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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甚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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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时替老叟想想,或许可成事……”
“……你不将这技艺发挥开去,着实可惜了呢……”
“……相夫教子……你的本事,将来不会比变一朵花或者起一阵雾用得更多……人才天生,不分男女,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
灯火动了一下,初华又想到那日,那人的话语如同灼灼的日光一样教人印象深刻,“……夏初华,你若有志,孤这营中,便是你施展的一方天地……”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响,将初华的思绪打断。
“初华,你睡了么?”是陈绍的声音。
初华忙道,“未睡,你进来吧。”
未几,门打开,陈绍走进来,看着她,抿抿唇。
“怎么了?”初华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笑了笑。
陈绍目光闪烁,隔着案,在她对面坐下。他习惯地像往常一样盘着腿,片刻,似乎觉得不妥,忙正坐起来。
初华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了?”
“初华,”陈绍酝酿了一下,开口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是么?”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初华点头:“是啊。”
“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何事?”
“就是……嗯……初华,”陈绍有些结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是啊。”
他挠挠头:“你看,嗯……村里的阿青和小芸,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
“哦,是啊。”
“他们上个月结婚了。”陈绍觉得自己说出结婚俩字,已经用掉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真的?”初华讶然,“怎不早说,我好去补些贺礼!”
陈绍忙道:“不必不必,贺礼我们家已经给了!”说着,他的脸涨红起来,他看着初华,目光热烈,“初华,那个……你……我……嗯,是不是……”
“哗啦”一声,外面传来箩筐倒塌的声音,屋子里的二人一惊。
“阿堵你真是……你那么大块头还挤我!”门口,吴六从地上站起来,拍着衣服,不住抱怨着。阿堵手忙脚乱,帮忙收拾着地上的箩筐。
“你们这是做什么?”初华出来看着他们,满脸不解。
二人见到她,脸上尴尬不已。
“没什么没什么!”吴六忙将箩筐放好,讪笑着,“你们继续聊!”说罢,跟着阿堵一溜烟地跑开。
初华满面不解,在看向陈绍,却发现灯光下,他的脸涨得通红。
“阿绍,你刚刚喝酒了么?”初华疑惑地盯着他的脸。
陈绍哭笑不得,更窘,“没喝……”
“没喝怎么会那么红?”初华皱起眉,凑近些,“难道是蜜蜂蛰了?”
她说着,伸出手去,可还未近前,陈绍已经跳开了两步远。
“你怎么了?”初华讶然。
“没什么,我……”陈绍只觉得心跳厉害,想把刚才的话说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最终,他无奈地深吸了口气,叹出来。
初华眨眨眼睛。
“无事。”陈绍红着脸,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嗯,你睡吧,我也去睡了!”说罢,快步走开。
初华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满面困惑。
“怎么了?”过了会,不远处的柴堆后面,阿堵和吴六复又冒出来,对视一眼,问初华,“哎……他怎么走了?”
初华摇摇头,茫然,“不知道啊。”
吴六看看那边,又看着她,未几,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初华,”他忍不住,道,“你觉得阿绍怎么样?”
“嗯?”初华道,“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阿堵急道,“初华,陈绍他……”话没说外,却被吴六推了推。
“初华,”吴六看着她,意味深长,“阿绍已经二十了,去年回来,就有许多人上门提亲,可阿绍都没答应,你知道为何么?”他看着初华,摸摸她的头:“你是个女子,便是穿了男装,也是女子。我等都拿你当妹妹看,但是阿绍可不一样。”
初华怔怔地望着吴六,目光渐渐明了。
*****
夏夜的天空,星子明亮。院子里无人,虫鸣声却是热闹。
初华走到陈绍的屋子门前,抬起手要敲门,却有些犹豫,好一会,终于落在上面。
“谁?”陈绍的声音响起。
“我。”初华道。
话音未落下多久,忽然,门被打开。
“阿绍……”初华望着他,片刻,露出一个讪讪的笑。
陈绍的脸仍然红红的,踌躇片刻,让她进门。
他的房子不大,陈设也简单,一榻一案,一只放衣服的箱子,别的都是百戏班里的用具。初华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些家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看了一会,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陈绍和她都有些尴尬。
“何事?”陈绍瞅瞅她,问。
“阿绍,”初华在席上坐下,看着他,“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些,嗯……你是说,你想像阿青和小芸那样,跟我结婚,是么?”
陈绍没想到这事居然让初华先说出了口,一愣,耳根登时烧灼起来。
“你怎么……”他脸上有些慌忙之色,未几,却看着初华,满怀期盼,“嗯……我若说是,你愿意么?”
初华想了想,道,“阿绍,我要是说不想,你会恨我么?”
神采犹如遇到了水的火焰,登时熄灭。
陈绍看着她,怔怔不语。
“阿绍,”初华忙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玩得很好,可是,我没有像小芸对阿青那样拿你当未婚夫,我拿你……”
“你拿我当哥哥。”陈绍轻声道。
初华摇头:“我不曾拿你当哥哥。”
陈绍眼睛一亮。
“我拿你当朋友,”初华认真道,“很好很好的朋友。”
陈绍刚刚起的心思又落下去,苦笑,“很好很好的朋友,像将军那样?”
“怎么会,它是猫,你是人。”
陈绍无语凝噎。
“我知道了,初华。”好一会,他轻叹口气,脸红红的,“我知道了。”
初华沉默了片刻,道,“我也觉得这么对你说不太好,可是,我又觉得不说清楚,对你不好。”她搜肠刮肚,真诚地说,“阿绍,你看,你那么好,就算我不喜欢你,也照样有很多人喜欢你。天涯处处有芳草,不必吊死一棵树。”
陈绍哑然。
初华瞅着他,见他脸上的神色满是失落和羞赧,心里也不好受。
“阿绍,那个……”她结巴起来,“我是说,嗯,有好些人给你提亲呢,你可以从里面挑一个比我好得多的女子。”
陈绍神色复杂,最后,变作一抹苦笑。
“好不好,你怎么知道?她们又不是你。”他轻声道。
“嗯?”初华愣了愣,正要开口,陈绍却道,“我知道了,初华,没事的。”
他看着她,眨眨眼,叹口气,“原想着骗你跟我一起留下来放羊,看来只能找别人了。”
初华讪然:“阿绍,你……”
“好了好了,”陈绍将她拉起来,推出门去,“不愿意就算了,别这么多废话,明日一早你还要赶路,去睡吧。”
“阿绍……”初华回头看他,门却已经关上。
她摸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看着那紧闭的门,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多说无益,只得道,“阿绍,你也早点歇。”说罢,转身走开。
门后,陈绍的头抵在门板上,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离去,许久,长长吁了一口气……
*****
第二天,元煜派出的军士早早来到。
王氏唯恐初华路上饿着,做了好些麦饼塞给初华,还煮了十几个熟鸡蛋分给了军士。
众人依依惜别,初华与何叔等人说完了话,却看向他们身后,却不见陈绍。
“陈绍呢?”吴六也发现了,问阿堵。
阿堵四周望了望,挠挠头,“不知道啊,早上起来还见他……”
何叔看看天色,道,“时辰快到了,既然殿下要开拔,还是勿耽搁的好。初华,你上路吧,陈绍回来,我等自会告知他。”
初华犹豫了一下,见陈绍仍不见踪影,只得应下。
军士们带来了马车,初华抱着将军坐上去,与众人挥手别过,驭者扬鞭一响,马车走起。
还未出村口,忽然,初华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她,探出头去,却见陈绍正飞奔着追来。
初华忙让驭者停车,陈绍追上来,气喘吁吁地望着她,手里捧着一只布包。
“给你!”他递给初华。
初华接过来,却见里面全是小鱼干,刚烤好的,还热着。
“这……”初华诧异。
陈绍笑笑,额头上还有一抹烟熏的灰黑,道,“做给将军的,它的小鱼吃完了。”说罢,有些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做这个。”
初华看着他,眼眶忽而热了一下。
“阿绍……你,你真好。”她小声说。
“哦?”陈绍看着她,眼睛转了转,“那你还是嫁给我吧。”
初华目瞪口呆。
陈绍却笑起来,目光闪闪,“逗你的。”说罢,他摸摸将军的脑袋,对初华道,“去吧,一路保重,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初华哭笑不得:“你也保重。”
马车再度走起,陈绍站在原地,一直朝她挥手。初华望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重新坐回马车。
将军对那小鱼干很满意,吃的不停嘴,初华怕它一下吃光了,忙收起来。
想到陈绍,初华心中有些愧疚,可看到这鱼干,又感到温暖。
这就是她的家人啊……初华望着车帏外头透来的光,擦擦眼角的湿润,唇边浮起微笑。
*****
为了省时,元煜没有让初华再回兵营,马车带着她往东走,赶到约定的驿站时,大队人马已经等候多时。
元煜见了初华,没多话,吩咐开拔。车马辚辚,沿着原路返回五原。
路上的风景,初华来路上已经看过。元煜又是个不会浪费半分工夫的人,路上除了几次简短的休息,便是赶路,从太阳升起赶到太阳落下。
夜晚,众人未来得及赶到村邑,只能宿在野地里。
这一带草木茂盛,晚上露宿的地方,是一处稀树林。初华和将军睡在马车里,夜渐渐深了,能听到外面传来夜枭的声音,围坐在篝火旁小声聊天的军士,也渐渐没了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初华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强自闭着眼睛,忽然,她怀里的将军抬起头来。
“怎么了?”初华轻声问,“饿了?”
将军却没有去扒拉那包小鱼干,而是盯着车帏,琥珀般的双目泛着幽光。突然,站起身,从车帏下蹿了出去。
“哎……”初华快被这小畜生气死了,大半夜的,这里是山林,被野兽叼去可就白养那么大了。她没好气,却放心不下,只得下车去。
天上没有星光,只有篝火明灭。初华才下车,便发现有些不对。
马车几步开外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守夜的军士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初华有些疑惑,正要上前去看,突然,她感到背后有草叶折断的细响,即刻本能地朝旁边迅速闪去。
身体堪堪避过刀刃,一个黑衣人拿着刀,见一击不成,即刻再砍过来。
“喵!”将军一声凄厉的尖叫,扑在那个人的脸上,利爪乱挠。那人吃痛,动作微滞,初华乘机一脚将他的刀踢飞。
“有刺客!”初华大声尖叫,正要逃开,忽然见那人抓住了将军,大怒,连忙扑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
动静将众人惊醒,侍卫们立刻起身,远处传来刀刃交错的声音。
初华给了那人一拳,却被掼倒在地,喉咙被死死地扼住。她双脚乱蹬,使劲浑身力气挣扎,却全然不管用,眼睁睁地那人眼睛里闪着狰狞的光,抽出一把匕首……
破空之声传来,一支长矛将那人的侧脑贯入,穿透了头颅。
脖子上的力道顿时不见,初华看着那人瞪着眼睛,未几,倒向一旁。
“喵!”将军叫一声,蹿入初华的怀中。
初华猛烈地咳着,抱着将军,连忙朝旁边爬开。
“无事么?”一人匆匆赶到,初华抬头,却见是元煜。他身上还穿着单衫,显然是刚刚被惊醒。
初华惊魂未定,一边咳着一边点点头。
这时,侍从来报,说刺客已经清除干净。
元煜神色沉沉,让侍卫将尸首都抬出来,只见有六人之多。
“小人本想留两个活口审问,可惜都咬了毒。”田彬道。
元煜将那些尸首查看一番,侍卫中有人是在武威军中待过的,即刻辨认出,这些都是周腾的亲信。
“看来这些人是冲着马车来的,想刺杀殿下,”田彬道,“不料错认了夏公子的马车。”
初华嘴角撇了撇,没想到自己竟当了一回肉盾,也不知道这是算自己救了朔北王,还是朔北王救了自己……想着这些,她松口气,却发现身上疼得很,想来是方才搏斗时伤了筋皮。
“挖个坑,埋了。”元煜淡淡道,“即刻开拔,则开阔处扎营。”
众人应下,忙分头准备。
初华正要到车上去,却听元煜道,“夏公子与孤同车。”
她愣了愣,忙道,“我不与你同车。”
元煜瞥她一眼,“这是命令。”
“不要……”话没说完,她的肩膀被元煜按了一下,登时疼得抽气。
“到我车上用药。”元煜淡淡道,转身而去,不容辩驳。
作者有话要说:有大人问我放假没,呃……放假了啊,大家没发现,这些天都是八点更新(不要纠结那一两次例外),并且自出都比前阵子多出一些了么?
两更什么的就饶了我吧,四五千已经是鹅的极限了T T
☆、第37章 沙邑(上)
众人很快收拾妥当;浇灭篝火。号令下来;即刻开拔。
外面的火把光从车帘透进来,光影交错。初华坐在元煜的车上;看着他从行囊中摸出一只小瓶子来,递给她。初华接过药;打开瓶口嗅了嗅。百戏班里练功摔跤,常年跌打不断,初华也算得半个行家。这瓶子里的药酒香十分浓郁;入鼻即知是上好的伤药。
但是她没有动。
元煜坐了一会,瞥瞥她。
“我……我要到自己车上去换药。”初华道。
“不行。”
“为何?”
元煜道:“现下正当黑夜;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刺客;你换车,众人都要停下来等你。此地山林密布;最易设伏,多待一分,危险便多出三分。”
初华也知道这是实情,没说话。
“换吧。”元煜望向拂动的车帘外,语气缓下,“黑灯瞎火,没人看你。”
“那可说不准,”初华不信任地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像街上的流氓似的,我可是良家女子……”
“就算偷看,你也要有。”
“咚”,马车里传来奇怪的撞击声,侍从们讶然。
田彬若无其事。心想他们在上药啊上药……
初华带着伤,又本事不济,爪子还没挥出,就毫无悬念地被元煜一手压住。
“你就这点功夫,还敢跟刺客对打?”元煜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同情。
“你……你放开我!”初华面红耳赤。
元煜松手。
初华瞪着他,退到车子的一角。
“快上药。”元煜神色无波,转过头去。
初华别无选择,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那伤的确要尽快上药才是。幸好,伤在肩上,胸下缠着白绫,涂个药倒也没什么。
“你千万别回头。”她背过身去,迅速地脱了上衣。
元煜没有答话。
初华摸摸那伤处,是干的,也没有破损,想来是挫伤。她的心安下许多,打开药瓶,倒出药酒,一点点地擦上去。药酒凉凉的,触在皮肤上,伤处的疼痛似乎立刻减缓了些。
杀千刀的刺客,初华一边擦着心里一边骂,这次是她大意,没将小囊带身上,要是要下次,她连霹雳罐也扔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山外有山……
药酒香在车厢之内散开来,外面的夜风带来松树林的味道,和在一起,倒是十分怡人。
可元煜却觉得还有一种味道。
幽幽淡淡,掺杂其间,不起眼,却教人无法忽略。
她还会往身上熏香么?元煜不禁想,未几,又觉得大概是错觉,近来自己的鼻子真是灵得有些古怪。
身后,传来些细微的声音,窸窸窣窣,他似乎能猜测道初华正在做什么。上次在齐国救她的时候,她晕厥过去,衣衫是齐王子的侍婢换下的。这件事,元煜当初懒得说明,她却似乎耿耿于怀。
唇边不禁浮起一抹无奈的笑。
他和这个来路奇特的人,莫名其妙地掺合在一起。他欣赏她的才能,用意是好的,目的也是对的,但与她相处的过程却总是意外频发,并不像收留文远他们那样一帆风顺。她任性,不羁,还带着几分犀利,对他这个皇子应有的礼貌,更是半点没有。
但是元煜并不讨厌,将她留下的心思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果然是爱才之心么?
元煜想了想,觉得大概如此……
正出神,一只小瓶子递过来,“还你。”
元煜看看那瓶子,回头,初华已经穿好了衣服。
“留着吧,”他没有接,“你这伤不是一时半会能好。”
初华想了想,觉得也对,把药瓶收起来。
一时无话,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和马蹄行走的嘈杂声。
初华瞅瞅元煜,或许是刚刚经历一场意外,或许是身处黑夜,她的心思冷静下来。初华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想去过往种种,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虽然做事奸猾舌头略毒,但终归待她不差。
片刻,她轻声道,“那个,你……其实挺好的。”
元煜讶然,看向初华,光照昏暗,看不清表情。
突然得到她这般褒奖,元煜有些受宠若惊。
“是么,多谢。”他说,“为何突然这么说?”
“想到了就说了。”初华道。
元煜扬扬眉,觉得这一点倒是实至名归,自己没什么可反驳的。
“知道就好。”他淡淡道。
初华想了想,觉得心底的那个想法似乎考虑成熟了,过了会,道,“以前的话我收回,我可以继续帮你钻研那些火器。”
元煜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目中亮起了光。
他感到十分意外,这个小家伙今天是怎么了,吃错了药全都想通了?
“不过我有要求。”初华道,“我要是何时想回中山国,你不能阻拦。”
“那当然。”元煜露出微笑,这是很合算的买卖,对于她的本事而言,这算得什么条件?他问,“还有别的要求么?一并说。”
“暂时未想到,想到再说。”初华只觉扬眉吐气,骄傲十分。
*****
元煜加强了警戒,那次遇袭之后,再也没有再遭遇过刺客。
初华也在第二日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不过,她发现,众人行走的路线开始弯弯道道起来,今天往东,明天往北,与既定的去向全然不一样了。路程过了一半之后,元煜收到一份密信,看完,露出笑容。
“去过互市么?”他元煜忽而看向初华,问道。
“互市?”初华眨眨眼。
一场大风刚刚刮过风,天空澄净。
沙邑座落于边境,临近大漠,因设有最靠北的互市而闻名。这是一个不小的城邑,内地的各色货物和外族的特产,每日源源不断地从各处城门运送进来,又运送出去。这城邑由汉人管理,却囊括着各色人等,汉人、匈奴人、羯人、羌人、氐人……甚至遥远的身毒人,都能在这里见到。
初华穿着一身胡人少年的衣服,跟着元煜等人,骑着骆驼,扮作商旅的模样,在沙邑的城门前等了好一会,那守门的军士才验完了文牍,放他们入城。
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处街道皆商铺林立,大小买卖都有,熙熙攘攘,人口之繁盛,让初华咋舌。
“原来这就是互市。”她好奇地看着路旁一个吹笛子让毒蛇起舞的人,片刻,又转向一队豪华商旅,骆驼上满载着货物,还坐着几位浑身金灿灿的胡姬,轻纱掩面,香气夺人,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那是要卖到中原去的舞伎,”田彬难得遇到有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跟她并排走着。叽叽喳喳,“中原里的富户如今喜欢养一两个胡旋舞跳得好的胡姬,宴会请客,倍有面子。”
“那肉也不错!”初华又盯着街边一处热闹的食肆,门口,一直整羊放在炭火上烤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健硕胡人正在给客人割羊肉,刀子使得漂亮,教人看着便想流口水。
“那可是这边最负盛名的美食,”田彬笑嘻嘻,“等会安顿下来,我等也去吃些。”
初华心花怒放,看看坐在马上的元煜,他贴了一脸络腮胡子,穿着宽松的衣袍,还缠着头巾,看上去,就是个常年行走的商人。
先前看到他装扮成这副模样的时候,初华就有些佩服。这个朔北王,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顾忌都没有。
“为什么殿下要扮成商旅?”初华不解地问,“他是朔北王,直接过来不就是了?”
田彬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色,不答却问,“你可曾发现,这里没有朔北军的军士?”
初华四周看了看,的确,无论是城门查验文书的,还是街上巡视的,都不是朔北军的军士,服色并不一样。
田彬道:“沙邑有沙邑都督府,自设府兵。朔北军不驻此处,便不是殿下的地盘,殿下不过来此看看,要是顶着朔北王的头衔,那可就两样了。”
初华点点头,又问,“此处既然在朔北,为何不让朔北军驻此处?”
“啧,你可知晓这互市每年税前能收多少?自从殿下来了朔北,这里就没打过仗,朝廷这不是防着殿下分钱么……”
初华想到皇帝那副模样,不禁讪然。这两兄弟,在算计别人的方面,倒是实打实是一家子。
“还有一事。”初华想了想,问,“殿下来这里,要做什么?”
*****
沙邑以市而生,故并不似内地一般,日落之后即闭市。
太阳在天边落下,夜幕降临,各处商铺虽关门闭户啊,食肆酒楼却灯笼高挂,风中飘扬着乐声和食物的香气。
城中最好的伎馆,在沙邑的北边,叫琉璃馆。此时,灯火通明,虽不算得门庭若市,来往者却都是衣锦饰金的富贵之人。
鸨母高氏是个半老美妇,在馆中迎来送往,一双精明的眼睛,能在看到人的片刻分辨出身家如何。
门外传来仆人热情的声音,高氏听得语气,忙出门去,看到来者,即刻笑靥如花。
“安公子!”她迎上去,热情道,“您可来了,上次别过,妾这盼星星盼月亮,数着日子过了好几月呢!”
被称为安公子的人,衣装贵气,左耳上的耳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从衣服到指环再到皮靴,皆是宝光四溢。难能可贵的是,他是一个年轻的胡人,生着一双褐眸和棱角分明的脸,高氏身后的女子们瞅着他,皆神色娇羞。
他看着高氏,微微笑了笑,“夫人,要一间上房,宽敞清静的。”
“知道!”高氏道,“安公子最喜欢的那间,妾可一直备着。”说罢,施个礼,亲自引路。
灯光如星辰相映,琉璃馆各处厢房,琵琶声和胡笳声此起彼伏,酒客们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安色伽让从人打赏了鸨母等琉璃馆众人,关上门,楼下的嘈杂声登时消隐不见。
安色伽神色慵懒,将外衣脱下,扔到榻上。他穿着一层轻薄的单衫,宽敞的领口下,胸肌壮实,腰间的金刀镶嵌着宝石,锃亮发光。他望望四周,推开窗,一轮新月挂在当空,从高楼上望去,沙邑的千家灯火尽收眼底。
“主人,”从人过来道,“那王公子回信了,说半个时辰之后就到。”
安色伽颔首,问,“王公子说他亲自来么?”
“正是。”从人道。
安色伽弯起唇角。
疏勒国的安氏,是王室的旁支。安色伽在家中是长子,不喜欢贵族的声色犬马,却爱好经商。他颇有生意头脑,几年来,通过贩运丝绸和马匹,渐渐成为闻名一方的富商。不但拯救了颓败的家族,更使得他在国中声名鹊起。
今夜要见的人,对他有些重大的意味。因为安色伽的第一笔马匹生意,就是这位中原的王公子带来的,也正是那笔生意,让他攒足了发达的底气。
虽然是个大客人,但安色伽从未见过王公子其人。他声称出门不便,从前的买卖,都是派从人来达成的。
他时常疑惑,这位王公子,每次购入的马匹虽不多,却都是上好的种马,价格不菲,且付款爽快。
在商言商,安色伽很少过问每一笔货物的去向,但他不是傻瓜。西域的马匹是宝货,各处盘查严厉。别家贩马往中原,总免不得磕磕绊绊,可他与这位王公子的马匹交易,却从来不曾遇过麻烦,他直觉这位王公子,应当有些来历。
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安色伽颇感兴趣,故而接到王公子相邀面谈的消息,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了沙邑。
盛装的优伶来到,在厅堂中奏乐歌唱,声音妙曼。舞伎踏着旋律扭动腰肢,身上的金丝银片随着动作响动,丁丁悦耳。
装扮美丽的侍女捧来珍馐佳酿,深红的葡桃酒盛在琉璃杯中,流光溢彩。
安色伽倚在软枕上,将手中的琉璃杯微微摇晃,欣赏着舞伎诱人的姿态,双眸似笑似醉。
门外传来低语声,未几,推开。
安色伽望向前方,一个中原男子迈步进来,玉冠锦衣,步子不疾不徐。
他面容英俊,才进门,安色伽就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文质彬彬,却暗藏着气势,教人不得小觑。
安色伽有些诧异,原以为这位王公子大概是某个脑满肠肥的富商化名,没想到还真是个年轻人。
乐声停下,安色伽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深深地行个胡礼,“王公子。”
“安公子。”元煜看着他,淡淡一笑,还礼。
作者有话要说:别催了,我也想写快些让这俩今晚就滚床单,但是无法跳过啊T T
☆、第38章 沙邑(下)
元煜虽然把初华带来了沙邑;却显然不打算将她带在身边。
在一处漂亮的客舍里落脚之后,田彬给了她一袋钱;笑嘻嘻地说,“殿下说了;你可以到市井里去,这边店铺要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关门;你可以尽管走一走。哦,殿下还说;让你切记带上那些防身的物什,还有别惹是非。”
初华看着那袋钱;心里别提多高兴;满口答应。
“那……殿下呢?”初华眼睛转了转;问道。
“殿下么,”田彬眨眨眼,“殿下要去办事。”
“什么事?”
“这不能告诉你。”
初华皱皱鼻子,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了不起,不说便不说吧。看着钱袋,复又心花怒放。
说实在的,初华已经许久没有逛过市集。这沙邑如此繁华,不亚于内地的大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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