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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珑.无双局-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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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忘了。”穆澜低下了头,散去了戒备。
低头的瞬间,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
林一川伸出了手,接住了那滴泪。他攥紧了掌心。冰凉的泪滴刹那间将他的心烫热了。他将穆澜从地上拉了起来,认真地说道:“小穆,你想哭我借肩膀给你靠。你甭怕被人听见。谁敢听,我就割了他的耳朵。”
“噗嗤!”穆澜笑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没忍住,扑扑往下掉。
林一川正想说什么,被穆澜推着转过了身。她的头就抵在了他背上,呜咽的声音像受伤的小狗。
“我娘说,她不是我娘。”
“老头儿骗我。他居然骗我。”
“我娘说这里才是我家。这是我的家吗?我是谁?”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林一川心酸不己。他很想回转身抱着她,却最终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后背。
屋脊的暗影中,面具人几与黑暗融为一体。
星光沐浴着站在野草丛中的两人,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哽咽声。面具后的双眼有一瞬间变得黯然。只是一瞬,又重新恢复了清冷。他悄悄遁入了黑暗。
第159章 没有记忆,只有直觉
穆澜的额头抵在林一川后背。她分外感激林一川没有转过身来。
哪怕向往着做个普通女子,穆胭脂的白发与眼泪都支撑着穆澜坚持下去。突然之间,这个精神支柱说垮就垮了。她不是穆胭脂的亲女。穆胭脂在利用她。这让穆澜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还有师父。
杜之仙对她而言,更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穆澜更接受不了老头儿的欺骗和利用。她不相信。
她哭够了。心里燃起熊熊斗志。她一定要揭开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属于女人的懦弱和眼泪倾泄之后。穆澜的心好像结了层壳,慢慢冷静下来。她擦干净脸,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下林一川,像男人之间表达谢意那种亲呢:“谢啦。”
其实他更愿意穆澜柔弱下去。他愿意转过身,把他的怀抱给她。
今天,她靠着他的背。愿意依靠在他怀里的日子还远吗?
林一川笑着转过身,故意打趣她:“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平时你小子像蚱蜢似的蹦哒得欢,真没想到你还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
“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懂么?”穆澜知道林一川是在调侃自己,嘴里不服输地说道,“我不信你没哭过!我赌一百两!”
“拿钱来!”林一川马上伸出了手。
她才不信!穆澜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我真没哭过。”林一川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谁?堂堂扬州首富家的大少爷。我爹就我一个。要星星摘不了,都会用银锭打一个来哄我开心。谁像你呀,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也是慢慢地了解穆澜的性子,林一川才敢这样激她。
果然,穆澜的斗志轰得烧了起来,眼里最后那丝柔弱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爹娘我就不活啦?我偏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走,进去瞧瞧,没准儿我还真能想起点什么来。你观察细致入微,帮我好好想想。”
他真是爱极了这样的穆澜。林一川大笑:“好。”
跟着穆澜身后拨开院子里的野草走向后院。林一川敏感地听出了穆澜话里的异样,开口问道:“什么叫想起来?你失忆了?”
穆澜没有瞒他:“我以前没当回事。也没仔细去想过。现在觉得有问题。我好像只有六岁以后的记忆。六岁的小孩应该记事了。我六岁以前的记忆有点模糊。”
“我记得我三岁时会拨简单的算盘,我爹高兴地给我打了个小巧的金算盘。五岁启蒙,能背下《三字经》和《诗百首》。同年我就开始跟着武师傅习武。你这么聪明,应该记得六岁前的一些事。”林一川也觉得穆澜有问题,他随口说道:“那就是十年前的记忆有了缺失。”
十年前。
为什么她遇到的事情都集中在十年前?
这个问题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十年前先帝过世,朝野动荡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凝花楼冒死刺杀东厂朴银鹰的蒋蓝衣。十年前被母亲所救抱病还乡的杜之仙。十年前被收养的自己。连引她进国子监的邱明堂案也是发生在十年前。
穆澜停住了脚步。
核桃被送进宫中那天晚上,面具师傅出面阻拦她。她说:“十年前你尚小。你从未谋面的父亲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称谓。你记不得家族满门被血洗的痛,所以你无恨。”
母亲说,这里是她从前的家。
大门上残破的封条,野草丛生的院落……穆澜生生打了个机灵。
满门被血洗么?
因为她忘记了,所以无恨?
她脚尖一点,踏着茂密的野草,跃上了正房的楼顶。
林一川轻轻落在她身边:“你想起什么了?”
穆澜摇了摇头。
今夜无月,满天的繁星落下一层清辉。居高临下望出去,被杂树野草包围的废弃宅子并不小,三进带着跨院的大宅。后面好像还有一座花园。穆澜看到了花园里的池塘。水面被星光映着,像一面镜子。
“天亮再到房间里看吧。去后花园。”
两人施展轻功踏着屋脊行走,很快来到通向后花园的月洞门处。
半边门板歪倒在一侧,在植物与泥土的包裹中烂成了朽木。林一川瞥了眼道:“如果真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看这些木头的腐烂程度也差不多有这样长的时间。小穆,你别太着急。这么大间宅子立在这里。门口还有封条,并不难查到它的主人。”
“嗯。”穆澜深吸了口气,神情变得奇怪,“你闻到了没有?”
“没什么特别。”林一川嗅了嗅。园子里的花木早与藤蔓长到了一起。植物茂盛,他只嗅到了清新的空气。
穆澜绕过花木,看到了池塘。塘边平地上的草长势喜人。她低头拔出了一棵:“这是川穹。”
她嗅到的是药香:“这里不是花园,是药园。种的都是药材。”
脑中突然就闪过幼时杜之仙问她的话:“你怎么认识川穹?”
“一闻就知道了嘛。”
“再闻闻这个?”
“哎呀师父,澜儿又不是小狗。”
“再想想,在哪儿闻到过?”
“药铺嘛。娘熬过这种药。”
“我不是在药铺里闻过,不是母亲熬药时闻过。我在这里见过,闻过。”穆澜愣愣地望着手里的川穹自言自语道,“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天赋,能轻易辨识很多种药材。原来不是天赋,是我六岁前就应该学过辨识药材。”
她茫然地朝四周走去。她记不起来,却有种直觉:“是我种的。这片川穹是我亲手种的。”
林一川没有说话,生怕惊醒了她,打断她的回忆。
穆澜突然朝一个方向跑去。野草哗啦啦地被她踩在脚下,她绕过一丛灌木,走到了后院一排小屋前:“这里晒着很多药。”
三间低矮的平房破败不堪。藤蔓与野草覆盖了屋前的空地。林一川拔开一丛藤蔓,看到掩在下面的竹簸箕。他抬头看穆澜:“对,这里是晒药的地方。你想起来了?”
“没有。我只是直觉。我就是知道。”穆澜眼神迷茫。她能知道,却依然想不起自己在这座宅子里生活过。
“天太黑了。也许天明之后,你看到更多,就能想起来。天明后,我们先去打听宅子的主人。”
穆澜迟疑了下问道:“我请了病假。你怎么办?”
林一川眨了眨眼道:“我来找你,怕误了点卯又被纪监丞盯上,也请了病假。”
无涯会帮她。锦衣卫会帮林一川吧。林一川不过多解释,穆澜也就不问了。
星光从没有了窗的窗户里照进来。尚未被野草占据的厢房空地上铺了件外袍。这是林一川的外袍。他穿着件紧身箭袖衣与穆澜坐在他的外袍上。
“人过留声,鸟过有痕。”
留在宅子里过夜是林一川的意思。
“既然我俩都请了假。宅子颓败成这样,想来也不会有人跑来游玩。总比大白天我俩进宅子探看方便。”
这也是林一川的分析。
穆澜偏过脸看他。星光在他脸上洒下淡淡清辉,俊美的脸在清辉中多了一丝成熟沉稳的韵味。穆澜像看到了另一个林一川。
第160章 星光下的梦魇
夜色渐沉,废宅子里偶有能听到几声蛐蛐的鸣叫声。
穆澜和林一川并肩坐着,望着窗户洞外随晚风摇曳的青草,极自然地聊天打发着漫长的时间。
先开口的还是林一川。或许他觉得在这样的夜晚,穆澜的心情很糟糕。而他是个男人,对方是他心仪的姑娘。他有义务开解她。
话一开口却有点沉重:“杜先生上次救活我爹后说过,他最多还有两年寿命。”
穆澜不知如何安慰他。
事实如此,天命难改。林一川也只是想倾述一番。他藏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来国子监不是我的主意。虽然我爹说服了我。其实也不是他说服我。也许是梁信鸥逼我宰了家里那两条老龙鱼。让我对权势生出一种渴求。东厂有权,所有一个大档头也有嚣张的本钱。所以我爹说,趁他还有两年命,让我到京城国子监混个资格,将来出仕为官,林家就不必总看官家脸色。”
林大老爷当初说服林一川时,还说了一点。让林一川到京城,假假的扮个人质,吸引东厂的注意。他会暗中转移林家的产业。
“你后悔了?”
林一川从青石板缝中折了根草叶,有点烦燥地打起了结:“当时被梁信鸥刺激到了。从上船离开扬州起,我就后悔。我爹还有两年可活,我居然就混账地被他绕晕了头收拾包袱走了。”
长而韧的草叶被他打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结。像他的心结。
今天穆澜来到废宅寻亲,却失去了记忆。她的痛苦刺激到了林一川。他开始反省。为了将来出仕谋官,混迹官场谋取权利。家中老父时日不多,孰重孰轻?到了国子监,他开始在与梁信鸥好言欢谈,暗中又为锦衣卫效力。家中的产业在他的安排下,父亲的配合下在暗中转移。如暗中运进锦衣卫衙门的钱,如悄悄成为山西通海钱庄的大股东。
“……一切都很顺利。锦衣卫给了我帮助。家里的产业在不知不觉地转移。但每天太阳升起,就意味着父亲的命又少了一天。”自从亲眼看到穆澜在竹溪里击杀东厂所扮的黑衣人后,林一川就开始信任穆澜。东厂的敌人是朋友,更何况她是他心仪的姑娘。穆澜对他有戒备,林一川就不能对她戒备。他愿意先敞开心胸,让她也信任自己。
“小穆,换成是我,你会怎么做?”
林一川的坦白让穆澜猝手不及。
信任意味着责任。
他眼里的神色让她难以回避。她苦笑道:“你也有这么多烦恼啊!”
“你快说!换你会怎么办?”林一川哪肯让穆澜推脱撒手,不满地抱怨道,“小穆,我当你是朋友。”
穆澜翻了个白眼道:“你已经有了选择,还问我做什么?”
林一川悄悄看她:“如果我只是个商人,还是块被强者虎视眈眈盯住的肥肉,你会不会嫌弃我无能?”
“大公子。我也有很多朋友。我那些朋友挥汗如雨只求图个温饱。何不食肉糜?”
言下之意是,你好歹是扬州首富家的公子。比起穆家班里的人来说,你这情形也能称之为无能?
比起无涯,他可不就是没有权力么?奉旨当保镖。替情敌保护心爱的姑娘。林一川心里极不是滋味,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回扬州或许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你会不会嫌弃我?”
如果不是怕惊走穆澜,从此不能这样呆在她身边。林一川真的很想问她一句,除了权势,我哪点比不上无涯?
穆澜当然不明白他话里隐藏的心意,奇怪地看着他道:“谁规定只能和强者做朋友来着?”
谁想和你做朋友?林一川眼珠转了转,设了个圈套:“其实我是想问,如果你是女子,你会不会嫌弃……我这种对东厂锦衣卫或有权的高官奉迎拍马屁只求自保的家伙?”
穆澜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林大公子,相信你只要站大街上吼一声:‘吾乃扬州首富之子,谁肯嫁我?’保管你能体验一把万人空巷,羞杀卫阶。有财有貌,你还担心娶不到媳妇?”
“你若是女子,我保管娶你。”林一川说完,像打了一场硬仗,背心的汗都淌了出来。
穆澜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哈哈笑了起来:“我要有个妹妹,就让她嫁你。”
林一川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小穆,你当真记不起幼时的自己?”
“我娘……她这次倒没有骗我。我想不起来,但我对这里有种直觉的熟悉。”穆澜想起离家前穆胭脂的话。她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没有再提起邱明堂这个人。她在等自己想起什么。她就那么肯定,自己还会再相信她?
“也许到天明,在屋里看看,真能再想起点什么吧。”
林一川也做了决定:“等你恢复记忆,我再去办休学回扬州陪我爹。”
他还年轻。对付东厂有的是时间,也不急这两年。但父亲走了,就是永别。
穆澜想起他刚才说的林家成了通海钱庄的大股东,终于想起一件事来:“侯庆之自尽之前与我吃了最后一餐饭。他给了我一枚印章。他平时在通海钱庄存钱。你看这个是不是钱庄存物的信鉴?”
翡翠貔貅底部是枚小印。林一川收进了荷包里:“我去查。”
穆澜交出了这件物事,轻松了不少。她打了个呵欠靠在了柱子上:“眯会儿吧。”
林一川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穆澜的手指停在了他脑门上,正要将他推开时,林一川极自然地说道:“柱子好脏。”
他借了他的后背让她靠着哭。地上铺着他的外袍。穆澜收回了手指,抄抱着胳臂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林一川嘴角往上翘了起来。
星光从窗户门口照在相依睡去的两人,分外静谧美好。
风吹动草叶,喜欢在夜色出没的小动物弄出细碎的声响。
穆澜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声响。
她像站在一处黑暗的地方,悄悄推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看。光亮从缝隙里透进来,外面站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着青色绣蓝色蝙蝠花纹的绣鞋,一条褐色的马面裙。
“姑娘,你在书房吗?老爷要回来了!姑娘!”
穆澜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有听到回应,女人停下来似四处张望了下,又扭身走了。行走间,身上的茧绸裙摩擦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穆澜悄悄合上了那道门,黑暗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继续沉睡着。
林一川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穆澜抱紧了双臂,蹙紧了眉。他的身体悄悄往上挪着,直到坐得笔挺。他试探地伸手,手指慢慢搭在穆澜肩头。他的动作如此小心,挨到穆澜肩头时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手指轻轻用了点力,穆澜靠着木柱的脑袋往旁边偏了偏。他满意地将肩送了上去。
感觉她脑袋的重量压在自己肩头,林一川闭上眼睛,嘴角悄然裂开,绽放出明朗的笑容。
穆澜的脸渐渐埋在了他胸前。她觉得好闷,于黑暗中醒来。她怔忡地不知身在何处,手往外推着。又推开了一道缝隙,突如其来光亮耀得她伸手盖住了眼睛。
光亮处出现了一个男人。他背对着穆澜,不知在做什么。
穆澜下意识地想出去。
这时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男人站了起来。
光亮里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赤红。穆澜擦了把脸,看到男人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身体突然动弹不得。她挣扎着,想动一动,想喊叫,急得满头是汗。
“小穆,小穆!”林一川捧起她的脸摇晃着。
穆澜蓦地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林一川。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她睁着双眼,那些泪像泉涌一般。
“小穆,怎么了?做噩梦了?”林一川叫了她两声见她只瞪着自己落泪,一时急得不知所措,将她抱进了怀里,“没事了,天快亮了。”
良久,怀里传来穆澜机械的声音:“他是我爹。他最疼爱我……”
林一川愣了愣,松了口气。她是想起什么了。
第161章 鲜血弥漫的记忆
只是一种直觉。穆澜并不认得梦里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中年男人。但她直觉的知道,那是父亲,最疼爱她的父亲。
最爱她的人,她却不认得。这个发现令穆澜心碎。她努力想回忆起更多,脑子里却只有父亲最后瞪着眼睛的画面。她抬起脸看着林一川,眼神绝望之极:“我梦到父亲了。我却不认得他。他死了,他死的时侯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在做什么?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我面前吗?”
“那时侯你才几岁?你以为你生来就是武功绝顶的高手?”林一川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无助的穆澜。他暗暗轻叹。她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他展露着笑容,试图转移穆澜的注意力,让她从噩梦中清醒,“穆大侠,你赖在我怀里一整晚,你还打算趴在我身上多久?”
赖在他怀里一整晚?穆澜蓦然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他胸口,整个人可不是趴在他怀里?这姿式真丢人……她眨巴着眼睛,眉梢渐渐扬起。
林一川看着她的眼神闪烁,心道总算从那梦里清醒过来了。他也没打算放过她:“在想怎么嘲讽本公子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尴尬?”
被他说中心思,穆澜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下巴一扬:“谁赖你怀里了?不过是睡着了,以为身边有个枕头罢了。”
林一川慢吞吞地站起来:“哦。”
他就哦了一个字,也不多说。气得穆澜额头青筋直跳:“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阉了你!”
“清醒了就出去看看吧。天亮了。”
林一川说完也不瞧她,径直出了门,在晨曦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肩膀被撞了下,穆澜气呼呼地越过他进了院子,还不忘甩了他一个白眼。她真可爱!林一川忍不住翘起了嘴唇。
薄薄的晨曦照亮了天地。这间大宅的正院清晰出现在两人面前。
白天这间院子看起来并没有夜晚那样颓败。院子里的野草顺着青石板缝隙生长,喇叭花娇嫩地缠着草茎绽放出粉****紫的花。墙角种的金银花和田七长得太过繁盛,沿着墙与屋顶攀爬,像给屋顶盖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
金银花或白或黄的花束散发出阵阵清香。
“我家以前是行医的。”穆澜极自然地说道。
这间宅子的后花园种的全是药草,正院里种的也是金银花和田七,太有特色。林一川肯定了她的说法:“是啊,金银花和田七都能入药。”
两人并肩走向正房。
门早已坍塌。正屋的墙上挂着幅药师采药图。被风雨浸湿被岁月染黄,有半截破了耷拉下来。正房的椅子全倒在地上,破损不堪。供在图下的条案扑满了灰尘,下面散落着供奉的花瓶与碟盘的碎片。
都是当年抄家时打碎的吧?林一川眼前仿佛看到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军冲进宅子,人们慌乱跑动的情形。担心让穆澜伤心,他没有说出来。
正屋的布置中规中矩,看得出是处理家中外务或待客之地。东厢砌着一张大炕。炕席早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林一川想,应该是主人临时歇息的地方。西厢有一张书案,靠墙的书架全部倒在了地上,除了打碎蒙灰的瓷器,一本书都没有。
“抄家嘛。书本是值钱之物,自然全部搬走了。”穆澜自嘲地说道。
林一川没有提的事情被她自己说了出来。他忍不住问她:“可曾想起什么来?”
穆澜的手按在了胸口:“说抄家时,我心里阵阵发寒。有感觉总是好的。”
意思是除了这样的感觉,她没能想起更多。
林一川道:“生活的地方都在内院。我们进去瞧瞧吧。”
也许找到曾经住过的房间,就能慢慢想起来。
穆澜点了点头。对幼时的记忆让她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绕过正院,两人走向通向内院的垂花门。一座青砖为台的砖砌照壁竖在垂花门口,挡住了对内院的窥视。
照壁边上种着一株金银花。茂盛的藤蔓爬上了照壁,绿叶间开满了金黄两色的花束,清香袭人。
旁边种着的芍药还没死,开着一丛粉色的花朵,妖饶美丽。
阵阵花香让穆澜的心情渐渐放轻。她低头扳着一朵芍药嗅着香气:“芍药花可煮粥,可蒸花饼,制花茶。根又名白芍。镇痉、镇痛、通经。”
清晨的风略带着凉意。她突然身体僵了僵,抬脸看了林一川一眼。
不知何时,林一川手中已多出一俩清光照人的软剑。
大概是风向变了,弥漫在两人鼻端的花香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腥气。风继续吹着,血腥气越来越浓。
穆澜朝林一川点了点头,两人身影同时动了,从照壁两边分头掠进了内院。
满院赤红。
泛着泡沫的鲜血顺石板缓缓流淌。门窗上泼洒出一道道血痕。花树与藤蔓野草上全是鲜血。血还没有凝固,淋淋漓漓,顺着墙壁,顺着草茎叶尖往下滴落。
这是极新鲜的血液,应该是才出现在院子里不久。他蓦然腾空跃起,站在了照壁顶端。举目四望,三进大宅安静没有丝毫动静。他打了个寒战,难道这些新鲜的血液是从地狱涌出来的?林一川摇了摇头。他不信神鬼。只是泼洒这么多鲜血,却没被自己和穆澜发现动静。动手之人的功夫也甚是了得。
穆澜木然站在院子里。赤红的鲜血在她眼前弥散开,渐渐染红了她的双眸,浸入了她的脑海。
鲜血淋漓的院子如此熟悉。很多年前,她就站在这里,看到过同样血腥的一幕。
记忆被眼前的血腥无情地撕开了阻拦。
是的。她见过这场景。四周也是这样安静。家里空无一人。她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惶恐地看着墙上的血,地上的血,染在花草树木上的血。她想喊爹娘想喊奶娘想喊服侍她的丫头……核桃。
核桃!
满地赤红像只狰狞的凶兽朝她扑来。她仿佛又看到父亲瞪着眼睛倒在她面前。他的脸那样清晰。穆澜甚至能看到他瞪大的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都是假的!是她在做梦!她是在梦里看到这一切的!无数的人脸在穆澜脑中闪现,无数的声音涌进了她的耳中。她抱着脑袋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小穆!”林一川被她的叫声吓得差点从照壁上栽下去。他跳下照壁,上前将穆澜紧紧抱在了怀里。她的尖叫声仍在继续,被他的胸膛堵住,变成一声声凄厉的闷声。“不怕,不要怕。”
他一手按压着她的头,一手提着剑警惕的望向四周。心里生出了一股愤怒。这里的鲜血明显是被人才浇上去的。弄这些手段的人一定是想刺激穆澜,让她想起来。真是残忍。
会是什么人知道他俩夜探荒宅?会是什么人知道穆澜前来寻亲?答案不言而喻。
怀里的穆澜突然没了声音,人往下滑。林一川赶紧抱紧了她。晕过去的穆澜脸色惨白如纸,唇失去了血色。林一川又气又急,咬牙骂了句:“果然不是她亲娘哪!”
只有穆胭脂才知道穆澜来了松树胡同这间宅子。这地址本来就是她给的。
林一川收了软剑,抱起穆澜从后花园的院墙翻了出去。
第162章 一场梦与梦醒
天上飘着雨雪。雪屑如细,落地便化。青石板被一点点**浸润。园子里除了石板铺就的小径已无法行走。
“好姑娘,套着木屐陷泥里可就麻烦了。”奶娘喋喋劝阻着。
穆澜低头看了下脚上的绣鞋。粉色的底,绣着绿色的藤蔓与黄白两色的金银花。她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两条小矮腿打消了主意:“算了吧。今天生辰,娘亲才给我穿新鞋。被她瞧着被泥水弄脏,又要拘着我抄书贴了。”
“叫核桃陪姑娘在屋里捉迷藏可好?”
“好。”
核桃是奶娘的女儿,和她同岁。六岁进府侍侯太小了,只偶尔来陪穆澜玩。趴在门口的窗下把脸埋在了胳膊上,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我数到三十就来找你喔。”
穆澜提起裙子飞快地朝回廊跑去:“奶娘你盯着她数!核桃不会计数!”
奶娘笑着应她:“姑娘跑慢点,核桃才数到五呢。”
拐过回廊,还隐隐听到奶娘帮着核桃计数的声音:“七过了是八,不是九。重新数……”
躲哪儿好呢?钻田七藤底下去?不不,核桃知道自己爱钻花丛。跑进院子的穆澜眼珠转了转:“爹该回来了吧?我躲他书房去。核桃不敢来找。我藏着吓爹爹一跳。”
她推开书房的房门,将门关上。穆澜轻车熟路地爬进了书桌旁的长案下。长案靠墙的一头有只小柜子。她费劲地将里面的藏书全搬了出来,一本本推在小门外。小小的柜子刚好够她抱着腿坐下。她将小门开了一小道缝,靠坐着算着时间。
好安静啊,穆澜无聊地等待着,等得不耐烦了。她悄悄将柜门推开,这时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她抿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奶娘的褐色马面裙出现在眼前。她只站在门口靠近书桌的地方,不敢真的进来翻找:“姑娘,你在书房吗?老爷要回来了!姑娘!”
穆澜捂住了嘴偷笑。
奶娘失望地没听到动静走了。茧绸摩擦的声音渐渐消失。
爹就快回来了呀。穆澜打消了主意,重新把柜门拉拢。眼前的光亮变得阴暗,她闭上了眼睛,甜甜的笑着。等听到爹进来的声音就出去吓他。
她就这样抱着小短腿靠在柜子里睡着了,直到被翻动东西的声响惊醒。穆澜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阴暗的地方是哪儿。哦,她和核桃捉迷藏,藏到了父亲的书房里。爹回来了?穆澜轻轻把柜门推开了一道缝。
父亲正弯着腰背对着她。
穆澜忍着笑,一点点推开柜门。
外面的光线扑入了眼帘。她正想推开搁在柜子外面的书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愣了愣。
父亲霍然站起:“你们……”
一蓬鲜血飞溅而起。血洒在书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穆澜脸上微凉,惊得愣住了。
耳中传来卟咚的闷响声。父亲倒在了地上。鲜血从无头的颈腔里不停地涌出来,顺着青石砖肆意流淌。他的头颅被直接砍断,轱辘滚到了柜门前,被堆放的书籍挡住了。他看到了穆澜,眼珠瞬间瞪圆了,然后失去了光彩。
穆澜猛地拉紧了柜门,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外面的声音像在彼岸响起。哭叫声,奔跑声,东西摔碎的声音,纷繁杂乱。她一定是在做梦。她只要继续睡,再醒来,这个梦就没有了。
她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她醒了。穆澜小心地将柜门推开了一道缝。
外面一片黑暗。她不要再做这个梦了。她再也不捉迷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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