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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貌丑,臣惶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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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看不分明,但本监国可以断定就是《不知所起的情》。
  公子多情曾向我提过,他要字字写实,将与心头所爱之人的全部情爱经历一字不漏地记下。
  里面,会不会有我们通信的片段呢……
  我兴奋地看他一页页翻开,纤纤玉指在纸上摩挲着,口中振振有词,听不分明。
  翻至中间空白页,他停了下来。
  执笔,蘸墨,冥想片刻,便优雅写来。
  会不会在写“许久未曾通信,不知她是否安好”?
  我曾想过他会在花前月下,执一把折扇,吟诗颂对。
  也曾幻想过他的诗只为我一人而作,每篇故事幸福的女主人公也全是我的幻化。
  我一颗心腾腾地跳着,不禁学着他的风格,做起了诗——
  我把你的名字写在纸上,一遍一遍,画花了四书五经。
  我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一句一句,口水打湿了枕头被褥。
  公子多情,多情公子。
  “公子多情。”我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儿。
  公子多情写字的手抖了一下,他立刻站起了身,仰面朝屋顶望来。
  我忙移开了脸。小皇帝在一旁瞪我。
  “怎么就这么兴奋了,难不成你眼神儿真比我凌厉?”他说话莫名,我也来不及想。
  心只是跳得更快了,眼看就要吐出来。
  “不知哪位朋友,如若愿意以文会友,不妨进屋一叙。”公子多情的声音传了上来。
  我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话已经从嘴里溜了出来。
  “甚好甚好。”
  我急得想抽自己嘴巴。
  小皇帝在一旁叹气:“家里夫人无数,还出来拈花惹草,亏你是个其貌不扬的,否则我这扈王国的女儿家不得都被你要了去。”
  我狠吞了口唾沫,使劲儿把卡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肝儿咽了下去。
  强装镇静,跟他打趣道:“可怜九五至尊您是个断袖,把天下女人给了我,也算便宜了自家兄弟,没白白浪费。”
  他眼睛一瞪:“你还真是火眼金睛啊。”
  什么意思?
  想不许多,那边儿公子多情声音清脆:“二位请自便。”
  我朝小皇帝努努嘴,小皇帝叹了口气,将我拎了下去。
  走到门口,小皇帝斜睨了我。
  “你这个没出息的,一张脸竟红成这样。”
  他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继续说道。
  “想我扈王国堂堂谏臣,竟是个如此好色的,真是凄凉凄凉。”
  被他这么一说,我忐忑的心翻了个转儿。瞪了他一眼,我抚额长叹。
  “我扈王国翩翩君王,竟是个断袖的,真是悲壮悲壮。”
  看他一张脸登时也憋了通红,我得意十分,摇头尾巴晃。
  本监国实在是高兴得过早,没料到他将我猛地一推,我便撞开了门,囫囵个儿地扑到在地。
  “这位兄台真是客气得很,初次见面便行此大礼。”公子多情长衫曳地,在眼前晃动。
  我心中冤枉,可是对方是公子多情,即便怎样行礼作揖,本监国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竟有些忸怩。
  “公子不必如此,若以文会友,在下定当悉心求教,哪怕秉烛夜谈。”
  公子多情彬彬有礼,我却只是低了头,不敢让他瞧见,怕吓了他。
  “他确实仰慕你很久,每本书必买,摘抄背诵都是有的。”
  小皇帝在一旁接了话,我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连一个词儿都吐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公子请坐。”公子多情脚向旁移开,搬来一张凳子,在我身侧放下。
  本监国竟然害羞得连走都不会路了,心里着急的很。
  黑影一闪,小皇帝抢先坐了。
  “他也不累,为了见你,再辛苦他也觉得值得。”
  我嘴唇直抖,又不能抬头,只得翻着眼皮,暗暗将小皇帝从下瞪到上。
  “公子喝杯茶也好。”公子多情走上前来,又递了杯茶给我。
  我接过茶杯,手抖,茶杯也跟着脆生生地晃荡。
  “二位公子怎么称呼?”公子多情也不落座,陪我站着。
  “我叫唐兮兮,他叫苦森森,我俩都是读着你的书长大的。”
  小皇帝身子向后仰着,一番回答在我听来很是别扭。
  本监国要做一只怒吼的八哥儿!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啊——”只听公子多情惊叫一声。
  吓到偶像,让我情何以堪!我急忙用袖子遮了脸。
  手中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十八片儿。
  “他赔,他赔。”小皇帝声音慢慢悠悠,我真想敲他的龙头!
  我露出一只眼睛,斜斜瞪他。
  没想,公子多情镇静起来,款款说道:“苦公子。”
  一声柔柔脆脆,比方才动听许多,很是熟悉。
  我有些好奇,便放低了袖子,再看向公子多情。
  那眉,那眼……
  我眼前一晃,晕得利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舫恪姑娘的长评,小叉这辈子都忘不了了^_^
  再感谢阿牛的地雷,为小叉空荡荡的霸王票区域填上了空。
  继续感谢:感谢每一位送花的姑娘,感谢每一位收藏的姑娘,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姑娘。
  直到本周五,小叉都会拼命日更,请各位姑娘放心^_^
  


☆、河坝走走,监国追狗

  醒来时,躺在床上,屁股生疼。
  小皇帝坐在床边,哂笑道:“怎么,看人家是个小姐,欢喜得疯了?”
  我侧了身子,伸手在本监国的臀部慢悠悠地揉着。
  谷冉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拿着本书,仪态端庄。
  这张几日前我看来甚为舒服的脸,现在却让我避之不及。
  “苦公子,谷冉便是公子多情。”她声音纤细娇弱,我听来却刺耳得很。
  “上次见面,谷冉便知你是和我通信的苦扬思,故以诚相待,说得许多真心话。”
  谷冉温文尔雅,本监国只觉头晕眼花。
  “谷冉自小便自认与众不同,希求做出一番事业来,怎奈无心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不精通,却有意另辟蹊径,写些惊世骇俗的玩意儿来。” 
  谷冉娓娓道来,我闭了眼,把手搁在心口,狠狠地挠。
  “谷冉与苦公子通信只觉非常畅快,觅得一知心人,希望公子无怪谷冉欺瞒性别。”
  谷冉言辞诚恳,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自己的一颗心感觉空落落的,许是方才被自己的一副爪子给挠散了。
  小皇帝岔开话题:“谷姑娘为何与苦公子一路相随?”
  我两眼一睁,这是个好问题。
  “这个,谷冉现在不方便说,也希望唐公子不要再追问。”谷冉似有难言之隐。
  本监国的初恋就这么给毁了。
  抬眼望天,仿佛看见小狐仙儿正叼了我那“你织布来你耕田,我吃鸡腿儿来你写文章”的曼妙幻想,拍拍翅膀儿飞远了。
  本监国一颗心翻江倒海地疼,疼啊!
  我往自己丰润的屁股上使劲儿地掐了一把,“哎呦喂——”连叫声都游丝一般。
  竟不是梦……
  后来小皇帝说,那天他是将我硬生生地拖下了谷冉的床,搀出了谷冉的房间,接着又扛着我回了侯府,费尽力气将我塞进了窗子。
  他还说直到他看着我极为狼狈地爬到床底下,还有力气扯了被褥盖在身上,才放心地离开。
  那些我都不记得,我只记得那晚的梦里,我与着谷冉花天酒地,小皇帝站在一旁,抱着我掉下的胳膊,笑得邪魅——“扬思啊,你不是也断了?”。
  翌日天明,两个丫鬟走到我的床边,看到本监国在床上四仰八叉,搂着枕头,睡得正酣。
  趁本监国迷迷糊糊,又窃窃私语,将本监国好好嘲笑了一番。
  本监国连偷听的心都没有了——本不明媚的人生愈发灰暗啊。
  “扬思,昨夜睡得可好?”慈相盈盈走了进来。
  我整整衣袖,咧出一个广阔的笑容。
  “好得很,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梦里乐得翻了下来。”
  慈相递来一只果子,唇儿红眼儿媚。
  “这花浆果也是符西的特产,前月大水就一棵树躲过了灾难,想吃上一只难得很。”
  接过果子,我便咬了一大口,“真甜。”
  看我吃得没形无状,他抿嘴笑了。
  “我催了侯爷,今日我们便去遥河巡查。”
  我连连称好,走前还不忘向齐侯要了两只肥美的烤山鸡腿儿打包揣在怀中。
  一路上狗不理,人不见,一行人坐着轿子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遥河边。
  下了轿来,走在河坝边儿上,只见水面平静,想象不出曾经禀报的汹涌迹象,坝筑丈高,看着坚|挺。
  随行小官儿在旁作着讲解:“月前大水,庄稼村庄淹了无数。我等迅速上报朝廷,召集工匠劳力,疏通水路,高筑堤坝。皇恩浩荡,拨下赈灾银粮,我等尽数发与百姓。”
  本监国不住地点头,边听边走,不时送给慈相几个疲倦的小眼神儿。
  小官儿还在身边絮叨:“齐侯更是开仓救济难民,火速搭造避难居所,才使得难民有栖身之地,蔽体之衣,果腹之食啊。”
  本监国肚子隆隆地打起了雷。
  我扭头冲慈相说:“还好,备了饭食。”
  慈相会心一笑,一边儿的小官儿却是一愣,停下了滔滔不绝的那一张嘴。
  我掏出怀中的油纸包,几下拨开,咬了满嘴紧实的鸡腿儿肉,吃得得意,满脸都是油腻。
  时至晌午,艳阳高照。
  齐侯拿了丝帕在脸上不停地抹着汗。
  慈相递过一个皮袋子,示意我喝水。我接过,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几口。
  本监国拍拍鼓胀的肚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儿。
  再往慈相跟前走了两步,贴了上去。
  “子姜,符西的山鸡腿儿真是好吃,回去能不能再带上一些?”
  我歪了脑袋,直直地盯着慈相,还真盼来了他的苟同。
  他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绽出无限的柔情蜜意。
  “既是扬思喜欢,把整山的鸡搬回去养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心中一抖,嘴角咧得更加大发,拍着他的肩膀,扯着嗓子喊:“妙极妙极!”
  齐侯眼珠一转,凑了过来,态度谦顺。
  “二位大人,何事妙极啊?”
  我正过身子,同时正了脸色。
  “方才我与丞相说,日前传言说侯爷治水不当,乃是小人谗言,空穴来风。”
  我看看手中鸡腿儿,确实已经啃得干净,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
  侯爷面色松快,躬了身子。
  我继续说道:“侯爷治水有方,安民有道,这乃是和尚庙后头开着尼姑庵——明摆着的事儿嘛。”
  齐侯嘴角一抽,想乐却只得憋着,略弯的腰身儿直了起来。
  我抬手遮了火辣的日头,皱着眉头,似有顾忌地说道:“侯爷,只是还有一事未决。”
  大热的天儿,齐侯却有些哆嗦,缓缓道:“苦大人请讲。”
  我将光溜溜的骨头往水里一抛。
  “既是来了,少不得找人沿堤坝细细勘查勘查,这事情办得才算是滴水不漏啊。”
  齐侯揖了手,脸上愁云一扫而空:“苦大人所言极是。”
  一挥手,跟身后小官儿说道:“再去找几个工匠,把河坝从头到尾儿地察看上一番,何处疏漏,要记得分明。”
  小官儿方欲领了指示退下,慈相从旁伸手拦了。
  “在下昨日临时召募了一些工匠,个个识水懂得工艺技巧,不如差他们前去,也省得侯爷寻人费事了。”
  我点点头,对慈相竖起个拇指。
  慈相望着我,笑靥可人。
  齐侯脸上有些哀怨,却也僵着笑道:“丞相费心了。”
  “啊呀”——本监国折了身子,蹲在地上。
  慈相奔了过来,轻抚我的脊背。
  “可是不舒服?”
  我只是老实儿地蹲着,挤眉弄眼儿似乎也表达不尽自身的痛楚。
  慈相一张俊脸靠了过来,我眯眼瞅了,水嫩光鲜得很,可本监国此刻真是再也吃不下了。
  我又打了个响亮的嗝儿,声音之大,惊跑了巴巴儿贴上来的齐侯——也没准儿是被本监国一张狰狞的如花面孔吓跑的。
  本监国的耳朵忒过灵巧了些,听见几个小官儿低声议论。
  “一路上又是吃又是喝,不肚子疼才怪。”
  “这么张丑脸,不做监国还真是可惜了。”
  ……
  慈相面色一沉,压声说道:“别是吃坏了肚子吧。没提点你,自己也不当心。”
  我眼睛一吊,心中冤枉:“在家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鸡腿儿,便贪了嘴……”
  慈相轻吐一口气,抬手似有动作,却又在空中停下,长长的眉皱了,说道:“真是难为你了。”
  我当然是难为得很!
  公子多情,你欠我一个把儿!
  我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齐侯还在不停地擦着汗,眼光停在我脸上,也不怕丑。
  在小吏的陪同下,本监国将堤坝旁边的一处茅厕跑了两趟,回来时,一行人还在坝上站着。
  有的斜眼儿看着本监国捂着肚子、颤巍巍地迈着小碎步的潦倒相儿;有的背对着本监国看工匠们忙上忙下。
  慈相快走两步,来到我身侧,将我搀了。
  温声道:“既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有些犯难:“子姜,路行许久,只为今日,我若现在回去,怕失了职责。”
  慈相宽慰我道:“身体要紧,我让技人们把勘察记录好生写了,拿给你看。你若有疑,再查无妨。”
  我硬是挺了身子,看着他满是关切的形容,咬着牙说:“子姜,让你一人日晒风吹,我心中不忍啊。我还能坚持上一阵子。”
  声音颤抖,本监国刚直起的身子又不争气地弯了下去。
  齐侯在一旁一张皮薄肉厚的大脸有些紫青:“苦大人旅途劳顿,定是水土不服,为社稷坚持许久,辛苦非常啊。有丞相监督,苦大人安心回去休息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苦某惭愧,实在是身体不适。侯爷放心,苦某定当将亲眼所见,回去如实禀报皇上,以求封赏。”
  说吧,缓缓地抬了头,看着慈相,声音缥缈:“一定要好生查看啊……”
  慈相一脸担忧:“回去叫丫头去医馆找个大夫好生看了,吃过药就早早睡下吧。”
  我颇为乖巧地点了头。
  齐侯见状,两手一拍,满脸横肉直颤,吩咐下人备轿,将本监国抬了便走。
  本监国在轿中哼哼呀呀,费了不少口水。
  许久,才到了镇中。
  我向外瞅瞅,“哎呀”一声吼。
  “憋不住了——”本监国继续大喊。
  轿夫也憋不住了,笑出了声,轿子猛地颤了,然后落下。
  我捧着肚子,急冲冲地蹿下了轿。
  兜兜转转,找到一处公共茅厕。
  脱了自己华丽丽的绸缎衫,团了,往茅坑里一丢,就又是刚来的一身破败穷酸模样儿。
  本监国心想,这破破烂烂的衣服,倒也称本监国的脸,很是心满意足。
  一条脏兮兮的大黄狗在茅厕边儿上转悠。
  本监国假意提了裤子,“汪汪”学了两声狗叫,从茅厕里晃荡出去。
  “还叫,就是见着屎不要命的,老子踹死你!”说罢,我一脚踹在墙上,确实挺疼。
  管不得许多,我将脑袋绕着晃了一圈儿,便歪歪扭扭地往前跑。
  “死狗,哪儿跑!”本监国怒气冲冲,那狗也挺配合,瞅着一处围栏就钻了过去。
  孟尝君有鸡鸣狗盗之徒,其实他养本监国一个也就足以为非作歹了。
  本监国用余光扫了墙角蹲的小吏还死死地盯着茅厕,心上一乐,身子一缩,也跟着钻了过去。
  本监国要四处转上一转!                    
  作者有话要说:  敲着开心的文字,心里流着泪——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天气很好。
  希望大家心情都好。
  继续努力,完成本周日更的伟大目标。
  想你呢,说的就是你……
  乐一个,乖^_^


☆、监国有难,放着谁来?!

  这人哪,就不能太得意了。
  本监国前脚刚钻出围栏来,正趾高气扬地往前蹦跶,两脚就一齐踩进了泥塘,身子一歪,坐了一屁股泥。这块泥塘十步见方,周围一圈儿茅草盖得恰到好处,本监国险些整个人就滚了进去。我下意识地抹了把脸,顿时满脸都是泥腥味儿。
  公子多情怎么说来着,你可以抬头望天,可也不要忘了看看脚下的路。
  本监国此刻深有体会。
  爬起身来,沿着道边儿一路往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几天前随行参观的街市了。
  拖着泥泞的双脚,本监国真是一步一个脚印儿。
  一路上遇见些个百姓,全都闪开了身子,巴不得与本监国离得远远儿的,个个绕道而行。
  看来本监国的丑陋是与日俱增了。
  我沿着路边儿一气儿走。小商小铺前门可罗雀,比起那天真是要安静不少。
  远处一老一小衣衫褴褛,唱着快板儿,搀扶着在街道另一头,声音听得真亮儿。
  “………桑树倒人吃草,大水没了青苗苗;沙田断种卧耕牛,民居泛舟财货漂……”
  本监国听得仔细,觉得此话定不空洞,便决计上前追问一番。
  我神情一个恍惚,眼前似是一团黑影飘过,那一对老少瞬间不见了踪影。
  揉揉眼睛,只当自己发了臆症,抬手遮了太阳,立定远观,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急急走着前去察看,可没走两步,身侧伸出一只大手将我的嘴一把捂上。
  我来不及叫喊,身子一歪,被横着拽进一间屋子。
  嘴上的手松开,我猛喘了几口气,抬眼望去,是个头戴冠帽的中年男人,肤色泛黄,脸腮无肉,肩膀宽阔,倒也强壮。他眉头紧锁,神情有些焦虑。我揉揉压扁的鼻子,侧头看着他。
  他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将我拉到后堂,扯了凳子,示意我坐下。
  我心中莫名,也不妄自说话。
  那人去灶上倒了碗水,端了过来。
  “小兄弟,你别怕。我叫王四儿,是这家绸缎庄的伙计。”
  我接过水,喝了几大口——那鸡腿儿烤得是挺咸,回去跟侯爷说让厨子少放点儿盐巴。
  他见我喝得畅快,拎了块儿毛巾,去脸盆了沾了水,往桌上一放:“擦擦脸吧。”
  我应了声,放下碗,拿过毛巾在脸上擦了,很快,干净的毛巾就沾上了满满的泥垢。
  他拿了脏毛巾,又去水里透了,一边儿问我:“你刚从灾区回来吧?”
  我点了点头。
  王四儿在身旁坐了下来,手拍在我的肩上,也不嫌脏。
  “可不敢乱走啊。前些时日,官府将所有难民都逮了,关到镇郊的管制营去了。”
  我心内一震,问道:“王大哥,管制营在哪儿?”
  见他不语,我带着哭腔儿,继续说道:“大水七日,我与娘亲、妹妹走散,不知何处寻她们啊。”
  王四儿将毛巾又递了来,两眼微红。
  “去了管制营就是自生自灭啊。侯爷爱财,舍不得拿钱出来赈济灾民,往管制营里一关,任他们是饿死渴死,置之不理,还真不如让大水冲走淹死了一了百了!”
  我连忙起身,就地跪下,将头在地上一叩。
  “谢谢恩人啊!只是我不能不管我的亲娘和妹妹啊。”
  他向门外瞅瞅,低声说道:“你可别寻了,出去你也只是凶多吉少。皇上派人来巡查赈灾情况,镇里来了几个大官儿。近日来官府也加派人手,在各处捉拿逃窜的难民,在灾区被逮到你还有个活路,在这里被捉了,怕是就地就得处死。”
  我问道:“恩人,那我跑出去告上一状?”
  他攥紧了拳,轻哼一声,说道:“一开始,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可眼见这个新来的官儿一身锦衣,行走坐轿,排场比我们那个视财如命的侯爷还要大。大家也就死了念想,继续任人摆布。”
  唔?
  我一怔,“我一直住在乡下,却也听说咱符西区处处的民告不是摆设,但凡有人有状要告,写在纸上贴上去,官府就会亲自审理,让老百姓满意。”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今日不同往昔啊。三五年前确实这样,符区从东到西皆是一样,这符西政策更是开明,才引来多少商人开店做买卖,处处繁华啊。”
  他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打住,就着方才的碗喝了口水,说道:“小兄弟,我再给你找身衣裳换了吧。”
  我将破烂的外衣脱下,套上他拿来的粗布衣裳,连连道谢。
  垂了眼睛,我声音颤抖:“我们家就在遥河边的山上放蚕养丝,这大水一没,也没了营生。”
  他拧了眉头:“符西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啊,这绸缎铺子老板攒足了钱,原本也打算关门跑走的。前几日官府下了令,让我们这条街上人人都得维持着生计,走不得跑不了啊,老板才让我看着铺面,自己去符东做营生了。”
  店内布匹稀疏几条,勉强撑着场面,凄凉萧索却是不假。
  我继续问:“刚才路过侯爷府,我远远看了,真像是神仙住的洞府,侯爷这样有钱,怎么不安置难民。”
  王四儿嗤笑一声:“侯爷的钱,朝廷下拨的款项,也是我们惦记的吗?今时不同往日——不可说不可说啊!”
  王四儿起身,去灶台拿了一个馒头,往我手里塞了,“逢人别说你是从灾区过来的,快往东面走吧,避上一阵子再回来。”回手又往眼上抹了一把,像是擦了眼泪。
  我胸口似是堵上了一块儿大石。
  将馒头揣在怀中,我出了绸缎庄。想到刚才那一对儿打快板儿的老小,便直直往前走。
  心中有了疑虑,再听小贩叫卖,声音确实有些凄凉。
  走到路口,右手边儿围了好些人,呼呼啦啦得好像有些热闹可瞧。
  走近一看,此处正是符西府衙。
  只见几个衙吏将一人推至门外,拎了领子,往台阶儿下一抛。
  那人在石头路面儿结实地砸出了响儿,却还挣扎着在叫嚷:“我……是来讨赏的!”
  人们围了上去,我三下两下也挤上前去。
  那书生歪扭着身子,手在背后揉搓着,脸上还是倔强得很:“既然已经采用我的法子,为什么不言出必行?按照告示上赏我白银五十两!”
  定睛一瞅,确是那日“有凤来仪”里的杜书生。
  师爷模样的人缓缓踱了出来。
  “讨赏?我看你是讨打!”
  杜书生整整衣冠,硬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振振有词:“那我问你,决口如何堵得?”
  师爷折扇一摇,摆头说道:“自是沿用老方法,将六十步长的‘埽’结绳捆扎,堵塞决口。”
  杜书生一副轻蔑相:“这镇内谁人不知,月前新发的大水势头凶猛,新做的‘埽’数次被水冲走,决口一溃再溃。”
  师爷噎了一下,把扇子收了。
  “官府发下民告,说谁能出主意堵上这决口,便赏银五十两,可有此事?”
  师爷不语,周围百姓纷纷点头。
  “先父使我投书一封,将‘埽’分为三节,三节之中用绳索所连接。在合龙时,先放下第一节将它压到水底,再依次放下弟二、三节。二十步的小埽挡不住河水的冲击、渗透,当第一节埽压下去,河水当然断不了,但水势必定减杀一半。将弟二节埽压下去,只要动用一半的人力,这时河水自然还不能完全截断,但水流明显减缓。到压下第三节时就等于是在地上施工,便当多了。前两节埽都被浊泥淤塞了缝隙,也不必费力去加工。”
  杜书生说的在理,各位百姓称是。
  “这个主意起先未被采纳,只是两周前,官府突征青壮劳力,日夜劳作,终于将决口堵住,你可敢说,不是用了我上表的方法?”
  师爷瞪了甲虫眼,眉毛挑了老高。
  “是又怎样,还是那番话,你今日不但讨不到赏钱,只能挨打受罚!你们这些个人都听好了。侯爷治水有方,水坝不曾二次决口,谁敢捅出去,仔细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说罢,四个衙吏冲上前来,拖了杜书生,按在地上开始杖责。
  杜书生一边挨打,一边大喊:“官府黑暗,世道不公!”听着甚为壮烈。
  “世道是不同了,若是从前,这样的事是不会有的。”一位老者在一旁垂头低语。
  “为何?”我好奇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啊。”他摇摇头,抽身走开了。
  这句话很流行?
  那杜书生也是个烈性的,一声疼都不曾喊出。
  本监国在心中对他表示了最深切的问候,默默走开了。
  这一趟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本监国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了。
  远远看到那两个尾随的小吏在厕所周围东张西望,我就地一滚,滚到泥塘子里。大喊两声。
  “救命啊!抢钱了!”
  那小吏匆匆跑了过来,使劲儿将我往上拉。
  这回本监国浑身泥浆,黑得彻底。
  “竟然敢抢本监国!报与侯爷,必须严惩!”我狠狠说道。
  说着,我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泥汤子流了一脸。
  小吏在一旁憋着笑,“苦大人您受苦了,小的们这就送您回府。”
  我一身泥淖,二人既舍不得那身儿干净衣服来扶我,却也不敢推开,我不停地“哎呦”喊疼,装作站不稳当,伸手在两人身上不停地抓。乐呵呵地看两人慢慢儿地“近墨者黑”。
  到了侯府,我把一身脏衣服脱了,躺在床上,懒懒地对小丫环说:“看着心烦,丢了吧。”
  小丫环嫌弃地拎着脏衣裳,怏怏地去了,斜睨我一眼,满脸的厌恶。
  本监国自己开心就成。
  齐侯弯了腰,腆着一张大脸蹭到我眼前:“苦大人,身体可好?”
  我哼哼呀呀,声音都有些发嗲:“侯爷哪,您可得给我做主。苦某在路上上了个茅厕,就叫匪贼给劫持了,掏光了身上的钱不说,还给推到了泥塘子里。想我一个监国,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齐侯腮边肉抖了抖,想是被我一席话麻得肝儿颤。
  本监国继续别别扭扭:“只是那伙贼人还说自己是灾区难民,身不由己……”
  我顿了顿,看齐侯脸上青紫交加,腮上肉换了个方向抖。
  齐侯瞪圆了小眼儿,怒斥道:“真是一派胡言,灾民受得天恩,个个感恩戴德,定是山贼作乱!如此羞辱监国,待鄙人将其捉到,定要严惩不贷!”
  我感激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有劳侯爷了……”
  齐侯转身愤然离去,步子怎是一步三晃了得。
  慈相在我的床边坐了,拿着上书工整的本子,说道:“齐侯治水,确实得力。三段放埽,行之有效。”
  我点头称道。
  慈相端来一杯热茶,“真是苦了你了,连日来奔波劳顿,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我看他目光暖心,举手投足间都是无懈可击的诚挚,便没有力气继续客套,喝了口热水,躺着不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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