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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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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有太监进来回事,“老祖宗,万岁爷来啦。”那太监紧身后退,忙打起香橼络儿,将皇帝让了进来,皇帝身后带来两个着匾的太监,梁九功侍在一旁请了安。
  皇帝一进殿,给太皇太后请跪安,“老祖宗万福金安。”
  这时,皇后也忙起身给皇帝行了万福礼。
  太皇太后眯着眼,上前欠了欠身,“起喀,快给皇帝看座。”又指着那匾问道:“孙儿啊,今儿才回来就这么劳师动众的,这又是个甚么物件啊?”
  “回皇祖母,是孙儿在南苑所书,南苑也是前明的苑囿行宫,虽在隆庆年间日渐荒芜,早已衰败不堪,但孙儿想在亲政之后修建那里的几处行宫和庙宇,作为演练八旗劲旅练武之所,不单如此咱们宫里头也要去旧更新,将前明的匾额尽数换去,此第一处便是皇祖母这里。”
  太皇太后含笑道:“皇帝有心啦,教他们抬近些给我瞧瞧。”
  两个小太监低首上前挪了几步,太皇太后扶着皇后的手下了条炕,弯着身子细看那镶有万寿龙纹的匾额,见上面大漆填金四个硕丽之字“四星容华”,笔锋之间天姿迥异,高秀圆润之致,若不经意处,微云卷舒,丰神天然,苍劲飘逸。
  太皇太后端详至半响有余,稍稍点头道好,“皇帝的书法又进益了,你八岁学庸训诂,日夜读书,必使字字成诵,从来不肯自欺,孙儿向来推崇董其昌的书法,如今临摹久了便有自己的风骨了。”
  皇帝自谦道:“皇祖母谬赞了,孙儿只是小有进益罢了。”
  皇后瞧着匾额舒心一笑,“四星容华?恕臣妾才疏学浅只知容华,南朝梁简文帝曾有一首《东飞伯劳歌》:‘翻阶蛱蝶恋花情,容华飞燕相逢迎。’只是这四星,臣妾还请问皇上可有出处?”
  皇帝的嘴角弯起深广的弧度来,“皇后不识天文星象无怪,这四星取自《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中的斗魁,即枢、璇、玑、权,喻指德才冠世而为众人景仰德高望重之人,然斗魁又为大秤上的四星,又借以二分为半是一星,四星则正好是十分,故多来用四星冠以‘十分’至深之意。朕以为慈宁宫内有老祖宗坐镇,有皇额娘还有太妃太嫔,以四星容华彰显老祖宗及众母妃最是当之无愧了。”
  皇后仰着脸看皇帝,露出了深深的仰慕及傲娇之情,“皇上圣学高深,素来贤孝,又读大易,观天象,晓知六经要旨,是无不融会贯通的,有君如此臣妾欣慰,实是大清之福。”
  “皇后说得不错,皇上一向笃孝,这也是我既感欣慰的了。”太皇太后接过苏麻喇姑手里热气腾腾的钧窑盏吮了口茶,“家居门庭清肃摒挡实属正当,宫内更应如此,皇帝能想到这一层也很是难得,当初咱们随龙入关,为着除旧布新也清理过那些前明宫殿,只是那麟趾门、螽斯门、百子门不要给我挪了去,先帝在时曾说‘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螽斯羽,诜诜(呻)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这些个名寓意极好,要留着它让咱们的子子孙孙也好福德延绵,繁茂昌盛。”
  皇帝和皇后早就垂手肃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将太皇太后这一番道理听进了心里,皇帝着忙应着,“老祖宗说得是,孙儿知道该怎么办了,孙儿也自当追本遡源并不忘先皇垂念。”
  “这便好了,你们夫妻多日不见,自当还有更多话说,我便不留你们了。”帝后二人依次请了跪安退出大殿。
  廊芜的滴水下,雪梅正泥首趴伏在阶前,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膝,只就从初始的酸麻,渐渐无了知觉,她两眼一抹便从嘴角上溢出一丝苦笑。殿外风吹四面漱漱萦萦,冉冉一线龙涎澹澹飘香,再不过分明。余光惊鸿,眼前掠过石青色长衫的袍角,明黄的绦带轻轻一晃,在她面前驻足了,侍在一旁的慈宁宫掌事太监,也默着头跪下来请安,她将头埋得更深了,仿若不曾知道是他来了。。。。。。
  

  第38章 霎闲风雨

  题记:昏意迟迟,霎闲风雨; 并蒂连枝复戚戚。花间归去; 尽把相思恁孤眠。一段新愁,这回去也似休休。银月当空独自寒,玉人香减入瑶席。
  皇帝着一身石青色万寿云纹便服; 外罩绛色万寿大襟右祍马甲; 织金的镶边; 高高的领子圈金绣绒出峰的边; 头上戴着六合帽,缀沿如筒片金织锦的回纹,冒顶上钉珊瑚,甩着一撮凤尾红穗子。
  皇帝低着头正要问那掌事太监的话,不想皇后随身甫至,那一袭双蝶牡丹金凤地五彩祥云嫣红色的氅袍,翩翩振羽似的遮去了雪梅的身影,皇后蹲安一福; “如今初春; 仍是乍暖还寒,皇上还需添衣; 自个儿要紧着身子才是。”说着,便把圆领式对襟紫檀色绒皮端罩披在了皇帝身上,纤纤指尖一拢将那明黄色暗团龙江绸衬里的左右绦带打了吉祥结,抬着眼柔声道:“皇上,是去乾清宫还是和臣妾回去?”
  皇上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这几日出巡,前朝堆了许多政务急着要朕处理,自然还是要回乾清宫的,待晚膳时候朕再过你那里。”他抬头看看天色,呵了一口雾气,眼前氤氲迷漫着,“时候不早了,别站在这里吹冷风,早些回去罢。”
  梁九功远远地立在一旁,低头伸着耳朵,见苗头皇上这是要准备起驾了,赶紧拍暗号招呼便與打口嗤①警跸,小太监魏珠带着轿撵迎着皇帝上来,哈瓦哈的跪在地上,“请万岁爷上御撵。”
  皇帝的身量十足十显着高挑,凛凛中透着威严,白净面的脸上转回头背着皇后,煞一煞小脸瞬即泛起了铁青色,“退了。”
  魏珠偷眼细瞧,看出了端倪,忙一缩脖吓趴在皇帝脚下,梁九功上来用拂尘一挥,示意给皇帝抬肩舆的太监退下,陪着笑问皇帝:“主子可是要走走?”
  皇帝也未答话,忙不迭地御步而起,匆匆去了乾清宫。
  “皇上出巡这几日,头遭回来就见着了娘娘,可见是结发夫妻,这一见面连说出的话都透着蜜意的柔情,想必这几日是要宿在坤宁宫里了。”皇后贴身侍女锦葵搀着皇后一步步下了石阶。
  皇后随手抚了抚头上微凉的凤花钿子,嫌恶地朝跪在青砖地上的雪梅冷冷一瞥,“还不是托赖老祖宗洪福,近日皇上政务繁忙,已鲜少进后宫了,我即为皇后应当更加尽心才是,晚膳的时候吩咐小厨房多做些皇上平日里爱吃的膳食,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过在一处,这才是正经。”
  掌事太监领着嘉兰姑姑候在东边的廊芜下,只听里面一声令传,便由掌事的领了进去,不多时嘉兰姑姑垂着头,才迈出门槛,朝着雪梅劈头就是一顿暴栗子,她只能用打的来出气了,先打后说也是宫里的规矩。
  嘉兰姑姑弯在她身前,冰着一张脸说:“别瞧你是上三旗的出身,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也照样打你。这回随扈出一趟远门,你可算是露了脸,老祖宗发话要赏你跪在慈宁宫外自省,你头天来还是怎的?把我教你的打嘛打嘛又整扔给我了?叫你不争宠,不拔尖,死心塌地的伺候老祖宗,我还可保你全须全尾的到了岁数出了宫去配人,这回可好你偏不听话,挺大的姑娘被人拎出宫外跪着,臊也得臊死!”
  雪梅捂着头,抬着眼哀声道:“好姑姑,奴才从来没有攀着皇上的心。”
  嘉兰姑姑恨铁不成地咬咬牙花,在她身上拧了一把,“还敢强嘴,依你的意思皇上还上赶擎着你不成?”
  ******
  前儿时下过的雪早已皑皑覆白,苍苍茫茫如万里层云,暮雪之中只影萧索。玉阶当中一条极宽的砖甸子贯于东西横街之上,一对儿呈八字形合开的红底绿蕊琉璃影壁,左右各一,侧护在阆阙深处,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的慈宁宫正殿。
  日暮朗朗下,她立在天街上望着那巍巍宫阙,龙凤金柱及光鲜亮冽的朱漆大门,正自失神地长叹。
  执法太监扫她一眼,耷拉着冷面皮,“我说梅姑娘,你就拾举去罢。老祖宗没赏你‘板著,皮爪篱’就是天大的恩典啦。”执法太监两眼一眯,忙掩住自己的口,“呦,瞧我这嘴说顺溜了不是?平时竟教训那群猴崽子都说惯了的。宫里严令,宫女子面皮金贵不许打脸,刮花了脸,没得葬送了一生的富贵前程。除非,干出些下贱的事来。”
  他这是抹角拐弯的奚落人,当宫女的要把持本分,在御前伺候只准有一是一,不许和皇帝过分亲近,言外之意是说她影儿邪了不正派,轻浮了。
  雪梅心眼子正,自个儿没想过做过的事,从来都是坦荡从容,转首淡淡看着他,半响打个双安,“谙达说得是,多谢您指教。”说着撩起前襟的氅袍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执法太监见她不强嘴,倒觉着吃惊,心里也知道嘴上伤了厚道,干着鸭公嗓清清喉,“梅姑娘。。。。。。”他渍渍迭声,“瞅瞅这名也忒晦气了,我说姑娘可拜过干阿玛了?”
  “回谙达话,奴才进宫不过月余,没福分拜干阿玛。”她跪在地上垂首回答。
  执法太监双手揣在箭袖里,双眉一轩,扁着嘴笑道:“嗯,你瞅见过皇后身边儿最是依仗重用的丫头没有?那孩子是咱家的干闺女,可是有福分的好孩子呐,光是名字起得就吉利——锦葵,还是咱家给她取得呢。我要是你干阿玛,早晚把你这名给改过来,什么粉的花儿的也比这个‘梅’字强。”
  雪梅哑巴令子似的听他在旁絮叨,六根不全的人遇上事儿不顺心,你不让他撒出气来,指不定还要祸害谁去呢。她两眼一闭,马耳春风转了频调,只当他讲段子卖山音呢。
  执法太监见她不言语,自觉无趣,左右掏出鼻烟儿来嗅了嗅,“阿——嚏”呛得他清爽爽地喷嚏连连,“别渗着了,领赏罢。”
  她往绒绒白雪地上猛头一叩,“奴才舒穆禄雪梅,谢太皇太后赏——”
  日影西斜,若隐若现的隐入了云端里,天际上连着雨星带雪片儿的飘降下来,层层白云山脊似的变成了驼黄色,沉沉压压的迫在头顶上,目极那皑皑白雪深广数里,粉妆玉琢便把整座皇城妆点成玉皇帝君的阆阙天霄,慈宁宫殿前逸地且迴旷,她这一声掷地如金,弥邈迭荡。
作者有话要说:  ①打口嗤:吹口哨

  第39章 阆阙深处

  题记:向晚深院静,别绪明月怀; 形影孤酌何解愁。钿蝉声里泪泠落; 由他断肠不忍闻。春来雪尽一番寒,尺素薄衫槐花繁,空有相随日; 不知期何年。
  皇帝在乾清宫刚撂下折子; 正披着大氅往殿外走; 欲起驾去坤宁宫。魏珠顶雪冒雨的; 压着红缨帽,站在殿前爽利利地插了个秧,未等他回事,皇帝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可怎样了?老祖宗有没有罚她?”
  魏珠急忙吞吞口水,“回万岁爷,雪梅姑姑这会儿被罚在了慈宁宫殿前自醒呢。”
  “那执法太监可是董成海?”梁九功手肘上搭着拂尘,追问道。
  魏珠双手一摊,“可不?那董谙达执起法来霹雳得很; 是向例不留情面的; 这回雪梅姑姑可是要受苦喽。”
  皇帝一听脸上便有沉沉的郁色,“董成海?他不是有个干闺女在皇后身边伺候么?叫什么锦葵的?”
  梁九功啧啧迭声; 赞叹道:“万岁爷您圣明,竟连这个也知道呐,真可谓是洞若观火。”
  皇帝也不正眼瞧他,信步走出殿外,“你们太监堆儿里; 不就兴个什么干赘儿女,干佬、干亲的么,一气儿干联维系着找能给自个儿撑腰的。朕是天子,皇城里最大的东主,有些事儿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由得你们殃殃腔腔闹去。”
  他那肩上披了件明黄绸带黑绒大氅,反剪一双手立在乾清宫的滴水檐儿下,呆滞滞地看向远处未知名的地方,怔怔如痴的想心事。
  梁九功知道皇帝心里犯了难,哈着腰试探地问:“万岁爷,可是仍要起驾去坤宁宫?皇后那头倒也一早备下了晚膳,这会儿阖宫上下专等主子爷过去呢。”
  皇帝半响才道:“朕这位皇后是个有心的,见缝插针样样事事的不肯落于人后,朕自然要去瞧她。”
  梁九功嗻一声,传来便舆忙不迭地起驾前往坤宁宫了,皇帝法驾尚未入坤宁宫,只见红墙甬道之中呼啦啦的队伍驻在了永祥门前,皇帝召来曹寅,低声耳语,“带上一队侍卫,去慈宁宫。。。。。。就说是朕的口谕。”
  “得嗻——”曹寅甩了甩马蹄袖,随手一挥带着小队侍卫亲兵出了景和门一溜烟儿地没影了。
  ******
  日暮时分,雪大如席,漫天漫地纷纭卷着,砂砾似的刮在脸上猬栗如芒,雪梅跪在雪地里狠狠抓着膝头,极力地忍耐这无以复加冰冻的刺骨。
  一缕缕交迫的寒风,一片片微弱的光明,她竭力抬着沉沉的眼睫,一抹抹白昼熹微的光朝她渐渐逼近,她轻晃晃的身子仰头嗤笑,“因情乖乖放些痴,富贵恩爱枉徒然。世事纷纷浑如梦,轮回滚滚似云飞。”红尘如斯,她亦从绝望中踏尘而来,雪舞漫空弥了她的眼,不知何时她从凡尘之中抽丝剥茧,心内清凉祥和,这般风霜雨雪挨过去便好,我自心内一片净地,勃勃而真纯,无尚真妙帝。
  董成海站在丹陛上,回首看看鎏金铜狮子下点的百刻香,时下已近酉时,眼见那四面八方圈围上来一干提灯侍卫,那灯是八面玲珑,皆是金箔罩皮儿,这样的烛光在大雪地里聚集起来显得格外金碧荧煌,明黄的光打前儿照将起来金亮金亮的夺目而晅曜,董成海一侧头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避开从远处刺来的强光,此灯未标宫讳,即是走筹侍卫也不应如此张狂,他心里着了恼,一提嗓子鸭脖子鸡似的,“慈宁宫禁地,来人即止!”
  曹寅听到后,脚下只顿了顿,压根儿没把他当什么嚼呱,仍照样领众走他的,其他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只将雪梅合围其中,一片皑皑茫茫带着点银光寒气,那雪地下形成了一钩儿浅金的月牙。
  董成海卷着箭袖,直眉瞪眼地先声夺人, “怎么着?哪来的屁孩珠子,竟敢在慈宁宫撒野!”
  曹寅听他站在远处万年基业似的依仗起来,手里压着刀心里起火冒油地,一个箭步朝着董成海的脸,忽剌剌上手就是一计响掌,“皇上口谕,董成海办差不力,赏其自掴二十,钦此!”
  董成海捂着半拉脸,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他,“你——竟敢!咱家是太皇太后的奴才,打狗还得看主,适才那一掌又怎么算?”
  曹寅一袭黄皮加身,一手恰在深蓝闪缎的腰带上,咧嘴一嗤底气十足,“我等自有监督执法之权,俗话说‘挡道的黄马褂,追魂的巡捕房’,上至贵胄,下至百官,见谁眼生不顺巴,盘问、赏罚,连宗室也算上,不管三六五,别说你一个小小内监,我等自可纠劾补服朝冠,将你就地查办!怎么的?你敢抗旨!”
  站在其身后的众侍卫齐刷刷地欲要亮刀威武,董成海自知犯了口忤见势不妙,噗通一跪到底,撞头如捣蒜,“内爷见谅,是老奴莽撞,老奴这就领旨,这就领旨。。。。。。”转头冲着乾清宫泥首叩头,“谢万岁爷赏——”
  有侍卫早已上前监督执法董成海自掴,身侧的噼啪之声连绵而起,“一、二、三、四、五、六——”直至数至二十,自掴完毕。
  此时,远听着大殿上喊起敬事房太监的声音,“大人们下钱粮啦,灯火小心啊!”由西一长街打更的棒子响来一片下钱粮的喊声,各宫太监衣帽整齐的恭立在门前应道,“回老爷话,内爷宿值,这钱粮下不了啦。”
  侍卫在外回应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推迟下锁,钦此——”
  此番一答一和,远远地听起来唱戏似的反将曹寅等一众侍卫惹得忍俊不禁,皆抿着嘴“哧哧”地笑出声来。
  慈宁宫总管应长智在殿外打了暗号,听里头一声传唤才迈进门槛,丢魂失魄地绊了个趔趄,那一身公服连滚带爬的进来见着太皇太后就磕头,“哎呦,老祖宗——此时戌正,正是宫里下钥的时候,可皇上一道口谕不叫上锁,各宫门处又派了好些黄马褂执灯宿卫,乾清宫传下话来说丢失御物,侍卫们这会儿正走筹验汛呢。”
  “应谙达不必失慌,依你这样仰八脚子地滚进来,没得殿前失仪吓着了老祖宗。 ”苏麻喇姑哈着腰转首对太皇太后说:“自世祖那会儿宫门收钥,门禁上把得严苛,无一日不奉行皇宫惯律,许是乾清宫失的那件儿御物着实要紧,皇上才如此兴师动众。”
  太皇太后坐在东面一条大通炕上,讳莫如深地一哂,“你这话说得不错,乾清宫哪是丢了物什这样简单,而是皇帝身上丢了一件极要紧的御物呢,不过醉翁之意罢了。”
  “老祖宗说得是。。。。。。”苏麻喇姑假意恍然。
  “想的不错,你这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不敢言语是不是?怕说出来一则影响了我们祖孙之间的情份,二则又落了个两舌的业障。”
  她摆了摆手,“我抚育了两朝天子,当初对福临是我太过急功近利,逼得好好的一个皇帝成了那样。而今亦又重蹈覆辙,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是痴人,我孝庄无法,这一次便打算放开手了。为顾全大局,我大清要出明君就不能在儿女情长上积粘,有时无招胜有招,人情冷暖虚无罢了,尤是帝王最是无常,爱欲荣华皆不常保。自是由得它去,就如蜂子嗜蜜,越是得不到的便想得到,皇帝从未动过情,这次便要他淋漓尽致的动情一回,看至末后还能豁腾出,什么个局面来。”
  

  第40章 无端画角(上)

  题记:风销绛蜡,偏是东风吹; 玉楼昏鸦乌啼声。往事容易参差; 萋萋难写微茫,蒙蒙一帘幽梦。春风随云悠悠,奈何有时有尽。
  落日归晋; 仿若是残霞暮暮波转; 慈宁宫小太监依着渐次将殿前的灯掌亮; 怎也见那点点行行灯火; 天上地下都被它照得通明的锃亮。
  眼下雪梅依旧跪在慈宁宫殿前,大雪漫无目的纷飞着,她浑身木了一般,感官早已无觉,像个支身屹立的雪人,看天空、大地、看白雪只就看不到自己的结局。
  “对不住,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早知如此。。。。。。”曹寅垂着头依旧压着刀侍在一旁; 面上讪讪地不敢瞧她。
  雪梅打断道:“你从没害过我; 又何来对不住之说?我说这话不是奚落你,是真心实意的; 要不是当初你做的及时,我便是叶赫那拉全族的罪人,当初我为一念情执拆人父子情份,离间他人母子之情,不顾孝义伦常只为一己之私; 我与他自然是情之所钟,心之所系,而这情再大也抵不过父母恩情,是我想不透,颠倒了分寸。如今我能落得如此,还不是报应吗?反而,还当得我一声谢,是你救了他,亦是救了我,你做得对。。。是他的好兄弟。”
  刀柄上明黄的流苏随风一高一落徐徐乍起,鎏金的云纹盘龙被他抓在手掌上凸开了一遛的白肉印子,“你能有这个意思,倒是我很惭愧了,不论如何我曹寅这一生最是对不住你,你别怨我就好。”风吹涟漪搅得鹅绒白雪,起高飘落,若有所思地沉沉欲坠。
  少顷,曹寅见皇帝行至,便将话题戛然而止。皇帝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一眼望穿,饱风落地而顿的裙裾下,那身影却是不盈一握。她跪在寒风雪地里战栗不止,那感觉无望极了,皇帝蹙了蹙眉反剪着一只手,硬着头从她身后越过,一步步迈进了慈宁宫大殿。 
  前面是两排一连串的万字宫灯,由引导太监领路穿过蜿蜒曲折的游廊,一路长龙似的簇拥着皇帝进了慈宁宫东暖阁,外面宫灯一片火红,宫女打起一条条细络金结的堂帘子,慈宁宫特有的多伽罗妙香之气扑面而来。
  皇帝一进殿,立在下首行了家礼,宫女敬上一碗酥酪凝乳给太皇太后,她倚在窗下的炕宝座上,故意晾着皇帝,长长地鎏金珐琅护甲轻轻翘起,只看着那兰花指在和田玉雕的莲花藤枝万寿玉碗的沿口上有层有次地搅拌匀动,殿内一片阒然,这般无声沉寂使皇帝心中起了半丝的凉意,吊子一颗心似的胸中窝了气焰,如今也只想渴求皇祖母的心意能够有半些转圜。
  皇帝知道有些严重了,撩起明黄的御袍泥首道:“孙儿知错,请皇祖母原谅,孙儿又叫您失望了。”
  “皇上如此智巧,也未曾叫我失望,如今你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也是合该的了。皇上不是说乾清宫里丢了御物么?皇祖母可要问你,长在你胸口里的那颗心还在吗?”太皇太后欠一欠身,伸着食指点在皇帝的心口上
  皇帝肃然屏息,“回皇祖母,孙儿的心一直都在,从不敢有愧皇祖母,不敢有愧大清。”
  “这就成,别学你皇阿玛,见了女人丢魂似的魔怔。见你尚知伦常,还知道来慈宁宫跟你皇祖母请罪,此事我便不再追究了,只那丫头有罪当罚,决不可这么囫囵了。嗯。。。教我想想。。。便就安排她司衾,罚奉一月以儆效尤。”太皇太后撂下那碗酥酪,冲着皇帝摆摆手,“皇上回罢,那御物已还璧归赵,早妥妥的待在乾清宫里了,跪安罢。”
  皇帝知道太皇太后为他这个孙儿妥协了,这样惩罚对雪梅来说亦是最后的底线。
  此时在翊坤宫处,花草争艳,果香郁浓,砖地上湿润润的显着一尘不染,北墙陈设着一对紫檀云龙纹柜,其中间的紫檀小柜上走针滴答着紫檀式重檐楼阁镶珐琅自鸣钟,铜盆玉器亦是光明珵亮。钮祜禄东珠用剪刀正摆弄着水仙花,在那花叶子上轻嗅了嗅,花有花的香气,果有果的芬芳,映这一室煦暖如春了。
  “我的姑娘,主子奶奶。您怎还有这些闲情逸致呢,皇上他。。。。。。”一袭青衣侍女似是有些口无遮拦,脚下直溜溜地跑了进来。
  “绀湘,皇上怎么了?”钮祜禄东珠冲她使了眼色,屏退了左右,才又问道:“乾清宫丢了什么御物这样要紧,竟连宫门下钥也推迟了?”
  她觉着事有蹊跷,早派了陪嫁侍女出去打听,绀湘这一回来自是得了天大的新闻,上前附耳低语的将乾清宫及慈宁宫发生的境况说了一遍。
  钮祜禄东珠云鬟的发覆颈松髻,头上只绾了髻子,后面缀插着金镶倒垂莲簪,她素爱大红暖系衣物,自然身上袭了件藕色缎绣牡丹连枝的锦袍,双耳垂珠着珐琅雕金花的红珊瑚,朱红碧玉的脸颊灼灼桃夭,杏眼流波,柳眉一曲,嘴畔下弦月似的垂降下来,那便是不悦了,“依你这样说,她能得皇上如此看重,是要后宫再进新人了?”
  “火苗子窜得高,干柴烈火的怕是早就在行宫。。。。。。”绀湘顺嘴啐了一口,撇撇嘴,“不论怎么说,如今皇上可稀罕她呢。”
  钮祜禄东珠捻酸得厉害,强自按捺住了又问:“什么来头?底细可打听了?”
  “出身倒还不错,只是她阿玛因治河贪墨了朝廷的银子,全族遭了贬,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绀湘的脸色有些沉沉的,“只是,皇上那头就不太好说呢,万一那小妖精进了后宫,他日成嫔成妃,对娘娘您虽说不至威胁,但亦是举步维艰了,咱们头上有皇后一直压制着,这几年您都是委曲求全的让着她,当初若不是她,这皇后的位置该着就是娘娘您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索尼,如今才有她赫舍里氏在坤宁里耀武扬威。”
  

  第41章 无端画角(中)

  钮祜禄东珠敛神定息拧着眉,肃遏道:“好啦; 别说了!纵你我二人这般私密相谈; 也不可如此口无遮拦,日后诸如坤宁宫、赫舍里都要记得讳匿些,不要心气儿一冲; 就逞口舌之快; 防闲隔墙有耳。”
  绀湘诺诺道:“姑娘; 说的是; 绀湘必当谨记于心。可自打姑娘进宫真是举步维艰,皇上那头与鳌大人势同水火,亦对姑娘的母家若即若离防闲了许多,鳌大人虽说是姑娘的义父,可咱们并不为鳌大人办事,可外面那些人把咱看在眼里,也不知有多少机事放在心上呢。”
  钮祜禄东珠坐在红猩猩毡垫的花梨木宝座上,无可奈何的说:“那又如何; 总之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又能怎样?俗话说‘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一位是我亲身阿玛,另一个是我干阿玛; 听了谁的都对不住皇上。如今不单皇上对我母家若即若离,亦是对我阴晴不定,而在这后宫除了皇后便唯我最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巩固恩宠才是。”
  “娘娘宽心,若说巩固恩宠必当要有子嗣; 目下宫中侍奉万岁爷的人少,皇后那肚子也不成气候,独那荣常在好命些罢了。如果后宫再进新人,难免会把娘娘的势头盖过,不如。。。。。。”绀湘邪魅一笑,右手当空一切,‘不如趁时还可把控,下手为先扼守关隘?”
  钮祜禄东珠那精致的柳眉一挑,掩着口哈生哈气地吁了一声,“罢了,我身子乏得很,这起子烂事便不想听了。此事于我罔愆,该怎么做凭你自个儿,只下手时仔细儆惕些,也留些余地发遣了便是。”绀湘道一声是,扶着钮祜禄东珠进了暖阁歇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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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铅灰的天,夜幕沉垂,如钩的月半掩在碎散的云雾中,风雪已褪势大半,如今落花犹似地从天而将吹落在乾清宫的台明上。
  自雪梅被曹寅护送回乾清宫后,仍执意跪守在乾清宫大殿之前,她垂着头强忍那驱入附骨的寒冷及疼痛,狠力地咬着自己的唇,迫自己如同旷野上坚韧的骆驼草,是她自讨苦吃么?不,也许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尊严或是表白她对皇帝的心思至始至终并无半丝偏失偏邪罢了。
  “哎呦,这怎么话儿说的?姑姑已经跪了有三炷香的时候了,您在这么跪下去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赌气么?”魏珠哈着腰,冲着雪梅拱手作揖,“姑姑呦——我的好姑姑,万岁爷嘱咐咱们好生照顾着,您得听劝不是?一会儿万岁爷回来见这阵仗,不赏奴才皮爪篱,就要传杖挨板子,我魏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魏谙达,这不合规矩。叫外人看了不成体统,这么做只是不想让皇上为了我被他人诟病。”她抬眼看了看他,“魏谙达,您放心。皇上是深明大义的明君,不会无缘无故责罚您的。”
  “你倒是会给朕戴高帽子。”她二人正说着话,并未注意皇帝早已站在身后,月台上的侍卫早已黑压压地跪在了后面,皇帝那明黄襟袍随风飘曳,净如星子般明亮的眼,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伸着手将她扶在了自己怀中,“你为朕吃苦头了,朕曾指天誓地的答应要保你周全的,如今食言了,都是朕对不住你,日后再不会这样了。”
  几只昏鸦在乾清宫檐角仙人骑凤的上端驻足鸦啼,几许蘸满凋伤的风缕缕拂面,雪梅觉着此举动似乎亲昵得很,她在皇帝怀中扭扭挣扎轻轻推开了他,单手扶了膝,竭力地支撑其自身的重量。
  因光线昏暗,皇帝见她的面色亦是黯淡,他虚扶了一把,“怎样?你哪里不舒服么?你哪里不好要说给朕知道。”
  倏忽之间风起愈大,裙裾下轻垂的衣诀飘蓬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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