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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心怀蜜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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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就提前得过李恪昭准许,此刻不必虚礼再辞,喊完这嗓子就高高兴兴走了。
  李恪昭愣在原地,目光紧紧攫着她那身着天水碧织金锦武袍的背影。
  直到那抹恣意之色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回头,眸色微寒地看向茫然从树干后走出来的飞星。
  天水碧织金锦武袍,除滚边素简些,腰带长度不够结花外,瞧着就与岁行云身上那件如出一辙。越看越碍眼。
  飞星被李恪昭那诡异冷眼盯得要炸毛,咽了咽口水:“公子,我哪里不对么?”
  “袍子还我,”李恪昭冷声道,“另给你件新的。不,两件。”
  “可这件,是我、我穿过的。”
  李恪昭以老虎护食般的气势道:“那就洗干净还我。”
  飞星紧张到头皮发麻。就说,您要我穿过的衣衫,居心……何在?!


第24章 
  上回来听香居; 岁行云是与李恪昭一道的。
  因那次要避人耳目与素循、卫令悦见面,需提前做些准备; 两人便急匆匆直奔后头观棋演武场。
  今日岁行云来得早; 加之膝上淤伤未痊愈; 惦记着小大夫明秀的叮嘱,便慢悠悠缓步踱过前厅与中堂。
  沿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将不长不短一截路走完后,她倒是有了些意外收获。
  听香居既卖酒食; 也供人品茗清谈,还时不时开些盲棋或“活人棋”赌局,甚至每月会有一场供宾客们畅所欲言的“时局纵览”对谈。
  因此故; 它在仪梁城算极有排面的酒楼,几乎每日皆是宾客盈门。
  一路走来,岁行云不动声色扫过目之所及处,零碎听见旁人交谈间的只言片语,心中对此地便多少有数了。
  无论何年何月,大凡这种人多口杂的公开场合; 都会成为当地消息集散处。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个消遣玩乐、谈天说地的好去处; 而对探子们来说则是搜集、交换情报的风水宝地。
  寻常人很难想象; 有时自己无意间的几句闲聊吹嘘落在有心人耳中; 或许会成为价值连城的重要线索。
  “……这还能有假?我姑父家隔壁的酒坊有位常客是屠档帮工,他东家屠档向仪梁城中许多高门大户供货; 上将军府的门客们日常所食猪羊都由他送; 亲耳听见的!”
  “照此说来; 只怕那雍国太子是当真逃到了薛国……”
  “难怪薛国质子会做出那样的事,嘿嘿嘿。”
  岁行云每日下午在书房识字读书,多少会听见李恪昭与飞星提及时局,月余下来对当世情形已小有头绪。
  蔡国征伐弱小的雍国已两年有余,许是初期轻敌之故,又或者弱小雍国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反正这两年蔡国在伐雍之战中被拖得兵疲马惫,国力耗损不小。
  如此,蔡国就不单要对雍国灭之而后快,上将军卓啸与蔡王在此事上更难得有志一同,誓将雍国王室血脉诛杀殆尽。
  否则,即便占领雍国全境,倘若雍王室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抵抗力量又将复燃,那对蔡国必是无穷后患。
  岁行云心中感慨,假使雍国太子当真流亡至薛国,在仪梁城中的那位薛国质子可就要水深火热了。
  “行云。”
  岁行云闻声回神,抬眸就见同样扮作男子装束的卫令悦笑迎上来。于是步幅稍快,上前握住她的手。“悦……令悦近来可好?”
  此地人来人往,既卫令悦也做男子打扮,她也不合适称对方为“悦姐”了。
  “我嘛,一如往常,”卫令悦挽住她的小臂领着往后院观棋场走,口中笑道,“倒是你,听说不太好?”
  岁行云这些日子因膝上淤伤的缘故,多做臂力训练,小臂自是酸疼得格外厉害。被卫令悦亲昵一搀,她顿时难受得倒吸一口长长凉气。
  卫令悦大惊,赶忙松开,又改去揽她的肩安抚轻拍:“这手怎么了?不是说蔡,那谁,只罚了跪……”
  “嘶。手、手下留情,”岁行云再度嘶痛,苦着脸摆摆手,憋气忍半晌才咬紧牙根道,“肩背也碰不得,腰也……不对,近来我是哪儿哪儿都碰不得,求您怜惜着些。求您了。”
  那叶冉是个绝不会怜香惜玉的严格教头,岁行云整个上半身都快练成瓷做的,稍稍使力碰一下就酸胀苦疼,近来夜里她躺平后都不敢翻身。
  如此滋味,于她来说可当真是久违了。只有上辈子孩提时初学武艺那会儿,才有过这般弱小、可怜、狼狈的感受。
  *****
  岁行云不便透露府中西院之事,只能言辞闪烁地说“身上哪儿哪儿都苦疼”,卫令悦这位成婚五年的美娇娘理所当然就想歪了。
  两人进了卫令悦提前订好的二楼雅阁,无闲杂人在旁,说话自在许多。
  “我之前就奇怪,你闹那样大动静,为何却只被罚跪一上午。原来是因‘那位’对你爱不释手之故。”
  卫令悦拎了小瓷壶斟茶,唇角勾起坏笑,嗓音倒是温雅低柔的:“不过话说回来,虽新婚月余尚在兴头上,可这也未免‘爱’得太过深了些吧?瞧你都快成碰不得的瓷娃娃了。回去与他说说,怜惜着些。”
  岁行云是接过茶杯才明白她言下之意的。
  “悦姐你可别瞎说啊,我和他清清白白。”说着捏住自己无端发烫的耳垂,略别扭地揉了两下。
  卫令悦笑嗔:“我信了你的清清白白哟!”
  这事岁行云没法解释,只能窘迫认栽,赶紧换个话题。“你怎知我被罚跪的事?是前几日飞星告诉你的么?”
  “飞星?你是说我买蜜烧鹅时遇见的那位大胡子小兄弟?”卫令悦见她颔首,便笑着摇摇头,“怎么会?自缙六公子质蔡以来,贵府一向被称作‘铁桶’,谁能从你家府上的人口中探到消息才有鬼了。”
  一则李恪昭为人洁身自好,从不在外拈三惹四,这就避免了如素循与薛国公子那般,因风流债而被人抓住把柄送些女探子进府。
  二则他治下有方,府中人全都向着他,口风紧,警惕高,府中事从不外传半句。
  听了卫令悦所言,岁行云半是惭愧半是讶然:“我对府中细事的了解,竟还不如悦姐你。”
  “你才到缙质子府月余,诸事生疏也在情理中,”卫令悦娓娓道,“我是婚后次年随夫至仪梁的。我们来时是当年春末,入冬时节缙六公子便也来了。共居一城四年,我又时常如今日这般悄悄出来在人多处走动,多少能听到些消息。”
  从前缙质子府没谁留意卫令悦这位本该深居后宅的苴公子夫人,她却对缙质子府颇为关注。
  不,确切地说,她对仪梁城中各大重要门第的消息都很关注。
  她这也是被迫无奈,夫君靠不住,甚至在危难时极有可能弃她不顾,自己若不费心警醒些,真不敢说最终会落得何等下场。
  “悦姐还没说,你是从何得知我被蔡王后罚跪之事呢。”岁行云追问。
  卫令悦浅啜一口杯中香茗,笑吟吟道:“你平日不出府走动,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缙夫人岁姬悍妒’的事迹,在仪梁街头巷尾可是被狠狠热议好些日子了。”
  当世女子嫁为人妇后,外人提到她们时通常只冠之以夫家姓氏或门第,称为“某夫人”。
  若坊间在传话时特地加上这位夫人的父族姓氏,那通常是为强调这位夫人的所作所为出人意料,甚至惊世骇俗。
  缙夫人岁姬悍妒。
  从这说法,就隐约可窥仪梁人对“缙夫人当着钦使的面怒斩鸡头退美人”之举是何观感了。
  “仪梁人这么闲呢?还热议好几日?”岁行云抱头哀嚎,旋即抬头蹙眉,“噫,不对。这消息怎么传至坊间的?!”
  “是啊,怎么传出去的呢?”卫令悦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贵府向来规矩严,蔡王后跟前的人也未必敢如此放肆。你回去记得提醒‘那位’留个心眼,只要查清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无论对方目的何在,总好有个事先防备。”
  岁行云自也意识到问题不简单,感激笑道:“多谢悦姐提点!那,近来坊间还在传我的事吗?”
  “没。前几日薛公子府出了桩天大丑闻,闲人们转头去谈那个,就将你那事的风头盖了下去。”卫令悦唏嘘一声长叹。
  “薛公子府?什么丑闻?”岁行云想起先前在中堂听食客谈起的那番话。
  卫令悦面上笑意转为悲悯:“如今质于仪梁的这位薛国公子,原有一大一小两位夫人。”
  王孙公子们“三妻四妾”在当世是被礼、法许可之事,那位二房夫人是平民良家子出身,明媒正娶进的薛公子府门,虽居侧妻位,那也是上得台面的正经夫人。
  “薛公子不知为着何故,竟将自家这位二房夫人送到卓啸府上去……讨好于人!哎。”
  岁行云听得目瞪口呆:“这位薛国公子,是他娘的个什么杂碎玩意儿变的?!如此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
  提及此事,卫令悦也浑身是气,半点未计较岁行云言词中的粗鄙用语,反与她一道将那薛国质子痛骂个狗血喷头。
  此事着实丧尽天良,背后骂一顿不解气,却又谁都束手无策。
  岁行云与卫令悦分享了先时听到的风声:“据说,去年冬日里蔡国大军攻破雍国王城时,雍太子出逃,疑似流亡至薛国境内,被薛国秘密容留。我估计,那薛国质子怕的就是这消息坐实。”
  “原来如此,我就说他必有所图,”卫令悦眉目凛寒,“此事一旦坐实,蔡国对薛国必定翻脸。他怕祸及自身,设法自保不是不行,拿自家夫人去……这算什么啊!”
  岁行云吐出胸中浊气,问道:“悦姐可知薛公子那位可怜的二房夫人眼下处境?”
  “死了。薛公子将她推进火坑任人糟蹋后,又嫌她脏,”卫令悦凄楚苦笑,“寻了个借口,无凭无据之下,红口白牙咬定她给正房夫人送的补汤里下了滑胎之物,以‘谋害夫君子嗣’为由,命人将她打杀了。事后草席一裹,叫人拖去城外乱葬岗扔掉。”
  岁行云闭眼,反复深深吸气,才强行按捺下掀桌大骂的冲动。
  “这等惊人秘闻,按理薛公子会将府中上下全都封口才对,外间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
  “打杀得过于残忍,据说两条腿上的如都打成血泥剥脱了骨,连同她的两位近身丫鬟也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丢出府门自生自灭。”
  卫令悦吐气缓了缓,才接着道:“其中一个丫鬟被丢出来两日后就死在街头,另一个半死不活,还吓疯了,当街将所知之事全抖落了出来。待到薛公子府与卓啸府上得知消息去灭口时,全仪梁城内早传开了。”
  卫令悦是苴国质子的夫人。正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对于薛国质子的二夫人饱受折辱又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她难免有物伤其类的悲愤。
  岁行云心中也是堵得厉害:“再是二夫人,再是小家小户出身,那不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么?遭此惨无人道的戕害,竟就无谁为她伸冤?仪梁官府也不过问?”
  若在后世,如此丧尽天良的恶劣命案,哪怕就是发生在偏远边城,都定要惊动京中大理寺亲自过问了。
  “有谁会去喊这声冤?世间女子苦,自己的生死荣辱自己都做不成主,旁人又有谁愿为陌生人沾染是非?”卫令悦以掌捂住双眼,微微哽咽,“况且她只是个女子,被夫君家法处置,律法允的。官府哪里会管?”
  “女子怎么了?这与男女有何关系?什么破律法!那是好端端一个人,活生生一条命啊。”岁行云满心恶气即将冲破胸腔,却无处发泄。
  “来”到这世上大半年,这是她头一回真切感受到跗骨悲凉。
  有些想哭。更想将什么东西砸碎打烂。
  她前所未有地渴盼着,这天地能变成她所熟悉的那般美好与光明。


第25章 
  “君”字拆开解; 上“尹”下“口”。尹为治理,口为号令。
  故凡被尊之为“君”者; 地位势必高人一等; 决策可定人兴衰荣辱; 言行能断人生死祸福。
  是以,两千多年后的女子们从不称伴侣为“夫君”。
  她们不将“觅得良人”视为“归宿”; 所谓“缔婚姻之约,结两姓之好”; 于她们是新一段征程。
  对她们而言,那纸婚书赋予夫婿与她们携手余生、同舟共济的权利,从此二人富贵同享、生死共担; 誓言彼此宠爱、守望相助,共同尽力撑起一家乃至一族。
  但那纸婚书赋予对方的所有权利中,绝不包含“从今后此人高我一等,尽付余生,任凭主宰”。
  因为她们并非“靠他活下去”,而是“与他一道活下去”。
  当世女子苦而无助; 盖因从出生之时起; 她们就注定只能以依附的姿态生存。
  稚龄时所得庇护来自父族; 婚后源于夫婿。如此她们确是拥有一种好; 后世女子偶尔也会羡慕乃至向往——
  不必寒窗苦读,不必闻鸡起舞;玉盘珍馐; 锦衣华服;十指不沾阳春; 终老不知红尘。
  但要想拥有这般闲逸的人生; 首先就要完全交付出自己的人生。
  生死、荣辱、“我”,全属他人掌中物。
  没错,是“物”。
  夫君喜之,便捧如至宝,珍重收藏;厌之,则弃如敝履,潦草处置。
  这是“不必四体劳苦”的代价。
  *****
  那个下午,岁行云与卫令悦谈了许多。
  关于那位薛公子二房夫人的遭遇,她们有着同样激烈的怜悯、痛心与愤怒,却也有着同样的无计可施。
  想要暗中帮着设灵祭奠超度,却无人知她原本姓名。
  岁行云与卫令悦都相信,那位夫人若在天有灵,绝不会愿继续被人冠以“薛国公子二夫人”这样的称谓。
  她们又想到去城郊乱葬岗寻一遭,或许可以帮着让可怜人入土为安。最终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位二房夫人恭谨顺柔,多年足不出后院。质子夫人能出席的场合也甚少露面,想是为避免与大房夫人积怨。
  因为这个缘故,仪梁城中见过她面貌的外人极少,只听说是“身娇貌美,性情柔嘉”。
  有此前情,就算容颜未腐,外人也很难从乱葬岗上寻对人。
  还求告无门,无处能帮她伸冤。
  这口恶气实在憋屈。但二人总不能私自去将那薛公子剁了帮她报仇,也就只能憋着闷肝火了。
  “就这么没了。被人当笑话议论数月后,再无几人能记起世间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卫令悦以绢拭泪,“女子苦如斯者不独她,也不会至她为止。”
  “女子要想不苦,需得活成‘人’。”岁行云双臂交叠,俯身趴在雅阁栏杆上,怔怔望着场中棋盘上激战中的棋子们。
  这已是今日最后一场。
  前两场她都凭上辈子丰富的实战经验成功押对胜方,带着卫令悦一道赢了不少,这场看起来也不会输。
  可她非但无法欢喜开怀,胸中郁气反倒更重。
  “是啊。可生就了这女儿躯,要如何才能活成‘人’?”卫令悦也以同样姿态与她抵肩,困惑感慨。
  “我常想起小时。依稀记得也曾有那么几年光阴,我与兄长、弟弟们差不太多,长辈还会夸我伶俐出众、胆气过人。后来也不知怎的,我慢慢就比不上他们了。我不明白究竟从何时开始比不上的。”
  岁行云偏头看了她一眼:“悦姐,你屏城卫氏这般大族,定有族学家塾吧?”
  “自是有的,”卫令悦不明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还是耐心作答,“分为开蒙识字的小塾与精进学业的族学。”
  “男女都能进吗?”岁行云又问。
  “族中姑娘也能进小塾,但不是个个都行,”卫令悦指了指自己,“就说我吧,我家由我父亲掌事,他开明些,允许我识字,我祖父生前在族中又有几分威望,这才得族中长老们首肯进了小塾的内院。”
  岁行云挑眉:“内院?开蒙小塾还分开授课?内外院夫子不同?”
  “对,小姑娘在内院,由女夫子教导,每日授课两三个时辰,课业轻松许多。小小子们在外院,夫子皆是饱读诗书、见识广博之人,故从开蒙起就得经年累月寒窗苦读。”
  所谓“族中女夫子”,无非也就是识得些字,那小姑娘们自也仅止于“识得些字”。
  如此,更高一等可精进学业的族学,自然而然就与姑娘们完全无关了,去也学不明白。
  “悦姐你方才说,不知何时开始比不上兄长、弟弟。不就从这时?若我没猜错,你卫氏武艺也传男不传女,可对?”岁行云涩然勾唇。
  卫令悦点头,恍然大悟:“当世女子从何时起落人一头?竟自教化始。”
  小小子们经年累月“寒窗苦读、闻鸡起舞”时,小姑娘们还欢喜庆幸自己课业轻松,这如何不落人后?
  并非小姑娘天生怠懒、不求上进。是大人会讲,你是姑娘,自当被如珠如宝宠着护着,不必去吃那样的苦头。只需娇娇美美,长大觅得好儿郎做夫君,便能此生无忧。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顺风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兄长、弟弟是人,我们同样也是人,为何偏就我们‘如珠如宝’?!”岁行云一语点破迷障。
  “可去它祖宗的‘如珠如宝’吧。话说难听些,那就是物件。”
  *****
  申时日铺,古称“夕食”,天是秋香色。
  岁行云回到府中,小僮迎上来道:“公子今日吩咐了提早开饭,与飞星、叶冉正吃到一半。怕是要行云自回南院开小灶啦!”
  “好,”岁行云没精打采地笑笑,搂了搂怀中的盒子,“可我受人之托,有事要说与飞星,怕明日忙起来忘了。劳烦你帮我唤他出来,我在饭厅外的院中等他,多谢。”
  小僮忙道:“客气了。我这就去。”
  岁行云慢吞吞走到饭厅外的院子里,抱着手中盒子立在院中小径旁的一株垂丝海棠下。
  此时花期尚未真正来临,绿叶葱茏的枝头仅见零星花苞,三三两两露出一点娇丽色。
  风乍起时,枝摇动,叶翻飞,便将那零碎星点的娇丽遮掩得严严实实,更有生而不稳的小花苞被摧折跌落。
  像极这世间女子,一生被男子遮蔽光彩,不知哪日为着何故就猝然谢世。
  岁行云一动不动,仰头看着眼前这孤植树景。
  垂丝海棠,在后世又被称作“有肠花”、“思乡草”,更有渊博大儒不吝笔墨,以华章长歌盛赞它为“解语美人”。
  那位渊博大儒名唤段无虑,平民出身,曾官至鸿胪大行治,一生先后共有过三段婚姻,诗酒化风流、文章耀千古。
  后世凡识字者,无不熟知其名、其文、其生平。
  遇人不淑、婚姻不顺没能伤及她璀璨玲珑心;仕途坎坷、三起三落无法催垮她冲天凌云志;甚至国破家亡时,异族铁蹄迎面而来,也没能踏碎她铮铮脊梁骨。
  对,是个女子。是个青山长河、天地日月亘古不忘其名的女子。
  原本大家是一样的啊。
  自鸿蒙初开,天生男女,两者本无孰优孰劣。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才能成世间大美。
  就像这棵垂丝海棠,花不盛时不成景,叶不繁时不成活。
  岁行云愈加挺直了腰身。眼下这世道,有些事当真不对。
  思绪翩飞间,她察觉头顶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温热,急忙敛神旋身——
  “公子?怎么是您?”
  她来寻飞星说事,李恪昭出来做什么?
  李恪昭收回挡在头顶的手掌,握拳虚虚抵唇,轻咳一声:“今夜有事,便提前开饭没等你。眼下飞星还在吃,若有要紧事,同我说。”
  “哦,也不是太要紧,我只是怕明日忙忘了,”岁行云将怀中的盒子勉强扣在腋下,单手去解腰间一个锦囊,“苴夫人说前几日买蜜烧鹅时没有碎钱,是飞星帮她付的。今日赌棋连赢三局,她便连本添利还来,让我转达,多谢飞星当日解囊援手。”
  李恪昭“嗯”了一声,见她单手笨拙,就鬼使神差伸手去,长指轻轻拨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接替了解锦囊的活儿。
  岁行云明眸大瞠地瞪着他的动作,抿唇不发一言。
  他低首垂眸,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动作也从容不迫,自头发丝到鞋头尖儿都表现出极其自然的平淡。
  待他将那锦囊解下拿在手上,抬起头来,岁行云才板着脸轻嗤:“公子既要帮忙,为何不是帮我接着这盒子?”
  这问题直白犀利,她的神情语气又过于不善,使李恪昭不得不淡淡撇开目光,清了清嗓子。
  “抱歉,唐突了。才吃完饭,人有些迷糊,一时没转过弯。”
  “嗯,道理是通的,且公子也是出于好心,”岁行云严肃点头,“但不表示这样做就对。”
  她今日火气大,可不会惯他的坏毛病。
  “所以?”李恪昭被她的道理训得晕头转向,不知所谓地接过她猛力塞过来的那盒子。
  岁行云将盒子塞给他,腾出手后,毫无预警地伸出食指,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连戳三下,惊得李恪昭不由自主倒退半步。
  “莫名其妙被个女子这样碰了腰间,公子作何感想?是不是很尴尬?是不是很恼火?是不是很想打人?我也一样。就是这个道理。公子能明白么?”
  这番胆大包天“言传身教”后,岁行云见李恪昭满脸写着受教,便接回盒子,换了歉然的脸色福礼。
  “因怕公子不能明白我为何不豫,以为我大惊小怪、胡乱矫情,这才冒犯。请公子责罚。”
  后头传来飞星的声音:“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李恪昭便向岁行云摆摆手:“无妨,是我唐突在先。你自去吧。”
  说完一转身,倏地握掌成拳,耳尖与两颊霎时滚烫,腰上也仿佛有几处酥酥麻麻的热源涌动升温。
  她方才问他作何感想时,他险些就脱口而出——
  不敢想。想多怕腿软。


第26章 
  今日听了那位薛国公子二夫人的凄惨境遇; 岁行云整个人恹恹的,连带着记性也不大好了。
  待回到南院居所; 她才想起有件要事忘记告知李恪昭; 于是放下怀中抱着的盒子; 立刻转身又往外跑。
  一路奔至中庭,从小僮口中得知李恪昭与飞星、叶冉已在门口; 便又气喘吁吁往府门外追去。
  飞星正要进车厢,余光瞥见岁行云追出门来; 先是周身一僵,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了车厢内。
  奔跑间的岁行云瞧不见他正脸,就见他硕大个块头竟无需借力助跑就“弹”了进去; 惊讶之余甚至想给他这惊人的下盘力量喝声彩。
  不过,她没明白这人为何一副很怕被自己看到的模样,纳闷眨了眨眼,跑到车窗下驻足。
  车窗帘子被撩起,露出李恪昭的脸。
  酉时将至,日暮沉沉。
  穹顶天光渐变为花青色; 万物皆如在画中。
  晚春夕时的这般天色最为写意; 如笔触疏阔悠远的名家绘卷; 挥洒自如间; 将天地上下四方浸润出深邃气韵。
  被掀起大半片帘的车窗方寸中,写意天光如绘笔蘸莹; 将李恪昭那冷峻硬朗的侧脸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
  剑眉如一笔浓墨斜飞; 乌眸如玄黑墨玉湛湛。
  无需工笔再细描; 五官处处皆可见克制的锐意力量。与他身上的浅云色银丝暗纹锦相得益彰。
  简洁内敛,却自有使人无法忽视的凛冽气势。
  岁行云略仰头,望着他的脸暗自欣赏片刻。虽她自来不好这口,但并不妨碍她认可“此人长相出色”这个事实。
  瞧瞧这五官,这气质!
  若是马踏飞花、御风穿城,包管只需惊鸿一瞥了去,当晚就能成为一些小姑娘的春闺梦中人!
  岁行云抿了抿唇,按住因奔跑而急促起伏的心口,极力调整紊乱的气息。嗯,只是方才跑太急之故,绝非为他“美色”所惑。
  平复好气息与心音,她才稍稍踮起脚凑近他,小声道:“苴夫人说,前些日子仪梁城中许多人在传‘缙公子夫人岁姬悍妒’之事……”
  虽此刻府门口并无闲杂路人来往,但岁行云还是谨慎地压低了音量。
  见李恪昭自车窗中倾出半身,低头试图更靠近些,她疑心自己的音量还是大了,便也将脚踮得更高,并伸手虚虚拢在他耳畔。
  “我与悦姐细细琢磨了一番,总觉该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这消息不该传至坊间。虽不知对方图谋何事,但无疑是冲着咱们府中来的。公子或可稍加留意,若能探查出散布此消息的主谋,无论对方目的为何,多少能有个防备。”
  “嗯,此事你不必担忧,我已让飞星着人在查,”李恪昭耳廓已是透骨红,却一本正经地绷住脸,“可还有旁的话要说?”
  岁行云想了想:“还有一桩事,但三言两语说不清,不急于此时。我今日对西院的训练有些想法,且容我先打个腹稿,明日下午进书房再请公子与叶大哥定夺。”
  “好。还有么?”
  “没了。”岁行云觑见叶冉就坐在对面,便随意冲他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又顺嘴关切一句:“公子,你们这是要去何处,不是太阳落山就宵禁么?”
  她问这话时没过脑,说完才惊觉自己身为下属,唐突过问李恪昭行踪并不妥当。
  于是小心翼翼又道:“这事我能问吗?若不方便,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李恪昭长睫微垂凝视着她,沉吟片刻后才道:“每逢双月月末,最后两日都有盛大夜集。为方便交易,宵禁会延迟至子时。”
  “哦,明白了,多谢公子答疑。”岁行云本想与他就此作别,可他一直看着她,目光中隐有期待,仿佛在等她再说点什么。
  她忍下疑惑蹙眉的冲动,弯了弯眉眼:“原来如此。仪梁到底是一国王都,热闹花样真不少。那四月底我抽空也去逛逛,说不得还能买些得用的小玩意儿回来。”
  李恪昭依然如果地凝视着她,不言不动,只眸底湛了湛。
  这下岁行云真是茫然得想挠头了。他究竟想听她说什么?
  她读不懂他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憋出新话题:“咦,怎没看到飞星?方才我明明瞧见他猴似地蹿进来……”
  李恪昭闻言脸色微变,立刻伸手食指在她头顶轻按,要将她压下去站实。
  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身后倏地冒出个面带淤伤的俊秀少年,面红耳赤冲岁行云瞪眼呲牙:“走开!闭嘴!你才猴似的!”
  这熟悉的声音,不是飞星还能是谁?
  失去了络腮胡的掩护,飞星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平日里旁人与他正面相对时,通常只会瞩目他满脸的络腮胡,或惊叹他壮硕高大的身量,不太留意旁的。
  原来络腮胡之下竟藏着奶汤般的脸肤,五官俊秀,面部轮廓柔和,双瞳迎光呈半透浅褐,倍显澄澈,也平添干净稚气。
  即便他此刻怒冲冲龇牙咧嘴,也无端有种面团子似的糯软感,让人十指蠢蠢欲动,很想捧着他的脸捏来揉去。
  岁行云惊呆了,怔怔目送着马车远去,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兴奋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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