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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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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怯怯地扥着皇帝的袍角,眼含烁烁泪光,迎着皇帝的视线仰目希骥着,皇帝瞧惯了她恭谨淡雅的模样,这厢她一反常态,倒把皇帝唬懵了,神色凝重道:“你究竟。。。还是吃了太多的汤面餬餬。。。。。。”
  她很力地摇摇头,“奴才脑子不糊涂。”
  “好了,你的心思朕知道。若想换至御前,还需太皇太后首肯才是。”煞是宠溺地抚着她的头,“知道你艰难,先就忍一忍,得了机会朕必会想着。”
  她连连摆手,撩起袍子泥首跪地,“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想恳求皇上宽宥。”
  “你想让朕宽宥谁?”他见她着实郑重,匍匐恳切地跪在自己面前,心下已经了然,顺势指向宫外,“你想让朕饶了她?那可是下了黑心要至你于死地的人?”
  她依旧垂着头,脑中凝神细想依依言道:“不,奴才并非这样认为,也许她有苦衷,若或是利欲熏心,不过一时迷惑颠倒罢了,那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被人蛊惑了也是有的。况且奴才自个儿也有私心,奴才初进宫不久皇上便要为奴才开革一个人去,无论那人曾作过何种手段,此事若要在宫内宣扬开了,奴才的名声怕也是要被别人构陷成魅惑圣心的妖孽了,那么奴才又将何以立足?”
  皇帝眸中闪动,心内倒暗生了几分赞许之意,“难为你想得这样长远,并不以朕之属意恃宠而骄,本性淑慎端良亦是朕倾慕你的地方。”将手伸向她眼前,她身上微微一凛,只得把手搭在了皇帝的手心里,不想皇帝一把抱住她,“你不是妖孽亦不曾魅惑于朕,一切都是朕心甘情愿的。”
  这样的突如其来,雪梅防不胜防,只得任由着皇帝抱着自己,两只手形同鸡爪子般僵在半空,她瞪愣着一双眼,不大好意思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梁九功,也见那梁九功讪讪地将身子侧过去捂着半张脸目,唇际蔓至两颊笑意迤涎。
  此时,御前随侍小太监魏珠跪在远处回事,“回禀万岁爷,那卫氏念荷已揪在殿外,如何处置还请主子明示?”
  皇帝并未回身,只上手理了理雪梅耳鬓边细碎秀发,口吻极轻,似是家常一样地疏淡,“既如此,着管教姑姑在殿外发落了,便打发到辛者库去。”
  魏珠“嗻”一声溜烟儿小跑,便无影了。
  帝王的冷酷不是道听途说,雪梅这会儿心里悸悸的,皇帝对自己是与别人不同,世事无常谁也保证不了一成不变的事物,她和容若就是个例子,昨儿还依依相伴,永不言弃,今儿便各分东西,遥遥相隔,在宫中当差保命都还来不及,想他的情意现下也提不起半分了,更何况常伴君侧的隐忍与惊心,这便是伴君如虎的胆颤,她泥首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主子要没别的吩咐,奴才便跪安了。”
  皇帝抿着唇“嗯”了声,她秉着一口气缩着脖提起袍子下了石阶,皇帝回手拽住了她,贴其耳鬓,吹风似地淡言:“你这么没心眼儿,在宫里头处处缩手缩脚的,你叫朕怎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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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光华浮槎

  题记:光华浮槎,岁月消陈迹。明河影下人依旧; 暮晚老树昏鸦。惊破一番痴梦; 玲珑月华霜重。百转悠悠谁共,因风吹过梅花弄。
  慈宁宫内尽西头的一间耳房,临窗的案上通亮了两盏昏黄的烛台; 绡纱的窗上便极快的映出两只清瘦的身影。窗格子透出两个影子; 一个跪一个站; 好似时间凝固。
  “好了; 别掉金豆子了!如今哭还有用吗?你把老祖宗交代的差事办砸了合该罚你到下处,好在你心眼儿活泛,替老祖宗顶了缸,也不至于让万岁爷在这件事儿上继续翻扯。”那啜泣之声搅得苏麻喇姑甚是心烦。
  卫念荷哭得愈发惶然,“苏麻姑姑您向来疼我,这回您得救我!辛者库那地儿着实腌臜,念荷不想去!”
  苏麻喇姑向来慈悲仁厚,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也是; 那个地儿实在不是人待的,我和你阿玛是故友对你而言我自然看顾; 只是你得让皇上消气不是?”她沉了沉又道:“不如这样,你去浣衣局待些时日那里仍属辛者库管辖,只浣洗衣裳对你来说总算好些,你意下如何?”
  卫念荷用袖子抹抹眼泪,“还请姑姑可怜; 念荷可还有出头之日?要在那里待到何时?”
  苏麻喇姑沉吟道:“或许几日,或许个把月,总得照着皇上的心气儿来,等他将此事抛在脑后自会将你放回。”
  卫念荷泥首下去在地上郑重地碰了头,“我如今不求别的,万望姑姑别忘了念荷才好!”
  苏麻喇姑从阁中走出进入慈宁宫正殿暖阁中,她推开交四椀菱花的扇门,只见太皇太后靠在那楠木包镶榻上靠着大红猩猩毡上正暇小憩,半磕着眼问:“怎么样?那丫头可是向皇帝的人尽实说的?”
  苏麻喇姑回事说:“老祖宗您且宽心,那丫头聪慧,全都揽在自个儿身上了,只跟皇上的人交代实因生了妒心才至下手。”小心翼翼地上前蹭了一步,“皇上这回很动气,要打发她到辛者库去呢,老奴见那孩子可怜就自己做主派她去了浣衣局,还请老祖宗裁夺。”
  “还是指望拨拨手找个由头打发了她,没成想竟这么不易。罢了,全然定数还有什么可说的?那丫头运道正盛,只能再找机会了。你把那念荷看住了,别再底下乱嚼咕,她若听话只待皇帝淡了再把她提回来也就是了。”太皇太后向她挥挥手,示意身上乏了要歇着了,苏麻喇姑跪了安,朝门外退了出去。
  ******
  戌正十分,西一长街响起打更梆子声,这个时候各宫门早已下钥,慈宁宫上值的太监由值班的老太监领着去了配房分派值夜的任务,而宫女上夜通常需要五人,由姑姑派差外面需要两人、里面正殿负责明三间的也需一人、静室门口一人、在暖阁里侍奉太皇太后的近身之人必是上夜宫女的带班,那便是嘉兰姑姑。
  嘉兰姑姑调理过人,是教习姑姑出身,行止不落俗,身形端正,走路如风,宫里不许花枝招展,她穿衣一向朴素,在说话行动上从不轻浮,也可以说若想从她身上找毛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无可挑剔”。
  自打雪梅入宫派了嘉兰姑姑一直带着她,嘉兰姑姑是当差快满期的人,再过一二年就要出去配人,她教雪梅虽然严厉但很上心,所以急着要走的人也想调理出个替身好把自己换下来。
  长夜漫漫,一轮明月照在一张荷叶灵璧石桌上,走水似的一片白色,雪梅正依在那上面撑着头想心事,只见斓茵捧了茶壶、两盏茶盅走了上来,“想什么呢?大晚上老着个脸也忒慎得慌了。”
  她陷在自己思绪里,勉强应了几句,依旧回不过神儿来。
  斓茵挨着石桌坐了下来,依旧同她聊着闲篇,“前儿姑姑还夸你来着,说你办差有悟性,调理了几回便能上手了。因你是殿前女官,姑姑也着实看重,按照我的推断,想是再过过就该把你调到屋里头去呢。说实在话,谁能近老祖宗的身去伺候,那可是咱们这些当宫女的十足十的荣耀了。”她一转念,压低了声啧啧道:“话虽这样说,在老太后身边伺候,大的还是经心为上,那卫念荷就是个例子,听说晌午的时候因分春贡把差事给办砸了,被管教姑姑在殿外罚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板著①,好在苏麻姑姑出面救下了,下钥之前便由内务府的人把她给带去浣衣局了。大家伙都说这里头有隐情,我瞧着她素日里就爱抢阳斗胜,俗话说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宫里的事有的可以明说,有的不可以明说,表面一套,骨子里又是一套,总有些扯不清的理论,谁知道她卖弄到哪里去了,得罪了谁也未可知,不过日后谁要再和你说起她,全作避而不言了事,在这宫里头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你初来乍到的决不惹那些闲事。”
  雪梅托着腮,转脸冲她莞尔一笑,“宫里规矩大,多亏姑姑和你经心照拂着,不然我肯定吃憋。”
  “咳!”她叹了叹,“没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都是这么一步步蹚过来的,我也只是见不得后面进来的小姐妹在这上头吃暗亏。在宫里求人靠脸得需擦亮眼,有些人故意以白为黑,你若问他东,偏指给你西,你要照着他的去做,一准砸锅!这在宫里头很常见,那是心里憋着主意故意要阴你。我还是那句话,人心隔肚皮,在宫里行事要加倍小心,也许一句错话便惹出许多麻烦来呐。”
  她心头打了颤,回想起晌午的时候皇帝同自己说的那番话正对上斓茵这套理论,她觉着自己真是化险为夷,差错一点可能将就会落个不好的下场。那么卫念荷为什么要阴她?她默默地摆摆头,着实想不通,脑中活灵活现地浮出卫念荷对她那志纯款款的音容,这让雪梅心内一阵唏嘘。多好的年纪呀,像花一样盛开怒放的,怎的一颗心扭曲得如此可怖?真是糟蹋了!
  天上又飘来了雪霰子,角梁上的檐头铁马迎风叮响,从茶盏中升出的氤氲之气也在风中微微拂动,她把手肘搭在石桌上,身上的襟袍迤逦飘荡,她抬起头看向夜空尽头,丝有若无地说:“天上钩钩云,地上雪凛凛,无花只有寒,荣枯自有时。”
  ******
  一夜无话,熬了一个通宵,前胸贴后背似的饥寒交迫,斓茵拽着她去了小围炉,那里是单给宫女的一间歇脚的茶房,轮了一天的夜,下了值就数这个时候松散些,俩人守着围炉闲磕打牙的工夫,见门帘处钻进个小太监,他摘了帽子扑腾了几下落雪,一把小脸红扑扑地煞是喜兴,冲着雪梅说:“姑姑,这会儿万岁爷刚下了朝会,叫您带些物什回来孝敬老祖宗,咱们这就走吧,怕去晚了万岁爷要去文渊阁呢。”
  斓茵听了直冲她挤眉弄眼,“你这差事好生悠闲,正巧活泛活泛。”
  雪梅有点尴尬,挤弄着鼻子回怼了过去,临走拾了块糖饼子塞进嘴里,跟着小太监前往乾清宫了。
  领头的小太监带着她一路穿过西一长街,越过凤采门,顺着长廊花窗逶迤走过,向着乾清宫正厅而去,那抱鼓石砖两端各立着侍卫,眼前方砖墁地,她踏过殿前最为宽敞的月台,垂着双目不敢抬头多瞧一眼,目下一双石青缎小朝靴映入眼帘,只听那小太监挤出一声鸭公嗓,“呦,裕王爷您吉祥!”她竦然起敬依着规矩打了双安,“王爷万福金安!”
  “这不是。。。舒穆禄雪梅么?数日不见倒是清减了许多。”福全把手负在身后,眯起眼来地仔细端详着她。
  不过几日她的体态愈发出挑了,从头至脚虽规行矩步,举手投足间姿容端丽,双颊胜花,眼波似水,像极了玛瑙莲瓣小水丞,他像看玉石瓷器的那样观赏她,一时沉湎其中,又见她头上落了黄叶,他行止由心,上手就将那叶子从她头上扑落了去。
  她猝不及防,下意识里往后缩缩脖,抬眼往上一扫,竟见叶武师立在裕王身后,见着叶武师她打心底里欢喜,“叶额其!您怎么?”她想起规矩来了,挪眼瞧了瞧裕王,仍旧低睫蹲福。
  裕王挽着宝蓝暗纹蟒袖,微微道:“起喀吧。”
  她心里有点乱糟糟的了,复又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裕王瞧出了她心内所想,清清喉咙,有意地解释,“我瞧着叶武师一身好功夫,待在明珠府着实埋没了,本王聘他为舍中武师,日后便随扈于我左右。”
  雪梅鼻子里直发酸,抬着头垂着眼,说不出的感激,“也好,最起码叶额其有个好去处,我便放心了,多谢王爷给我叶额其谋了份好差事。”
  裕王习惯性的挑挑眉与叶武师对视了一眼,正殿上的三交六菱花槅扇渐渐开合,曹寅从里面退了出来,曹寅见着雪梅同裕王走在一起很是惊诧,自打雪梅进宫他就知道在宫内行走,以后少不得打头碰面了,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着她实属难事,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给裕王行了礼。
  裕王冲他抬抬手,又向他身后张望了一眼,“怎么着?成德身子还不爽利?宫里派去的御医怎么说?”
  曹寅看了看雪梅,额首低眉地回道:“回王爷,派去的御医说成德身上得的是寒症,只因气郁结滞,难抒之气无法排解,多是心病。”
  裕王回看了雪梅的神色,继续问道:“你和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曹寅摇摇头,“并非如此,皇上只知其寒症,连同御医也并未详说。”
  三个人肃着个脸心思各异,雪梅直发懵,这厢知道了容若病重,脑子里千头万绪的三魂七魄早就飘到爪哇国去了,沉着脸蹲了福,转首跟着小太监进了乾清宫。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板著: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左右,一般情况是受罚宫女必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甚有呕吐成疾,至殒命的。

  第30章 纤云弄巧

  题记:银蟾疏影,凉吹檐铎愁不眠。形影孤酌; 一向沉吟久。迢迢未央; 茕茕千里望。君不见,残星几点,满地滟水痕。
  进了乾清宫; 那小太监带着她往东梢间里指指; 示意让她自个儿进去; 随后屏声静气地迈着小步退了出去。
  雪梅有些踟躇; 正琢磨门下请安还是直接进去,只见皇帝从暖阁里探出半拉身子,一只手里拿着西洋自鸣钟,朗声唤她:“在那傻站着作甚?快过来,朕有好事和你说。”
  她提着袍子刚一迈过门槛正要蹲安,皇帝一把拽着她坐在那窗下的楠木包镶宝炕上,他随手把正拆卸一半的西洋自鸣钟撂在了一边,拉着她对视了一番; 上手猛拍了她的额头; “瞧你这印堂宝相生辉的,正应了这次的好事。”
  雪梅立时目瞪口呆; 还未从刚才那一拍醒过味儿来,她捂着额头,“皇上说得何事?奴才听不懂。”
  皇帝笑道:“再有几日朕要去巡查京畿,我已将你暂时从老祖宗那里要了过来,这一次你就好好地待在朕的身边; 哪都不许去。”
  “跟着万岁爷一起出行吗?是否打从今儿起就不许奴才离开了?”雪梅诺诺询问。
  皇帝挑一挑眉,“可不是,你心里喜不喜欢?”
  她心里十分不愿意太过亲近皇帝,可无奈身如浮萍,万般无奈下心里有些着急,“这可不行。。。。。。”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的态度太明确委实难安,深陷宫中处处透着危机,身后只有皇帝才是靠山,怎能任由冲撞?想以至此,她舒了口气,欣然笑道:“那个,奴才还得回去收拾收拾,也还没给姑姑请示过呢,姑姑一向精勤,对奴才亦是上心,饶是如我这般疏懒岂不白费了姑姑对我以往的那些教导?”
  “你进宫不过数月,在朕面前还拿起了规矩。”皇帝眉眼间透着柔情,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嗤一声,“还不快去?”她心下一紧,往后缩了半步,蹲蹲福退出去了。
  走出乾清宫,她沿着两道红墙,走过条条永巷,穿过重重宫门,她脑中只余下冬郎立在渌水亭畔向她浅笑而蔚的身姿,她抬头看向天际,痴站在绵绵的宫墙角下,甬巷之中,恰巧看到医官秦翀羽,被两个小太监从后宫里带了出来,她脑中灵光一闪,死死攥着袍角,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现在只想打探出冬郎的消息,哪怕只有寥寥几个字也是好的,目下她已失去理智,心里好似浪里行舟,一次次漂高沉落,跌宕起伏地无处彼岸,她屏声静气一步一顿,像吊着根偶线,既小心又坚定地跟了上去。
  在靠近近光门的地方,突然有只手拽着她,直拉她进了廊庑和宫墙的夹角内。雪梅跟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眼看过去,原来是曹寅,她瞬即沉默了下来。
  曹寅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压低着声线,“你疯了!前头那两个传事太监可不是吃素的,你冒然跟过去,一旦被掌事太监发现了‘左腿发,右腿杀’这是犯了宫廷禁令的事,到时候任你怎样解释,都是百口莫辩!舒穆禄雪梅,你究竟要让纳兰为你牵肠挂肚到几时?”
  他攥得她的腕子生疼,雪梅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现下可以放手了么?”
  曹寅也觉得自己唐突了,立时放了手,习惯性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煞是尴尬地看向未知名的地方,“你明白就好。”
  她脸上袭了一丝苦笑,默低了头用脚下的花盆底子,磕托磕托着地上突出来得花岗石,“难道还有什么奢望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曹寅听得云里雾里,低着头靠近了问她:“你说什么?”
  她依旧低睫,“现如今冬郎于我而言,只要他平安我便足矣,我跟着秦翀羽也不过是想打探些消息。”
  曹寅嗤笑道:“都说女人发起情来痴傻得要命,如今我是见着了,往日纳兰同我说起你时,在他口中多是赞你秀外慧中,端重淑慎的,现今又怎会如此冲动,你竟怎么了?若要今生再见不着纳兰,你还不活了么?”
  她冲他仰起下巴,眼眸里瞬间蒙上了点点雾气,“我是痴傻了,痴傻到平日里有太多顾虑,时至今日才活得如此不堪,自己爱着的人咫尺天涯,自个儿的命运竟被人随意蹂(揉)躏(lìn),竟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我想要的却不能如愿?我不想要的却要强加于我?有时候突然觉着自己着实渺小,微如沙尘,看不见摸不到的,却是如哽在喉。”
  她说完便一甩头朝慈宁宫方向走去,曹寅见她撩袍要走,心下一急牵住了她腾在半空的手。雪梅身子一僵,回眸看着他,曹寅如触电般撂开了手,他面色讪讪地欲言又止,他将一把玉屏箫递到了雪梅的手上,“我想,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它的来历。如今只是时间问题,而纳兰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也许你回给他一些信物,他也便能安心。”随手指了指玉屏箫,“这里面藏着他给你的小笺,兹事体大,看过必要烧毁!”
  雪梅将玉屏箫横在手中,向曹寅蹲了蹲福,不待她说个“谢”字,他早已转身离开。
  至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半弯的毛月亮挂在天上,过水似的清涟了一层湖烟,月朗星稀的同时也演漾了整个夜幕。
  雪梅打从慈宁宫出来,就被安排在二人间的榻榻里,可对面铺上没人,虽行动上便宜些,无奈宫内夜晚烛火管制,她从榻上摸着黑起身,将窗子一点点推开,此刻的雪倒是止了、风也停了,只那夜深沉,墨黑的天袅袅漾开,月亮从云层里透出来,因她就只穿了件薄衫,身体倚在墙下已被冻得瑟瑟打颤,借着那一点微弱的月光,她将小笺打开,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沈水香,罔若见字如晤,嘴角不觉颤抖,“冬郎。。。。。。”
  表妹如唔:
  ‘自妹入宫,二地相悬,分袂多日,顿如十载。比来怀想甚切,夜来微雨西风,人生几何,堪此离别。朝来坐渌水亭,花(花)径(jìng)横烟,暮波凝碧,思绪缠绵皆是汝之音容,夜半无眠常忆当初,寻思起从头翻悔,十里长亭黯然惜别,心逐去帆,情缘与江流俱转,执手又有何期?如今卿不在,无奈徒心悲恸,清夜凭栏,残星凉月,备极其凄。
  忆昔与汝琴箫和鸣,此事过往皆目难忘,窗外疏梅筛影月,依稀掩映。每每穿廊过汝门,以沫之情,种种心绪非言可尽,然此种愁肠,正不知有百千几结,想彼此同知之矣,痛弊惕然。
  前者因妹入宫匆忙,未得详尽,只因吾妹锦心绣肠,步步不可行差踏错,需万千谨慎。系汝于心,愿日日盼归,书短意长,痴心一片,愿为汝痴数春星,至此不渝,望淑安。’
  这一刻,压抑在她心内的酸楚及思念势如瀚海倾泻而出,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小笺,呜咽不止。时值丙夜,受罚宫女的提铃①声,咣呤呤。。。咣呤呤。。。由远至近徐徐而来,唱令之人抬头挺胸行正着步,恰巧在她门前唱了一声“天下太平”,她看着窗棂外透出的人影子,门处一动,她浑然打个激灵,含着泪急急地把攥在手里的小笺硬生生地塞进嘴里。
  只见门里站出个宫女子,她也唬了一跳,捂着胸口直喊,“阿弥陀佛!”试探性地提着八角灯向她照来,“你。。。。。。你是人是鬼?”
  雪梅鼓着腮帮子,畏畏缩缩地站在墙角里,来不及言语。那宫女子打眼细瞧,见月光下映出她的影子来,才舒了口气冷言道:“原来是人,你做什么妖!站在那里不吭声活活把人吓死!”
  雪梅奋力地把纸屑咽下去,喉咙里撕拉拉地一阵疼痛,吞吞口水方道:“姑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你进来也把我唬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呛了口痰滞在喉咙里,险些没背过气去呢。”
  这宫女子显然很不在意,走到紫檀八仙桌前,猛灌了几盏冷茶,转身嘱咐她,“我是渴极了,没法才进来的,你可别告诉掌事的。”
  雪梅嗯了声,连连点头,看着那宫女子推了门便出去了。瞬即铃铛清脆悠远而绵长,窗外透着的身影昂首高唱:“天下太平。。。。。。”
  夜合花几落几愁,按捺不住的悲恸终是随着无声的泪呜咽不止,由爱生忧患、由离生苦涩,宫中之内处处透着险迹,压抑之中神心又生出许多怖覆,夜深风飐寂,纤月无声照花庭,这一夜怕是又无眠了。
  自雪梅入宫后,对容若来说每个夜晚都是煎熬,他无法安寝,一闭眼就是她的音容笑貌,他依旧披了件单衣,在如豆的烛火下,一字一句,抒发着内心里的涓涓思念,‘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纳兰仰面凝望墨灰的天,昏白如状月,映下满地的惆怅,他想她的宛若春风,眼中荧荧闪闪,丝有若无地看到了她在曲廊拂过的衣诀,还有林沁西苑内依稀响起的琴声,他执起长箫随韵附和,天阔苍穹迴丝迁荡……是花落了吗?清新亦如昨,他想尘缘未尽,即便隔了一道宫墙,又奈若何?
作者有话要说:  ①提铃:宫女稍有违规者,将被处以“提铃”受罚,宫女每夜自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走步,风雨无阻,高唱天下太平,声缓而长,与铃声相应。

  第31章 晓色云开

  题记:晓色云开,春色淑人意; 雪雨才过飞花弄。正销凝低香近; 东风吹过碱草,锋芒还上枝头。侧侧倒寒翦翦风,算来绵绵痴心守。
  惊蛰刚过; 晨阳微熹透过薄薄的云端; 晓色而溢彩; 淡淡照降下来落入了觉罗夫人的宅院; 此番春随人意,彦如玉推开紫檀雕花喜鹊登梅梳妆匣,拿起里面的篦子便开始为觉罗夫人梳头,每日晨起这是觉罗夫人最舒称的时候了,她闲适地闭上眼,“你篦头发的手法总是能恰到好处,本府里能伺候的丫头哪个都不如你。”她顿了顿又道:“我正琢磨着你也快到婚配的年纪,想着把你配给谁才好呢?如玉; 你心里可有属意的?”
  彦如玉眼睛里透着含羞的和乐; 不温不燥,“奴才是夫人的丫头; 全凭夫人成全。”
  觉罗夫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佯装询问只想看她如何应对,这丫头既驯顺又温和,是给冬郎做妾室的上佳人选,她听着称心如意; 欣然一笑,“好个全凭夫人成全,你就知道我要把你配给冬郎?”
  彦如玉早已跪在地上,郑重的磕了头:“谢夫人成全!对于奴才而言这可是天大的恩情,还是夫人疼我。”
  觉罗夫人有些震惊,“你这丫头倒是机敏,我只是问你的意思,没想到你竟急不可耐了?”对着镜子缕缕鬓发,“也罢,难为你这样对冬郎上心,他身边就差你这么个精细人,好在雪梅那孩子已经入宫,只是目下他并无正室,冬郎又还惦记着她,情窦初开的傻孩子被迷得七荤八素的,着实让我焦心,你以后可得上点心,给我把他转过来才好!”
  渌水亭畔两侧堆砌假山翠色一片,枝叶敷华桃花吐妍,由近至远看过去散花绯桃烟霞如云,春望引着曹寅来到南面一座抱夏。曲径通幽处,他见容若正立在垂丝海棠树下,他消瘦得几近孱弱,周边的一树一石、一台一亭,就像走进画里似的,柔蔓垂英,如火如荼丝丝成阵,自别后清波十里,花絮脉脉答肠断,春风吹落白衣裳,叫人不知不觉沉湎其中。 
  春望欲上前通报,曹寅冲他摇头示意不要去打扰,只见远处有两个未留头的孩珠子坐在堆山下嬉闹,时间倏忽静止,如出弦的箭矢停滞了片刻:
  那日正是艳阳高照,广夏幽庭,雪梅歇在竹藤椅上晒太阳,她怕刺眼睛,反手拿着纳纱式芙蓉蝶恋花罗扇隔在脸上,身旁楠木案上的桥梁耳瓷香炉内袅袅氤氲燃着沉水香,伴着园中的花香,竹丛深处暖风轻拂,蜂儿绕花红粉回肠,一只雪猫卧踏而眠,她穿了件薄纱短衫,素罗海棠细褶裙,纤纤柔荑点点荧光,手里正拿着书凭虚荡在外头。
  容若正打着布裤,回头见她正睡得酣甜,放轻了步子便上去挪开了她的罗扇,夏日里烈日当空,细细碎碎地照在她的眼上,她眯着眼用手直挡着阳光,惹得她着了恼,“哥子晾了我半日,自个儿游戏不说,来了兴致惯会捉弄我。”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容若张着手拦她,“妹妹去哪?”
  雪梅冲他挤挤鼻子,“自然回房看书去,难不成学你这样乱耍么?”
  “你别走,我新学了套布裤戏法,还没耍给你瞧呢。”离着她稍远的距离飒飒地起了霸,亮开了姿势。
  她无心看他这些,无奈地坐在石阶上托着腮,若有所思道:“哥子你成日描红模子,耍这些布裤戏法实在没有新意,这会儿你若得闲帮我画个远山黛罢?”
  容若拿着手巾把擦着额头的汗,近到跟前来细细端详着她,一本正经的说:“你眉色浓重,画了远山黛眼睛上像顶了两座峰,着实像个妖怪。”
  她听了凝眉曲弯,“好哇,你又开始编排我。”她上手去打他,一下子被容若抓个正着,两下里滢眸相对,肌肤之间分外亲昵,瞬时感觉周身骨软筋麻,好似心如微波旖旎,小鹿撞撞。
  雪梅脸颊绯红,腼腼地埋下了头不敢看他,她嘴角浅浅梨涡慢慢铺张开来,笑意悠然地岔开适才的尴尬,“哥子若不瞧书的时候都爱做甚么?”
  容若也笑了,“嗯。。。耍布裤戏法、打丁字桩、抖皮条。”
  雪梅又问:“耍累了呢?”
  容若:“拉弓骑马。”
  雪梅:拉弓骑马累了呢?
  容若:。。。。。。瞧书。
  雪梅:再累了呢?
  容若:耍布裤。
  雪梅:瞧书也有瞧累的时候,耍布裤也有耍累的时候。
  容若:那就接着。。。。。。
  雪梅:是了,你就是个陀螺。。。。。。
  容若立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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