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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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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
    这一句话,比身上任何一个伤口都要疼痛。
    守城士兵全都一愣。手中兵器颓然失去了光彩,攻人城必先攻人心,是啊,皇城都失守了,他们这样死守凤翔还有什么用?
    天地间唯有咆哮的大雨敲打地面的声响,那是无数死在战场上的亡魂的哭泣。
    脚下一位在厮杀中被斩断双腿的士兵突然抓住他的裤脚:“赫连将军,凤翔守不住了,弃城吧!那个即墨一心想杀您,我们会为将军拦住他,将军快逃吧!追随皇上逃到川中,等有一天光复凤翔的时候,再替我们报仇!”
    逃?赫连眼中闪过一晃而逝的悲哀。他,赫连千夫,驰骋疆场五年,手中这柄赤冶刀从来只有让敌人望风而逃的份。
    他心想,他绝不逃。绝不。
    “是你们要为我报仇!”那一瞬间他的眸子里迸发狠决的光芒,挥刀砍向天地间滂沱的无根水。雨滴打到发着冷光的赤冶刀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即墨的唇角上扬起一弯笑意,一瞬间。一字排开的投石器同时向城头抛去巨大的石块。无数巨石如同磅礴大雨,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他砸来。他固然有一身冠绝天下的武艺,面对机械和巨石却显得苍白无力。他挥起长刀,转头向其他将士大喝:“快带百姓逃!”
    赤冶刀削铁如泥,刀落之处人马俱裂。刀锋在身侧来回旋转。劈裂一块块向他扑来的猛虎般的巨石,但即使如此也只能勉强护住他的身体不被巨石直接砸死,根本无法阻拦这数不清的猛虎一同撕咬城墙。天地间一片混沌,他耳边除了巨大的轰响,再无其他。
    城楼如同海啸中的一艘破船,任由浪花敲打侵蚀。忽然听到一声闷长的巨响,我看到他眼神中有一闪绝望的恐惧。我跟随着他的意识,明白那是城楼从上到下彻底断裂。
    脚下开始地震般剧烈晃动,整个城楼轰然土崩瓦解,倾倒下去。他手中还紧紧握着赤冶刀。随着石块和砖头一同从倒塌的城墙上跌落下去。他凄然一笑,仰面看到无尽的漆黑夜空。
    天地之间只有浓黑的乌云,倾盆的大雨,和崩塌的碎块……
    黎明……
    再也看不到黎明……
    他想象着自己的铠甲撞击大地,然后他的身体瞬间被无数崩塌的碎石块掩埋,形成一座天然的坟墓,这,倒不失为一个军人的好归处。
    肢体断裂之痛无可描摹,但在逐渐淡去的意识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也不再那么清晰。只是隐隐感到在血和腐尸的恶臭中,鼻尖忽有淡淡清香,是阳光下五彩的格桑花。有温软物什附上他的额角,而那身形。熟悉,又陌生,是三天前被他五招之内斩落下马的女子。是临死前的幻觉吧,他心想。
    黎明……黎明……
    眼前景物物换星移,我完全不能左右,徒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地平线上第一缕亮光。推开漫无尽的黑暗。红色和紫色的朝霞仿佛天宫里搭在晾衣绳上的锦缎。橘色的光温柔的抚摸着他每一寸肌肤,惹得他全身有阵阵酥痒。
    真的是黎明么……掩埋在废墟之下的死人,也能看到黎明?
    他举起双手想要触碰到天际那轮刚刚升起的朝阳,摊开手掌,透过手指的缝隙感受那一缕久违的阳光。
    “你终于醒了啊。”身侧有轻柔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在他昏睡在黑暗里的那些日子,轻轻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他听到她说:“赫连,天亮了,你也睁开眼看看黎明吧……”
    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亡魂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他侧过头,迎上女子淡雅的一张脸,及腰的长发掖在耳后。她只穿着一席水蓝长裙,白皙的脸上,眉眼都是淡淡的,宁静的就像一幅水墨,丝毫不是那个战场上跨着玄马大喝着向他出剑的女将,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你,如嫣尚禾?你没有死?”
    如嫣咧出一个笑:“我没有死,就像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还活着。”
    他还活着。随着坍塌的城墙陷进深深的废墟里,竟然能活下来,还是被敌军的将领所救,除了说明命运弄人,着实也说明不了别的。“所以,我现在成了你们的俘虏?”他抬眼,看见自己身处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墙面颓圮,有大块大块的涂料已经掉落,露出里边黄色的土块。
    她正在给他倒水的手忽的一顿:“什么?”
    “皇城都已经被你们占了,你们俘虏我,还想干什么?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直到此刻,她在他眼里,只不过一个从他刀下侥幸活命的敌人而已。
    如嫣尚禾不仅眉眼淡淡,连表情也是淡淡的。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你误会了,我没有俘虏你,我已经不在即墨麾下了。”
    他却无法置信,抬眼看她:“为什么?”
    她把刚刚倒满热水的瓷碗递到他手中,笑说:“他的部队已经返回长安了,你受的伤太重,总要有人留下来照顾。”说完看着赫连只端着瓷碗看,又笑笑说:“喝吧。没有毒。”
    长久的昏睡早已使他极度虚弱,嘴唇都有些干裂了。他端起瓷碗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嘴,问:“我。睡了多久?”
    “三天,”如嫣尚禾想了想,又补充:“零两个时辰。”
    赫连的眼睛扫过她的双眼,那双在战场上炯炯发光的眸子此刻却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这三天,你没有休息?”
    她端过他一饮而尽的空瓷碗。起身到旁边一个破旧的储物柜里翻找食物,一边找,一边笑:“我睡觉太死了,怕睡着了你醒来我会听不到。”
    他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救他:“我之于你,左右不过是个敌军的败将,你何必——”
    她弯着腰在储物柜里翻找,手并未停,嘴上却打断他:“话虽如此,但一条活着的人命。何必眼睁睁看着他死?”说完转过身:“这里没有吃的了,你等一下,我去买一些。对了,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恍惚的怔了几秒,摇摇头说:“我不想吃,你先睡会吧。”
    “那怎么行。”她合上橱柜,起身出了门。
    傍晚时分,她才回到茅草屋,为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赫连千夫十三岁从军,从那之后吃的都是军营的大锅饭。许多年不曾见过这么丰盛的吃食了。
    他说他不想吃东西,那绝对是在说谎,昏睡三天三夜,他饿的看到吃的眼珠都要瞪出来。如嫣把他扶起来,他无法下地行走,她就把所有吃食都放到塌边。
    他端起碗狼吞虎咽吃起来。如嫣尚禾坐在桌子旁,撑头看他生猛的吃相,一脸笑容。
    他不好意思,脸一阵红。擦掉粘在脸上的饭粒,闷头拨弄米饭,动作放缓了下来。
    等他再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愣,拿起一件外衣想给她搭在身上,却因为双腿被摔断而无法动弹,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他静静看着她的睡容,那样安详,宁静,就像微风里的格桑花。他心想,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在战场上是一把开刃的利剑,走出战场却是一幅美好的水墨,而这样的女子,却险些成为自己的刀下亡魂。
    我因读得懂赫连的心思,知道他从那一刻就爱上了如嫣尚禾。
    赫连之所以爱上如嫣,理由很简单,也很充足——他险些杀了她,她却不计前嫌的救下他。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这么好,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他也活着,她给了他一个爱上她的机会。
    此后数月单调重复,每一天都是如嫣照顾赫连饮食起居,充分体现了她贤妻良母的优良品质。
    故事终于在赫连的腿伤痊愈的那一天出现了新的苗头。
    那一天如嫣推开赫连床边的窗子。窗外大片五彩的格桑花映入他的眼帘,晴好的天空下,有两三彩蝶飞。她指着窗外的格桑花,说:“赫连你看,这些原本只开放在高原上的格桑花,在这里,也能开的很烂漫。”我大概明白她打这个比方的用意,她想让他知道,人生,有很多种活着的方式,他不仅可以活在战场上,脱去铠甲,他依然能活得很好。
    她在他眼前铺开一幅卷轴,墨染白绢,是一朵格桑花,但水墨勾勒的线条竟缓缓从画卷生长出来,变成了明媚的彩色。
    赫连看的目瞪口呆,一朵画在纸上的花竟真真正正地绽开了!
    “这是什么?!”
    “墨灵秘术。”如嫣双手捧住从画卷上生长出来的格桑花,一只彩蝶翩然从窗子里飞进来,落在花朵上。
    她抬起眼睛,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你可愿意抛却凡尘执念,长留栖凤山修习秘术?”
    他愣愣地看着一个假花竟然有了生命,半晌也没缓过神来,他以前是从来都把秘术士当成欺骗眼睛的骗子。
    他的沉默不语被如嫣理解为拒绝。
    “果然是不愿意么?”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角,转身要走,画卷上的格桑花迅速枯萎,一瓣花瓣掉落,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师父。”
    她惊愕的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师父。”他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笑地弯成新月:“那么,明日辰时我在后山的梧桐树林等你。”
    翌日,他如约来到。
    梧桐树投下斑驳树影,明媚的阳光被隔成一道道光束,绿色的草地上开满五彩的格桑花。我一直觉得这片梧桐林有些眼熟,蓦然回想起来,现实中这里就是她的坟茔。
    一席水蓝长裙的如嫣跪卧在格桑花间,背朝着赫连,她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划过,在划过的弧线上,星星点点开出格桑花的苞芽,花瓣渐渐翻开,明艳地盛开。
    赫连走过来,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这个出尘绝世的奇女子,她连背影都叫人流连。五彩的花朵在半空中一朵接一朵盛开,他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这奇异的景象是真实的,甚至怀疑救下她的这个美妙的女子是不是真实存在。
    我看着此情此景,想起日复一日浮现在栖凤山后山上的那缕亡魂的执念幻化的忆景,与这一幕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如嫣尚禾转过身,她的眉眼不在朦胧,她的笑容很清晰,眼中满是慈祥。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你既已脱离战场,那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赫连千夫就已经不存在了,我为你起个新的名字,好不好?”
    赫连千夫望着她:“一切皆尊师父之意。”
    “那丛今往后,你就叫‘恭怀’。”
    “恭怀?”赫连重复着这个名字——恭行天罚,心怀天下。
    他走到她身前,跪在她脚下,俯身行了拜师礼:“恭怀谢过师父。”
    如嫣尚禾顺势搂住他的头,唇角依旧慈祥地微笑着:“怀儿,这里只有你我,我一生只会收你一个徒弟。”
    原来,赫连千夫和恭师父果然是同一个人,看到这里,之前的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故事变得明朗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分灵秘术

恭怀跟随如嫣在栖凤山后山的梧桐树林里修习秘术,一练七年,终修成墨灵秘术。
    之前就说过,像这种违背天道的复生术是无法承载两个人同时修习的,既然承载的限度是一定的,同时修习的两个人功力就会此消彼长。
    恭师父的墨灵秘术修习成功,也就意味着如嫣此生再也不能施用此术。
    如嫣为什么要教赫连秘术我不得而知,但我却能看到赫连为什么要拜如嫣为师。与修习秘术无关,他只是觉得这样就找到了一个爱她的方式,以徒弟的名义陪在师父左右。
    在他行拜师礼的时候,他问她:“师父既然是九州最强大的秘术士,为什么不将秘术带到战场?”
    “秘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这些你日后自会明白。”她的声音云淡风轻。
    之后的日子如同流水一晃即逝,师徒相守在凤翔城外的僻静乡村里,过着所有避世的隐者所向往的生活,一过七年。
    七年里,除去修习秘术,他和她一起在竹篱旁精心照料那一片格桑花。他在墙角垒了一个鸡窝,每天给她掏鸡蛋。她时常在格桑花丛中置一张案几,泼墨作画,他就静静站在一旁,为她撑伞遮阳。
    他对秘术颇具慧根,常常一点就通,但总是特别爱玩,总是偷偷跑到很远的地方给她摘些不知名字的果子。他们也曾一起散步,钓鱼,放纸鸢……那些柴米油盐里点点滴滴的小事,没有人看得到乐趣,但是他们两个乐在其中。
    他说:“师父不必再照顾我,我会终生侍奉在师父左右,以后,就由怀儿来照顾师父罢。”
    其实原本这句话并不是想这样说的。一年前在他还未拜师的时候,他原本是想说:“在下让如嫣姑娘受累,待在下伤好。姑娘若不嫌弃,我定当守护姑娘一辈子。”他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了战场,刀锋剑雨中他并不太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温存与情义,这一句话。是他想了很久,想出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并没有京城里那些风花雪月的公子哥们口中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口中的“一辈子”,就是实心实意的一生一世。他所说的“守护”,就是拼尽自己的余生。包括死。
    但他最后还是拜她做了师父。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当年他受伤卧床时和她开玩笑,对她说:“以后我叫你‘阿禾’可好?”
    她却出乎意料地严肃起来:“不好,你还是叫我如嫣吧。”
    他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她惆怅的叹一口气:“‘阿禾’这个名字,只有即墨能这样叫的。”
    即墨……那个在凤翔一战中战胜他的男人,原来在爱情里也战胜了他。他想起凤翔城下的即墨魔魇般的声音——你杀了阿禾,我屠你全城!那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的即墨会疯了一样的攻城,原来仅仅是要为她报仇。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是即墨在为她疯狂。为她死战,为她屠城,而他自己却只把她当做突围的希望来斩杀。
    他想,即墨——那个在千万人的战场上可以不顾一切喊阿禾名字的人,或许,更值得阿禾爱上吧。所以他放弃了,没有争取就放弃了,他只是觉得自己连争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他想,那就拜她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样便可以以徒弟的名义来守护她。他只是想,就算将来她会在自己伤好以后追随即墨离开,师徒的关系,至少给了他一个可以去看望她的理由。
    他伤好以后。每夜都心惊胆战,担心第二天醒来师父就消失不见。
    但是如嫣没有。他害怕了七年,七年她却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曾窃窃以为这样可以永远。但这种想法终止在了七年后的夏天。
    那一天满园格桑花开的分外妖艳,奇香四溢,引来了方圆百里的彩蝶。如嫣一席水蓝长裙,在翩飞的彩蝶间捧着一卷古书赏花。那副淡色的眉眼依旧宁静,出神的望着一簇簇盛开的格桑花,发梢在微风中拂上脸颊。他偷偷看着她,心想,这世间绝不会有比师父更美的女子了。
    这本该是两个人完美的世界,却终于被一个早该出现而迟迟没有出现的人打破了——即墨。
    栅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将军模样的铠甲,全身伤痕累累,白色的战袍被鲜血染成红色。脸上布满血迹和污渍,却无法阻挡好看的眉眼和上将的气质。
    就在恭怀刚刚认出来人正是凤翔一战的即墨时,如嫣手中书卷已猝然摔落,失声惊叫:“师兄!”
    看到如嫣惊慌失措的向他跑来,即墨一向狠决的眸子颓然暗淡下来,嘴角一勾:“阿禾,我终于找到你了……”话落,整个身子无力的倾倒下去,倒在她怀中。
    当时如嫣和恭怀隐居僻壤,不再过问世事纷争,并不知道世间风云变幻,七年前大唐三都皆已陷落,李氏王朝几乎土崩瓦解,却不想七年后的皇族卷土重来,安禄山宠溺幼子,被长子安庆绪所杀,不久后安庆绪也在唐军和回纥部队的合力绞杀下兵败身亡,安之一族的反叛势力几乎覆灭,只剩下史思明之子史朝义还在奋力一搏。
    剿灭安氏势力后,朝廷又与回纥合力追讨史朝义。东都洛阳一战,唐肃宗御驾亲征,战火连烧数月,洛阳城里城外尸殍遍野,史朝义惨败,率领残部弃城逃往温泉栅。
    她把即墨高大的身躯藏在自己的臂弯里,身子颤抖着,像是害怕的不能自已,连声音都发颤了:“你如何伤成这样?临别不是说好的,不要再拼命了么……”
    恭怀愣愣在原地杵着,眸子里是异样的悲哀,他所见到的师父,宁静淡然,端庄淑静,从不失态,就连七年前他将她斩落下马的那刻,她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与惶恐。但看到即墨重伤,她却害怕的像个孩子。眼泪珠子般噼里啪啦掉下来,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在师父的眼睛里看到惶恐,那种惶恐,是因为在乎。
    “嘘……别哭。你怎么爱哭了,难道是赫连那个小子总是欺负你么?”他勉强攒出一个笑,抬手附上她哭泣的眼睛。
    赫连,好遥远的名字,恭怀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
    “他没有欺负我。是你欺负我,是你……不是说好,战事一平,就跟着格桑花的信碟来找我么?你知道在低洼阴湿的地方养活这样一大片格桑花有多不容易?每一次看到信碟飞来,却看不到你。”
    “一直在打仗,我也不想——”
    即墨说到一半,却忽的被恭怀打断:“你种格桑花,就是为了引即墨来?你从不离开,就是为了等他?!”
    虽然他明明知道师父的心意,却并不曾想到师父心意竟是如此。他想起七年前,如嫣为他推开窗,奇异的清香瞬间盈满鼻尖,她指着满园五彩的格桑花对他说:“赫连你看,这些开放在高原上的格桑花,在这里,依旧开的很烂漫……”原来连这份小小的温暖,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怀儿,你听我说!”如嫣抬头看他,他却不敢看她。扔掉手里正在浇花的洒水壶踱步出门。
    “怀儿!恭怀!“她在他身后大喊。
    以往她这样叫他,他会乐颠乐颠跑过去,可今日他却连停都不敢停,他走的那样快。却还是听到身后泠泠传来的声音——
    恭怀?你叫他恭怀?那不是我的名字么……
    ……
    恭行天罚,心怀天下?恭怀苦笑一声,师父,为什么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骗我,如果你说你想把即墨的名字给我,或者直接说你想把我当做即墨。我未尝不会答应。
    师父,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原本,没有必要骗我。
    他总在幻想,或许师父爱上即墨,仅仅是因为曾经和即墨一同生活过,那么他离开了她七年,而自己陪伴了她七年,是不是她就会对即墨淡一些,转而和自己更亲近些?会不会这场感情的博弈中他会后来居上?但今日看来,他真是败得一塌涂地,毫无悬念。
    他想,自己服侍了她七年,师父的恩情也算是报了吧,现在真正的恭怀回来了,他也该消失了吧?他只想离开,却忘了当年拜师的初衷。
    夏夜的风渐渐转凉,天空零零散散的星斗是随意洒在棋盘上的棋子,格桑花在月色中显出异样的光彩。他收拾好几件衣服打成包袱被在肩上,分花识路,绕过石几,转过半掩的木窗,欲趁星夜独自离去。却在不经意间,听到窗内一豆烛光下传来的对话。
    “史家部队撑不了多久了……阿禾,你怪我么?当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逃出师门下山从军,你现在还在山庄修习墨灵秘术,执笔泼墨……”
    “跟着你一路打到凤翔,是我自己的选择。”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蓦然打断他:“师哥,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我说过的,我为你执笔,也为你执剑。”
    恭怀苦笑一声,这是他听了好多年的,最熟悉的语调,但是这些好听话,他却不曾有机会听她对他说。
    屋里烛光有轻微的闪动,像是即墨的眸子,或明或灭:“你对他,真的毫无他念?”
    “你这是在吃他的醋?”女子的声音带着似有非有的笑意:“我只是收他做了徒弟,七年里也只是传授了他墨灵秘术而已。你也知道,墨灵秘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复生之术,很多颇具慧根的人修习一生都无法习成,我原本看不到他有修习秘术的天分,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修不出成果,只当是在陶冶他的心性,可怎料他竟然——”如嫣尚禾略有不可思议地笑笑:“他的秘术掌握的十分精进,我已经完全不能再施此术了。”
    她的手指点向虚空,以往,一朵格桑花就会在她指尖盛开,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
    即墨握住她的指尖:“这不是理由,阿禾。”
    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可终究也压抑不住:“如果赫连千夫对你而言毫无特殊,为什么当初他分明已经死了,你却硬要赌上自己的性命施用分灵之术救他!”
    “当年我随你在凤翔一战,你杀了他,你杀人,我救人,算是替你少留一些罪孽罢。”
    “从没有人敢把自己的魂魄分成两半,你太胡来了!万一分灵失败了呢?万一你没有救活他,反倒陪上性命呢?!”即墨的声音勃然愤怒。
    “好了好了,生什么气,你看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听到“分灵之术”四个字,窗外的恭怀突然冷的打了个寒颤,紧紧靠着墙垣,身体颤抖的不能自已,紧紧攥着拳,攥的指节都发白,急火攻心,一口殷虹的鲜血从嘴角沁出。
    “师父……”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心脏狂烈地跳动,眼前似有七年前的幻像,他醒来的那一日,如嫣笑容仿佛夏日里一朵格桑花:我没有死,就像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还活着……
    他抽动着嘴角,苦笑着喃喃,他还活着,可他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在他的身体里,是师父的魂魄。
    他跟随如嫣修习秘术七年,虽专攻墨灵,可其他秘术都涉猎了一些,自然知道施用分灵之术对施术者的伤害有多大。
    “师父……师父……”
    他踉跄站起身,冲进茅草屋里,躺在床上的即墨和坐在床边的如嫣都被吓了一跳。他一个飞身到如嫣面前,跪在她脚下。二十四年从未掉过一滴泪的大男孩,声音里竟有隐隐啜泣:“师父,为什么不曾告诉我,你是分了自己的魂魄将我救活……”
    “怀儿……”如嫣轻轻抚着恭怀的头,虽然一晃已是七年,但那张宁静的脸却和七年前没什么差别:“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呢?现在你活着,我也活着,这样不是很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残阳如血

夜里的凉风裹挟着大唐的凯旋之音,回响于南方的天空。
    恭怀一个人仰头看着南方的苍穹,心底默默发誓:师父,我绝不离开,绝不。哪怕只让我以徒弟的名义守护你,我的魂魄是你的,性命也是你的。
    半个月后,温泉栅告急。
    唐军长驱直入,将史朝义围困温泉栅,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消息传到凤翔,重伤未愈的即墨登时从床上翻起,执起佩剑便要离开,却被恭怀一把拽住:“史朝义已经到了绝路,李唐皇族复辟之日屈指可待,你,不要去送死。”
    即墨抬眼看他,眼角莫名一笑:“你不是一心想让我死么?”
    “我想让你死,但是师父不想。”
    即墨抽动嘴角笑了一下,抬手附上恭怀的肩膀:“我八年前拜在史思明帐下就与朝义情如兄弟,即使他终归逃不过一个死字,我也不会舍他一人。只是——”
    他低头看了看伏在一旁酣睡的如嫣:“阿禾既然为你取名恭怀,那你今后就替我照顾她吧,她毕竟救你一命。记得,永远不要让她落泪。”即墨说完,白袍一晃,惹得烛光忽闪一抖,明灭之间,那双发着黑色火焰般的眸子已消失在黑夜。
    他恍惚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什么异样,稍稍转头,却发现如嫣正站在自己身后。
    “师父……你……都听见了?”
    她宁静的眼眸里有小小的波澜,不知何时已把多年不用的长剑系在腰间。
    “你要去找他?”恭怀下意识的拦住房门。
    她只是惨惨的一笑:“怀儿,这七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但我有我的命运,自从我们擅自离开师门,就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怎么会没有路?”恭怀着急地往前跨一步,想要扶住她的肩膀,但手举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是师父告诉我,人生的路并非只有一条,离开了战场,我们还可以找到其他的方式生存!”
    “我是说过。”如嫣尚禾惨惨一笑:“但是我和即墨,远远没有你幸运。他选择了从军,选择了起义的叛军,从选择之日就已经注定了会有战死的一刻,我选择了跟他下山。也注定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尸骨风化在荒野……”她说着,整了整他的翠衫:“你看,七年脱下战甲的生活你过得好好的,所以怀儿,你得继续这样好好活下去。”
    恍惚之间,这个高原上格桑花一样宁静的女子,霍然拔出长剑,跳入漆黑无光的夜幕。
    命运有时候捉弄人,或许永远都不留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她并非不知恭怀的心意,可面对那样的心意。她也只能淡淡一笑。
    在那个年代,九州之中,唯有她一人有能力施用分灵秘术,也只有她一人知道分灵秘术的全部秘密。而这个秘密,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即墨问她对恭怀是否真的毫无他念,如果即墨知道这个秘密,也就不会多此一举地开口问了——分灵是仅存在与恋人之间的复生术,如果对想要复生之人没有爱慕之意,再强大的秘术士也无法施用此术。
    自凤翔战场上第一眼看到这个风姿飒飒的少将,如嫣尚禾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可她终还有牵绊。不能随心所欲地和他在栖凤山上相守到老。
    命运更捉弄人的是,对方永远不会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如嫣花了七年的时间,教会恭怀的并不是墨灵秘术,只是想教给他怎样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五年的杀伐让这个少年的眸子里布满鲜血。李唐王朝的败逃使他被浓烈的仇恨蒙蔽双眼。他的世界里原本只有死亡,只有决绝。如嫣的出现,像一朵格桑花的五彩,装饰了他的眼角,他曾真的想过,如师父所愿。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
    但是这个夜晚,如嫣尚禾只身重返战场,在这盘大局已定的棋局里,她还有多少活下来的可能性?
    根本没有。
    史朝义兵败是个必然,她想要救即墨,唯有在即墨兵败身亡之前找到他。而恭怀,决不允许她冒这样的风险。
    恭怀取出尘封了七年之久的赤冶刀。拨开一层层缠绕的碎布,清冷的刀锋瞬间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晃亮他的眼睛。
    即墨临别曾说,永远不要让她落泪。他能想到的唯一不让她落泪的方式,就是把即墨活着带到她面前。
    他自小习武,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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