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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千金贼-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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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低骂并不响,却不知怎地竟一路传进的公孙城的耳朵里,他咬紧后槽牙,手指深深抠进土地里,指尖渐渐溢出血来。
柏氿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垂眸盯着他,缓缓道:“怕死并不羞耻。每个人都有权利热爱自己的生命。”
公孙城一怔,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
柏氿抬手指着一旁列队的将士,朝他道:“你会害怕,他们也会害怕。你方才面对死亡时所感受到的恐惧,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上战场,也不知道这一次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准备着献出自己的一条生命,献给国家。”
微微一顿,她又继续问道:“我问你,你看见刀砍下来的那一瞬间,心里在想什么?”
公孙城趴在土地里,自下而上呆呆望着她,半晌才道:“……妹妹。”
“很好。你想见你的亲人,他们也一样。他们的家里有妻子,有孩子,有父母,有兄弟。可他们照样来了,抛弃妻子,背井离乡。因为他们如果不来参战,死的,就是他们的亲人。”
柏氿的眼眸猛然一凛,像是长刀骤然出鞘凛凛寒光映得人心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城忽觉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盯着一个死人——如此淡漠而森凉。
晚风掀起她月白的长袍,好似战场上迎风猎猎的染血铁旗。
呼吸都嫌吵闹的一片静默里,柏氿再次开口,一反此前缓慢的语调,厉声道:“这里是军营,是一国的防线,不是你在许都的富贵温柔乡!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野!你若是不想死,那便只有一个选择——收起你的脾气,闭上你的嘴巴,老老实实的给我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我定把你撕碎了喂狗!”
声声铿锵如惊天之雷,砸得人耳膜发疼,她这般盛怒,仿佛是将此前一直隐忍克制的怒意在瞬间爆发,又好像前番一路的退让只是为了成全这一刻的当头痛骂。
公孙城被她这狠辣的模样震得忘了反抗。周边旁观的将士们也被震得心头一颤——这位郡主平日里看似冷冷淡淡,没想到发起火来这狠辣的劲儿竟也不比那位杀神世子逊差分毫。
一众惊诧间,柏氿发完了火,骂完了人,冷静下来拂袖道:“拖下去,禁闭十日。”
没有再去理会那被她吓傻了的公孙城,柏氿回到营帐,才掀起帐帘子,便看见暖黄一片的营帐里,殷瑢正袒露着上半身,两只手还放在自己的裤头上……
柏氿顿时僵在了瑟瑟晚风里。
见她如此僵硬的站在外边,殷瑢挑挑眉,面无表情的揪着自己的裤腰带往外一扯……
柏氿唰的涨红了双颊,没等他的裤子掉下来,就迅速放下帐帘子遮住视线。
她瞪着这厚厚的帘子,默默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心有余悸的咽咽口水。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才放下心来没多久,营帐里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有人跨进浴桶里,又朝外唤道:“夫人,我突然发现澡豆用完了,劳烦你……”
“不干!”柏氿当即大声应道。
她回答得太急,底气又太足,明显便透出几分心虚和几分羞恼。殷瑢顿了顿,还没有反应,营帐外把守着的士兵却“噗嗤”一声低笑出来。一笑之后又迅速站直了身体,握紧了长枪,抿住了嘴唇,恨不得把这辈子的庄重肃穆都在这一刻表现出来,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的模样。
柏氿瞪着身边这位站得笔直的士兵,瞪得眼睛都涨出一根一根的血丝:你笑啊,有胆子你倒是再笑啊……
气愤之余,殷瑢又在营帐里头朝她道:“夫人,布巾放得太远了,你……”
还没听完,柏氿干脆转身就走。
她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殷瑢依旧在营帐里不紧不慢的道:“咦,夫人,你这肚兜倒是正好给我当布巾……”
柏氿顿时噌的转身冲进营帐里。
营帐里,殷瑢正光露露的坐在浴桶中,手臂搭在桶边,手指上晃晃悠悠挂着一块蓝底绣银肚兜,她的。
柏氿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看见不看见,噌噌噌走过去一把拽回自己的肚兜,又乒乒乓乓取了澡豆和布巾朝他的脸上砸过去。
“澡豆,布巾,齐了!”柏氿说着便要冲出营帐。
殷瑢接下这两件东西,却是不依不饶的道:“还缺一个帮我搓背的人。”
柏氿一僵,身后他又笑眯眯的道:“夫人,还不过来给为夫搓背?”
柏氿用力转头,用力之大竟是把脖子扭得咔咔作响。她杀气腾腾的盯着他,只想将他一头按进浴水里淹死。
这个念头盘旋的心里,柏氿一步一步朝殷瑢走过去,站定,撸起袖子正准备把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他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一站直,这浴水竟是还不及腰,柏氿当即猛地闭上眼睛偏过头,伸出去的手掌来不及收回,便恰好贴上他胸前的某一点凸起。
柏氿顿时烧红了脸,却又不敢睁开眼睛,想要收回自己的爪子,却被殷瑢按住。
一阵细细的水流声响,他朝她走过来,俯身靠近了些,道:“夫人,我这身材,是不是比公孙城那瘦巴巴的身体,要好多了?”
他心头的热度一路沿着她的心脉,漫上她的脸颊,烫了她的耳尖,柏氿听见他一声一声沉沉的心跳,不由便微微一慌,嘴上却不肯服输:“好个鬼!”
殷瑢挑眉笑笑,腻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为夫……穿了亵裤。”
柏氿一僵,“当真?”
“嗯……”
于是她便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朝他看过去。
殷瑢看着她瞬间爆出血丝的双眼,慢悠悠说完下面的话:“嗯……骗你的。”
军营森严,夜色幽静。
军营上方深而沉的夜空里,突然响彻一声极怒的咆哮:“殷瑢,你找死——!”
营帐外,有士兵长担忧的问殷十三:“十三将军,咱们真的不用过去劝劝架吗?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殷十三笑眯眯摆摆手:“不用不用,家暴现场嘛,习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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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的夜深沉如山谷之渊,危机四伏,杀意骤起。
忽有一声怒喝响彻夜空,惊得草丛里吟唱的虫跑了调,天空中振翅的鸟摔了跤。
“殷瑢,你找死——!”
乒铃乓啷一阵掀桌摔椅的声响过后,便有一人被用力丢出了营帐。
“滚!”
柏氿一边如此怒道,一边恶狠狠扔出去一只枕头,愤然回营,吹灭桌上蜡烛,再不去理会帐外那人。
帐外,殷瑢接下这朝他砸过来的枕头,理理身上在情急中披起来的衣服,盯着前方熄了烛灯,明显不再欢迎他的营帐看了片刻,终是选择默默抱着枕头去殷十三的帐子里借宿一晚。
于是军营的夜,又恢复往常那近乎森严的寂静。
月光凉凉,烛影熠熠,这一夜殷十三帐子里的烛火,彻夜未熄。
第二日照常上路。
殷十三走出帐子,在清晨初升的日光里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有路过的守卫兵兴冲冲凑上前问:“十三将军,昨日您一夜没睡,都和世子殿下聊了些啥呀?”
“嗯……”殷十三托着下巴沉吟半晌,高深莫测的道:“我们在研究如何才能游走翻滚于生死边缘花式将敌军撩拨得又羞又怒最后全身而退。”
守卫兵听得云里雾里,抬头看着殷十三的眼神却越发敬仰起来——原来大人物们每天都在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怪不得人家是副将军,而自己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守卫兵。佩服,实在佩服。
没等守卫兵感叹完毕,又见殷瑢从帐子里飘出来,面无表情的一路飘到主营帐前,掀起帘子瞧了一眼,复又转头朝帐外值了一天夜班的士兵问:“人呢?”
“回殿下,郡主今日一大早便带着一支军队先上路了。”
殷瑢挑挑眉梢,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的又飘到别处去。
殷十三见自家主子飘远,勾肩搭背的搂过帐外的士兵,小声问道:“嘿,哥儿们,跟你打听个事。”
“您请说。”
“昨日主子为何惹怒了主子夫人?”
士兵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因为殿下不穿亵裤……?”
“……”
于是整整一日,殷十三盯着自家主子的眸光都变得无比诡异暧昧。
殷瑢见他如此古怪,淡淡道:“有话就说。”
“那个什么……主子……”殷十三欲言又止,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殷瑢腰以下腿以上的部分,“您现在……凉快不……?”
殷瑢倒也不恼,万分从容而平静的应道:“你可以试试。”
殷十三立刻住了嘴,再不提亵裤的事。
日上三竿,将近午时,柏氿哼哧哼哧冲在队伍前头赶了半天的路,眼见到了饭点,她也不理会那遥遥跟在后头的殷瑢和殷十三,兀自停了队,原地整顿。
炊事班取出锅碗燃起柴火,暖红的火跳跃在木柴之上,逐渐发出噼啪的声响。
忽有信兵自队伍后方策马奔来,越过沿路几万的兵马,奔到柏氿身前,上报道:“郡主,殿下说饭点到了,他命小的来取您的碗筷。”
柏氿闻言,猛然记起昨日,那混账故意砸碎他自己用的碗筷,闹着要与她共用一副碗筷的可恨模样。
墨色沉沉的眼睛里眸光一闪,仿佛夜间篝火被晚风吹得一晃。柏氿心里火苗噌的一拱,险些失手将自己的碗筷也砸个干净,她皱眉怒道:“你回去告诉他,要么,他自己去寻新的碗筷,要么,”眸光一凛,杀意乍现,“就让他饿着!”
“哎,小的这就去。”
那信兵似乎是被她愠怒的模样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翻上马背绝尘而去。
日落山头,黄昏降临,又是半日在行军过程中悄然而逝。
晚饭点,柏氿见那信兵又一次遥遥奔过来,不等他开口,她先问道:“他中午吃了没有?”
“回郡主,殿下今日滴水未进。”
柏氿微微皱眉,思虑半晌,终是命人取了一副干净的碗筷装在食盒里,交给信兵,“把这个给他送过去。”
“是。”
信兵接了食盒,转身正要上马,又突然被她叫住:“等等。”
信兵一顿,回过身来,“郡主有何吩咐?”
“你晚间扎营的时候,再来见我一趟。”
“是。”
信兵躬身领命,柏氿的目光追着他一路远去,直至消失在山间微薄的雾气里,半晌,一声轻叹。
夜月如明镜高悬,悬在星星点点的夜空,夜空笼罩着山林,山林间渐渐燃起一簇一簇篝火,篝火边有士兵来来往往搭建营帐。
柏氿朝着身前准时而来的信兵问道:“他收了碗筷,有何反应?”
“回郡主的话,殿下打开食盒之后,盯着里面的碗筷看了一会儿,便将它放到一边去了。”
“那他后来可有进食?”柏氿追问道。
“殿下今日,滴水未进。”
篝火摇曳,如此跳跃的映在柏氿眼底,似是将她墨色的眼眸也映得微微一晃。火中纵横堆叠的木柴突然断裂,迸裂出一串点点的火花。
柏氿垂眸,音色淡淡:“知道了,退下吧。”
退下信兵,她在半人高的篝火前负手站立半晌,终是默默转身朝厨帐走去。
厨帐里,一位士兵正弯着腰在整理第二天要用的蔬菜粮食,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行礼叩见道:“见过郡主。”
“起来吧,”柏氿看了眼旁边那被他理得列队般井井有条的粮食,便随意夸了句:“收拾得挺干净。”
那士兵微红了脸,摸摸后脑,笑道:“小人自幼随爷爷整理药材,一时养成的习惯,改不了,让郡主见笑了。”
柏氿点点头,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稚气未脱,显然还是个少年,便问:“新调来的?以前我怎么没在炊事班见过你?”
那少年道:“小人是军医营的,炊事班的兄弟今天晚上有点闹肚子,小人给他们开了药,临时过来顶班。”
“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小人名叫赵皓明。”
“嗯,”柏氿低吟着,想了想,继续道:“你与我说说,若是有人长途跋涉滴水未进,他晚上应该吃点什么才好?”
赵皓明有些惊讶于这个问题的突然与古怪,但仍旧老老实实的答道:“若是长时间不曾进食,那最好从粥类开始恢复饮食。”
“白粥?”
“加些青菜叶子,熬成泡菜粥也是可以的。”
柏氿不动声色的瞟了眼立在一边的米袋以及赵皓明身后的青菜,又问:“水和米的比例如何?叶几片?”
“白米一杯,水八杯,叶四片。”赵皓明应着,忽然反应过来,“郡主可是要……”
“咳——”柏氿清清嗓子拦住他接下来的话,端出郡主的架子正色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赵皓明躬身领命,行到帐口,又突然转回身来,“郡主。”
柏氿回头,只见他笑着补充道:“春日山里湿气重,在粥里加少许干辣椒去去湿,也是极好的。”
柏氿听得脸色微微一红,挥挥手让他退下。
挽袖,燃火,烧水,舀米,切菜,下锅。缕缕水白的雾气从锅里冒出来,润在她的脸上,柏氿眼前忽然便闪过昨日惊鸿一瞥,见那人含笑立在迷离水汽里,仿佛雨后曼珠沙华,在艳红丝绒的花瓣上垂挂下颗颗晶莹的珠。
心跳忽然便有些紊乱,柏氿摸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压下此刻怪异的感受,揭开锅盖,撒上少许的辣椒,舀出一小勺粥暗自尝了一口。
……唔,不算很好,但至少可以接受。
将这滋味平平的泡菜粥装进食盒里,柏氿深吸一口夜里凉气,拎起食盒鼓足勇气直朝殷瑢的营帐走去。
守在帐外的守卫兵见她过来,拱手便要行礼。柏氿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守卫兵一顿,默默放下了动作。
夜色静谧凉凉如水,柏氿在这静而凉的夜色里轻轻掀开帐帘子。
帐里,那人坐在桌前,研究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头也不抬的道:“十三,我说过不必给我送饭菜进来,你下去吧。”
柏氿放下帘子静悄悄朝他走过去,直接将食盒放在他眼前的地图上,冷声道:“你爱吃不吃。”
言罢,她转身就走,却被他捉住手腕朝后一扯。
柏氿顿时往后一摔,坐到他腿上,摔进他怀里。
他从背后将她抱住,下巴搭上她的肩头,立刻有柔暖气息痒痒的喷洒在她颈边。
“不生气了?”殷瑢低笑着问。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一字一句萦绕在她耳边,仿佛这世上最惑人的蛊,柏氿猛地想起昨日他寸缕不着的艳香模样,突然便不争气的红了脸。
脸上一热,心头便是一怒,她皱眉挣扎起来,却只是被他用力抱得更紧。
他侧过头,轻轻在她的颈边咬了一口。柏氿一颤,暴怒刚起,又听他低低道:“首战的时间定好了。”
柏氿闻言,瞬间抛开羞恼的心思,冷静下来,问:“什么时候?”
“五日后的早晨。”
“地点呢?”
殷瑢沉默半晌,道:“在琼台。”
柏氿一怔。
琼台,琼台,多么好听而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名字。
厚厚营帐密不透风,蜡上竖直的火苗却突然一晃。柏氿盯着这微弱火光,眼前蓦地闪过那一日琼台王宫里冲天的大火,他从烈烈火光里缓步朝她走来,眉目深邃而沉,尊贵孤傲如天际苍龙。
当初他携领铁甲森森踏破山河,从此多少英骨埋在尘埃里。
那一朝亡国的腥风血雨,不过就发生在几个月前,如今想起来,却好像已经离她很远。仿佛沙漠中被风掠起的尘埃,旋转着从她身边经过,留下衣角几抹尘土,渐行渐远,远至天边便不见踪影。
那一朝败亡的屈辱,仿佛也早已被他接连数次的舍命相救,还有数月朝夕的相处给渐渐抹去。
他以命相抵,抵她在琼台月余短暂的生活,抵她心里孤注的殇——早就足够了。
柏氿微微垂眸,平静的道:“琼台不是被分裂了么?”
当初殷瑢灭了琼台,琼台本该归属泽国。他却遭到弟弟殷琮安排的暗袭,辗转到许国。殷琮却没能守住琼台这块宝地,立刻便被相邻各国瓜分了个干净。
琼台泉州以南,隶属泽国,泉州以北,则属许国;往西是西戎,往东,则是白木。
念及此,柏氿便问:“可是定在泉州?”
“嗯。”
于是帐子里又一次恢复沉默。
半晌,殷瑢忽然咬了咬她的耳垂,低低道:“在想什么?”
柏氿痒得一缩,稍稍缩离了他贴过来的唇,“我在想,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才肯吃饭?”
“一辈子也不够。”殷瑢含笑,又俯身腻下来。
柏氿伸手按住他靠过来的肩膀,推远了些,“还是快些吃饭吧,再晚便要凉了。”
说着,她便想从他腿上站起来,却又被他抱着腰拉了回去,侧着坐在他的腿上。
柏氿在他胸前抬头,恰好对上他朝她往下来的眼睛。
粼粼如水,浅笑成妖。
她不由微微皱眉,他却已经移开了这太过妖异的目光,打开食盒端出泡菜粥看了一眼,笃定笑道:“你做的。”
柏氿一怔,便要凑过去查看这粥,“有这么明显?”
才往前探出一分,却又被他按回他的身前。殷瑢执着筷子夹起一片青菜叶,菜叶上断痕如刀锋平整锐利,“炊事班的那些人,没有你这么好的刀工。”
他舀起一勺雪白微稠的粥,浅尝一口,挑挑眉道:“他们也掌握不了你这么纯青的火候。”
柏氿微微红了脸,默默听着这人一本正经满嘴胡扯的夸完刀工夸火候,夸完火候又大赞水和米的比例分配,可就是不提味道。
柏氿撇撇嘴,忽然便想知道这人究竟能把这粥寡淡的滋味夸出什么花来。她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问道:“那……味道如何?”
“嗯……”殷瑢沉吟一会儿,笑了笑,“够辣。”
微微一顿,又补充道:“像你。”
他含笑自上而下朝她望过来,仿佛黄泉彼岸艳红的花,一朵一朵曳在风中,如此招摇,牵得她心中一汪湖水也渐渐泛起粼粼的光。
柏氿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刻意忽略掉他那一句暗藏深意的“像你”,伸手便去舀粥,“我尝过这粥,哪有你说的这么辣?”
她舀起粥来正要尝,却被殷瑢捉住了手腕,他隔着她的手握住汤勺,迫着她将这一勺粥送进他的嘴里,咽下。
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很辣,薄唇微肿,就连额间也沁出一层微薄细密的汗。
柏氿怔了怔,道:“你不能吃辣?”
不等他回答,她便要去抢他手里的汤勺,“那就别吃了。”
殷瑢避开她挥过来的爪子,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揉了揉,“这是你第一次为我下厨,怎能浪费。”
柏氿抬起眼睛,只见他又喝了好大一勺粥,辣得斯哈斯哈却依旧逞能道:“一点辣椒而已,不算什么。”
柏氿暗自撇撇嘴,不再阻拦,随着他去。
眼见着殷瑢一勺一勺万分艰苦的将这碗粥吃了个底朝天,柏氿收起碗筷拎起食盒,便要朝外面走去,“我去厨帐里给你拿些蜜饯来。”
才起身没走几步,就被他牵住手臂拽回他跟前。
未等她站稳,殷瑢又长臂一揽,环住她的腰,低笑道:“蜜饯……这里就有……”
柏氿听得一惊,他却不给她任何反应或反抗的机会,扣住她的后脑便猛地吻了下来。
许是吃了辣椒的缘故,他的唇舌比往常任何一次的接触都要炽热上好几分,仿佛藏了一团烈烈的火,散发出腾腾的热气,悄然灼红她的双颊。
在这热腾腾的氛围里,柏氿不由想起昨日那热腾腾的浴水,还有浴水中那热腾腾的他,整个人便噌的熟了。
心下一慌,她挣扎着想后退,殷瑢却又逼迫上来。柏氿又后退一步,这一退便撞到了桌边。
她一时站立不稳便要朝后倒下,他却并不扶住她,反而顺势压下来,同时迅速掀掉暗色桌布。
柏氿倒在光洁暗棕的桌面上,仓促抬眼只见殷瑢正在上方盯着她。这姿势太过危险,她推着他的肩膀想要起来,他却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按在桌面。
于是那一直被她提在手里的食盒终于掉落,“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
柏氿惊得呼吸一滞,抬头又看尽他眼底的波涛翻涌,仿佛乌黑云层隐着惊天巨雷。
她难得如此刻般的慌神,直觉便想喊停:“那个,殷……”
她才出声,殷瑢却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俯下身来快狠准的封住了她企图抗议的嘴巴。
他的作风向来如此强硬,这强硬里却总又存留一分恰到好处的温柔。
正如他此刻深而不重的吮吸,痒而不疼的轻咬,仿佛盛开在春日里艳丽而芬芳的花,诱得行人驻步沉醉而无法自拔。
进退攻守,他攻略得颇有章法,轻而易举的便领着她脱离俗世桎梏,逐渐上升到山巅云端,她融在绒暖的云层中,又有繁星旋转着压下来,渐渐便掠起心头一阵晕眩。
柏氿在这晕眩里几近窒息,窒息带来的闷潮又迅速惹红了双颊。
一吻绵长,仿佛便要从此相缠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天高地广,天地苍茫间,有薄雾笼在山头,山头一朵曼陀罗旋转着绽放。雾凝成露,凝在曼陀罗白中带紫的花瓣上,又颤颤的滴落下来,落进心头,毒了心窍。
良久又良久,殷瑢终于舍得稍稍退开一些。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将她笼罩。她微合着眼睛躺在暗棕桌面上,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开来,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雪中透出一抹娇艳的红,却红不过那眼角一颗如血泪痣,仿佛一瓣白梅溅上一滴鲜艳的血,携着生与死的绝美。
她失神般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下,一时间似是忘了挣扎与动弹,胸脯起伏不定,也不知究竟是在贪恋此刻自由的呼吸,还是在安抚方才悠长的惊心。
殷瑢眸光一暗,俯身又一次吻了下去。
他的吻落在她玉白修长的颈边,舌尖一挑,便迅速掠起直挠心扉的痒来。柏氿轻轻一颤,微微侧过头去,这一侧头却是将她的脖子拉伸得越发修长。他沿着她的脖子一路吻到锁骨,牙齿触上锁骨,正要一咬,她却忽然瑟缩一下,低低的道:“殷瑢……”
“嗯?”殷瑢停下动作,支起身体望着她。那眸光深远而沉,仿佛永无止尽的深井,一旦陷进便再无法脱身,井底又好像融着一团灼心的火,似要将她仅剩的零星理智也一并焚个干净。
这一夜太静,静到极致便不由的令人心慌。
这一夜太沉,沉到深处便忽地攻破了心防。
烛影微摇,在殷瑢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之上映下明与暗的光景,他在上方几近沉默的等着她。
等着她,推开他。
又或者……
等着她,拥抱他。
热烈无声,柏氿忽然便迷失在这一夜太过紊乱的心跳里。
恍惚中,她似是又看见那一夜月下山巅上那一盏盏精致的花灯,他在花灯暖软的光晕里,含着笑,对她说……
……我希望你听从自己的心意。高兴了,便大声笑;难过了,便放肆哭。受了伤疼得厉害,便喊出来不必硬忍着;吹了风觉得冷,我也不介意你扒下我的外衣裹在自己身上。若是有人惹你不悦,你便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若是遇到喜欢的东西,便把它抢过来,牢牢抓紧了据为己有。
光阴如浪涛流转,携着斑斑驳驳的记忆席卷而来。
她在暗黄微旧的色调里问他,她夜百鬼有什么好,值他如此相待。
他在周遭暖黄的色调里回答:我听过各种仙乐名曲,尝遍天下海味山珍,也闻到过各式各样的恶臭或芬芳。唯独一个你,终其一生,百看不厌。所以,你对于我,远远不止一个“值”字。
这微暗的色调渐渐又蒙了一层猩红,他携一身铁血杀戮而来,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的道:所有伤你,欺你,负你,害你的人都得死。琼台王室,朝臣,百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片猩红骤然而裂,化作天边星辰点点,映在他失了明的眼底,他在崖底的松林里,俯在她耳边低声的道:我从来都不后悔杀了你的小柿子,因为他死了,你才能好好活着。
光阴如浪涛流转,流转的浪花里,她记得那故事的起点,他站在红烛熠熠的洞房里,半掀着她的大红盖头,含笑道:姑娘这双手,倒是与众不同。
……
缘起惊鸿舞。
故剑情深,等候,如此困苦。
他在人世苍茫的困苦里,拼了命的守着一个完完全全的她。
从此,情债压身。
偿,而不得。
柏氿咬了咬唇,偏过头去不再看上方他那祸水的容颜,沉沉眸光蒙了水雾微微一摇,仿佛蓑笠老翁一杆一杆慢慢悠悠撑过河上一叶孤舟,舟头,有白鹭将脑袋掩进翅膀。
半晌,她渐渐松开险些咬出血的下唇,尚未开口,便有红霞染了双颊,仿佛是洁白的雪覆上艳红的梅。
呼吸可闻的静谧里,她极低的缓缓道:
“……你……轻一些……”
刹那间,似有山河崩裂,暴雨瓢泼,翻搅起滔天的爱意如浪潮般涌下。
殷瑢在这跌宕的动乱里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慢而柔的低声安抚:“放心,我会。”
言罢,他便深深吻上身下那微微发烫的她。
从眉心到鼻尖,从朱唇到锁骨,他在这精致的锁骨上腻了片刻,又弹指挑开她的衣襟一路而下,仿佛是教徒一点一点缓缓擦拭佛堂里圣洁的神像,细腻而虔诚。
有一只生着薄茧的手掌缓缓探进她的衣襟里,渐渐抚上她的后背,沿着她的脊骨一点点丈量而上。于是她的衣襟便随着他的动作自肩头滑落,露出一汪莹润如玉如脂的光泽。
他忽然低低的笑了笑,偏头咬上她的肩,烙下一枚枚艳丽的红痕。
许是这一夜太静,又许是他与她靠得太近,柏氿在这致命的亲密里听见他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听见她异常混乱的心跳,听见他的手掌从她身体上抚过时掠出的细微声响,隐秘而浩大。
额间渐渐沁出一层微薄的汗,柏氿微微抬眼,见他的额角同样渗出些许薄汗,她伸手想要将这细小而晶莹的水珠轻轻抹去,才抬起手,就被他捉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殷瑢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又靠过来捧住她的双颊吻了吻她的额头,忽然起身离开。
柏氿捂着散乱的前襟微微支起身体,只见他解了外袍丢到一旁,便又一次朝她迫近。
他将她压回到桌面上,含笑腻在她耳边调侃道:“等不及了?”
柏氿老脸一红,咬着牙又羞又怒的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哎呦,”他装模作样的叫唤,捉住她的爪子按在一边,“夫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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