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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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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穿过整个额驸府,从东院来至上房,给他们的女主人请安。
  然而当新房的门打开,所有人惊讶地看到,整个洞房已经变成了废墟——愤怒而寂寞的建宁,竟然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打碎剪烂,让整个屋子中除了她身上的穿戴以及砸不烂的家俱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布头或瓷器。到处都是碎布条,纸屑,瓷片,玻璃珠子,就好像昨夜来了几十个强盗一样。可以想象,她是从吴应熊转身离开新房那一刻起便翻身下床,然后一刻不停地发泄,破坏,摔打,直至精疲力竭——真要感谢她没有放火把这儿烧掉。
  吴应熊觉得匪夷所思,简直不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之手,一个貌若娇花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样强烈的破坏欲,怎么会这样大胆妄为,任『性』泼辣,比民间最不讲理的悍『妇』更加野蛮刁钻。他看着建宁,那小小的格格紧绷着她小小的脸,看也不看他,满脸都写着倨傲、任『性』、和刁蛮无理。
  这个表情好熟悉。吴应熊忽然想起来了,他知道这格格是谁了,这就是当年那个用计骗自己『射』乌鸦的刁蛮格格。是她的一时兴起将他『逼』上了伴读的路,从此陷他于重阁深苑中,做了锦笼之囚。他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便为她所胁,被她所害,由她摆布。初次冒犯她时她的那句赌誓忽然又响在耳边:〃你记着,我一定会惩罚你的!〃
  原来隔了这么多年,他仍然记得,一个小女孩对自己发出的毒誓;原来隔了这么多年,那女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说到做到;原来他们两个并不陌生,早在多年前已经有过一场恩怨,一个咒约;原来他果然输给了她,并且注定今生今世都要与她纠缠不休,接受她的惩罚。根本这场婚姻的本身,就是一场永远的最可怕的惩罚!
  到这一刻,吴应熊再次幡然猛醒:她不仅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一个格格!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格格!
  他跪在那小格格的面前,跪在他的新婚妻子面前,听她用娇嫩的声音咒骂这额驸府的冷清,无聊,听管家随从跪了一地众口一词地不住说着〃格格息怒〃,一颗心只觉越来越沉,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如死了。
  与其说建宁的破坏欲是出于愤怒,不如说是因为恐惧。
  早在出嫁之前,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命运,那就是报复的工具,太后大玉儿向自己的母亲绮蕾宣战并且最终获得胜利的一个战利品!
  那天,坐在建福花园的桃树下,看着满地的落桃殷红,建宁忍不住想起香浮与桃花酒,更同时想起的,还有从前长平仙姑给自己讲过的那些尔虞我诈的后宫故事:
  汉皇后吕雉因为深恨夺了宠又欲夺嫡的戚夫人,在刘邦去世后,她母凭子贵成为太后,便将戚夫人斩断手足,挖去双眼,薰聋耳朵,并灌下哑『药』,扔在粪坑中活活折磨至死;
  唐武则天不择手段登上皇后宝座,将其对手王皇后与萧淑妃废为庶人,囚于宫中密室,门窗紧锁,只在墙上开一小洞供食。唐高宗闻知,十分悲伤,私往后宫探访。武则天知道后,竟命人将此一后一妃各杖行一百,截去手足塞进酒瓮,名其〃骨醉〃。萧淑妃临死发誓:若有来世,希望她是老鼠我是猫,生生扼其喉。武则天闻讯,便下令将宫中猫儿捕杀净尽,并吩咐后宫永远不准养猫;
  南宋皇后李凤娘因为光宗欣赏宫女的一双玉手,竟将这双手斩下放在食盒里呈给皇上进食,吓得光宗大病一场;不久,又趁光宗出宫祭礼之际,杀死受宠的黄贵妃,又将张贵妃、符婕妤偷送出宫,下嫁于民——以皇妃之贵下嫁平民,也是宫廷史上的一则传奇了……
  如今,大清史上又有了第一位嫁与汉臣的满洲公主,也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想必太后娘娘也是痛恨自己的母亲——曾经深受先皇宠爱的绮蕾,因而才刻骨铭心誓报此仇的哪?她不能将绮蕾千刀万剐或是废为庶民,却将她的女儿精心养大、赐嫁汉臣,这样的报复,岂非更彻底、更毒辣?
  建宁想起了从前摄政王多尔衮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有当多尔衮看自己时、太后看着多尔衮的眼神,原来,他们两个看的都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母亲绮蕾。多尔衮是在自的脸上寻找绮蕾的痕迹,而太后则是在自己的身上讨还绮蕾的亏负,自己只是在替母亲承恩,也在替母亲还债。
  她是皇太极与绮蕾的女儿,是后宫争宠之战的牺牲品,是庄妃大玉儿向绮蕾报复的最佳武器——嫉妒与报复,就是左右着后宫风云的根本原因了。历朝历代都是这样,从前和以后都会是这样。这是建宁的命,从她出生那一天起便已经注定了的宿命。她除了认命,别无选择。
  建宁忽然明白长平仙姑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这些故事了,原来她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从自己给她讲述母亲绮蕾的故事那天起,仙姑已经猜到了太后的心思,也预测了建宁未来的命运。她不能够明白地把这些预言说给她知道,却给她讲了许多后宫的故事,为的,就是让她有一天命运实践时能够冷静地对待。
  然而建宁不能够冷静。她想虽然不能违背太后的旨意下嫁吴应熊,却不代表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事实做个温顺的妻子,更不情愿让吴应熊得意忘形——她和所有人一样,认定自己的下嫁是吴应熊无上的光荣。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从出嫁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就已经先从自以为是的尊荣里清醒过来:吴应熊根本不在乎她,他甚至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多呆哪怕一分钟。
  建宁决想不到这是因为吴应熊也不喜欢这场赐婚,却当作是太后有意的安排,想必太后与吴应熊已经联起手来,在冷落与疏远的背后孕育着更大的阴谋。她不能被动地接受这些欺侮,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抗议,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并安抚自己的失措。她要通过破坏来挑衅,通过挑衅来判断,这是出于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本能反应,也是出于一个大清公主的独特逻辑。
  宫女和仆婢们都早已静静地退了出去,额驸在抱她上床后也退了出去,红烛辉映的新房里就留下建宁一个人。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身份,危机四伏。建宁跳下床,在金簸箩里找到一把金剪,她拿它剪断了搭在椅背上的红花,刚才那个额驸就是胸前结着这样的大红花走进来的。她恨死了他,也恨死了它。
  她拿起剪刀剪断了那喜气洋洋的红绸花,听到清脆的〃咔〃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更加生气,索『性』多剪几下,然后抛下它,又抓过床帏来横七竖八剪了几剪。没有人阻止她。新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这红烛,这喜被,这许多金珠玉器,它们都随她剪,随她砸。她随手拿起一只细丽精美的人物山水玉瓶用力摔在地上,玉片四溅,响声很大。却仍然没有人进来干涉——今天是洞房花烛,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下人都不可以走进喜房,免得冲撞了喜神。
  建宁放心了,也更害怕了,这样砸东西剪东西都没有人理吗?真的没有人理吗?她在恐惧和担忧中一刻不停地剪着,砸着,似乎在证明什么。
  当她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新房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完整的了,然而还是那样刺目的红。
  她忽然想起了慧敏,忽然理解了慧敏为什么会在大婚的第七天大打出手,把皇帝哥哥赶出了位育宫——其实,慧敏也是很可怜的。慧敏和她一样,无知无觉地被送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嫁给了一个陌生人。而那个人又对自己那么冷淡。当顺治转身离开位育宫的时候,慧敏不砸东西,又能做什么呢?
  但是很快地,建宁发现自己还是有比慧敏皇后更有利的地方——当第二天早晨,所有人包括额驸跪在满屋废墟里、跪在她的脚下求她息怒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慧敏在宫中虽然贵为皇后,可是她头上还有皇太后,还有皇上,他们都是她的主子;而自己在额驸府里,却是惟我独尊的金枝玉叶,所有人,包括额驸在内,都是她的臣子、奴仆,必须服从她的命令,不可稍逆其意。正如孔四贞所说,出嫁之后,她可以得到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自由。
  建宁在独自享受了一顿丰盛而寂寞的早膳之后,终于稍稍心平气和了一些,开始有心情来观察和了解这个新家,这陌生的额驸府了。因为是皇上御旨赐建,这座额驸府的规格建制远远超过一般的额驸或者公主府,而与贝勒等同,共有二十八间房,包括正门五间,大殿五间,配楼五间,后殿三间,后寝五间,后罩楼五间,每一间都布置得格局不同,装饰华美,宅后且有一座花园,规模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御花园或者建福花园,却也引池叠石,别有幽致,鹿鹤同行,趣味盎然。
  建宁原来一心以为自己是和硕公主,天底下没有没见过没玩过的,最好的一切都在皇宫里了,除了皇宫,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瞧在眼中。不料到了府中之后,发现布置华丽清雅,各式摆设器具皆精致细巧,比皇宫犹毫不逊『色』。而府中往来人士,谈吐儒雅,才华横溢,其人物风流潇洒也远在宫人之上,倒不由地心内忽忽有失。
  原来吴三桂将儿子派驻北京,心里很明白吴应熊名义上是额附,实际就是个人质,一颗头是寄存在顺治手里的,随时想要随时就落地了,心里很觉对儿子不起,恨不得将天下所有弄了来供儿子享受。那样,一旦大事到来,儿子好歹也算吃过玩过享受过,也不屈了。所以一再拜托了洪大学士,请他务必帮助儿子建置最豪华的府邸,挑选最美丽的婢女,聘请最高明的厨子,又将自己历年来攒的那点儿家底,悉数拿出来供儿子挥霍。
  京城大小官尹不知就里,只见洪经略都要为了吴应熊的事鞍前马后,出钱出力的,只当这位爷除了是平西王世子、皇上钦定的额附之外,更还有什么特殊的未宣于众的身份,因此都使足了心思奉承结拜,趟门子,走路子,又打听到额附不慕钱财不近美『色』,却独独喜欢古董尤其是玉器收藏,就满天下寻奇觅异,可着劲儿把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额驸府来。因此上,一时之间,额驸府竟成了珍玩玉器展览馆,品式之多,做工之奇,可居天下首,便是皇宫大内,也有所不及。
  再说建宁公主,在宫里面见得虽多,究竟不是她的,一个已故侧妃的女儿,也不过是按照和硕公主的品制每月支取俸禄吃饭,究竟宫里属于她的东西能有多少?又能见多大世面?因此看到额驸府的排场,竟是看一样惊一回,待看到最后,竟自『迷』失起来。然而越是这样,越不肯显出心虚来,越发要卖弄尊严,动辙搬出国法家规来,把下人惩处一番,再不就是故意与人捣『乱』,把珍珠玉器只当作破砖烂瓦般抛掷,以显示自己的不在乎。
  她每天捱房捱院地巡察自己的领地,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发明一些新的恶作剧,不是把绣房里完成了一大半的绣品浸在酱缸里,就是往厨房贮备的酒坛里倒上辣椒末,甚至有一次竟然走到马栏里给马尾巴点火,若不是马夫手疾眼快,差点让马把她给踢伤了。马夫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建宁用鞭子指着道:〃你请的什么罪?明明是马不听话。我要砍了它的头!〃马夫几乎哭出来了,更加磕头不已,说马不听话,是他驯教得不好,都是他的错,令格格受惊,请格格治他的罪,饶了马儿吧。建宁笑起来,稀罕地说:〃你对马还真的不错呢,不如娶来做媳『妇』吧,我明天就让管家替你们成婚。〃说完转身便走。马夫跌坐在地上,大声哭泣着,双手抓满饲料直往嘴里填,状若疯狂。
  府里的人暗暗摇头,都觉得这格格行事说话太过出人意料,随便一句话就断人生死,完全没有轻重礼义,也都为这马夫难过。幸好建宁睡了一夜,次日起来也就将这件事忘了,又欢欢喜喜地往别的院落去了。别人自然更不肯提醒,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盼她玩得高兴些,从此把这件事忘记了不再提起,也就是大幸了。
  他们并不知道,砍头不过是建宁虚张声势的口头禅,就好像从前在宫里时她常常恐吓别人〃我叫皇帝哥哥砍你的头〃一样,并没多少真心;如今她在府里,再也不用借别人的势,而可以自由地说出〃我要砍你的头〃,这本身已经让她很兴奋,所以要多多地说来过瘾,其实从小到大,她当真就还没砍过任何一只脑袋呢。
  七八日过去,一座额驸府已经游了大半,连下人房都闯进去看了一看,建宁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问老管家:〃这里也不怎么样,不过是些房子、柱子、台阶、场院,比宫里差远了。到底还有好玩点的地方没有?〃
  老管家点头哈腰地道:〃这个自然,哪里能跟宫里比呢,天上地下,委屈格格了。房子也小,院墙也矮,虽然有座花园,也没多少花草,不过如今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园里菊花种数倒还不少,格格要不要逛逛去?〃他想着格格再胡闹,毕竟是女孩子,见到花花草草总是喜欢的吧,引她去花园游玩,大概总不会再有什么是非了。
  果然初进园时,建宁看见桑柳夹路,菊花丛生,假山泉石隐『露』于林木之间,亭阁楼台参差于山石之后,倒也觉得满意,还笑着说:〃这里的菊花竟开得比宫里的还好,倒有些像从前我们在盛京那会儿的御花园。〃说起盛京宫殿,建宁的笑容忽然便阴暗下来,默默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问绿腰,〃你觉得府里好还是宫里好?〃
  〃当然是宫里好。〃绿腰毫不犹豫地回答,〃所有人都渴望进宫,格格还记得前不久的秀女大选吗?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又量头又量脚,还不就是为了进宫吗?谁见过哪个府里选福晋有那么多人排队报名的?我听说,很多人家为了送女儿入选,倾家『荡』产换了银子贿赂公公呢。〃
  说起选秀,建宁就想起那个储秀宫里糊灯笼的小姑娘来,有些迟疑地说:〃你还记得那个糊灯笼的秀女吗?我觉得好像认识她,在哪里见过似的。〃
  〃怎么可能呢?她又不是宫里的人。〃绿腰想起来,提醒着,〃会不会是格格上次出宫的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不是。我觉得跟她挺熟的,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挺熟的怎么会想不起呢?〃绿腰笑起来,〃要说熟悉,其实这后花园和咱们宫里的建福花园也挺像的,就是这里多的是梅树,建福花园却是桃树。〃
  〃就是。这里怎么会没有桃树呢?〃建宁被提醒了,她站下来,回头命令跟随在后的吴府家人,〃传我的令,把这些梅树砍了,全栽成桃树。〃
  老管家一下子就呆住了。
  当吴应熊听到建宁要砍梅花的决定时,只说了一句:〃我看谁敢。〃
  自从洞房花烛夜后,吴应熊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小妻子,只是听下人告诉他,格格每天都在换着法儿捣『乱』,这个名副其实从〃天〃而降的格格简直就是魔鬼托生的,都不知道她那样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歪主意,那么强的破坏欲,每天都能想出新的方法跟人对着干。
  真无法想象,那些只有民间最淘气失教的野孩子才会做出来的无聊举动,这位十四格格竟然玩得如此兴致勃勃,而她的随从嬷嬷们完全不加规劝,只除了一条——她一直闹着说要出府去玩,但是嬷嬷告诉她,新『妇』归宁之前,是不可以离开夫家一步的。不能出去让她很生气,好在她对新家多少有点新奇,于是每天巡查一个院落,每天发明一种游戏,而这游戏的方式永远指向一个目的,就是破坏。
  吴府的家人叫苦连天而无可奈何,他们完全不敢违逆,只要稍有异议,她就会板起脸来说:〃难道我不是这里的女主人吗?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我说了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她说的是事实。人们只得由着她。从制约森严的后宫来到唯我独尊的额驸府,她就像鸟儿出笼一样,除了恶作剧,对什么都不敢兴趣。想起什么便是什么,想说什么张口就说,完全不顾及格格的身份。
  下人向吴应熊重复建宁关于〃丈夫〃这个话题的妙论,她说:〃凭什么莫名其妙就给我赐了一个丈夫?丈夫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凭什么要我呆在他的家里?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要让皇帝哥哥砍了他的头,另给我赐一个丈夫。〃下人学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愁烦的,却又忍不住笑。
  吴应熊也忍不住苦笑,他暗暗地想,在格格出宫前,怎么会没有人教导她规矩呢?明明有二十四个陪嫁男女,包括四个教引嬷嬷,难道谁都没有给她讲解过什么是〃丈夫〃,什么是〃结婚〃,什么是〃洞房〃吗?她好像完全不懂得羞耻,规矩,礼数,以及夫妻之道。就好像有人在存心耽误她的成长,在她的人生之初已经帮她画歪了第一笔,从一起步就没打算要她走上正路,无论她嫁给谁,都注定了不可能得到幸福——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不配做皇家的额驸,所以存心要制造一个麻烦格格来羞辱他?那似乎大可不必废这样的周章,指婚一个宫女给他不是更容易?而且明明听说这位格格是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也是皇上最亲近最疼爱的十四妹,难道是因为这样才使她如此刁蛮?可是纵然恃宠而骄,也不至于这样无知呀。宠爱只会使一个骄傲的格格狂妄无礼,却不会让一个出嫁的新娘蒙昧无知。
  但是建宁不懂规矩也有一点好,那就是她只是感到寂寞,因为陌生而感到本能的恐惧,并将这恐惧转化为一种破坏力,这就像小孩子见不到妈妈就要发脾气是一样的。可是她并不渴望见到额驸,也不懂得格格见额驸需要宣召,额驸未经宣召就不可以走进格格的寝宫。
  所以,她出嫁以来,除了洞房之夜,就再也没见过吴应熊,也想不起要召见他,而吴应熊也就乐得清闲了。
  然而明天就是格格归宁的日子,太后和皇后必会垂询新婚夫妻相处的情形,如果他们知道额驸竟然在洞房之夜缺席,并且一连八天都没有向新娘请安,一定会怪罪下来的。那时,他的〃谢恩〃,随时都可能变成〃领罪〃。
  可让他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曲尽丈夫之道——他是宁可〃得罪〃,也不愿意〃承恩〃的!
  一想到太后甚至礼部有可能『插』手到自己的床帏之事上来,吴应熊就觉得难以忍耐,他想与格格的决裂是早晚的事,如果今天她坚持要砍那些梅花树,那就让一切提前爆发好了。大不了建宁回宫告御状,看皇上到底是砍那些树还是砍他的头。
  那些梅花树是他在遇见明红颜的第二年种下的,每当梅花开放的时候,他就会从花香里感觉到红颜的气息。这府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梅花林,心烦的时候,他可以在梅花树下坐很久很久,直到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有足够的勇气顶着天下第一大汉『奸』之子的名头继续苟延残喘。
  他活得这样不容易,不快乐,梅花林几乎是他赖以生存的惟一空气,而格格居然要下令将它们斩除,要他如何忍耐?如果皇上真肯为了那些梅树而砍了他的头,也许他会觉得更轻松一些,甚至会觉得感激,至少,他是变相地为了红颜而死。
  为难的是夹在格格与额驸之间的下人们,没有人敢把那句忤逆大胆的〃我看谁敢〃重复给格格听,他们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已经在寻找桃树苗了,只是现在并不当令,不如过了冬天,赏过最后一季梅花再连根挖除,刚好可以在原来根『穴』里种桃树。
  他们这样恳求着的时候,并不抱希望格格会答应,八天来,他们早已领教了这位格格的异想天开与雷厉风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建宁略微想了想,竟然点了头——她跟长平种过桃树,是知道节令的必要的。家人们大喜过望,本以为这位格格毫无心肝呢,原来也有讲道理的时候。他们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跑去向额驸报喜。
  吴应熊再次苦笑了,喃喃说:〃谢格格开恩。〃——
  从今往后,他的一生都会重复在〃领罪〃与〃谢恩〃之间。这些日子,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谢恩行礼,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能做得一丝不错,熟极而流,就好像天生做惯了奴才似的。然而今天,在失而复得的梅花前,他忽然忍无可忍地发作了,站起身对管家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须得赶紧去办。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可明天是格格归宁的日子呀!〃老管家大惊,〃府里还有好多事儿得提前准备哪,公子现在不比从前了,已经赐了婚,是额驸了,随便出府,得跟格格招呼一声儿,免得等下格格叫起人来,可怎么答应呢?还有……〃他罗罗嗦嗦地跟在吴应熊身后,从东院暖阁一直跟到马房里去,眼看着额驸已经一翻身骑在了马背上,唬得忙拦住马头说,公子还是等等吧,说不定宫里会有旨意下来,又或者会有什么赏赐——那是经常发生的——如果额驸不在这里谢恩,可成什么体统呢?
  不料吴应熊听到〃谢恩〃两个字,更加焦躁,不耐烦地说:〃磕头你们会吧?有什么赏赐,磕头就是了。〃说着踹蹬便走,不一时驰得人影儿不见。老管家望着马蹄践的细尘,跺脚叹了几声,也只得转身走了。
  吴应熊茫无目的,一路打马狂奔,有路便走,无路便转,也不知来在了何地何界,只见城墙高耸,树林渐密,幽径狭窄,人影稀疏,知道进了护城禁地,遂下马来,扬手一鞭,让马儿自己吃草,自己则信步向树林更深更密处走去,一边不能自控地想:可不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从此消失呢?管他什么格格,什么赐婚,什么归宁,他再也不想面对了。
  一阵风过,松针簌簌飘坠,落了他一头一身。他本能地站住了掸一掸肩,觉得斯情斯境好不熟悉——第一次见到明红颜时,不就是同她一起持伞走在城墙根下,略一碰到树枝,就有簌簌的积雪飘落的吗?
  那天,他们边走边谈,在城墙下走了好远的路,可是到分手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只是过了一眨眼那么短的功夫,他好想就这样陪她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为什么上天给他安排的伴侣不是自己的最爱,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甚至保不住自己喜爱的几棵梅花树。
  生为天下第一大汉『奸』的儿子已经够卑微的了,如今又做了史上第一个娶格格为妻的汉人臣子,从此以后,他还有什么脸去见红颜?
  吴应熊拔出佩剑,用力斫在松树之上。细碎的松针应声而下,撒落如雨。松林深处,忽然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几条人影飞掠而过,迅速散开,他一惊抬头,喝道:〃什么人?〃本能地拔步欲追。
  然而一声清脆的招呼却令他猛然止步:〃应公子,是你?〃吴应熊心神一震,极目望去,就看到俏生生的明红颜俏生生地立在城墙之下,俏生生地在密林之间对他微笑。这是不是他所见到的天下最美丽的笑容?他看着那笑容,那俏脸,不能置信。是在做梦,还是思念过度生了幻觉?
  然而那确是明红颜,只见她拨开松枝缓缓地走来,一身素衣,笑语嫣然:〃应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呃……〃吴应熊讷讷地问,〃明老夫人呢?她老人家好吗?〃
  设想了那么多次与红颜的重逢,醒里梦里与她说过多少知心话,然而他每次见她,都是在这样意外的情形下,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然而说出口来,吴应熊才发现自己对明老夫人真的很关心,很思念。他有点希望自己以前所有的推测都是假的,是杯弓蛇影的妄断。明红颜并非洪妍,明老夫人也不是洪老夫人,她还好好地健在,祖孙俩相依为命,只等与他重逢,然后三个人偕隐山林,离世索居,男耕女织,其乐融融。
  然而明红颜垂下眼睛说:〃『奶』『奶』回到京城就去世了。『奶』『奶』说,死也要死在祖坟里,所以我急着送她回京,没有来得及与应公子辞行。〃
  至此,吴应熊确定无疑地知道:明红颜,便是洪妍,洪大学士失踪多年的女儿。明老夫人,便是洪老夫人,自己曾去她的坟前拈香拜祭,行过子侄之礼的。他有一点点欣慰,一点点凄怆,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伤贯胸而过——她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两朝同僚,渊源非浅。他们是世交,却必须对彼此隐瞒身份。尤其是当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更要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她自己是谁,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同她在一起。可是,既然让他遇见她,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开?洪老夫人死了,如今红颜在世上已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他不能够为她做点事,如何忍心?然而,他又能够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
  短暂的重逢的喜悦过后,立刻便是铺天盖地的悲痛灭顶而来,仿佛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汉『奸』之子,更是有『妇』之夫,再也没有资格去追求红颜,爱慕红颜。当他见不到她时,所有的心思都用想念来充满,然而当他终于与她面对面,才发觉世上最苦的并不是相思,而是终于相见却无话可说。
  他看着她,仿佛又见到了梦里那个执梅而来的红颜,不过咫尺之遥,却仿佛远在天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面前。他那样哀伤地专注地凝视着她,生怕她就此消失,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惊扰。然而丛林中一声锐利的口哨惊醒了他们两个,红颜跺脚道:〃糟了!〃一跃而起,迅即消失在松树后。
  吴应熊猛然想起刚才和明红颜在一起的人影,情知有异,拔脚便追。未跑多远,便见一片空地处,十几个清兵正围着四五个小商贩打扮的人刀剑相交,斗作一团,当中一个推着辆豆腐车的中年男子显见是那些商贩的头儿,一边高声指挥着,一边左避右闪,十分狼狈。
  明红颜冲着推车人喊一声〃二哥快撤!〃拔出剑来加入战团,那〃二哥〃也并不相让,说了声〃明姑娘,交给你了。〃推起车来便跑。吴应熊毫不迟疑,便也拔剑站到红颜身侧,去势如风,使得泼水一般,十几招使出,便已迫得清兵连连后退。那二哥见有高手来援,精神大震,口中指挥,脚下不停,令众人分作两队,一队开路,杀出一个缺口让自己护着车子冲出,另一队便随后缠住追杀的清兵。
  吴应熊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一天与明红颜并肩作战,兴奋莫名,越战越勇,却听一个清兵惊叫〃你不是吴……〃心知已被认出,当下手起剑出,早已刺穿那兵喉咙,既已开了杀戒,心知这十几个人都不可留下活口,自己身为当朝驸马,竟然相助一群身份不明者与清兵作战,若传出去无啻于灭门之罪,更何况他好不容易和红颜相见,怎肯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当下剑如游龙,再不留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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