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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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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带长亭回京后,便连见她的时间都没有,王府寂寂,她孤身一人,既失了武功,又失了回忆,就如一张白纸,这世间便只把他一人当做亲人,这世间也只有他一人可以倚靠,他却并不能时时陪她,他不在的日子她又能怎么过呢?
赵权叹了口气,涌起阵阵歉意,他不愿再深想,只柔声音道:“怪我,这段时间陪你太少,你在王府定然是不惯的,今后我会多抽些空来陪你,你也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想起她方才老实怕事的模样,更是心疼她,不禁摸了摸长亭的头,道:“这里是京城,你相公是当今晋王,你便是骄纵些也没人把你怎么样的。”
长亭一心系在他身上,又是个不知愁的性子,听了赵权这般软语,早已放下方才的心事,乐得开了花,歪头笑道:“真的吗?”
赵权见她一双本是妩媚清亮的秋水翦,此刻却如清晨林间的幼鹿般懵懂稚纯,心中柔情歉意顿生,含笑道:“当然是真的!”
长亭笑得越发的心满意足,凑近赵权,笑眼弯弯地低声道:“相公,你真好!”百般柔情,千般喜悦尽在这一句中罢了。
没走几步,前方一株大树下,花与灯交相辉映,甚有春色,此刻挤满了人,长亭自然好奇,问赵权道:“相公,那里是做什么的?怎么比猜灯谜的还热闹些?”
赵权看了她一眼,却笑得有些暧昧,低头道:“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长亭是哪里的热闹都恨不得去凑一凑,听赵权这一说,更加雀跃,也不知她怎么做的,没几下便拉着赵权挤到了前面。
前面也摆了笔墨,好些人拿着一块木牌,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旁边有位白发老婆婆,穿得喜庆大气,红光满面,甚是慈爱。
那老婆婆一见长亭和赵权,自然眼前一亮,男的潇洒飘逸,女的秀气婉约,端的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画里走出的人儿也没这般齐整。
笑着对长亭招手,口中道:“二位可是求姻缘?上元节求姻缘是最准的了,我李婆婆的姻缘红线,可是牵了无数好姻缘,二位可不要错过。”
赵权对这些自然是不信的,只看着长亭,长亭面上一红,看了赵权一眼,却亮着眼睛对那婆婆道:“我要和相公的姻缘红线!”
那婆婆笑得喜逐颜开,给二人求了一对姻缘红线并一块木牌,奉与二人。
长亭眼睛此刻便只落在那红线之上,颇为郑重地接了过来。
赵权自然不会带着银钱这些蠢物,幸而还有张勉准备的金叶子,便放了一片在那功德盒中。
那李婆婆见赵权如此大方,知道面前之人是个贵人,本朝大家出身的公子闺秀,何曾理会过银钱这些俗物,便是有,也只用金子打了金叶子,金豆子一类有趣的玩意,带着顽罢了。
那李婆婆笑道:“多谢公子慷慨,公子的心意定会传给月老,月老也会保佑二位姻缘长久,三生不离!”
赵权并不多言,长亭听了自是开心得很,捧着红线再三谢过。
转头拿着红线却不知该怎么办,四处张望一番,见周遭求了红线之人,都是将红线系与对方腕上,这才心领神会,喜滋滋地望着赵权,笑道:“相公,我帮你系上罢!”
赵权看了那红线一眼,眉头紧了紧,这些市井玩意,何登大雅之堂?
却受不住长亭的满眼期待与欢喜,仿佛这根红线真能牵住他们一生一世般,赵权心中暗想,或许她的心意真的上达月老罢!
1 出自唐代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2 出自唐代崔液《上元夜》
第66章
二人互系好红绳; 长亭喜不自胜,拉着赵权的手看看,又看看自己的,见别人都在木牌上写字; 又央赵权快去写。
上元佳节,花市如昼; 此情此景尽是人月两圆之意; 众人写的自然皆是浓情蜜意的话,赵权因笑问道:“你想写些什么?”
长亭转了转眼睛; 似是一时想不出来;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却有些羞赧,嗔道:“相公你就不想写点什么吗?”
赵权朗声一笑,似是想逗她,提笔便写了几个字,口中颇为得意道:“我偏不与他们一样; 你看这几个字你可喜欢?”
说罢将木牌举在她面前; 长亭一看,脸却红了,只低低地“呀”了一声; 赵权见她面带娇羞; 艳如桃花; 越看越爱; 又低声问道:“你可懂我的心了?”
赵权音色本就有些低沉; 此刻他放下身段说起这般情话,越发柔情蜜意,颇有些缠绵缱绻的滋味,长亭俏脸飞红,只嗔了他一眼,接过那木牌,羞道:“我去把它挂起来。”说完便快步而去。
一路上心里仿佛就如方才的漫天焰火般,整颗心都被赵权点亮了。
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块木牌,忍不住低头又看了看那木牌上的四个字,心里仿佛开了花,却不防猛地撞到一人。
“砰”一声,木牌落地,长亭哪里还管是谁撞了她,急得就要蹲下身去捡那木牌,此时周围皆是游人,虽是灯火如昼,可毕竟是夜里,若真被谁踢上一脚,却又哪里寻得到。
那人却比她手快,还不及她蹲下去,那人手上已经捡起了木牌,似是还低头看了一眼,口中却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长亭一听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是这声音音色清淡,甚是悦耳,仿佛在梦中听过无数次一般。
长亭的心莫名剧烈地跳了跳,似乎是什么指引着,她霍然抬头,望向那人。
那人却戴了个时下流行的鬼戏代面①,只露着一双淡漠的眼睛,正向长亭看来。
那人又道:“你的木牌。”
长亭呆呆地接过木牌,双眼却似乎定住一般,直勾勾地望着那人的眼,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吸引着她。
那声音似乎催动了她脑海深处某些遗忘的东西,如被碎石击破平静的湖面,乱糟糟的全都浑沉上涌,却丝毫没有头绪。
长亭好似鬼迷心窍一般,怔怔地伸出手去,那人也不闪不避,任由她揭住代面的一角。
长亭心如擂鼓,耳中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脑海中却仿佛有人在催促她,追赶她,她的手因莫名地激动有些颤抖,她握住那人的代面,慢慢往上揭。
入眼是微薄的嘴唇,此刻紧抿着,笔挺的鼻有如刀削般完美,就要看到他的眼,好似已经看到他的眼……
“长亭!”身后赵权的声音响起,长亭似是被吓到了一般,猛然收回了手,愣愣地转过身去,只见赵权正越过众人,朝她这边挤过来。
“你怎么了?”赵权见她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担心问道。
长亭不由得伸手拽住赵权的袖子,这才有了支撑,似乎回过神来,却并未答赵权的话,只回过头去,却哪里还有方才那人半点影子。
长亭心中似是有些慌,好像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禁茫然往四处望了望,人群涌涌,何处寻觅方才那人。
赵权见她脸色有异,握住她的手臂疑道:“怎么了?你在找谁?”
长亭心中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茫茫然抬起头,愣愣道:“没有……没有找谁……”
赵权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越发狐疑不定,往四处望了望,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回过头来看着长亭,她整个人却像是失了魂一般,赵权沉下脸,朝四周跟着地暗卫使了使眼色。
那些人围过来,皆是暗暗摇头,赵权目光沉沉地看了看他们,却暗想会不会是自己多疑,他心中既存了疑,哪里还有心思继续逛灯市。
耐着性子对长亭柔声道:“天色已完,今夜便逛到此处,若你喜欢,灯市连开三夜,我们明晚再逛也是一样的。”
长亭似乎好些了,还抬起头朝赵权笑了笑,柔顺称好。
赵权不着意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恍惚的模样,却并不似从前未失忆时,不禁眉头微紧,携着长亭迅速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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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将尽,山花却开得如火如荼,山风清凉,吹得人神清气爽。
一个小孩,横看竖看不过四五岁模样,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了身靛蓝色粗布的男子衣裳,虽是改制过了,可依旧宽宽大大,不甚合体,略一看去,也不比山下的小乞丐体面。
可乱发下,一双眼睛却极有神采,配着一双细密乌黑的眉,越发灵气逼人,脸蛋白皙,嘴唇粉嫩,也让人看出,这是个水灵灵的女娃。
此刻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背贴着墙,慢慢靠近木屋的窗边,机警地往四周看了看,又贴着窗听了听里面的情形,嘴角一笑,轻手轻脚地推起那扇木窗。
“吱呀”一声,窗户慢慢升高,她伸出头,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入目是那张熟悉的床,然后便是一双眼睛,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双眼睛,淡漠而悠远,似乎还泛着一丝死气,仿佛对一切都已经看透,对任何东西都不再有好奇,对任何人也不再有眷恋,就那么一眼,好似望到了时间的尽头。
她想着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眼睛,智源那个老和尚就有这样一双眼睛,幽静平和,可老和尚眼睛里更多的是从容宁静,让人一见就生欢喜,可眼前这双眼睛,却让人有种想哭的感觉。
是的,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的感觉,莫名就想哭,恨不得把师父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让他笑一笑,真正地欢喜一下。
眼睛的主人并未说话,小女孩和他对视半晌,眨了眨眼睛,却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灵动活泛,便似是窗外的春光一般明媚。
只见她灵活一跃,便轻轻翻进了屋子,还不忘小心掩上窗,小小的身子趴在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仰着头小声嘘道:“师父和师叔都不准我进来!”
床上的少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只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
他不过才七岁,却有着一副垂垂老矣的身子,病痛从他出身起便折磨着他,一刻也未曾停歇,他的脸瘦削干枯,眼下是一团乌黑,嘴唇亦是常年泛着诡异的青灰,脸上最明显的莫过于黑紫的血脉了,衬着他苍白暗沉的脸色,越发骇人。
他不说话,神色似乎还有些厌烦,可小女孩却似是不明白,小手抓起少年床边干枯的手,好心问道:“你生病啦?”
那少年没有防备,竟被女孩抓了个正着,眉头一皱,便要抽出手,可他毕竟是个积年已久的病人,身子早已被掏空,这小女孩虽是比他小两三岁模样,可手的力气却大得吓人。
那小女孩仿佛知道自己拽的是个病人,僵持了一下,马上就放开了,口中却道:“我生病的时候师父都给我做糖水,可好喝了,你等着,我去偷师父藏的糖给你吃,吃了就不疼了。”
那少年似是对她说的东西毫不感兴趣,转过头往窗外看去,只是窗户都关着,哪里又看得到外面。
小女孩见他不理她,毫不泄气,撑着手,偏头对上他的脸,睁着大眼睛问道:“好不好?我去偷糖给你吃?”
说完犹自强调,“吃完就不疼了!”
“好不好?”
少年的脸越来越模糊,小女孩伸出手,似是想去抓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鬼戏代面,代面狰狞,可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淡漠宁静,仿佛就这么看着她许多年……
长亭如那小女孩一般,惶然伸出手去,一切却都已变得模糊,只剩她和那个伸出手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翻身一跃,却已奔跑在山林间,长亭仿佛能感受到林间的清风在耳畔拂动,脚下是绵软的绿藓,阳光从树间照在自己身上,她好像飞了起来……
长亭猛然一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方才梦中的景象好似还在眼前,她仰着头望着帐顶,神色怔忡迷惘,心里有个声音,她听不清楚……
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昨夜花市中那张鬼戏代面,那人的唇,那人的鼻,她定然是在何处见过的……
还有他的眼睛,那双淡漠悠远的眼睛,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仿佛长在了她的心底,长亭从锦被中伸出手,慢慢覆上自己的眼睛。
心里却是越发强烈的恐慌……
第67章
“姑娘; 你醒啦?”初夏低柔的声音在账外响起。
长亭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地坐了起来。
有侍女轻轻地打起了帐子,陆续便有人捧着水帕等盥洗之物分列而站,她们的脚步轻而柔; 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无。
这些侍女均是绮年玉色,如戏里天上的仙娥一般; 长亭却觉得自己好似又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仿佛坐在这里的并不是她。
“姑娘?”初夏小心地看着她,“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初夏见长亭不似往日; 她从前是极爽朗的; 每日里不用人请; 卯时必会起床打坐,有时也会练剑,现在想来,似乎从未有一日间断过。
这次随殿下回府,失了忆; 虽是比从前少了几分明朗聪慧; 心地却越发纯善,每日也并不要人请,极好伺候; 见人脸上总是带着点笑意; 配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甚是和气喜人。
长亭回过神; 摇头道:“我没事……”
初夏指挥着两个侍女服侍长亭梳洗; 自去旁边捧了个物什到长亭面前,笑道:“姑娘,你看这个?”
长亭抬头一看,竟是个憨厚肥嫩的小猪花灯,米粒儿般大小的眼睛似是一动不动盯着长亭,甚是憨傻可爱。
长亭忽地就笑了,点了点那小猪的鼻子,喜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初夏暗想这姑娘倒是个好哄的人,在旁打趣道:“婢子哪来这个本事,是殿下今早吩咐人送来的。”
长亭早忘了方才心中的忐忑,想起赵权,一时心花怒放,自言自语道:“相公又从哪儿弄来的?我不是都让给别人了么?”
“婢子听说,这只猪是殿下亲自画了,交给做灯的手艺人连夜赶出来的,殿下还说,等姑娘醒了就给姑娘看,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长亭笑得越发明媚,提起那灯,问道:“相公呢?”
“殿下天未亮就上朝去了,早起特意过来问过姑娘,只是那时姑娘还未醒呢,殿下让我们别吵醒了姑娘。”
长亭晃了晃那猪灯,心头的阴翳早就烟消云散,往四周看了看,笑着问初夏道:“你说我挂哪儿好?”
初夏引起她的兴致,便跟着她在房中四处比划,一时两人商量着将灯挂了起来,长亭梳洗更衣用膳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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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开了春,可春寒料峭,吹面依旧微寒,初夏体贴地替长亭披了件海棠色薄缎披风,衬得她肤如凝脂,俊眼修眉,越发有春意。
长亭方才一时兴起,便央初夏带她去后院逛逛,初夏怎么逆她的意,便带了两个侍女跟着,随长亭游园。
初春的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便似是整个冬天的沉重都脱了去。
赵权的晋王府本是奉皇命敕造,他处自难比拟,后院更是搜罗了各类奇花异草,怪石珍兽,长亭哪里见过这些,什么都好奇,初夏本是个和顺的性子,又想讨长亭欢喜,自然娓娓道来,引得长亭越发来了兴致,一路行来,娇声笑语好不热闹。
初夏见长亭双颊微红,想是看了这么久,有些累了,正好前方有个近湖的凉亭,便引着长亭过去歇息片刻。
初夏让人垫了坐毡在石凳上,这才请长亭坐下,又命人回去取些果子点心过来供长亭消遣,轻声细语安排得极为妥帖。
长亭托着腮望向不远处的湖面,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寒的风拂过,竟让人神清气爽,长亭惬意地叹了口气,眯着眼道:“要是有个躺椅就好了……”
逗得周围的侍女皆是轻笑,初夏亦不由自主地叹道:“姑娘的性子可一点没变。”
长亭回头笑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相公从来不跟我说。”
初夏一时说错了话,好在长亭似是毫无芥蒂,眉目一转,轻笑道:“姑娘从前就是这般好性儿,殿下很喜欢呢!”
长亭想起赵权,眉眼皆是笑意,又道:“我以前也是这样?不过相公对我真的很好呢!”
一时亭中皆有笑意,伺候的侍女皆知长亭好性子,又非大家小姐,言语之间自然没那么避讳,长亭也不恼,与她们说说笑笑,甚是和悦。
众人正说笑着,却见亭外小径过来两个女子,行至长亭面前,其中一女子收敛神色,肃然朝长亭拜下,口中躬声道:“薛采薇特来拜谢江姑娘救命之恩!”
说完已然拜下,长亭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吓得忙起身将她扶住,口中急道:“姑娘这是何意,我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那女子依旧郑重拜下,这才起身,口中道:“姑娘救我性命,自然当得起采薇这一拜!”
长亭扶起那女子,这才看清她的长相,聘聘袅袅,清婉动人,美目流盼间,愈发有种楚楚可人的气质,令人见之难忘。
长亭见她模样便心生好感,只坦白道:“实在对不住,我前段时间生了病,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那女子盈盈立起之后,听长亭这般说,便有些急道:“那姑娘的病可大好了?”
长亭点点头,笑道:“早就已经好了,只是落下了这个不记事的毛病。”
这名唤薛采薇的女子便是当日长亭与赵权游湖时所救下的那名女子,赵权本想借她扳倒李盛元,只是还未及她病愈,赵权二人已匆匆离京,后又历经种种不提。
薛采薇在晋王府这边,因着病势时好时坏,便一直留在晋王府养伤,左右之前有赵权的吩咐,红棠等人也不似捧高踩地之人,倒未因她的身份糟践她,住在挽月楼倒是慢慢把伤养好了。
张勉回府后忖度着赵权之前的意思,便做主继续将她留在了府中,是以一直到赵权二人归府,这薛采薇都一直在晋王府中客居。
薛采薇与长亭不过当日在船上匆匆一面,彼时她一心只想请赵权伸冤,醒来之后又见自己身上那件男子的披风,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为赵权所救,直至后来病愈,偶然间与红棠等人聊起此事,方才解了这误会。
采薇在晋王府住了这许久,她客居在此又是小心地人,对这府中的规矩早已理清,方才长亭等人游园欢声笑语,便搅了这后园中历来的清净,薛采薇心中纳罕,便向红棠等人问起此事,才知是长亭在此游园,她感念长亭对她的救命之恩,因此特来此向长亭拜谢。
薛采薇听长亭这般说来,又见她气色甚好,想来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不记事的毛病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便关切道:“那江姑娘这病可让太医瞧过了?”
长亭不甚在意,笑道:“相公为我寻过一个神医,也开了药,只是说好好养着,并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或许慢慢就好了。”
“姑娘口中的相公可是晋王殿下?”薛采薇柔笑着问道。
长亭面上一红,这是她在晋王府中遇到的第一个外人,平日里说惯了嘴,一时倒没改过来,不禁脸红道:“让姑娘见笑了,我一时叫错了。”
薛采薇本是个歌女,又历经种种,早已是个人情通达的女子,观长亭神色,便已是懂了,她对长亭与晋王之间了解并不多,晋王殿下那样的人,收个把妾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这江姑娘真是好命,丝萝可托乔木,倒一点也没辱没了她。
薛采薇善解人意,只笑道:“江姐姐哪里的话,我只听说江姐姐与殿下在外多经患难,一时改不了口也是有的,不过,如此也可看出殿下待姐姐亦不同于他人。”
长亭在晋王府这几日连个说话的人也少,今日见了薛采薇,觉得甚是可亲,便邀她一同游园,二人边行边谈,倒是投缘。
行至湖边,湖面上有几只野鸭在游弋,二人兴致正浓,侍女便捧了些喂鸭的吃食,任二人向湖里投喂,引得野鸭“嘎嘎”乱叫,浮水乱飞,众人也欢声笑语,甚有趣味。
身后忽然安静下来,初夏也朝后面曲身行礼,口中呼道:“殿下!”
长亭一听是赵权来了,急忙回过身,手中还端着那鸭食,只欢喜一笑,道:“相公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权今日下朝后,因记挂昨夜之事,找了个空便回府中看看,远远地便听见长亭这边娇声笑语,待走近了,长亭回身俏生生地问着他,他心中因昨夜而来的疑虑便消散了不少,只见他随手朝那些侍女挥了挥,迎上前道:“晚些宫中还有宴,我还得回去。”
第68章
赵权话音刚落; 这才注意到长亭身边还有一人,只见薛采薇盈盈拜下,“民女薛采薇拜见晋王殿下!”
赵权看了她一眼,想起这女子的来历身世;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口中只淡淡道:“平身罢!”
薛采薇行完礼便躬立在一旁; 并不敢逾距多看一眼; 甚是懂礼恭谨,赵权想了想; 问薛采薇道:“薛姑娘的伤可好了?”
薛采薇回礼; 答道:“回殿下; 民女的伤已无大碍,多谢殿下挂怀!”
赵权微一颔首,和颜悦色道:“本王出去这些日子倒是把薛姑娘的事搁下了,如今本王既已回京,薛姑娘的事本王自会派人去探查清楚; 这些日子姑娘可安心在府中住下; 不必拘礼。”
薛采薇受宠若惊,她本心心念念着这事,只是一来她病了许久; 二来赵权一直不在府中; 她只得按捺住迫切的心情; 今日居然有幸遇到赵权; 他还记得自己伸冤的事; 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忙敛衽下拜,口中忙不迭谢恩。
赵权命侍女扶起她,薛采薇便抬首小心看了赵权一眼,赵权见她虽是低眉顺目,可眼波流转间,竟和旁边的长亭颇为相似,心中微微一转念,已然想到,从前长亭和她是不像的!
到底为何如今会有这般相似的感觉,赵权心中纷乱,却不愿去想,转开眼看了看湖中那几只乱飞的野鸭,又看了看面色红润的长亭,笑道:“往日里都不见你出来走走,今日倒是好兴致。”
长亭方才听两人似乎在谈正事,她不懂,自然也不过心,偶尔仍一块鸭食在湖里,引得那几只野鸭扑腾乱飞,她在一旁偷着开心。
听赵权问着她,回身嫣然一笑,正要说话,赵权却伸过手来,微责道:“湖边湿滑,快过来!”
长亭越发笑得眉眼弯弯,看了赵权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泛着青绿的鹅卵石径,抓住他伸过来的手,一手提起裙角,抬脚跨过一条人工凿的不及一尺宽的小渠,口中却道:“整日呆在院子里,她们什么都不让我做,你又不能陪着我,我总得找些事做呀,总不能每日从天亮等到天黑罢!”
左右之人皆是暗暗吃惊,王府里的姬妾谁不是这般日日盼着殿下回顾,虽偶有拈酸吃醋,却都是拿捏着分寸博殿下眷顾之意,再受宠的姬妾也不敢这般恃宠而骄,赵权御下甚严,众人一时都静若寒蝉,生怕赵权一怒之下迁怒于自己。
赵权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怨怼之意,他却更懂长亭一些,便看了她一眼,只见长亭神色坦然,似乎方才说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赵权心中暗叹了口气,她这般不会察言观色,虽是无心之言,可他贵为晋王,待她封了诰命,总是免不了入宫觐见,皇宫后廷,诸王家眷,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转念一想,心中不禁一黯,长亭心思单纯,又没有记忆,这侯门王府的规矩她自然不懂,她不是其他大家闺秀,自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有家族姐妹,闺中密友可交往,或女红刺绣或吟诗作对,便是嫁了人,也有后宅之事要辖制,一切对她们来说皆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长亭,于这些上她全不懂,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交往谈心,倾吐心事,除了他!
他是她的天是她一切,他能感受到她全心全意地只将他当作她相公,她信赖他,仰慕他,却不明白晋王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以为将长亭带回来之后便可以给她全天下最好的,可她现下过的日子却是一等再等。
她如何不寂寞呢,赵权心中一紧,他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如果长亭连他都没有了,她这样一个人,就好似一只路边的蜗牛,谁都可以踩上一脚,那到时的她又该如何在这个世间活下去呢?
赵权牵着长亭的手,她手上的薄茧似乎摩挲着他的心,只有她,会让他有心疼发酸的感觉。
赵权看着她,春日的暖阳晒在她脸上,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只是一双眸子却是笑着的,越发眉眼弯弯,湛然有光。
赵权满心柔情,歉然道:“过几日北方诸族献礼,圣上准备去南山春蒐,你在府里闷了这么些天,到时我带你去南山看看。”
长亭瞪大眼睛,欣喜道:“真的?”
赵权见她欢喜,不禁嘴角微扬,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哄骗过你呢!”
周围众人皆低首垂目,不敢窥视,连初夏这见惯的,心中亦是惊疑,春蒐乃是本朝四时盛事之一,赵姓皇室历来重视军功,皇帝每年会有春蒐秋狩两次田猎,凡皇亲国戚,重臣猛将,皆会随行,因春蒐不猎有孕之兽,皇帝也不以猎多者为胜,只借此机会考校众人的马上功夫,比之秋狩更为轻松写意。
因本朝后妃中不乏善骑射之人,圣上亦准女眷随行,因此春蒐向来是京中众贵族交际中的盛事。赵权府中姬妾不少,却从未带任何一人去过春蒐,不想今日竟许诺要带长亭去,怎不叫初夏吃惊。
长亭听到赵权说要带她出去,只是本能地高兴,转念又问道:“相公,春蒐是什么?”
赵权牵着她往前走,口中悠然道:“春蒐么,便是一群人去打猎,不过春蒐猎得少,借此跑马踏青而已。”
“可我不会骑马……”长亭停下脚步,不无忧虑道。
赵权想起长亭从前纵马狂奔的英姿,只柔声道:“我教你罢!”
长亭随赵权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今日刚认识的薛采薇,忙转过身去,朝薛采薇挥了挥手,灿然笑道:“薛妹妹,改日空了来我院子里坐坐,我还等你教我绣花呢!”
那薛采薇本和其他人一起,低首垂目待赵权二人离去,却不想长亭回身与她说话,便笑着点了点头,口中道:“改日姐姐空了,打发人过来叫我便是。”
长亭交代完,便欢欢喜喜地牵着赵权的手,两人如从前般边说话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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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窗的“吱呀”声拉得很长,窗外冒出一个小小的头,依旧是乱糟糟的头发,随即是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那小姑娘小心往屋里看了看,迅速翻身入屋。
屋中并无其他人,只在床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是满满一桶黢黑的药汁,一个瘦削的少年坐在其中,药汁的热气熏着他的脸,另他本来苍白乌青的脸似乎也有了些许血色。
小女孩几乎和木桶齐高,只见她踮着脚,一只手掰着木桶的边缘,整个人好似趴在上面,一双眼睛里既是好奇又是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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