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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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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急之中,却听背后方向一声啸响,她奋力抵住攻来的刀剑,回首一望,却见一道钩索破空飞来。那顶端弯钩恰好穿过窗子,扎进了窗台缝隙。有人自半空掠来,探身扣住窗子,朝着她叫道:“双澄!”
   她在浓雾之中惊道:“师傅!”
   丁述一手攀着窗子,一手紧握银枪,再度急切道:“底下已被包围,还不快走?!”
   此时端王早已将官家交予亲信照顾,挺身上前挥剑直指,叱道:“将这些叛党全都拿下!”
   双澄霍然回身,伸开双臂挡在禁卫近前,将受伤的冯勉护在身后,怒睁着双目望着端王道:“王爷,我们本不是要想夺什么皇位,官家早年前犯下的过错,难道就永远不能被承认?傅家与所有枉死的将士们,难道就永远要含冤地下?!”
   端王皱眉道:“就算你有再大的冤枉,也不能以下犯上!再者说,官家为国为民多年操劳,怎会如你说的那样草菅人命?!我看你才是被人蒙骗,以至于犯下大错!就此扔下武器跪地请罪,或许念你年纪尚小,还能从轻发落……”
   他的话还未说罢,冯勉已发出阵阵冷笑,忽而拽着双澄的衣袖,道:“你瞧,你心心念念觉得端王和九郎都是好人,可是到了这关头,谁又会听你的陈说?”
   双澄的身子晃了晃,浓烟渐起,火苗哔哔剥剥地乱舞。
   “九郎呢?他……到底做了什么?”她哑着声音问道。
   端王目光沉定,侧目望了望跌坐一旁的官家,朗声道:“若不是九郎假意答应了淮南王谋权篡位,暗中通知于我,此时此刻,只怕官家已被你们逼迫得走投无路!”
   官家背后血流如注,在极度虚弱之中兀自挣扎道:“快杀!杀了这些乱党!”
   话音刚落,冯勉却忽然抓起地上散落的长|刀,发疯一般冲向被众人护着的官家。
   禁卫们不等端王下令,迅速出刀围堵住了冯勉的攻势。
   寒光交错,血肉横飞,他的赭色衣衫被钢刀划烂,碎成片缕。急红了眼的双澄扑上前去营救,却被冯勉一把推向窗边。
   “走!”他的脸上已溅满血污,狰狞着朝她叫喊。
   她的银索才射向一名禁卫,左臂已被丁述牢牢拽住。
   “不能把他留下!”她悲声回望,丁述却只无奈地望了远在人群后的官家一眼,转而带着她退至窗口。
   那根锁链还悬在半空,一端扣着窗子,另一端隐入对面的大树枝桠之中。
   冯勉已倒在了乱刀之下,丁述银|枪急旋,横挑起当前冲来的禁卫,将之狠狠甩向楼梯。
   “保住自己。”他退后一步沉声说着,一把将双澄推上窗台。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霾重重,天际乌云袭来,风声大作。双澄在仓促中回望塔内,烟雾弥漫,端王默然站立远望,丁述的身影已与禁卫们缠斗不分。
   “快走!”厮杀声中,依稀听到的还是师傅的声音。
   她咬牙想要往外飞纵,却在此时,官家嘶声喊道:“放箭!休要让她逃走!”
   端王一惊,才欲阻止,近旁的禁卫却已扣弦发箭。
   嗖嗖数声破空尖啸,白羽利箭朝着窗口方向疾射而去。
   双澄的身影在窄小的窗口晃动了一下,很快就被扑涌而起的浓烟遮蔽不见。
   ******
   锦绣旌旗在低空招扬,银甲兵士们策马疾驰,繁塔之下已是遍地死伤。
   “殿下,前面就快到了!”一身戎装的季元昌勒住缰绳朝着后方的马车道。
   九郎推开车窗远望繁塔,那九层高塔之巅却已燃出阵阵黑烟,熏染得天际云层亦更为低沉。
   “双澄还没出来?”他焦急询问,季元昌朝那边望了一眼,忽惊愕地指着塔顶方向,“殿下,那边,有人站在窗口!”
   九郎闻言一惊,可隔着甚远却看不清高处站立的到底是谁。他急急忙忙下了马车,却听一声渺远啸响,那个遥遥立在烟雾中的人影已突然直坠而下。
   长长的衣带飘散在风中,就像一只从云间跌落的燕子,曳着尾羽,划过灰蓝天幕,消失在遥远的一隅。
   他踉踉跄跄往前追了几步,想要呼喊她的名字,却发觉自己竟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而不远之处,双方的士兵正厮杀成群,瞬息之间,鲜血便溅了一身,一脸。


☆、第105章 韶光回首即成空
  ?乾祐四年春夏之交,淮南王赵锐笼络已故将军傅泽山旧部,图谋谋朝篡位。
   繁塔之战只是阴谋暴露的开端,冯勉虽死在了大火之中,淮南王却趁乱离开。此后,边境战事紧急,官府加倍征兵调往北方,离汴梁最近的淮南等地百姓纷纷暴动,大批兵马趁势集结,与朝廷的军队展开了大战。
   这一场争夺天下的战役持续许久,直至端王联合了数名老将先平定了边境,随后再击败了淮南王部下的几支精锐军队,局势才渐渐偏向于朝廷这一边。
   冷清的中秋过后,叛军最后的三万兵马在淮河附近被围困两天两夜,淮南王率领近百名精兵妄图冲出重围,却被端王带人在河边设下埋伏,横生拦截。
   乱战之中,淮南王身中数箭跌入淮河,端王部下正欲上前擒获邀功,却有一艘小船自芦苇荡中飞速行来。船头一名女子跃入滔滔河水,将奄奄一息的淮南王拖上小船。可此时大军已经杀尽了淮南王仅剩的部下,战马踏碎河面,扬起飞溅的水花,朝着河中奔来。
   “王爷,这次事败,二公子是否逃脱?”一身湿透的凌香抱着淮南王哭问。
   从始至终,都没人告诉她,常伴九郎左右的冯勉就是傅昊。十六年前她不过是阿蓁娘子身边的小丫鬟,而二公子长身玉立,一言一笑尽带风采,何曾注意过她一眼?尽管如此,在漫长隐忍的等待中,衣袂翩翩的二公子化为一个完美而又模糊的影子,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
   而事实上,他毁身入宫,卑躬屈膝,模样已改,早不是青葱少年俊美郎君,又岂会轻易容许别人知晓?
   淮南王的唇边泛起苦笑,他躺在船头,模糊的视线中只隐约望到灰暗的天色。
   他吃力地抬了抬手,断断续续道:“二公子……他很安全,会为你我复仇……”
   凌香听得此话,潸然一笑,好似了却了所有心愿。
   大军先锋已手持长刀跃向船头,战马恢鸣,铁蹄高扬。她却信手掷翻一盏油灯,那船板上早已洒满桐油,一经火燃,迅速蔓延,转眼之间便成了莽莽火海。
   河岸边,端王策马而立,望着染红天色的大火,许久不语。
   ******
   叛乱最终平息,端王赵令谦护驾有功,加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封邑万户。
   潘太后虽在暗中与淮南王串通,但因她毕竟身为太后,官家也不能对她严刑以待。只是潘家上下尽被铲除,宝慈宫中的内侍宫女全被更换,虚弱无力的潘太后躺在病榻之上,再也见不到有人前来问候。
   所有与淮南王一党有关联的人,一个都没能逃脱。
   申王勾结乱党,图谋不轨,在官家回宫之后随即被擒。
   而九郎在从繁塔赶回大内之后,也被禁军刀剑相向,押到了官家近前。
   虽然端王力陈内情,若不是九郎在淮南王面前虚与委蛇,端王就不可能假布迷局,让人觉得他被困在边境,更不可能率兵一路疾奔回京护驾,季元昌也不会假装听令离开,最后又带人围困繁塔救出官家。然而官家却还是寒着脸,忍着剧痛摇晃着走到九郎面前,只问了他一句。
   “那个叫做双澄的,也是淮南王乱党中人,你是不是知晓此事?”
   九郎跪在官家面前,抬头望着他,道:“最初不知,后来知道。但她并不是想要谋朝篡位……”
   官家拂袖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既然知道,为何隐瞒不报?!”
   他怔了许久,知道官家这样问话的原因。就算自己考虑再三,甚至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最后的结局,也未能令所有人满意。
   如果他巧舌如簧再加辩解,或许可以跟双澄划清界限,可是他,不愿那样做。
   在他心里,纵然双澄已被归为乱党中人,她也是属于他的唯一。
   九郎垂下眼帘,朝着官家端端正正地叩首。
   “臣隐瞒不报,是因为,不愿让双澄死。”
   声音清浅却决然,击中了官家的心肺,让他勃然大怒,不顾身子虚弱,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那你就愿意让朕送死?!”
   ……
   后来,申王病死在诏狱,子女妻族尽被流放岭南。
   广宁郡王赵令嘉因与淮南王一党颇多瓜葛,又难以自辩,亦被囚禁诏狱之中。其时潘党势力已经土崩瓦解,太后躺在宝慈宫中无人问候,竟连九郎入狱都未曾知晓。
   她早已病入膏肓,众人都以为她活不过夏天,可她却还艰难地活了两月。尽管最后的日子里只是躺在病榻苟延残喘,宝慈宫亦成了清冷寂寥之地,她还是依旧执拗地等着。
   几乎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艰难地活着,当端王平定淮南王叛军,赶回大内之时,潘太后已经到了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刻。
   “九哥呢?为何再也没见他来看我一眼?”她抓住端王的手,嘶哑着声音问道。
   端王一怔,低声道:“爹爹不准他来……”
   潘太后咳喘了一阵,双目发红,颤声道:“你告诉我,九哥还活着,是不是?”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父皇,最后不会比我好过……”潘太后嘴唇发青,说话吃力,却还颤抖着手从枕边取出一物,交予了端王。
   “留着九哥……不要赶尽杀绝……否则,就会与你父皇一样……”
   端王低头看时,那是一卷杏黄卷轴,上有滴蜡密封,看不到其中写着什么。
   但他已经猜到了卷轴里的内容。
   “嬢嬢放心,此物藏在我处,待有用之时自会取出。”
   潘太后缓缓颔首,双目渐渐失神,唇角却还在翕动。端王凑上前听,她念着的还是“九哥”。
   然而直至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等到九郎的到来。
   ……
   乾祐四年秋,潘太后薨。
   葬礼虽恪守祖训,但官家毫无哀悼之色,大内中也只是按照惯例悬白垂吊,几乎听不到哭声。
   唯有出殡那日,呜呜号角声为风所送,传至远在阴冷角落的诏狱。
   九郎低头坐在墙角,听到那如泣如诉的号角之音,好似从漫长的迷梦中醒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起,可是高高的砖墙却挡住了他的视线。
   只有抬头间望到的一小片天空,蓝的让人心颤。
   一枚纸钱被风卷来,落在了铁制的窗栏之间。但当他伸手想去触碰的时候,又一阵风来,将那已经破碎的纸钱再次吹走,不留一丝痕迹。
   他失魂落魄地背倚着砖墙,缓缓跌坐了下去。
   ******
   潘太后的葬礼结束后没过几日,便有臣子在早朝时提出既然要肃清乱党,就不该让赵令嘉长久待在诏狱,他在淮南王与潘党之间左右逢源,必定是心存不轨,理当处以极刑,以绝后患。
   官家听了这话,并未露出明显的不忍之情,相反却好似早已有了打算。
   正待下令之际,范学士却高呼万岁下跪求情,并取出了一卷杏黄卷轴。
   缓缓呈开的卷轴上,是潘太后亲笔书写的文字。
   短短数百字,自九郎生母吴皇后家族对朝廷的功勋说起,兼及九郎素来生性纯良,虽与太后关系密切,但从无结党营私之心。即使屈服于淮南王一党,亦是为了赢得时机等待端王赶回,实乃隐忍之计,请官家无论如何要念及父子亲情,休要枉杀了九郎。
   这一番肺腑之言在崇政殿上宣读出来,倒让群臣无言,官家本要狠下的命令亦无法顺利说出。
   太后虽死,名望仍在。作为官家,他不能当众驳斥,更不能故意作对。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须发苍白的范学士一眼,颓然倚坐在龙椅之上。
   数日后,范学士以年老多病为由请辞还乡,官家并未挽留。
   一纸诏书飘下。赵令嘉虽揭露了淮南王谋朝篡位之心,但不该在最初隐瞒不报,贻误时机,更险些使得官家遭难。念在其本无异心,故免除死罪,削去郡王之位,斥出汴梁迁居河间,从今后不受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居处,更不可擅自入京。
   ******
   九郎离开大内的那日,秋风萧索,满目木叶已尽金黄,被风一卷,成片成片地掉落了下来。
   荆国公主前来送行,本想着不能在他面前流露悲伤,可看到九郎形单影只地坐在简陋的马车上,身边只有两名杂役,连个亲信都无,便觉悲从中来,不由泪水涟涟。
   九郎却很平静地看着她,道:“允姣,不要难过。汴梁已不是以前模样,我就算再留在这里,也并无什么意义了。”
   “可是河间气候比这寒冷得多,我怕九哥承受不住……”她红着眼眶,偷偷递给他一个包裹,小声道,“你没有了俸禄,以后会过得艰难,这些银两给你……”
   他低头看了看,摇头低声道:“这是宫中的东西,我不能再拿。”
   “这里面有些是我的,还有些是五哥的。都是我们平日的花销,谁还能管?官家我也不怕,我已经好多天没跟他说话了!”荆国公主强行将那包裹塞进了马车窗子,还未与九郎再多说几句,在旁押送的官员已经拱手出声,说是不能再耽搁下去。
   她还待挽留,九郎却道:“时间不早,你也该及时回去。以后我不能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不能总是逞强任性……官家……他虽是你的爹爹,但终究还是新宋的君王。”
   荆国公主怔怔地望着他消瘦的脸容,忽道:“九哥,你一定还能回到汴梁的!”
   他淡漠地笑了笑,眼里没有温度。
   车夫扬鞭,马车碌碌起行,萧萧风中木叶簌落,荆国公主站在宫道尽头,望着远去的灰影,眼泪纷纷。
   ……
   九郎本恳求官员让马车绕着皇城一周,但这个请求也被拒绝。
   宣德门沉沉开启,朱色底子金色铜钉,兽形门扣耀出灰冷的光。绵长钟声幽幽响起,他临窗回望,那飞阁流丹的宫阙檐角渐渐消隐于天幕,空余琉璃色彩,纷落在云端。
   车出汴梁内城时,季元昌策马赶到,送来一个用青色锦缎包裹的盒子。
   “那个院子已经被查封,所幸臣早就派人去过,才留下了这个。”季元昌用身子遮蔽了官员的视线,示意九郎将东西收好。
   九郎握着那盒子,心绪低沉。
   “她的下落……一点讯息都没有了吗?”末了,九郎还是不死心似的抬头问道。
   季元昌失落地摇了摇头。
   那日他们目睹双澄自繁塔跌下,眼见一缕横索倾斜而下,她的小小身影划过长空,就此消失在莽莽林间。四周都是抵死拼杀的士兵,九郎与季元昌赶到那片林子之时,却只见半支断箭,一地鲜血,却不见双澄人影。
   他不能在众人面前追寻双澄下落,只能委托元昌派出心腹暗中搜寻,可是直至他们回了大内,繁塔那边的祸乱已经平息,都没有双澄的消息。
   此后朝廷派兵镇压乱党,边境又风波不断,整个新宋仿佛被卷入了无尽漩涡。他入诏狱,封号被废,太后病逝,许许多多的事情纷至沓来,然而那个失踪不见的少女,却始终不再有一丝音讯。
   在诏狱的冷清时光里,九郎甚至怀疑,那个跌下繁塔的,究竟是不是双澄。
   可若不是,被大火吞噬的繁塔,难道就是她人生的最后归宿?
   抑或是,她站在那高耸的塔顶,望到了极力赶来的他,却觉得他不过也是向着官家,最终将他们这群人逼到了绝境,故此就算还残存性命,也再也不会见他。
   很多的想法,只能积蓄在心底,没人能倾听。
   “殿下……”元昌还是习惯性那么叫他,九郎一省,抬头看了看他,疲惫地倚在背后车壁,“你为我做了许多事,多谢。”
   元昌拜道:“殿下对臣很好,臣自然愿意竭诚效忠。”
   “我已经不是广宁郡王。”九郎淡淡地笑了笑,“相对而言,五哥更需要你的忠诚。”
   元昌愣了愣,马车又徐徐启程,车轮碾过坚硬的青石,驶向辽远的前路。
   天际有飞鸟成群掠过,再出了前方城门,汴梁就会渐渐消失在身后。
   车帘落下,马车中光线黯淡。九郎低头,轻轻打开青色锦缎,露出了那个古朴雅致的梳妆盒。
   那是他当日在汴梁城中送给双澄的东西,一直留在她曾住过的小院。
   里面虽有锦缎衬托,却没有一点点首饰,空空荡荡,正如他曾给过的许诺。
   那时的她却将这个没有多少价值的首饰盒视若珍宝,高兴地笑着,捧在手里不舍得放。
   对于她而言,只要有他的真心,就可胜过世间万千珠玉。可最后,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塔顶跌下,独自飘零离散,消失在混乱的血战之中。
   他从袖中取出她当日送还的双燕荷包,放在了空荡荡的梳妆盒里。马车颠簸中,他听到城楼上号角又起,想要将盒子盖上,手指触及之时,却觉心间沉坠难忍。
   往事就如这般,看似已然空空,却始终无法封存遗忘。


☆、第106章 春来雪尽时相见
  ?河间位于宋辽边境,因为前番战事不休,已是生灵涂炭,万物萧索。
  ?九郎自汴梁被贬斥至此地,虽不说是流放,但没了封爵王位,与罪人也相差无几。地方官员早知他的身份,按照朝廷的吩咐给他准备了简单住处,还专门派人交待,如果没有特殊事情就只能待在小院,不能擅自离开河间。
   他默然点头。
   当此境遇,还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从汴梁出来,只有一辆马车,两名杂役相随,身边再没有可亲近之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九郎甚至不知道冯勉是不是从第一次接近他讨他欢心起,就始终戴着一张笑嘻嘻的假面具。
   在他的印象中,冯勉一直都和和气气,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他孤独的时候,冯勉会抱来小猫逗他玩,他生病的时候,冯勉比谁都着急。
   直至繁塔之后,他从端王那儿得知了真相,还会在梦中回到太清宫。那里有一座古井,明月升起,双澄光着脚丫坐在井畔的树枝上,脸蛋圆圆的冯勉就在不远处朝他招着手,笑盈盈地道:“九哥,双澄在这里等你呢!”
   然而梦醒之后,唯见一床清月,眼前什么都没有。
   ******
   他就这样在河间生活着。一所偏僻的小宅院,两名不甚熟悉的杂役,日子寂静如水,与寻常百姓相比或许已没有很大的差别。
   北辽军队虽已撤退,但此处毕竟遭遇了大战,许多当地百姓早已逃至他乡,就算是战争平息了,城镇间亦很是萧条。
   九郎很少会离开宅院。
   除了有一次,他听杂役说起河间城外有一座山,站在山巅能望到周围各州县。他心有所感,不由问起:“可以望到真定府的苍岩山吗?”
   杂役也不是当地人,想了想答道:“真定府离这儿可不算太近,应该是望不到的吧。”
   然而九郎却将此事当了真,次日一早就请马夫载着他出了城。
   漫漫沿途并无什么好景色,山路亦很是崎岖,九郎还是撑着手杖独自上了山。道途艰险,他走得异常吃力,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上到了山顶。
   山风浩荡,四望渺茫皆是原野,暗红色的夕阳缓缓沉落,乡间的农妇在唤着晚归的孩子,声音绵长悠远。
   只有最遥远的天幕之下,隐约能望到另一座山峰的黛影,可是他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真定府的苍岩山。
   暮色渐渐浓郁,他在山顶寂然坐着,看失群的飞鸟自天际划过,最后消失在云端。
   ……
   因着这一次擅自离开河间府,回到城中的九郎被州官严加盘问,听那官员的意思,似乎还要上报朝廷。他早已将这些置之度外,也没有任何申诉。然而后来此事却又不了了之,他手下的杂役去打探消息,说是州官本已派人禀告,却被朝中某人阻截了消息,将那使者遣送了回来。
   果然,自那以后,州官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善。连杂役都偷偷跟九郎说,朝中的人必定是给了州官好处,才让他躲过了一劫。
   九郎却并未轻松。他猜得到是谁在替他周旋,然而这样的事若是被官家知道,最终吃亏的还是端王。
   此后他再也没有擅自离开河间府,只是长久地待在那个安静的院子,听着墙外的车马辚辚。
   荆国公主起先还有书信送来,说些宫闱琐事。但后来因为官家要给她指婚之事,她与官家又更为不和,也许是因为心烦意乱,连书信也渐渐减少了。
   冬去春来,又是草长莺飞,又是繁花似锦,纵然是北方边境,也有暖阳薰薰,可是九郎还是离群索居,对汴梁的事情知晓的也越来越少。
   他来到河间的第二年,荆国公主又派人送来书信,说是自己要被嫁给一个新近提拔的文官了。信中只寥寥数语,好似已经抗争至疲惫,没有了年少时的决绝。
   他本想回信问一问季元昌的近况,可又担心自己的好心给他们带来困扰,故此还是作罢。
   然而原定的公主出降日期还未到来,京中却传来消息。
   官家在出巡的途中,遭遇刺客袭击。
   ******
   那次袭击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官家那么多年来除了祭祀祖先之外,几乎从未远离过汴梁。然而初夏时节,宫中新册封的贵妃为官家诞下小皇子,使得官家欣喜万。贵妃想要光耀家族,官家听闻其娘家父兄将应天府治理得甚好,便在小皇子满月之后离京去往应天府巡视。
   行刺之事便发生在官家离开汴梁的第七天。
   据说当日大雨连绵,銮驾本已打算抵达驿馆休息,却在半路上杀出一伙蒙面人。为首之人手持银枪孔武有力,趁着同伙与禁卫们厮杀在一处,径直自马背跃起,一枪刺向官家的銮驾。
   寒光凛凛的枪尖扎破杏黄帘幔,紧贴着官家的衣衫划过他的肩头,将他吓得面无人色。
   那人还待再刺,枪尖却被龙椅卡住,一时无法拔出。大雨之中,官家跌下銮驾,所幸禁卫们迅速冲上将其护在中间。那手持银枪的蒙面人眼见一击不中,倒也没有恋战,飞身上马,招呼着手下飞速离去。
   “追上这群乱党!”官家脸色惨白地厉声大喊,禁卫们才刚追出数丈,却听后方惊呼连连,竟是官家昏厥了过去。
   追捕刺客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下来,当务之急是将官家送回汴梁。
   回京的途中,官家高烧不止。待等太医们赶到之时,官家还能睁开眼睛,可是神智却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动不动就浑身冒汗,呼吸不稳。
   他本就在繁塔受过重伤,此番遭遇行刺虽未再未受外伤,但大雨之中惊吓过度,竟引发了旧伤,加之连年来操劳疲惫,终于支撑不住。
   皇后和妃子们啼哭不已,端王前来探望。形容枯瘦的官家躺在病榻,不时地陷入噩梦之中。梦中总有一群面目全非的将士自血泊中爬起,阴魂不散地围着他,追着他,口中哑哑做声,双手直掐向他的咽喉。
   他在惊惶中无处可逃,就算睁开双目,面前也是重重压压的人头,一双双凌厉的眼,好似要将他审度到底。
   “傅泽山……赵锐……你们都已经死了,奈何不了朕!”处于半昏半醒中的官家兀自叫喊,端王听到喊声,急忙跪在床前安慰:“爹爹,这里没有乱党,寝宫外都是可靠的禁卫,再没人敢谋害爹爹了!”
   官家却还在喃喃自语,伸手在半空划拉了几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端王跪行至床头,按住官家的手腕,焦急道:“爹爹,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太后要来拉朕……”官家已经辨不清现实与虚幻,半睁着眼道。
   “这里也没有太后嬢嬢,臣是令谦。”端王认真地跟他说了两遍,官家才好似明白了一些,怔怔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官家又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朕的其他皇子呢?”
   端王一怔,只得答道:“因为怕人多打搅爹爹休息,信王与其母在外等候,爹爹要见的话,臣这就让他们进来。”
   “信王在外面……”官家含含混混地念了一句,忽张了张唇,颤巍巍道:“雍王和申王呢?还有九郎呢?是不是见朕病了……就不来看朕了?”
   端王心中一沉,叩首道:“爹爹……雍王和九郎早已被废去王位,没有您的宣召不得进入大内,申王……不是病死了吗?”
   官家的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端王正想趁此机会劝他让九郎回京,可隔了一阵,官家却喑哑着嗓子道:“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不孝子!”
   端王愕然,已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
   官家的病情不断反复,脾气也暴躁起来。数日后端王再去看他时,他还是只能躺在床上,时不时地犯糊涂,却居然要端王去取奏章 来给他看。
   “爹爹不必着急,朝中事情自有臣与诸位大臣们为爹爹分忧。”端王一边劝解,一边从药罐里倒出汤药放在桌上。
   官家费力地点点头,此时外面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想来是贵妃带着小皇子过来探望。官家想要开口,端王却已先回头对近旁内侍道:“官家身体虚弱,禁不住孩子哭闹,请贵妃将小皇子带回,等以后再来探视。”
   内侍应声退出,官家的脸色却阴沉下去,抓住床栏道:“朕还未发话,怎容得你做主?你是不是也要像淮南王和申王一样,想着将我的权抢走?!”
   端王低眉道:“臣不敢,臣也是担心爹爹龙体不适。爹爹现在要多加休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将手边的药碗递送了过去。
   官家喝下几口汤药,乏力地咳喘了一阵,道:“那是自然,朕还要等着小皇子长大成人……”
   “是,臣也希望爹爹早日康复,朝中大小事务都离不开您。”端王谦卑地俯首道。
   ******
   然而官家并未能康复起来,三天后的清晨,内侍前去伺候他喝药,却发现他已经半睁着眼睛断了气。
   能够继承皇位的仅剩了两位皇子,信王懦弱胆小,端王顺理成章 地成了新帝,改年号为熙元。
   官家驾崩下葬,九郎都未能回京。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但九郎所犯的事情牵涉太深,不在此列。
   又 过数月,荆国公主来信,说是她此前的未婚夫因参与党争而被罢官,婚约就此作废。然而经历那么多事之后,朝中众臣都觉得她命格不祥,没人再敢为她做媒。此时 季元昌却向新帝恳求将荆国公主下嫁于他,新帝问过公主之后,便应允了此事,只是要等到出孝之后才可正式成婚。荆国公主还说,她向五哥请求让九哥回到汴梁, 但是五哥说自己登基未久,若是急于给旧事翻案只怕招致群臣非议,故此还得让九郎再耐心等待。
   九郎接到此信时,庭院中虽已寒意初降,天色却尚好。
   “出去走走吧。”他放下信,对杂役说道。
   一辆马车载着他出了门,在河间城街上漫无目的地前行。
   车窗始终都是关着的,但他却几乎能凭着窗外的声响知道马车行到了何处。河间的大街小巷其实他早已经过无数次,但他去不了更远的地方。
   帘子微微晃动,淡薄的阳光透过疏密不一的布缝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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