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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千金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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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惨白着脸色,腿脚一软,跪倒在一滩血污里,抬眼又见那冷艳的女子朝着其他河盗露出一个咧到耳侧的怪异笑容。
阴森恐怖仿佛从黄泉漫步而出,手执镰刀前来屠戮人命的。。。。。。
鬼!
☆、第4章 威立琼台
维护和平伸张正义的军队往往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款款而来。
琼台士大夫房林军,乘着朱漆大船前来接应难民时,只见难民船的栏杆上,闲闲坐着一个冷艳而慵懒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染血,翻飞衣袂猎猎凛然,墨色瞳孔一点光亮冷冽如出鞘利刃。身后甲板满是河盗的碎尸,正散发着浓浓血腥之味。
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景象的士大夫房林军登时腹部一紧,扶着栏杆,对着疏那河“哇哇哇”的吐了起来。
柏氿见状,不由嫌弃地皱了皱眉,悄悄往一旁挪了挪。
将中午吃的大鱼大肉都吐干净后,房林军擦擦嘴巴,秉着呼吸,努力维持士大夫清雅俊逸的形象,开口问道:“这疏那河盗可是姑娘所杀?”
柏氿漠然点头。
房林军心中一惊,垂眸暗道,疏那河盗向来狡诈阴险,琼台新君即位五年,三次征讨河盗,都未能尽数斩除,如今竟被一介女子斩尽杀绝,这口说无凭的,怕是难以让人信服。
如此想着,房林军当即就对身旁的少将陆平使了个眼色。
陆平得了命令,对着柏氿抱拳笑道:“姑娘武艺了得,陆平佩服,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
不动声色的将房林军与陆平的眼底官司看在心中,柏氿翻身跃上朱漆大船,轻浅一笑,顷刻艳刹江河湖海。
“叫你们这儿最强的人来。”
============
琼台新君温怀时即位的第五个年末,士大夫房林军为其举荐了一位武将。
据传,这武将曾凭一人之力斩杀疏那河盗数百,就连最勇猛的年轻将领——陆平少将,在她的手下也过不了十招。
用人以贤,不问出处的仁德君王温怀时听了,很是好奇。
当晚便设下酒宴请那武将进殿。
夜幕四合,柏氿身穿月白纯色长袍,走在画栋雕梁的宫殿走廊上,行至一扇朱红大门前,领路的宫女侧身朝着她道:“姑娘,这边请。”
朱门渐启,礼乐齐鸣。殿内群臣齐齐朝门外看来。
迎着群臣或惊或讶的目光,柏氿缓步踏入宫门,沿着鲜红的地毯,朝殿上年轻的君王走去。
未走几步,忽听一声怒喝从旁传来。
“怎么是个女人?!房林军,你在逗我们吗?!”
柏氿轻挑眉梢,朝那声源处看去,只见陆平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正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看。
陆平拉着那男子低声道:“蔡宁,你少说两句。”
“少说两句?!”那蔡宁直接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指着柏氿怒道,“主君三伐河盗,尚不能灭,如今竟传言这个女人凭一己之力斩尽河盗,岂非视我三军将士于无物?!”
话音刚落,殿中群臣尚未来得及反应,却有清冷的音调接过这话头。
“女人怎么了?”柏氿负手,凉凉问道。
她负手而立的挺拔姿态仿佛山苍狼,睥睨的神情令蔡宁微微一慌,却仍旧梗直了脖子,硬着头皮道:“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学女红,背《女戒》!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体统?”柏氿勾唇玩味的笑起,这笑容太艳,令一众群臣看得一呆,怔愣间,又见这女子拂袖冷喝:“你也配教我体统?”
月白衣袍挥出凌厉的风,凛然劈断蔡宁身前几案。几案上滚烫的菜汤顿时稀里哗啦,全泼在他的脚上。
蔡宁不由抱脚倒地痛呼。殿中的侍卫正欲将柏氿拿下,却被殿上君王挥手退下。
柏氿朝着蔡宁的方向踏出一步,冷然道:
“这一招,惩你擅自离席,殿前无礼。”
“你敢打我?!”蔡宁抱脚大怒,“我可是君夫人亲弟,蔡宁!”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殿,柏氿收回手掌,冷冷朝着那肿了半张脸的蔡宁又踏出一步。
“这一掌,惩你口出恶言,狗眼看人。”
蔡宁眨巴着冒着金星的眼,晕眩中只见那女人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柏氿脚底微微使力,踏碎蔡宁一根肋骨。
“这一脚,惩你专横跋扈,不知悔改。”
“你?!”
“我!”柏氿这一声冷喝震得整个大殿都静了静,“我今日就是要让你知道,女人,你惹不起!”
言罢,柏氿抬手就要朝那口吐血沫的蔡宁劈下一掌,却有一只瓷碗猛然朝她袭来。
柏氿拂袖一挡,只见对面席上有一人起身,那人拱手道:“姑娘武艺超群,木毅佩服。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
柏氿挑起细长眉梢,瞟了眼陆平,淡淡问道:“他比之于你,如何?”
陆平脸色有些尴尬,无奈答道:“木将军天生神力,自是陆某不能比的。”
柏氿点头表示明白,正打算把那挑衅她的木毅拎出来揍一顿,庭上君王忽然发话。
“光是比武没有彩头那怎么行?”琼台君温怀时笑道,“不如胜者为寡人斟一碗酒可好?”
轻轻挑起细长眉梢,柏氿转身,终于正眼瞧了瞧这年轻的君王。
温润如玉,儒雅似竹。
对望一刹,柏氿淡淡移开目光,没有理会君王眼底莫名的光亮。
她伸出一根手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哦?”温怀时生出几分兴味,“什么条件?”
柏氿指着那躺倒在地的蔡宁,道:“若我赢了,我要他日后每见我一次,都得规规矩矩的唤我一声将军大人。”
“若你输了呢?”温怀时问道。
“若我输了,”柏氿勾唇一笑,“那我悉听尊便。”
温怀时看着这绝美的笑容,当下应道:“好,寡人允了你便是。”
柏氿满意转身,看向木毅的墨色眼眸微微一凛。
木毅拱手,正要道一句“得罪”,刹那间,只觉一阵拳风伴着一声冷喝猛地袭来。
“你太慢了!”
眼眶一疼,木毅再睁眼时,整个世界都都变得璨如星辰,阵阵金光闪啊闪。
“你输了,真遗憾。”
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的音调,木毅低头,只见一只纤细手掌,死死扼在自己的咽喉。
晚风渐起,殿中群臣呆愣的端着手中酒碗,满脸不可置信。
一招,胜负已分。
他们琼台的常胜将军——木毅,在这女子手下居然过不了一招!
寂寂无声中,温怀时忽然温润笑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向来英勇的琼台常胜将军如今竟也学会怜香惜玉了,古人诚不欺寡人也!”
柏氿闻言,心中暗道:这琼台君一句亲切的调侃倒是给足了那木毅面子,做主君的贴心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世人多要称他贤明。
木毅心知这“怜香惜玉”是主君给自己找的台阶,当下拱手作揖道:“主君说笑了。”言罢回位,不再造次。
“既然妹妹赢了木将军,还不快来给主君斟酒。”温怀时身边的次妃元婉突然道。
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妹妹”引得柏氿眉梢微微一跳。
无事攀亲戚,非奸即盗。
掩下心中思虑,柏氿朝殿上走去。
挽袖提壶倒酒,她神色淡淡,月白衣袖下,露出两寸细腻的白,仿佛高山之巅经年不化的雪,在幽幽月光下散发盈盈光泽。
温怀时接过酒碗时,无意间触到柏氿微凉的晶莹指尖,这顷刻的触碰在心湖中荡起几丝涟漪,似有春风拂过。
于是那一向温润的眸光,不由随着酒碗中的液面,晃了晃。
庭下群臣默默饮酒不语,就连奏乐的宫人都识趣的放下手中乐器。
这暧昧的静默里,不知是谁乱了情,动了心。
没有理会周遭诡异的安静,柏氿正欲起身离开,却被元婉捉住了手掌。
元婉偏头瞧了眼温怀时那反常的神情,笑盈盈的朝柏氿问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年芳几何?可曾婚配?”
婚配?
柏氿侧头,微微斜了那元婉一眼。
庭下群臣垂眸饮着微凉的酒,将一堆心思拧成麻花:
这次妃问得如此殷切,只怕是想将这女子收入后宫,与那刁蛮任性的君夫人分庭抗礼吧。
酒水清冽,映着柏氿墨色沉沉的眼眸。
她忽然咧开了嘴,向来冷淡的神情暗藏几分俏皮顽劣,仿佛一只正在恶作剧的小狼崽子。
十八岁的柏氿笑得诡异。
“夜柏今年二十八,夫君不幸已身亡。”
二十二岁的元婉抽了抽嘴角,庭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没憋住笑,一不留神喷出口酒来。
柏氿笑眯眯的看着元婉那一言难尽的漆黑脸色,以及那险些挂不住的虚假笑容,当下觉得心情甚是舒爽啊舒爽。
一阵寒风袭来,庭上的温怀时望着柏氿心想:倒是个顽劣淘气的女子。远在泽国诰京的世子殿下,默默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轻裘。
高深莫测的世子殿下抬头看了眼夜空中冷白月色,莫名想起某个女人墨色沉沉冷厉如狼的眼眸。
殷瑢负手,朝着身旁的侍卫淡淡问道:“十三,为何方才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咒我死呢?”
殷十三眨了眨眼,非常耿直地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主子,天底下想让您死的人多了去了,您现在才感觉到吗?”
☆、第5章 醋意
最近琼台王宫里多了个名为“宫廷带刀行走”的职务。
宫廷带刀行走,顾名思义,就是带把刀在宫里随便走一走,美名其曰:检查宫中防卫有无疏漏。
听说担任这职务的人名叫夜柏。
夜柏姑娘生得极美,武功极高,可惜却是个大龄寡妇。
这一日,“大龄寡妇”夜柏姑娘刚刚结束宫内巡视,才回到她住的清雅阁,便瞧见屋子里又一次堆满了奇珍异宝。
“姑娘,”宫女道,“这是韩大人送来的三盒金银步摇,五箱蓝田玉雕,十匹江南织锦,二十罐贡茶,四十颗珍珠,还有……”
怎么还有?柏氿抽了抽嘴角。
“姑娘。”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清澈纯粹的嗓音。
柏氿猛地转身,只见一漂亮至极的年轻男子正低眉垂眼的站着。
……还有从勾栏里特意挑选出来的俊俏少年郎一位。
“知道了。”柏氿揉揉眉心,又朝着少年郎道:“你先去偏厅住着吧。”
话音刚落,却听宫女极小声的叫了声:“姑娘……”柏氿凑近耳朵,“偏厅住不下了,昨日张大人、刘大人、王大人送来的少年们都还在那儿住着呢。”
柏氿古怪挑眉,这些大人们是要把她这清雅阁变成勾栏院的节奏啊。
抬手朝着那俊俏少年一指,她才张开嘴巴,“那就让他……”
那少年竟是扑通一声,猛地跪了下来,“求姑娘千万不要把小人送回去!若是小人就这样回去了,韩大人非打死小人不可!小人家中……”
隔空点了那少年的哑穴,柏氿掰着指头数道:“我知道你家中自幼父母双亡,下有弟弟妹妹一双。你原有青梅竹马的恋人一个,但可恨的七大舅八大叔外加隔壁的王老麻子贪图钱财,硬是把你打晕卖到勾栏受尽欺凌。你若是被我送回去了,只怕那韩大人不但会打死你,还会对你那无辜的弟弟妹妹痛下狠手。”
少年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
柏氿负手望天。
……这不是昨日那张大人刘大人王大人送来的少年们,都这样演的么……
“姑娘,”宫女又道,“韩大人说,他家的侄儿,就有劳姑娘照拂了。”
琼台地方不大,朝臣的胆子倒是挺肥。
一个个的中饱私囊,贪污受贿,这行贿之物都敢送到宫里来了。
好,真好。
柏氿眸色一凛,拂袖解开少年的穴道,转身离开,“让他去偏厅挤一挤。”
“姑娘要去哪儿?”少年追问。
“巡宫!”
巡宫有个好处。
这偌大王城,没有她柏氿巡不了,进不去的地方。
于是柏姑娘大摇大摆,一巡就巡到了琼台君的后花园。
花园里,温润的年轻君王正在品茶。
柏氿抱起手臂,靠在闲庭圆柱上调侃:“琼台君好兴致。”
温怀时闻言回头,笑道:“夜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到寡人这儿来了?”
“来讨杯茶喝。”
柏氿朝温怀时走去,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
她皱了皱眉,“这一岩青虽是好茶,但到底比不上琼台的细银针。”
温怀时眸光微敛。
琼台的银针茶乃旷世珍品,只有在君主祭天祭祖时才会少量用些,知之者甚少。
平日里只能喝宫茶一岩青的夜柏姑娘,又是如何得到这银针茶的?
看着温怀时有些分神的模样,柏氿极淡的勾了勾唇角,又道:“你原先赐给我的那间清雅阁,我不想住了。”
“为何?”
想起清雅阁中堆满堂室的贿赂赃物,柏氿忽然咧嘴露出了恶作剧般的顽劣笑容。
“里面脏东西太多。”
温怀时闻言,当即命人彻底打扫清雅阁,果然扫出来一堆“脏东西”。
负手站在一众赃物前,温怀时问道:“夜姑娘,你为何不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
“无功不受禄。”柏氿答得一身浩然正气。
“哦?”温怀时见状柔和笑起,调侃道,“说起来,宫廷带刀行走也算是个虚职,领的俸禄却堪比三公元老,夜姑娘,这……”
难道不是无功受禄么?
这句话若是由别人来说,怕是难免会带上几分讥笑的口吻,但从温怀时的嘴里说出来,却偏偏温温和和的不带一丝恶意,就如朋友之间寻常的玩笑一般。
眉梢轻挑,柏氿抬头对上温怀时温润的面容,“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温怀时笑答:“小世子如今也到了习武的年龄,不知夜姑娘可愿……”
话音未落,却已被打断。
柏氿脱口道:“不干!”
未曾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温怀时不由一愣,“为何?”
“我不喜欢小孩子。”柏氿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层层鸡皮疙瘩,皱起眉心,“那种又吵闹又脆弱又难缠的存在实在是太难应付了,我一怒之下恐怕会伤了他。”说着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看来是小世子没有这个福分了。”脾气很好的温怀时并不打算强人所难。
看着柏氿极美的容颜,他忽然道:“夜姑娘,可否告诉寡人,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她那日在宴会上不就已经回答过了么?心中虽有疑惑,柏氿面色不动,撒起谎来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二十八。”
“说谎。”温怀时伸出手指点了点柏氿的鼻尖,笑道,“夜姑娘,欺君可是大罪。”
柏氿闻言挑起眉梢,歪头道:“你为何断定我在说谎?说不定是真的呢?”
温怀时眉眼含着润泽的笑意,抬手轻轻掐着柏氿的脸颊,朝着嘴角两边扯出一个弧度。
“每次你存心捉弄人时,都会这样笑。三分狡黠,七分淘气,像极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狼崽子。那天晚宴上,你捉弄元婉时,便是这副模样。”
风倾楼最冷酷孤傲的第一刀夜百鬼被温怀时提着嘴角,不但并未愠怒,反倒有些怔愣,一双眼眸眼眸幽幽静静,映着身前男子温润含笑的模样,仿佛点缀着星辰的浩瀚夜空。
“小鬼,你又想捉弄人了对不对?”
在那渺远岁月里,清秀温和的师姐常常掐着她的脸蛋,提着她的嘴角,如此笑道。
这温润的笑意却又瞬间被血色晕染,那柄插在师姐腹部的短刀上,握着的,是她自己的手。
柏氿忽然猛地后退了一步。
“夜姑娘,你怎么了?”前方有男子担忧的声音朦胧传来。
“无妨,”柏氿微微蹙眉,“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往事?”温怀时试探着问道,“可是与姑娘的夫君有关?”
“夫君?我哪有什么……”柏氿下意识答道,话刚说了大半,记起自己在晚宴上撒的谎,又猛地顿住,抬眼却见温怀时竟是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她不由皱眉,“你……”
一句“你没事吧”尚未出口,却已被人拥入怀中。
“我就知道……”温怀时在她耳侧低笑,甚是欢喜。
极近的距离中,男子陌生的气息滚烫炙热,柏氿缓缓松开了藏在袖中的锋利短刀。
或许这位年轻的琼台新君应该庆幸,若非他与那名唤蝉翼的师姐有几分相似,若非方才他怀中之人克制住了一瞬间产生的杀意,否则,孤高自持的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怎么可能容得他如此轻易的,近了身。
霜雪微寒,烛影幽幽,远在泽国诰京的世子殿下手执青瓷茶盏,听着暗探汇报的消息,沉声问道:“她没有推开他?”
“没有,”暗探答道,“世子妃只是问了句……”
“你这是在做什么?”柏氿问道,音色淡淡。
这清冷的音调唤起君王几分理智,温怀时松开紧紧环抱的双臂,握着柏氿的肩头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
十八……雍容尊贵的世子殿下垂眸看向桌上暗报:
“泽恒王十年,刺客蝉翼于狼群之中发现一四岁女童,并将其带回风倾楼中抚养,取代号夜百鬼。夜百鬼真名不详,生地不详。”
盯着茶盏中微晃的液面,殷瑢心道:算起来,她还真是十八岁了。
那向来喜欢用满口谎言隐匿身份的女人,如今竟是对温怀时那厮说了实话。
如此想着,心中便越发不是滋味。摩挲着青瓷细腻的纹路,殷瑢问道:“那温怀时听了,有何反应?”沉沉语调隐约可见欲来山雨。
单膝跪地的暗探不由缩了缩肩膀,硬着头皮道:“琼台君抚上世子妃的侧脸,笑着说……”
“倒是个适宜婚嫁的年纪。”
一声脆响,茶水混着鲜血颗颗跌落,从缅地进贡来的上等青瓷茶盏顷刻被阴沉不定的世子殿下捏成了碎片渣渣。
被吓了一跳的暗探连忙低下头去,屏着气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只听上方传来一声冷然。
“退下。”
☆、第6章 孽缘
怀时五年冬,朝中行贿受赂之风盛行。琼台君怒,罢黜免官者,近百。
这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的清扫之风,不但展示了琼台新君温和表象下隐藏着的强势果决,还让一众朝臣牢牢的记住了一个名字——夜柏。
想来这夜柏也是个深藏不露,心黑无良的主儿。
当初一众朝臣屁颠屁颠劳心劳力向她献礼,跪求她照看照看自家亲戚,提拔提拔自己时,这夜柏姑娘连眉毛都不动一下,非常淡定平和的道:“你的话我记下了,放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这高深莫测不清不楚的三言两语登时哄得一众朝臣满心欢喜的以为,她既收了东西,便定会为他们在主君面前美言几句。
何曾想,这夜柏转身便将朝臣们辛苦网罗来的稀罕物件全都丢给琼台君处理。
据传,当琼台君询问夜柏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个向她行贿的朝臣时,那夜柏指着远处一位正在扫地的宫女,说道:“既然有垃圾,全扫了不就变干净了么?”
于是才有了这场威慑朝野的肃清之变。
幸免于难的朝臣们闭着眼睛,捋着白花花的胡子心想:原以为那夜柏姑娘顶多不过是武功高了些,相貌美了些,想不到还聪明至此,不动声色的就将这朝堂翻了个天。
惹不起,惹不起。
闭目沉思的群臣当即就把柏氿从“需要讨好”的红人榜,划到“不可得罪,敬而远之”的黑名册中。
于是曾经险些被众臣踏破了门槛的清雅阁,如今终于落得个清静。
初入琼台便立下赫赫威名的柏氿是清静了,琼台新君温怀时近日却总有些辗转难眠,每每合眼,看见的,全是那女子冷中带艳的容颜。
雕花砚,红绸旨。
动了凡心的年轻君王挽袖提笔,书下一道册封王旨,正欲盖上王印,门外却传来一声:“主君,房大人求见。”
温怀时执着王印的手略微一顿,终是将那四方王印放回锦盒,“宣。”
士大夫房林军行入殿中,俯身行礼,低头的瞬间,瞥见君王身前的几案上,赫然一道红绸旨,那是册封君妃专用的王旨。
房林军心头一惊,再起身时,却已是神色如常,“主君,边城来报,近日流寇频频作乱,扰我琼台百姓安宁,还请主君派兵增援。”
“哦?”温怀时道,“依你之间,寡人当派谁增援?”
房林军拱手道:“夜姑娘聪慧过人,心思缜密,一身武艺更是不惧七尺男儿,只可惜初入琼台,建树些微,倒不如将此事交由夜姑娘处理,既可借机试探这夜姑娘的实力,又可彰显主君用人唯贤,不问出处的仁德宽容之心。”
“房大人言之有理,”温怀时笑道,“可若是寡人有意将夜姑娘册封为妃呢?”
不轻不重含着笑意的一句话,却是砸得房林军猛地跪下。
“主君,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向来温和的君王微微蹙眉。
房林军向前膝行一步,道:“夜姑娘出身江湖,潇洒随性,可后宫之中繁文缛节,礼数颇多,只怕是会委屈了夜姑娘。”
双手握拳在胸前,房林军恳求得真切,“主君,雄鹰若翱翔广袤天际,则肆意快活;若囚于金丝牢笼,则奄奄无力。夜姑娘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若主君留她在前朝为将,少了后宫礼数的桎梏,夜姑娘亦可长久伴在主君身侧。”
说着,房林军以额点地,叩首道:“还请主君三思,莫要唐突了夜姑娘。”
一番肺腑,满室沉默。
良久,一声长叹厚重,温怀时笑道:“确实是寡人思虑不周,房大人快快请起。至于打击流寇这种苦差事,还是让陆平去吧。”
“是。”
恭恭敬敬退出殿外,房林军抬头望着空中悠悠白云,长舒一口浊气,心道:
幸而方才他拦得及时,若是那琼台君当真将世子妃册封为君妃,那么他家那位远在泽国诰京独守空房的主子,那位分明动了情而犹不自知的世子殿下,不知又要捏碎多少个缅地青瓷了。
思绪未了,抬眼却见一道华服身影款款从远处而来,卧底琼台的士大夫房林军俯身行礼。
“见过君夫人。”
君夫人蔡瑾却瞧也不瞧那垂首低眉的房林军一眼,径直朝殿内走去。才入殿,便惊见温怀时正执着一卷红绸旨,柳眉一竖,当下怒道:“你竟要立那乡野女子为妃?!你将琼台祖训礼教置于何处!”
这声娇呵传入殿外尚未走远的房林军耳中,清雅俊逸的士大夫负手摇头,微叹道:
孽缘啊。
☆、第7章 小世子,小柿子
这一日,尚且不知自己无意间便招惹了温怀时这朵桃花的柏氿,闲来无事在宫中随意晃悠,无意间路过一片练武场,忽闻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哎呦!”
柏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锦衣小娃娃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眼皮一跳,向来不喜欢小孩子的冷酷刺客当即死死捂住了耳朵。
不喜吵闹的柏氿皱着眉头捂着耳朵,在崩溃中想:完了完了完了,这小鬼要哭了要哭了要哭了……
未等柏姑娘做好心理建设,那小娃娃却已经默默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白嫩嫩肉嘟嘟的小爪子牵着身旁武师的衣角,四十五度抬头眨巴着眼睛又萌又乖地说:“师父,我不疼。”
童声清脆悦耳如铃,有些婴儿肥的细腻小脸上,还留着几道方才磕到地上擦破的血痕。
柏氿忽然呆了呆,莫名记起小的时候,她刚进入风倾楼的日子。
那天楼主将一群小孩与**的碎尸关在一起,那肮脏恶劣蝇虫满屋的环境立刻便吓哭了好几个孩子。哭喊之声尖锐刺耳,比频率最高的木锯声还要糟糕。
但他们却没能哭上多久。
所有哭泣的小孩即刻便被隐于暗处的弓箭手当场射杀,当着其他小孩的面,一个一个的被利箭穿脑而死。破脑而出的箭头上,还垂挂着些许浓稠脑浆。
于是有些原本并未被尸体吓哭的孩子,转瞬又被眼前这活生生的血腥杀戮惊得尖叫哭喊起来。
而有的小孩,既没有被碎尸蚊虫吓得崩溃,也没有被眼前的杀戮吓破了胆,但最终却因为哭喊尖叫的孩子实在太多,也就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所有尖叫哭泣的小孩最后都被杀了,只因为风倾楼里不需要懦弱愚蠢的人。
那群小孩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年她四岁。
她不是不害怕,她只是不喜欢吵闹。
因为自她记事以来,脑袋里总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反复对她说:“孩子,别哭!”
用力甩了甩头,柏氿不太明白为何事到如今,自己还会记起这些被遗忘许久的陈年旧事。
一声脆响,她的头顶发髻中跌落一支细银步摇,引得练武场中的二人闻声看了过来。
那武师见了她,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道了声“夜姑娘”。那小娃娃见状歪了歪头,能让他师父如此恭敬的人,一定跟父王一样很了不起,于是看向柏氿的目光便有了些许好奇。
这目光很亮也很干净,灵动跳跃如山间一汪溪流,不掺任何杂质,没有旁人见到她时惯有的惊疑,猜忌,或者图谋不轨。
柏氿原本大可以打个招呼后就一走了之,但鬼使神差般的,她突然朝着那小娃娃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那小娃娃闻言挺了挺胸脯,很是骄傲的响亮回答:“子石今年四岁了!”
子石,琼台小世子,温子石。
小世子,小柿子。
柏氿在温子石身前站定,蹲下,伸手捏着小世子脸蛋上破了皮的伤口,用力一扯,那小世子登时疼得微红了眼眶。
盯着温子石那强忍疼痛的模样,柏氿一双墨色眼眸如霜雪寒凉,“你当真不疼?”
温子石眨了眨眼睛,努力止着眼角泪水,脆生生的道:“皮肉之苦,不算疼;家国之恨,方为痛。”
柏氿闻言微愣,墨色沉沉的冷冽眸子生平第一次沾染上淡淡暖意,抬手揉了揉温子石小小的脑袋,淡笑道:“倒是个早熟的小柿子。”
温子石身后的武师见状,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些日子主君特意让他多带世子来宫中的练武场学武。
反正这王宫就这么大,夜姑娘又担任宫廷带刀行走一职,时常在宫里随处走动,总有与世子遇上的一天。世子年纪虽小,但向来乖巧懂事惹人喜爱,一旦遇上,夜姑娘必然心生怜爱,自然不用再愁姑娘不愿教世子武功的事。
武师负手垂眸,默默在心中大赞:
我主英明!
==
自从那日在练武场偶遇小柿子之后,柏氿有意无意就会去练武场晃一晃。
起先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小柿子学武,偶尔指点一两句。时间久了那孩子便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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