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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太子妃起居录-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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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太后笑意融融的,连声道:“陛下请起。”
君臣、母子之间,气氛十分的亲孝和睦。
内侍重新布置了坐席。
候在一旁位置颇有些尴尬的沈六夫人顺势退了下去,永王妃却握住了沈留仙的手,道:“好姑娘,我瞧你十分的喜欢,只管在这里陪着我坐一坐。”
就听荥阳大长公主笑道:“陛下真是纯孝,前头的大宴只怕还没有结束,就早早地来为娘娘拜寿了!”
庆和帝和声道:“姑母也有些时候没有入宫了。若是得了闲暇,还是多往宫中走动走动,陪伴母后说说话也好。”
荥阳大长公主若有所指地道:“臣这把老骨头,娘娘早就看的烦了,倒是儿媳、孙媳热热闹闹、漂漂亮亮地坐在一处,还能让太后娘娘瞧着舒心些。”
白太后就指着她笑了笑。
一旁的凌皇后却微微露出个冷淡的神色来。
庆和帝道:“梓童也要善加休息,万勿熬坏了身子才是。”
语气十分的温和。
凌皇后却淡淡地道:“不劳陛下费心,臣妾一向都好。”
庆和帝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许多人都想不到庆和帝和凌皇后之间,皇帝对皇后却多有容忍,反而凌皇后才是更加冷淡的那一个。
冉贵妃已经笑盈盈地道:“陛下瞧瞧这满座的小娘子,是不是都同花儿一般的,臣妾是已经看花了眼了,只疑心全帝都出挑的小娘子都在这一处了呢!”
永王妃笑道:“臣看着不单是帝都,只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出更出色的来了。”
庆和帝道:“只要能得了母后的喜欢,就是有功当赏。”
白太后就掩了掩口,道:“我这个老太婆喜欢有什么用,倒不如问问川哥儿喜欢,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哦?”庆和帝含笑看了夙延川一眼,果真依言问道:“皇儿,你可听到了?如今天下间的好女孩儿都在这里头了,这回可有你中意的没有?”
他神态、语气都和气,像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一般。
太子从落了座就淡淡地坐在那里,单手把玩着冻玉的酒樽,连头都没有抬过,满座群芳斗艳,似乎半点都没有入了他的眼似的。
他至今没有娶亲,前头皇帝、太后几回给他提起亲事,都被他拒绝了。
秦溪和凌画约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永王妃的视线在白太后和顾瑟之间逡巡。
就在人人都以为太子会再次拒绝的时候,夙延川却微微垂着眼,笑道:“有啊。”
满座寂然,庆和帝却笑着拊了拊掌,赞道:“想要什么只管伸手来拿,好小子,是朕的太子。”
顾瑟就听见凌皇后发出了一声极清晰的冷笑。
冉贵妃便笑盈盈地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就只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有这样的好福气!”
永王妃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如今这儿可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小娘子……”
白太后忽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道:“弟妹,我看你袖口湿了一块。”
永王妃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然白了白,告了声罪,就真的站起了身。
顾瑟低声道:“永王妃既然这样喜爱沈娘子,不如让沈娘子去照顾王妃。”
白太后就微微点了点头。
沈留仙对顾瑟露出个微微感激的眼神,也跟着退了出去。
白太后就笑盈盈地看着顾瑟,道:“你和她倒是玩得好。”
顾瑟抿唇一笑,也小声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和白太后这样私下里悄悄说着话,就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顾瑟凭着直觉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狭长凤眼。
夙延川从与她相识开始,就钟爱她看他的样子,纯粹、专注,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被她依赖、信任、追随……
小姑娘年纪一年年长大,却反而有更多人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先是小越,如今又是太后。
他看着这个心尖上的小姑娘,看她悄悄地同他的祖母讲话,看她忽然意识到众人都在循着他的视线去看她……看她回过头来,就第一个来找他的方向。
夙延川含笑道:“祖母也知道儿臣喜欢哪一个,早早地拘在了身边不肯给我。父皇为儿臣做主才是。”
庆和帝这才把视线放在了一直陪在白太后身侧的顾瑟身上。
少女仪容萧肃,踞坐在养尊处优、自然生华的白太后身边,也显得清神秀骨,不容忽视。
庆和帝就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温声道:“顾德昭是你的父亲?”
顾瑟稽首应是。
庆和帝又耐心地问了她几回话,便笑道:“德昭的女儿原来教的这样好,朕若是早些知道,早就聘了来做儿媳。”
顾笙低下了头去,手指微微颤抖,袖口将杯盏拂落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在场却没有人顾得上注意她的神色。
夙延川已经站起身来,离席向庆和帝长跪行礼:“儿臣叩谢父皇天恩。”
庆和帝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冉贵妃目光在面色阴郁的凌皇后和荥阳大长公主身上转了一圈,当机立断地跪了下来,道:“臣妾恭贺陛下万岁,恭贺太后娘娘万岁,恭贺太子千岁,东宫永禧,国祚绵长——”
凌皇后也在片刻间回过了神,重新带着众人拜了下去。
一时间满殿山呼之声。
顾瑟在这样的声浪里与夙延川对视,一时竟有些宛如隔世的微微恍惚之感。
※
“……顾氏女祥钟华胄,秀毓名门,允厘阴教,祗修《内则》。以聘东宫之主,祗告天地太庙社稷。”
明黄表里的圣旨被重新卷了起来,双手交托着送进顾氏大家长的手中。
戴永胜喜庆的圆脸上堆满了笑容,道:“顾大人,大喜大喜!”
早前已有了准备的钟老夫人笑道:“戴公,多有劳你。”
山茶就端了厚厚的银封上前去。
戴永胜从丫鬟手里接了封,手指不经意地捏了捏厚度,就袖进了袖子里,笑容满面地道:“这是国朝的大喜之事,连给府上颁旨这个活儿,都咱家挤破了头才抢来的,怎么敢称一句‘有劳’。”
顾瑟和一同跪旨的姊妹们站起了身,就听到顾苒轻声向她道了句“恭喜四妹妹”。
二房的顾九枚官品不高,顾苒又是庶女,并没有出席宫宴,一直被拘在房中做针线的她是直到此刻才得知顾瑟被赐婚于太子的消息。
而只是跟在钟老夫人身边看着顾笙和顾瑟都被叫到丹陛上说话的顾莞则只是冷冷地看了顾瑟一眼,径直带着丫鬟离开了。
顾瑟不由有些失笑。
顾莞是真的被宠坏了。
她摇了摇头,无意与她多做计较,就对上了顾笙平静的视线。
顾瑟也淡淡地回视着她。
顾笙忽地弯起唇角笑了笑,道:“阿苦,你瞒的我好苦。”
顾瑟沉静地道:“我没有想到姐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顾笙微微点了点头,又笑了笑,才渐渐走远了。
身后戴永胜的声音落进顾瑟耳朵里:“顾平章顾刺史都是国之栋梁,陛下对太子妃娘娘满意得不得了,回去就另颁了旨意,把上阳宫赐给太子殿下,以作潜龙之所……”
他略显高亢、尖细的声音渐渐淡去,顾瑟站在原地,向东遥遥注目,心中泛起微微的波澜。
上阳宫。
她曾经与夙延川共同生活了五年,最后没有等到男主人的归来,而被她付之一炬、一并断送了自己余生的上阳宫。
这一次,她与夙延川之间没有家族的遗憾。
他意气风发,身边有良臣佐使,朝中无逆王生隙。
而她……
也要重新做回他的妻子,与他相互扶持,少年结发,终此一生。
※
凤栖梧·庆和二十五年四月既望,中宵不寐,起而作。
顾瑟
碎打帘珠疏影曳。惆怅轻寒,孤负含冰箧。砚头胭脂诗三叠,五十弦子歌渐阙。
慢爇薰余炉上蝶。苔浅归痕,犹借萧萧月。因梦悄悄风入夜,中庭一霎梨花雪。
——卷三。凤栖梧·完——
*《蝶恋花》,原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名,又名“鹊踏枝”“凤栖梧”。
第三卷 完。
卷尾词其实就是前世的瑟瑟所作啦,稍微有一点凉涩。
这一世的瑟瑟会很幸福的,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有文人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反正眠也说不准(……)
*赐婚圣旨来源于旧唐书和清代史料,太长了我摘了两句。
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册封皇后文曰:「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福晋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哉」。
《旧唐书·列传第二》:“嗣皇帝臣名言:古先哲王之有天下也,必以孝敬奉于上,慈惠浃于下,极诚意以厚人伦,思由近以及远,故自家而刑国。以臣奉严慈之训,承教抚之仁,而长乐尚郁其鸿名,内朝未崇于正位,则率土臣子,勤勤恳恳,延颈企踵,曷以塞其心乎!是用特举彝章,式遵旧典,稽首再拜,谨上穆宗睿文惠孝皇帝妃尊号曰皇太后。伏惟与天合德,义申锡庆,允厘阴教,祗修内则。广六宫之教,参十乱之功,颐神保和,弘覆万有。”
第四卷 定风波
第56章
※
窗外鸟鸣啁啾; 亭松如盖; 泉石玲珑; 风涛寂寂。
室内沉香低流,茶烟袅娜,蒲团三两,二人隔席踞坐手谈。
对弈的二人都沉默; 一时间只有棋子敲在枰上时玉石相击的轻响。
坐西面东的席位上是一位老者,他面貌清癯,但目光炯炯,脊直如松,峨冠博带而风流自蕴,丝毫不见老态。
他落子极快,坐在他对面的道袍少年人往往思索良久; 方落一子,即被他破去; 转瞬又成僵局。
这一局一直下到茶都冷透了,那老者才淡淡地开口道:“七郎; 你输了。”
棋枰上纵横合围,俨然已经是一个死局。
谢守拙沉默地点头,慢慢地伸出手去捡拾四落的棋子。
那老人注视着他,片刻后徐徐道:“七郎; 你过执了!男儿立身天地,功业既成,何患无妻。功业不成; 有妻何为?”
语气并不重,相反却还显出些温和。
谢守拙微微地低了头,一时并没有回应,到将棋子都收尽了,才低声道:“祖父,孙儿都懂得,只是……”
到底意难平。
他从许多年前,就想要和那个柔软又通透的女孩子执手一生。
遵从家族的安排,登第解元后破门求道,他最不能面对的也是她。
那时他怕看到她的可惜——为他断送了自己看上去光明坦荡的前途,更怕她会露出理解的表情,为他原本怀着的,难以直言的私心和筹谋。
可是她只是平静如水地看着他,叫他“谢师兄”。
谢守拙没有说下去,谢正英也没有逼问。
少年人的心事,如风吹花,如雪照月,再是多情婉转,最后总会凋零。
谢正英道:“你近日进上去的青词,陛下很是中意。清虚大醮过后,陛下有意遴选几位道士入宫待诏,你好好地准备。”
谢守拙忽地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谢正英沉默片刻,道:“我也知道族中耽误了你!但家族养士,全为此时。我不知道尚有几年可活,你父叔兄弟都不成器,七郎,轮到你来挑起这副担子了。”
他神清目湛,言谈自若,即使是说着自己“老了”,筹谋之间也不见颓靡,道:“错过了去年的春试,今岁又没有恩科,你要走正途,就要再等两年。我如今已经致仕,再等上两年,谢家在帝都就不是如今的谢家了。”
“范大周送女入京,一心要搏一搏富贵,我原本不是不能推他一把,他却绕过了我,去见了白永年。”
他端了端已经冷透的茶盏,淡淡地道:“我致仕也不过两年!”
谢守拙默然。
云州刺史范弘范大周,是谢正英的学生。
从前对谢氏十分的尊重,三节两寿从来早早地备下重礼,不远千里、按时按点地送到壶州的谢氏老宅和京中的谢邸。
世情淡薄,人情如纸,即使是师生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过一盏茶的温度。
谢正英看了谢守拙一眼,道:“可惜他一介外臣,在京中没头没尾,竟不知道白永年的妻侄是陛下和太子都早早定下的人选。”
京中风向一天一变,离开京城容易,再回来的时候,只怕就轻易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道理,谢守拙都懂得。
他眼睫微微颤抖,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谢正英。
谢正英亦正饱含深意地看着他,道:“顾德昭走得通的路,七郎,你未必就走不通。”
谢守拙面上神色平静,带着已经形成了习惯的浅浅笑意,那笑容中却有些许难以言喻的苦涩。
同样是为家族筹谋断送一生前途,但顾九识却是正经的探花出身、春科及第。
而他呢?
只有一个解元身份。大燕朝一年十三个州解元,府县动辄数百,三年省试,名落孙山者不知凡几。
纵然往后以幸臣入朝,也注定背负着履历上的污点,一生与政事堂无缘,再不得展胸中抱负。
他心中钟爱的那个女孩儿,却即将成为他的主母、君妻……
从此以后,他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了!
他缓缓地伏下身去,叩首道:“孙儿,必不负祖父所望。”
※
归骑的亲卫一大早就来永昌坊顾府接人。
顾瑟为越惊吾收拾的箱笼有八、九个,每个都装得满满当当,被小少年跳着脚拒绝:“阿姊,我是去从军的,这也太……太不像话了些。”
就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出行,也没有带这样多东西的。
越惊吾红了脸。
顾瑟也不强求他:“你只管轻车简从地走,这一路上正可以磨一磨心志,免得叫你在富贵乡中过得久了,到了西北反而觉得不适应。”
越惊吾又有些愧疚,期期艾艾地道:“不然。不然我带上一、两口罢,阿姊为我整顿了这样久……”
顾瑟笑盈盈地点点他的额,道:“给你预备的东西,是教你到了平明关之后,原不必指望着越家的饭食过活。哪个叫你带着,我已经订了振武镖局的镖头,到时候自然送到那里去。”
少年这下不但白皙的脸上通红,连眼睛也涩涩地起了红丝。
他喃喃地道:“阿姊,我、我用不得这许多。听说阿璟也要回京来了,不如给阿璟留一些吧……”
顾璟的书信是顾瑟接了赐婚圣旨的那一日晚上到的京。
越惊吾和顾璟都是庆和八年丁丑生人,生辰是前后脚,又在七岁上一个被送到了京城,一个被送到了云梦。如今一个要远归平明,一个正要回京,竟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似的,从未相见过。
顾瑟忍不住笑了笑,满怀的离情别绪被冲淡了些许,道:“阿璟回了家,自然有阿璟的东西,为你准备的就是你的,说什么傻话。”
越惊吾如今已经比她还要高挑,再不能轻易地摸他发顶了。
少年郎却驯顺地弯下了腰。
顾瑟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柔软。
她和越惊吾一同出了门。
夙延川带着亲兵侍卫等在门口。
顾瑟笑道:“你们想必也有话说,我就不听了。”独自上了马车。
越惊吾挽了缰,和夙延川并辔而行,回过头去看着帘幕低垂的马车,面上才显出郁郁的神色来。
夙延川看在眼里,道:“就是为了你姐姐,你也要好好地活下来。”
声音低沉又温和。
越惊吾道了声“是”,微微露出个笑容,道:“如今阿姊同您定下了亲事,我总归是放下了心。”
他没有忍住,道:“在开原的那几年,阿姊常常觉得您……”
会立旁人做太子妃。
夙延川垂眸,微微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还是十分温和的,甚至带了些温柔愉悦的味道。
越惊吾警惕地道:“您可不要欺负了我阿姊。”
像只炸了毛的幼年凶兽似的,虽然爪牙还没有完全长成,但也有了十足的威慑意味。
夙延川看了他一眼,笑道:“没大没小。当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难道我待你不好?怎么瑟瑟养了你几年,你就这样地护着她起来。”
越惊吾嘀咕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即使是耳目敏锐如夙延川也没有听清。
夙延川没有追究,只是又道:“只要你记得今日的心,往后还是这样地待她。”
论出身,顾瑟不是太子妃最佳的人选。
但若是越惊吾在军中立稳了脚跟,又依然保持着如今与顾瑟的情分,他就是未来太子妃身后最坚实的壁垒。
这是太子与越惊吾之间的共识。梓
少年应了声诺,声音不大,神态却十分的坚定。
夙延川笑了笑,就同他说起西北的军报来。
众人拱卫的马车当中,顾瑟微微挑了帘子,目光落在前面不远的两道背影上,心中一时沉郁。
如今时候尚早,一行人到了帝都城西的十里长亭的时候,官道上还少见人行。
夙延川和越惊吾下了马,一左一右地接了顾瑟下车。
天刚破晓,仲春初夏的风在平明时不乏凉意,少女握住越惊吾的手腕的时候,他感受到指尖的柔软和微凉。
他低下了头,不想让顾瑟看到他眼中湿润的水汽。
顾瑟扣着他的腕,他感受得到少女温和如水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像是要把他看进心里:“惊吾,这一去天高地迥,大荒万里,任君驰骋。”
“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功。”
她声音微微有些凝涩。
夙延川在她身后扶住了她瘦削而柔韧的肩,将她半揽进了怀里。
她有许多勉励和牵挂的话想说,最后却都咽了下去,只是在良久的停顿之后,又道:“我在帝都,等着你凯旋归来。”
亭外的寒枝上忽然起了几声鸟啼。
顾瑟语气那样柔和,而藏在温情之下的别情比鹧鸪的鸣声还要沉郁。
越惊吾低着头,哽咽地唤了一声“阿姊”。
他自幼离开家乡,离开生他于斯的平明关。在他还在那里生活的时候,他的父亲忙于军务,他的母亲是父亲的佐使,他的兄长各有职司,他是越氏的幼子,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被放弃的孩子。
他的父母兄弟,对他的亲近都克制而审慎。
他这样天生敏感的孩子,从最初就分得清人心的虚实。
他一生真实的温暖,是从到东宫被太子带在身边开始的。而他关于亲情的所有缺失,是到了顾九识和顾瑟的身边,被当做至亲一样地对待,才得到补全的。
他忍着满腔的泪意,在顾瑟面前跪了下来,认真地磕了一个头。
第57章
※
日光初破; 青天无垠; 雁行高飞。
少年郎君吹出一个嘹亮的呼哨; 盘旋在半空的海东青落在他的臂上,又很快重新振翅腾空而起。
他回过头来,眼神明亮,宛如刚刚发硎的剑芒。
他在马上拱手揖别; 十几骑沉默的骑士拱卫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拨转缰绳,扬鞭向西疾驰而去。
顾瑟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官道上的尘喧把离人模糊成小小的黑点,最后彻底隐没不见。
夙延川炽热而宽厚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感受着少女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
他柔声道:“小越去为自己搏一个前程,这是好事。”
顾瑟喃喃地道:“就是他不去平明关; 有你在,难道就没有前程?”
她一向稳重而颖慧; 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没有说过这样有些直白地不讲道理的话。
简直、简直就像那些无原则地纵容、溺爱孩子的妇人似的。
夙延川听在耳中; 只觉得这样的小姑娘又是新奇,又是可怜可爱。
不知道将来若是她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像对越惊吾一样,一面严厉地教导他、规束他、磨砺他; 一面又忍不住地心疼,在背地里想要做一个不讲道理的慈母?
他心中温软无限,抚着她的发丝; 柔声道:“是我的错!”
小姑娘什么道理都懂,不过是心里舍不下、过不去。
顾瑟被他这样地哄着,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夙延川一面抬了袖子为她遮着亭外的风,一面把她扣进了怀里,感受到小姑娘的泪珠缓缓洇湿了肩头的衣料,耐心地低声安抚着。
回程的时候,夙延川陪她上了马车。
顾瑟回忆起之前的失态……那自己听着都蛮不讲理的话……微微有些赧然,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
夙延川像是知道她的羞愧似的,一句也没有提,而是唤了声“瑟瑟”,道:“从前给你的地里,有一处在郁川的,是个温泉庄子,前阵子已交由将作监修葺好了。”
他温声道:“这些时候你在京中也都是些应酬、杂事,不如请岳母陪你到庄子上住些日子,散一散心?”
那还是她在开原的时候,有一回他寄了许多的地契,说填补她的脂粉钱……
他待她总是这样的细致。
顾瑟心里像是暖水泡过一样温热,垂睫轻声道:“我回去同母亲商议一二。”
云弗是掌家宗妇,上有婆母在堂,并不能轻易脱身。
这样的事,夙延川这样的男子是少有明白的。
他有这样的心,她心里就很是快活了。
顾瑟抬起头来笑了笑,神情轻快又明亮。
夙延川对上她的脸,心里也稍稍松了一松,微微地颔首。
他本意不过是为了让小姑娘出门走一走,至于是谁陪着却并不那么重要,心里就把顾家的名单过了一遍,不动声色地道:“你只管回去收拾箱笼,想想都带什么东西出门就是了。”
※
顾瑟回了家,并没有真的同云弗提起出行的事。
等到第二天晚上,顾家两房的人都在上房用过了膳,一向这时就起身去书房的顾崇却留了下来,罕见地开了口,道:“家里头的小姑娘都许久没有出过门了,如今天气正不冷不热的,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出去消消闲。”
钟老夫人素来十分敬重他,当下就应了声。
顾崇看了顾瑟一眼,又同钟老夫人笑道:“九识媳妇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也是这个年纪。只是恐怕就要多劳夫人一段时日了。”
顾家中馈这些年都由云弗打理,若是她出了门,少不得钟老夫人要接过来理会一二。
钟老夫人笑道:“您这话说的,没的叫孩子们笑话。”
轻飘飘地就答应了。
顾崇这才站起身来,道:“我不扰你们了。”他目光落在微微垂着首坐在云弗身边的少女身上,又道:“瑟姐儿同我来。”
顾瑟跟着他到了外书房。
顾崇的书房风格与顾九识迥异。
顾九识在永昌坊顾宅的外书房有明暗两间,藏书都在内室,经史子集、地志游记、志怪话本无所不容,但外间轩敞阔亮,阁子中错落奇物、文玩,十分的清雅闲适。
而顾崇的书房占地极阔,却仍不免显得逼仄——贴墙、当地,七、八座通天落地长架,齐齐整整的书,让人从进门就生出敬畏、悚然之心。
顾瑟幼时常常出入于此,甚至还能说出看过的哪一本书放置在哪一排哪一格中。
她微微垂了眼。
祖孙二人转过当门的书架,顾崇道了声“坐”,神色十分的温和。
仆役送上了热汤茶,寂寂无声地退了下去。
顾崇用端详的目光细细地看着这个孙女。
小孩儿在他膝前身后、乖乖糯糯地读书,缠着他问各色各样稀奇古怪问题的样子还在眼前似的。
一转眼,再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女,意态闲雅,萧肃明丽,在远离京城的几年里,长成了一个同她的父亲一样品格清隽的顾氏子。
他有片刻的恍惚。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常常到他面前来?
顾瑟垂着头抿了一口茶,视线落在黑漆桌面一片浅浅的划痕上。
那痕迹歪歪扭扭的,十分的稚拙,教人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
那是她小小的时候,刚刚启蒙学画,用祖父的印章棱角在桌上刻了一只蝉……
这套桌椅同屋中所有布置一样颇具年月,顾崇一向爱惜器物,她以为这里也该早早地被他命人漆掉了。
但它还在,当年画下它的那个人,却隔世归来、物是人非了。
顾瑟微微地叹息。
她小的时候,得到了大家长无限的纵容,出入书房、随意读书、动印。
通天彻地的高大书架,和书架上浩如烟海的卷帙,对那时一个幼童来说,就像是极尽玄奇又永远新鲜的迷宫似的。
假如三叔回京来的那天下午她没有在北窗下的小榻上睡熟了,可能她还会一直在这里长大,像从前一样亲近祖父,亲近三叔……
假如那天她在沉眠中醒来,没有听到祖父问三叔:“你大兄惊马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而三叔也没有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低声地说:“我也只是当天发现……有些不对……”
她没有听清那个停顿之间闪烁的言辞。
那个时候,她刚刚知道庆和四年的那场伤病,对于她的父亲顾九识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又在其中失去了什么。
一直在外地做官的三叔,那天只是短暂地回了一次京,很快就告辞离开了书房。
她走了出去,出现在了顾崇的面前。
那个时候,顾崇也是像现在这样的,用端详的目光仔细地看着她。
他没有问她“听到了多少”。
他只是告诉她:“不必同你父亲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何必徒惹伤心。”
那时父亲已经重新做了东台舍人,圣眷正隆,世人都看他前途光明无限。
她回到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却真的对此绝口未提。
只是那以后,她就很少再到顾崇的书房里来了。
她心里也说不清这心结是惜,是恨,还是甚至有些畏惧——仿佛那书房里藏了什么神秘的兽,总要轻易地摧毁她自以为是的幸福似的。
后来过了许多年,她做了盛宠的太子妃,顾九章就在京外辗转做了数任,资历、官望都足够,却始终没有得到进京的机会。
顾崇心中该是有所察觉的,只是他也保持了沉默。
就像很多年前沉默地庇护了顾九章那样。
顾瑟放下了茶盏,轻声道:“祖父。”
室内凝固的寂静气氛像是被她低柔的声音打破了,仿佛连空气都重新恢复了流动。
顾崇“嗯”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道:“殿下今日下朝之后来寻我说话,托付我务要放你出京散散心。”
他神情温和,语重心长地道:“殿下如此的看重你,你也要好好地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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