵事。那个苏小小慧眼识才,不屈强权,可惜红颜早逝……”
项沈氏听不下去了,“啊呸呸呸!你这读的都是什么邪书?快别说了,傻丫头,那些都是骗人的,风尘烟花女什么作派,你看看东城那个花寡妇就知道了!又骚又贱,全是些没脸没皮的!”
冷知秋掩口无语,苏小小是才女侠士,和花寡妇完全两种人,要解释,又发觉和婆婆似乎根本无法沟通。
——
婆媳二人边走边说,刚走过石板路、穿过月牙门,却听人声响起,回头看去,只见项宝贝领着一个郎中、两个粗壮的妇人匆匆往里赶。
“宝贝?你带他们来做什么?”项沈氏一手叉腰,一手拦住这些人。
“萧哥哥让我找来的。”项宝贝抱住母亲的手臂,让郎中和两个妇人先去西厢房,顺带白了一眼“情敌”嫂子。
孔令萧?
项沈氏心里咯噔一下。
以为臭书生伤得重,不会和女儿发生什么风流债,却没想到,他会把女儿当骡子使——这才半天工夫,孔令萧就把项家变成了他自己的家一般,仆从有了,私人医护有了,还不客气的包揽了项家所有洒扫洗刷、煮饭烧水的活!?
他就那样躺着做了项家宅子里不可侵犯的“主人”……
两个仆妇的确很能干,收了丰厚劳务费后,就更能干了。一个是王二家的,一个是赵兴家的,站出来身胚一点不比项沈氏差,没事做的时候,就跟门神一样堵在房门口,不给项沈氏进屋骂孔令萧的机会。
项沈氏站屋外院子里气得跳脚。
“孽障啊!狗不吃、剩胚恶作精啊!我家宝贵怎么会瞎了眼,交上那样没廉耻的朋友啊!啊呸!”
西厢房内,某个没有廉耻的人长发散在肩上胸前,面色略苍白,嘴角却勾着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
王二家的倚在门口看好戏,顺口问:“项家大嫂夫人,小人不明白,公子让我们帮忙干活,您怎么反而骂他?”
项沈氏不回答她,随着脾气骂了一通,也没奈何。
孔令萧大包大揽,当家做主似的,那哪里是好心帮忙?分明是方便自己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鸠占鹊巢”,推开项沈氏的监控,向冷知秋献殷勤。
有这样自作主张、不容拒绝,往别人家安置仆从的吗?!
这些个读书人,做坏事的手段就像软刀子,笑着把你弄到没脾气。冷知秋整桑柔如是,孔令萧对付她这个项家主母亦如是。
再瞅瞅正房里靠窗悠闲看书的冷知秋——
项沈氏更加恼恨。这媳妇儿心可真够大、够淡定的,外面怎么吵吵嚷嚷你来我往,她却局外人似的,看书看得津津有味,两耳不闻窗外事。
“娘,从明儿个开始,我也要读书识字,我让爹爹教我。”项宝贝瞅着嫂子的侧影,眨巴眨巴大眼睛。
项沈氏的脸唰一下黑成了锅底。“项宝贝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和他们合起伙来,活活气死你老娘么!?”
项宝贝撅撅嘴,也不敢冲着她老娘的气头上硬顶。
正说着,项文龙回来了,脸上神色复杂。
项沈氏往他身后左右一瞄,狗呢?小英子没找着?
“怎么说?”
“那个玉仙儿……”项文龙皱眉。“她说小英子‘倾慕’她养的爱犬,赖在望月楼不肯走。”
项沈氏立刻炸毛。“简直是放屁!”
啊,妻子能不能别“屁不离口”?项文龙扶额默了一下,才道:“她还说,若要她交出小英子也不难,只有一个要求。”
项沈氏瞪眼。
“她说这些年的曲子都是早几十年前的旧词,唱得腻味透顶,非要我替她新写三首——”
“不行!”
项文龙忙道:“我自然没答应。文龙早年发过誓,再也不写诗词,不碰书本,小妹,你放心。”
没答应就对了。
可小英子怎么办?就这样被那婊子养的狗给勾走了?这小英子真是……畜生到底是畜生,没有半点节操!
“不成,我去望月楼跟那婊子评评理,问她要回小英子。”项沈氏撸袖子就准备去干仗。
她去了,无非就是扯住老鸨和粉头们,一个个骂过去。骂赢了,未必能带回小英子,骂不赢,就更晦气。
“别去。”项文龙拉住妻子,眼底有一丝心痛。“那望月楼多的是达官显宦,玉仙儿的名头也不小,你这去闹,万一惹恼了人家,吃亏的总是你。你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头,可别再去和那些人置气了。”
“那怎么办?我不去讨要,小英子说不准就被望月楼那帮恶人宰了。”
项沈氏挣着胳膊还要往外冲。以她的力气,要挣开也不是办不到,可项文龙拉住她安抚的样子真是温柔好看……她有些眷恋,所以,也没真使全力挣脱。
“小妹,稍安勿躁。我看儿媳妇似乎通文墨,不如叫她写写看,再不成,就叫孔公子动笔,我们犯不着和望月楼这样的地方结下龌龊。”
☆、047 文逢知己
项文龙幽幽望着妻子,犹豫,但也有些恳求的意思。
他知道,即使这样退一步的建议,妻子也会心里不舒服。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还是放不下呢?唉,就像今天早饭时,他一句简单的话,她还是会敏感的像一只刺猬。
所以,他用最温软的目光轻抚着她那印上了岁月艰辛的面孔,握住妻子的手紧了紧。
项沈氏投降了。
她没有诗歌般的情怀去细细体会丈夫的柔情,但就是她这个大老粗,才是这世上最爱这个男人的人!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
冷知秋听了公公项文龙的要求,欣然答应。
这是她在项家接下的最合心意的一桩任务,不是烧饭,也不是煎药,更不是陪着沈天赐、桑柔这些人瞎折腾——写诗词,当然是好啊!
望月楼的玉仙儿提这样的要求,冷知秋相信,那位风尘女子必定是个风流别致的人。因此,这三首曲词一定要好好写,不能敷衍。
临近傍晚黄昏,她半卧在美人榻上思索,目光流连在房内红彤彤一片的摆设,信口就来:
“俗气的说是喜庆,嬉笑着安知不幸?无情的休想遇多情……懵懂的怜瞌睡,快意的惜惺惺……”
心思动了,手也跟着动,起身伏案疾书,将这阙词写了,捧到院中,交给等候的公公项文龙。
“这阙是道宫调的‘红绣鞋’,也不知这样的曲子妥当否?请公爹过目。”
项文龙展开纸细读,挑眉惊讶不已。
这儿媳妇看着柔弱不堪,没想到写的诗词却别有一种豁达洞察、潇洒自如。年轻人大多数都爱堆砌华丽的辞藻,很少有真内容,她却抛弃了浓辞艳藻,字字句句都朴素自然,用心思考,实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的书法,飘逸灵动,别具一格,项文龙一看就爱不释手,忍不住先赞叹:“孩子你这字写得太好了!”
项宝贝也恰好来院中叫婆姨赵兴家的准备做饭,闻言凑上去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觉得纸上的字浓淡合宜,秀气得就像冷知秋这个人一样,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沉重:她写这样好的字,我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她?萧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欣赏我?
好绝望!
冷知秋听公公夸她的字,却不提曲词,有些失落的问:“公爹,是不是知秋这词写得不妥当?”
项文龙看出她的心思,温和一笑道:“别紧张,只是你这字太好,公爹一时激动。若说词,倒也不错,只不过望月楼那种地方,图的是寻欢作乐,要的是脂粉旖旎,词曲酸溜溜一些较受欢迎。你这词略清冷质朴,还带了些傲气,玉仙儿本人可能会喜欢,但不一定适合拿出来唱。”
冷知秋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垂眸道:“知秋没想过这一层,多谢公爹提醒。”
项文龙点头收了词稿,转身离开,眸中却闪过一丝凌厉。从这词看来,儿媳妇似乎不喜欢宝贵那孩子?宝贵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这么好的新娘子不疼着宠着,连夜就走,真是岂有此理!他没有点破,心却沉了沉。
——
一曲定了,还少两首,冷知秋索性坐在井沿思索,将新纸摊在膝上,咬着笔杆看天边出神。
这两天气温暖和,积雪消融殆尽,黄昏的日光如一抹薄透的胭脂,染在她梅红的衣衫上,色彩更加动人。
项宝贝叫走了赵兴家的,斜倚在西厢房门口,瞅着嫂子愣愣出神,都没察觉孔令萧是什么时候起床,由郎中扶着也倚在门口。
熟悉的幽幽桐木清香混着药味钻进鼻孔,项宝贝惊了一跳,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人,可他却含笑看着别的女人……唉!
“云间彩鸟影飘摇,转眼缘分难……”冷知秋叼着笔杆子含糊的念出声。
这不像她的风格呀!孔令萧眯起星眸,嘴角微噙。
“知秋,为了风尘女子勉强写这样俚俗的词,可糟蹋了你原本的清雅。”
听到这有些久违的声音,冷知秋诧异的转眸,他怎么跑出来了?还如此衣衫单薄、放浪形骸的样子,难道不怕破伤风?她算是看出来了,孔令萧这个人呀,就是任性。
放着公子哥儿不做,到处游荡,难道他父母不担心吗?明知她是朋友妻,还用那种直勾勾眼神看她,半夜叫她名讳,这又是安的什么心?现在不顾刀伤锈毒,穿一身月白中衣就跑出门来,简直太任性!
所以冷知秋没好气。“世上人千千万,各不相同,凭什么瞧不起别人?风尘女子也有喜怒哀乐愁,既然是写给她,就应当按照她的心意写。”
孔令萧被冷知秋呛得搭不上腔,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会这样对他,每次见面,总呛得他哑口无言。
“恁般无情……”他苦笑着低叹。
冷知秋不理他,执笔边写边念:“起‘凭栏人’的曲牌,就唱小石调。要的是缠绵悱恻,红尘佳人我见犹怜,公子风流薄幸寡情……吹折凤凰箫,黄昏盼归,此时伴洞箫过门……”
风凉了,她沉醉在想象的曲调中,轻轻哼了几句唱词。
这些唱词是听了公公的建议,为风月场而作。
孔令萧眯起星眸,斜倚凝望,唇边含笑,正是翩翩少年,神情懒懒自带雍容,眼里只有院中埋头疾书的那个动人身影,浑然不觉身旁有个姑娘嘴巴撅得老高,都快可以吊水桶了。
片刻后,冷知秋抬眸出神。
“还有一阕……”
“我来起调吧,这阙应该唱双调,不然太小家子气。就用‘殿前欢’?”孔令萧道。
“好哇!”冷知秋忍不住鼓掌。
她看向孔令萧,是一眼文逢知己的赞许,除此之外,并无多余。
“红绣鞋”是唱相惜,“凭栏人”是说情事,都是小调,最后一首“殿前欢”,可谓压轴好戏。
孔令萧起头:“酒杯浓……”
刚说了一句开头,项宝贝板着脸喊:“对了对了,酒杯浓,该吃晚饭了!嫂子,咱们先去吃饭,回来萧哥哥就把曲子做好了。”
两个兴致正好的人顿时囧住。
——
当晚,项沈氏吃完晚饭就去望月楼送了词稿,终于领回了小英子。
却不知望月楼顶层阁楼雅间……
☆、048 无情的休想遇多情
望月楼顶层阁楼雅间,美人款款拨弄琴弦。
然而读着曲词的人却不是她,而是远远端坐在珠帘后的一个男子,依稀身形高大,四平八稳,天然带着一股让人不敢仰望的威势。
“没错,这是她的笔迹,寻狗启事……呵呵……”这人玩味的低笑了一会儿,又轻轻喟叹:“看她词里的意思,看来婚姻并不如意,不知她究竟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到“寻狗启事”,就知道是冷知秋的手笔,因此有心为难她的公公项文龙,想探探她夫婿家的底细,于是叫玉仙儿故意给项文龙出题。
没想到项文龙看上去满腹诗书,却死活不肯答应,这倒颇让他疑惑。最后阴差阳错,竟然变成了冷知秋的词稿。
“无情的休想遇多情”,这一句看在眼里,他忍不住皱眉。
“主上认得这作词之人?”
那美人就是望月楼的花魁——玉仙儿。
她停下拨动琴弦的纤指,蛾眉微挑,画着重彩的眼眸妩媚横波,风情万种。
“一面之缘罢了。你手里那本寒山寺如意禅师的‘金刚经注解集’,便是她抄写的。”帘子后的人声音淳厚深沉,淡淡的听不出他的情绪。
玉仙儿怔了一下,轻轻哦一声,又开始抚琴。
“主上打算今晚就走?”
“不,明日再走。”这是临时改变的决定。如果没记错,冷知秋是正月十五完婚,明天应该是回门归宁的日子,他想远远看一眼,如果她的夫君不好,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一道黑影闪入帘后,附在他耳边低语:“皇上病危了……”
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劲瘦十指顿时收紧成拳,指上缠绕的一串念珠也被那力道掐断了,珠子滚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钝而圆润的轻响。
玉仙儿抿紧唇瓣,指尖音符未停滞,眼角目送珠帘后人影晃动,随即消失,空留下隐约檀香,不知是地上的念珠,还是那已经离去的人,留下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一缕香?
——
正月十八,冷知秋心情愉快的起了个大早。
今天回东城娘家,她快乐得就像即将出笼的小鸟,就连婆婆项沈氏似乎也变得和蔼可亲,言语温柔。
“那个知秋啊,回去多住几天,陪陪你爹娘,这两天委屈你了。至于孔令萧,他是宝贵的朋友嘛,又是亲家公的救命恩人,你婆婆我自然不会怠慢他。”
想怠慢也怠慢不了。人家自己请好医护和仆妇,照顾的无微不至,还有个项宝贝鞍前马后、随叫随到,这个项家大宅,他才是主子,项沈氏和项文龙快成客人了!
项沈氏忍着一肚子火,勉强对儿媳妇挤出笑容。
冷知秋高高兴兴答应了,在前堂等着弟弟冷自予来接她。
门外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慢悠悠探出来,在门洞四方的亮光背景中,留下一个“沉吟”的剪影。大嘴巴一开,吐出一截软软的舌头。眼珠子一转,瞅着里面的冷知秋,盯住不放。
这小英子!
刚逛完青楼,泡完母狗“女朋友”,被强行拉回家挨了一顿骂,蔫了没多久,似乎又慢慢恢复“坏狗”本性,知道家里谁最怕它,它就伺机候着。
这会儿,堂屋大厅里只有冷知秋一个人,它堵在门口,美人在里面怯怯的瞪着它,坐立不安的样子让它心情大好,懒洋洋张开血盆大口打哈欠,诶,今儿天气很不错哦。
“汪——!”
乍然响起的犬吠,把冷知秋吓了一跳,忙缩到椅子背后去。
却见从门外脚步轻盈的走进一个人,细瘦的身条,青灰色布衣棉袄,青灰色的双耳帽压得有些低,更衬得一张尖瘦的脸苍白得发青。
原来是冷自予。
才两三天未见,这少年似乎又瘦了些,神色也越发阴鸷内敛。
“弟弟。”冷知秋舒了口气,从椅子后迎出来。
冷自予垂着眸子,不应她。
他先去见了桑柔,桑柔躺在床上咳得眼泪汪汪……所以,此刻他没有冲上去揍冷知秋这个“姐姐”,已经算他克制了。
“我们回家吧。”冷知秋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扫兴。
走过冷自予身旁,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扣住,压着声音咬牙道:“不许欺负桑姐姐,否则,我就揍你!”
冷知秋惊诧得都没顾上肩膀上的疼,怒道:“你说什么?你听到了什么?竟敢这么和姐姐说话,松手!”
小英子“嗷呜”一声叫得傲娇,不知怎么回事竟闯到了冷知秋脚边,绕着她打了一滚。
“啊!”
冷知秋惊叫着一把抱住冷自予的腰往后躲。“自予……”
冷自予吸了口气,回头看向那张花容失色的小脸,眼泪即将掉下来的样子。他抿紧唇,怒气下绷紧的双臂慢慢松弛——她是在危险下全心信赖他的“姐姐”!
他的心软了一下。
“走吧,我带你回家。”
一声闷葫芦般的招呼,仍然是少年变声期后的奇特喑哑。
姐弟俩离开项宅,小英子失望的追到大门口,呜呜着趴在地上舔爪子。
——
冷景易特地派的轿子接女儿回门。
一到念奴巷冷家老宅落轿,冷景易夫妇早就等在门口盼了许久,冷刘氏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也不知哭过多少回,看到女儿,眼泪又关不上闸门,迸涌而出。
“儿啊,我命苦的儿啊。”
冷刘氏抱住女儿就嘤嘤不止。
冷知秋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命苦的,今天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她一大早的好心情,快要被冷脸相对的弟弟和哭天抹地的娘亲给消磨殆尽。
“娘,知秋毫发未损,吃得饱睡得香,哪里命苦了?”
一听这话,冷自予就皱眉。你是毫发未损,桑姐姐却被你害得病成那样;你是睡得香,桑姐姐却吹了一整宿的寒风!
冷景易负着手,绷着下巴就问:“你孤身一个人回什么门?给人笑话!项宝贵到底什么时候回苏州?”
冷知秋知道父亲这两天肯定没少生气,可这怨谁呢?“知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想,转头问:“自予,项宝贵什么时候回苏州,你知道么?”
☆、049 回门
冷自予低着头应付的回答:“说不准,有时候中秋回,有时候年关春节,有时候一整年都不回。”
“什么?!”冷景易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就算是船夫,别个也会两三个月回一次家吧?他这船难不成跑到天涯海角去了,要这么久?”
因为恨项家,冷景易连带也讨厌冷自予这个义子,有时候想想实在懊恼,会忍不住迁怒,冲冷自予发脾气。
冷自予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好了爹,您看娘都伤心成这样了,咱们快别提那个人了,进屋说说您和娘亲、还有弟弟的事吧?知秋可想你们了。”冷知秋扶着母亲往大门里走。
冷景易哼了一声,只得作罢。肚子里却暗暗发誓,那个“船夫”女婿最好别上门,一旦回苏州来见老丈人,就别怪老丈人不客气,非打断他的腿、再拿扫帚扫出去不可!
——
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围炉煮瓜子,喝茶说话。
冷刘氏做了好几样新学的糕点小吃,冷知秋一一尝了,高兴得抱住母亲就蹭脑袋:“娘,不得了了,您再这么贤惠能干,我要赖在您身边,吊在您身上,再也不走了!”
“傻丫头,几样点心就把你收买得像只谗嘴的猫似的,这点出息!”冷刘氏笑骂着女儿,腾出手拍了两掌,“小葵,出来吧。”
冷知秋咦一声,举目望去,却见帘子一掀,走来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上下的女孩,样子很利落,就是面庞较一般女孩要大要圆,远远看着,还真人如其名,像一朵向日葵似的。走近了细看,却又浓眉大眼,并不突兀,算是是个长相略粗但却耐看的姑娘。
“小葵见过小姐。”小葵看到冷知秋,先是怔傻了一瞬,随即屈膝福礼。
她的声音也和长相一样,有些浑厚敦实,但毫不拖沓。
冷刘氏拉过小葵的手道:“你娘我做的点心,全是跟小葵现学的。小葵这孩子,能吃苦会干活,人也老实本分,就是家里惨了点,拖累她卖身为奴,真正可怜。”
小葵红着眼眶,却微微一笑,也不吭声。
看得出来,这是个坚强的女孩。冷知秋很喜欢她,拉住她的手道:“你也一起坐下说话,我们相熟一下。”
小葵推辞了一下没推辞开,也就顺着主子的吩咐坐下,却只记得给每个人倒茶、剥瓜子,如果不是主子问话,她就绝不插嘴,十分规矩。
又说到父亲的营生问题,才知道苏州知府胡一图亲自来请过,要冷景易开设西席,教他的独子胡登科学习四书五经。
苏州儒士一直以来都被禁止参与科考,但如今皇帝病情堪忧,一旦换了天子,说不定就会破除这项禁令,说不定今年秋闱就有可能参与。所以胡一图希望独子加紧读书应考,而满苏州最有学问的人,恐怕非冷景易老爷莫属,这才亲自登门求聘。
其实胡一图原本想不到这些政治机遇,是孔令萧特地给他分析了一下时局,劝他给儿子找西席,又点了冷景易的名,他才如梦初醒、急匆匆备礼登门。当然这个缘故他不会告诉冷景易。
——
冷知秋在家里待到晚饭后,冷景易就催她回项家。
“那个姓孔的书生是你爹的恩人,你答应了爹要好好照看他的汤药,今天耽搁一天了,因为回门,也算情有可原。可不能拿这个当借口,光在自个娘家贪图享乐,就做了忘恩负义之人。你明天回去吧,等孔公子伤好,你再拣日子回来。”
冷知秋摸着鼻子无语。婆婆希望她待在娘家别回去招惹是非,父亲却要催她回项家,她夹在中间真是为难。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冷刘氏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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