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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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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做不了圣人的,只合适在红尘俗世里打滚了。”
寄柔笑道:“王爷何必妄自菲薄?失意人做失意事,三益先生无缘得遇明主,壮志难酬,因而隐居山野,盖了这一座苦斋。若是宦海得意,谁耐烦去吃这种苦?说起来,其实也很造作。”
陆宗沅闻言不禁微笑,坐了一会,终觉无趣,说道:“还是启程回燕京吧。”
寄柔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回去?苦斋记还有一段:蹑屐登崖,倚修木而啸,或降而临清泠。樵歌出林,则拊石而和之。人莫知其乐也。王爷要偷得浮生半日闲,何不去山间走一走?”
陆宗沅平日里不是在沙场上征战,就是在富贵乡里厮混,对这样的隐居生活实际上并无偏好,这会见寄柔似乎还有些兴致,便也随她了,于是两人摒弃侍卫,携手登崖,待到峰顶时,见暮霭沉沉,彩霞似锦,一道雪白的飞瀑,自山间倾泻而下,喷溅的水花落在衣襟里,舒爽极了。寄柔见那水清澈得喜人,便解了发髻,在水里洗了头发,湿漉漉地捞起来,正愁没有手巾来抹头发,见陆宗沅解了外面的衣裳扔给她,寄柔用指尖拎起来,犹犹豫豫地,趁他不备,在衣裳上嗅了嗅。
偏陆宗沅眼尖,立马将她这个可疑的动作瞧见了,他嗤了一声,笑道:“果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借你擦头发,你倒嫌我汗臭?”
寄柔笑嘻嘻道:“臭男人,臭男人,但凡男人,自然多少都有些臭的。”因怕陆宗沅果真怪罪,忙随手用衣裳抹了抹头发,扔还给他,说道:“臭一些我倒是无妨的,只怕王爷金尊玉贵,只穿着中衣露天席地,难免失了体面。”
陆宗沅看久了青山绿水,之前的抑郁一扫而空,他穿着一身洁净的中衣,坐在旁边的石头笑道:“要是在外人面前,总得做一做样子,这里人迹难寻,不过樵夫之流,难道我脑门上刻着良王二字,谁见了都得多看几眼?”然而他那股风流倜傥的气度,便是路过的樵夫,也难免多看几眼。
虽然说笑,陆宗沅还是拎起了衣裳,待要穿起来,又疑心方才登崖出了汗,果真要发臭,见寄柔背对着自己坐在石头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已被晾得半干了,那半边侧脸,娟秀的眉眼,都好像要融化在金黄的余晖中。陆宗沅看了一会,把衣裳扔给她,说道:“劳烦你替我也洗一洗,晾一晾。”
寄柔有些为难地说:“王爷恕罪,我不会洗。”
陆宗沅哈哈一笑,说道:“当面撒谎,你刚到王府时,不还说自己是个小丫头,缝补浆洗,样样都会?况且哪个做人媳妇的,不会替丈夫打点衣食住行?幸而你没有遇到一个挑剔的婆家。”
寄柔一怔,笑容突然从唇边隐去了。余晖打在脸上,略有些发乌。她微微眯起了眼,说道:“王府里,又哪能和寻常百姓家一般?我不做人媳妇,上无婆母,下无子侄,偶尔偷一偷懒,也不打紧的。”
陆宗沅淡淡一笑,慢悠悠将外衫穿了起来,夕阳在天际被暮霭吞噬了,倦鸟振翅往林子深处飞去。寄柔晾干了头发,随意挽了起来,小心翼翼要上岸来,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下一滑,险些跌进水里,幸而被陆宗沅坚实的手臂扶了一下,才站稳了。寄柔方见他胳膊上还裹着一道伤,她眸光停驻了稍许,抬眼望陆宗沅,问道:“昨天我被掳走了,王爷急不急?”
陆宗沅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不急,何必一夜奔至蓟州?”
他这一声太轻,被溪流哗哗的水声遮了过去,也不知寄柔听见没听见,过了一会,寄柔苦笑道:“之前我被虞韶打晕,脑子昏昏沉沉的,仿佛听见王爷说要乱箭射死我,也不知是不是听差了?”
“没听差。”陆宗沅淡淡道,“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留她何用?”
寄柔惊讶地挑了挑眉,“心怀不轨的女人是谁?”
“不是你还能有谁?”陆宗沅毫不避讳地看着她,“昨夜里你在程府失踪,我审问了程府的太医,那太医说受卢攸所托,给你的茶里加了易昏睡的药,呵,所谓太医,原来也不过是萧泽的眼线,医术稀松平常。你近来每每用药之前,我都要着人再单独查看一次,我派去尝药的人都没药倒,怎么你倒昏睡不醒,连被卢攸掳出了城都不知道?今天一天,又拖着我不愿意返城,是要试探我真心,还是你又在城里演了一出大戏等着我回去看?”
寄柔因惊讶挑起的眉毛落了下来,她忽而一笑,摇头道:“王爷,知道虞韶为什么要被逼去西羌吗?因为你这个人,太疑神疑鬼了。”
“利刃上行走,不小心些,如何保命?”陆宗沅道,眸光落在寄柔脸上,见她眉如鸦羽,唇如樱果,绿鬓红颜,玲珑心肝,如此美人,怎不引得英雄折腰?如此想来,他这三年醉梦,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了。他的语气温柔了些,“柔儿,你不该一再试探我。想要男人的真心,其实并不那么难,他心里若没你,自不必和你纠缠,若有你,也没必要遮掩。”
是啊,寄柔心想:男人的真心,来得容易,去的也容易,真是稍纵即逝啊。
陆宗沅又道:“野利春拿你威胁我,卢攸拿你威胁我,连你自己也拿自己威胁我。你不知道,人活一世,生太难,死太易,说不准哪一次你一失手,就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说着,将手抬起,寄柔以为他要扼死她,脸色微白,不禁闭了眼,却只觉他那温热的手指,在自己下颌上怜爱地捏了捏,就放开了。
两名在旁等候许久的侍卫上前,利落地取下弓弦,勒上她的脖颈。
陆宗沅独自下山,走到山脚时,他停了下来,回看了一眼背后黑黢黢的林子。一阵飞鸟,忽然被惊散,振翅而飞。
“王爷!”一名侍卫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赵瑟在蓟州西遇袭——是那个叫做薛琼玉的,西北三镇被攻占后,他领了五百散兵,上山做了流寇,四处惹是生非,赵瑟赶至蓟州西,被薛琼玉围剿,苦战不敌,怕是不行了!”
第76章 一枕梦寒(二十四)
那群飞鸟,扑楞着翅膀,从林子上方往西而去了。陆宗沅许久才回过神来,“薛琼玉?”
“是薛琼玉,曾在围城时率雁北军在西北拦截过赵瑟。”那侍卫也被这消息惊得有些慌了手脚,“王爷,咱们这里人手不足,要不要速去燕京传信,令程将军前来援救?”
陆宗沅拧眉不语,伫立的身影快与夜色融合在一起。终于他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必了。”他遥望着山影在天际勾勒出的起起伏伏的曲线,夜风吹得枝叶哗啦响起来,他的声音混杂在其中,有些飘忽,“燕京来回要一整个日夜,来不及了。”
那侍卫的声音里带了丝哭腔,“那任赵瑟被姓薛的赶尽杀绝吗?”
“你去把卢攸给我弄醒。”陆宗沅忽然说道,脚步一转,他往那灯火初上的农家院落里走去。
稍顷,几名侍卫拎着卢攸到了厢房,卢攸年纪大把,被虞韶伤了脚,不能动弹,又无人料理伤势,到这会已经烧得糊里糊涂地躺在地上,干的起皮的嘴唇里嘟囔不停。陆宗沅使个眼色,侍卫一桶井水浇上去,卢攸□□一声,眼皮底下咕噜一转。
“还不醒?”陆宗沅吩咐左右,神色冷酷,“砍他一只脚,看他醒不醒。”
侍卫应和一声,举剑要砍,卢攸虽善蛊惑人心,哪里见过陆宗沅和虞韶这样说杀就杀的角色,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立即醒转对陆宗沅做了个揖,哀求道:“王爷饶命!”
陆宗沅道:“你跟在萧泽身边久了,这个姓薛的是什么人?本名叫做什么?”
卢攸眼神一飘,“他、他本名就叫薛琼玉啊!”
陆宗沅冷笑道:“本名就叫薛琼玉,为什么我征战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他父亲是谁?主帅是谁?曾因哪一战成名?一个山里冒出来的默默无名的贼寇,也能和野利春赵瑟打个平手?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卢攸老脸一皱,胡子一颤,快要哭出来了,“王爷,我真的不知道啊!”
陆宗沅下颌微抬,那侍卫“锵”一声拔出剑来,将卢攸另一只脚也挑断了脚筋,血花四溅,陆宗沅洁净的下摆上也沾了几个星点,如白雪红梅,奇诡艳丽。卢攸嚎得快断气,等剑光又往手腕上来时,才哑着嗓子嚷道:“他是当初平西王攻占真定时在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我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和齐偃武交情甚深,当初平西王使他秘密潜往石卿让营中,去偃武处做说客,他坚决不肯,又生性不羁,不服管教,因此被平西王所厌弃,贬他在西北三镇做了一个城门小官。”
陆宗沅呵一声冷笑,“看来萧泽当初背着我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好事。那他现在打的什么主意?”
卢攸只求活命,答得飞快,“萧贼在西南集结旧部属,一等良王大军挥师南下,他就要令萧大公子率禁军夺宫,逼皇帝禅位。”
陆宗沅讽刺地一笑,继而诚心诚意地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下人都说萧泽是仁义君子,爱民如子,我却始终都知道,他是个真正的伪君子,我比他大有不如。”
卢攸哪敢搭话,只是点头不迭。
陆宗沅这会还有赵瑟命悬一线,无暇顾及萧泽那头,他沉吟片刻,问道:“上一次野利春和赵瑟自西北回援,此事我除了程崧,谁也不曾透漏,他却突然出现在西北拦截,这一次我和赵瑟连夜出城,他又出现了。一个守城门的小官,哪来的消息?他四处游荡,就那么巧,正好撞上了奉命去追虞韶的赵瑟?”
卢攸唯恐被陆宗沅一个不眨眼取了脑袋,忙附和道:“王爷,百密必有一疏啊。平西王得益,是事有凑巧,你连失爱将,却是遭人暗算。”
陆宗沅的目光凝结了,不知过了多久,卢攸因血流不止,□□的声音越来越低,快气若游丝了,陆宗沅才突兀地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修文偃武,原来真正的修文在这里。冯宜山,养的好一对家将,好一个女儿。”说完,一脚将奄奄一息的卢攸踢开,走到院子里翻身上马,那侍卫见他调转马头往西,忙上来拉住辔头,急道:“王爷,咱们人手不足,只怕去了一样不是姓薛的对手。”
“他早知我来了蓟州,却扔下我去追杀赵瑟,他不会轻易杀我。”陆宗沅唇边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也许我活着,才是她所希望的。”他这短短几句,甚是隐晦,那侍卫听得云山雾罩,见陆宗沅已经策马急行,忙召集弓箭手也立即跟上,一群人出了村子,陆宗沅猛然扯住马缰,吩咐道:“去一个人回燕京报信,告知程崧,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得轻易率军出城。另外,严查和冯寄柔交往过密的人,不拘男的女的,一律格杀。”他一顿,冷漠的面容往后山的方向一转,“再去一个人去后山,看看人死了没有。”
那侍卫看了看天色,讷讷道:“王爷,恐怕这会人早死了。”
陆宗沅哈哈一笑,甚是冷冽,“等我赶到蓟西,恐怕赵瑟也已经没命了,一个死人换一个死人,谁也不亏。”
侍卫一听赵瑟的名字,知道这趟是陆宗沅亲身涉险替他收尸,险些哭了出来,闷声答是,便匆匆往后山赶去了。
在蓟州西有一座人称石头山的盘山,山石累累,赤红如火,每岁深秋季节,遍野的柿子成熟,挂一层白霜,添一份甜意,在初夏时,却是绿叶如盖,倾覆在赤红的山岩上,那一片朱砂色,在浓绿叶底静默流动。
赵瑟是在盘山脚下遭遇薛琼玉。薛琼玉自绿叶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赤岩上跳下,像一头灵敏而无声的豹子,立时便割断了一名士兵的喉咙。
赵瑟几无还手之力,便成了薛琼玉的手下败将。
这一群跟着薛琼玉的兵丁,半数是四处流窜的鸡鸣狗盗之徒,半数是许疏旧部,许疏兵败后落草为寇,西北兵本就彪悍,见做多了杀人越货的营生,砍起人来全不眨眼,赵瑟身上中了数刀,满脸血迹,被薛琼玉捏着后领在火把下一瞧,凶神恶煞似的。那群雁北军被他瞪得浑身不自在,呸呸呸几声,说道:“一刀了结算了,瞪得我都快尿出来了。”
“不急。”薛琼玉有一双忧郁的眼睛,笑起来却痞气十足,他将赵瑟五花大绑,扔在马背上,“我要驮他去燕京城,在城下亲自杀给陆王爷看。这种阵前辱敌的方式,可是王爷最爱的戏码,兴许他一个伤心,就把燕京城拱手送出了呢?”
兵丁们哄堂大笑,说道:“到时候,咱们也睡一睡王爷的小老婆们,弄个城主当一当。完了再放一把火,烧死他老娘。”
薛琼玉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他把朴刀上的血迹在靴底蹭了蹭,瞧了瞧黑得发蓝的夜空,便往燕京的方向而去。他早有言在先,这趟是找良王寻仇,那群兵痞们却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哪个敢真去挑衅良王,于是分了从赵瑟身上搜刮的银子,一哄而散,唯有几个胆气壮的,随他往南。
行到黎明,见路边有野亭,晨雾浓浓,看不清前路,只有亭子一个破碎的角若隐若现。薛琼玉抽了抽挺直的鼻子,用朴刀拦住了同伙前行的身体,“前面不对。”他说道,“有人,不是善茬。”
那人张望了几眼,奇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薛琼玉咧嘴一笑,将昏厥的赵瑟从马背上卸下来,拎在手上,一步步走进野亭,见亭内石凳上被数名侍卫簇拥着的人,一身素服,露水打湿了衣衫,原本挺秀的眉峰也被缠绵的晨雾所沾染,柔和起来。旁边一名侍卫,正在同他指点着蓟州西的方向,那人听到半途,仿佛脑后有眼睛似的,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一接触,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陆王爷。”薛琼玉冲他懒洋洋地拱了拱手,“当年真定城头曾经目睹王爷风采,三年不见,犹如昨昔。”
“偃武一身正气,修文倒是不拘小节。”陆宗沅淡淡一笑,“冯宜山死了许久,到现在真令我刮目相看。”
薛琼玉忧郁如女子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揶揄,“我一直以为在王爷的眼里,天下没有一个人值得你多看一眼。”
陆宗沅果真想了一想,坦承道:“曾经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到今天被女子和小人摆了一道。”他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赘言,将下颌一抬,指了指赵瑟的方向,“我欠冯家和真定城的,大概还没有还清,你既然不打算杀我,就把他还给我,就此别过,他日再会。”
薛琼玉笑了一声,“王爷说得好轻巧,为了抓这只鹰犬,我可是连夜疾驰,累得快断气了。如今银子也分给别人了,半点好处没捞到。”
陆宗沅对他的痞气倒也忍受得,只笑了笑,对旁人使个眼色,那人便将被子卷着的一个物事送了过来,放在薛琼玉脚下。薛琼玉瞥了陆宗沅一眼,用朴刀将被子挑开。其余几人,尽数围上去好奇探看,忽然“咿”一声惊叹,互相使个眼色,“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还是个美人,或者说,生前是个美人。因为她的形容,分明是刚刚从土里刨出来。浑身的污泥盖住了精绣的衣裙,洁白如玉的脸颊沾染了点点新土。清晨的雾把她包围了起来,她天生的梨涡隐隐,嘴角上扬,挂着一丝神秘纯真的微笑。
“这是个死人呐!”有人啧啧道。
薛琼玉太阳穴里别别地跳着,一阵青筋暴起。他握了握手里的刀柄,极力抑制住愤怒,把寄柔包起来,随手将赵瑟一扔,赵瑟就如断线的风筝般,轻飘飘落在了陆宗沅脚下。陆宗沅左右慌忙上去搀扶,却听见一声闷哼,见赵瑟胸前新别着一柄匕首,血液正汩汩涌出。
陆宗沅眸光极寒地盯视着薛琼玉。
薛琼玉大咧咧地对他拱了拱手,说道:“他本来是活的,现在死了。你还我一个死人,我也还你一个死人,公平。”说完,将寄柔送上马,要转身离去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陆王爷,你欠冯家和真定百姓的,还没有还完呢。”
陆宗沅平静地问道:“你还有什么后着?”
薛琼玉哈哈一笑,故意抽了抽鼻子,说道:“咦,我闻见火的味道了。好像三年前冯府那场大火啊!烧得好!烧得好!”说完,一阵大笑,便拍马离去。
寄柔的一缕青丝,从被子里露出,在风中飘扬着,越来越远了。
陆宗沅一言不发地坐着,半晌,待到那群人影不见了,才猛然拍案而起,却闷哼一声,扶住了颤抖的手臂。他沉沉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赵瑟,忽然想起他离去时为了虞韶通红双眼的样子,忍不住闭上了眼。
“回燕京去。”他疲惫地说道。
第77章 一枕梦寒(二十五)
自良王府内宅而起的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烧出了王府,出了宫城,一直蔓延到了几里外的小青山,路经燕京地界的行人,见小青山上漫天的红艳,遍野的热烈,都恍惚以为时间倏忽飞至深秋,而山上的枫林也一夜之间如火如荼地燃烧了起来。直到滚滚的浓烟呛人口鼻时,方知是一场多年不见的大火,席卷了燕京。
良王一行赶回城时,火已经被扑灭了。良王府里曾经的雕梁画栋化作了焦黑的残墙断垣,后苑的花木尽数被毁。因起火时正是深夜,太妃被烟呛了喉咙,又熏了眼睛。她年纪大了,接连受了几场惊吓,精神不济,躺在病榻上时,只知颠来倒去地叫汀芷。
念秀不失时机地凑了上去,经历大灾,阖府的人都是灰头土脸,她反倒越发从容了。念秀将药碗捧到榻前,一副贤惠媳妇模样,“娘娘,还有我呢。”太妃摸索着她的手,却颤巍巍地说道:“这不是汀芷,汀芷去哪里了?是不是被烧死了?”
陆宗沅见太妃这样子,恐怕得静养许久,便留了丫头们在病榻前侍奉,自己走出了院子。
这里是王府在城郊庄子上的一座别院,未受火灾波及,芭蕉尤绿,庄外漫天的碧色荷塘,清气盎然。程崧和偃武绕着荷塘走了大半圈,才见陆宗沅孑然一身站在湖边出神。碧色荷叶下水流潺潺,仿佛有采莲女的歌声隔着半个湖传了过来,因离得太远,歌声飘忽不定,时有时无,待要聆听时,却又没有了声音。
程崧一开口,便打断了陆宗沅的思绪,“王爷,汀芷那个丫头自起火那晚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找着人,恐怕人已经趁乱出城了,是不是要张贴告示,把这个丫头抓回来审?”
陆宗沅自始至终都心不在焉,“抓她有何用?”
程崧道:“汀芷那个丫头以前被太妃嫁了个不太好的人家,恐怕一直记恨在心,所以放火泄愤,十有八九事情就算她干的。”
陆宗沅皱眉,头次对汀芷这个名字留了心,“是她?”
“恐怕是。”程崧道,“她有一阵时常在我府里走动,和我夫人见过几次,话里曾有提及她嫁的那个毛家。要不要去毛家抓她婆母和男人来?”
“不必了。”陆宗沅表情凝滞了许久,最后苦笑了一声,“自古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原来是我大意了。”
不用审了,那就任火烧良王府的疑凶逃之夭夭?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仁慈?程崧很吃惊,见陆宗沅那幅神情,好像对他的话半点没放在心上,只得又提醒他一句:“那个忆芳也不见了,也不知是被汀芷趁乱劫持了,还是……”跟汀芷一样,放了把火就跟着跑了?有偃武在,程崧没好意思把对忆芳的怀疑说出口。
陆宗沅这才上了心,神色变得冷峻,“忆芳也不见了?她院子里不是常有人守着?”这话是问偃武的。
偃武因忆芳失踪的事,本来就心绪不宁,这会被陆宗沅这充满质疑的眼神看着,顿时焦躁起来,立即辩解道:“王爷,忆芳院子里有人守着,她怎么半夜出门去放火?这么大的火,也不是一个弱女子自己就能办到的。”
“会不会大火一起,守卫忙着扑火,她趁乱逃走了?”程崧问。
偃武摇头,“徐三还在牢里,忆芳就算要走,也不会扔下她三哥自己走。”
“去贴告示找人。”陆宗沅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偃武一眼,“不论是趁乱私逃,还是被人劫持,都得安全无恙地把她找回来,毕竟和偃武也曾夫妻一场。”偃武心头微微一跳,将头略低了低。
“是。”程崧领命,临走之时,想起一事来,面上顿时浮起悲戚之色,他看着陆宗沅,“王爷,赵瑟一会就下葬……王爷去吗?”
陆宗沅一怔,眸光凝重起来,“去。”他回头对偃武道:“你也一同去。”
主仆几人骑马往城外而去。因大火烧了小青山,原本的风水宝地如今戾气太重,坟地只得暂时选定城外一个小山包上。事急从权,也没有道士和尚超度,只有数十名王府里的侍卫,送亡人入土。
赵瑟这个总是笑眉笑眼的年轻人,到此刻,双目圆瞪,睚眦欲裂,怒气勃勃,方显出了和他本性相符的神气来。程崧亲自替赵瑟合上了双目,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禁伤心落泪,转而气愤地对陆宗沅道:“王爷,这个姓薛的若赶来城下挑衅,王爷一定要准我出城,将他碎尸万段!”
“薛琼玉只是个毛头小贼而已,不必为了他大动干戈。”陆宗沅道,亲眼看着赵瑟被抚平眉间的余憾不平,安然入土,他轻轻吁口气,低声道:“赵瑟自尽节于吾,奔命驱驰,成瘁万状,已愈十载,抗逆忘身,舍生取义,然乌鸟私情,何以终养?”虽语气平和,然而其中寂寥沉痛之情,却是全无掩饰。那厢早有人将这段评语草记在册,留待日后做诔。因呈上来于陆宗沅看,陆宗沅并无兴致,只吩咐道:“接他爹娘进府里奉养。”
程崧答是,便着人立即安排了下去。
陆宗沅徒步下山,走了几步,忽然叫道:“偃武。”
偃武还在记挂忆芳之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王爷?”
陆宗沅犀利的视线盯着他,好似能看进人心里去。偃武心里微沉,等了片刻,却听道:“无事,你自去吧。”
偃武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告辞离去。这一程,走到良王府外兵营的牢房里,在外徘徊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因闹了火灾,兵丁们忙着扑火,这牢里已经有几天无人看管了,仅剩的寥寥几名的囚犯,都在惶恐不安地探头张望。偃武一直走到承钰的牢房外,见他卷着一个铺盖卷儿,正在打盹。偃武叫了声三爷,承钰惺忪着眼瞧瞧他。在牢里日子久了,但凡不是姑娘来看的,承钰也懒得再整理仪容了。他用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外头的光束自墙缝里照进来,眼神逐渐清亮了。
偃武却有些诧异,方才承钰挠头的时候,他看见承钰鬓边有些灰白色,离近了看,才知不是灰尘,竟是半年未见,忽生华发。
承钰见偃武神色,惋惜地笑了一下,指着鬓边说道:“原本在益州时就有了,只是被盖在下面,不大看得见。如今更显眼了?这里也没有镜子,恐怕我这会跟个糟老头差不多了,幸而没人看得见。”他轻轻松松地说道,“忆芳近来可好?”
偃武皱眉道:“三爷,忆芳不见了。”
“啊?”承钰张大了嘴巴。
偃武一见他的惊讶是货真价实,愈发失望了,问道:“三爷帮我想想,忆芳可能去哪?”
承钰不大高兴,“忆芳是你妻子,你不知道,倒来问我?”转念一想,当初忆芳嫁给偃武,也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嫌疑,遂讪讪地住了口,只是担忧忆芳下落,也神色不安起来。
两人合计了许久,都猜不出忆芳可能去哪,偃武此刻已十分确凿地相信忆芳是被汀芷劫走了。汀芷管理王府中馈多年,要收买家丁劫一个人,实在不必很费麻烦。
承钰还有些迷糊,“她劫忆芳做什么?”
“她劫忆芳,必定是受人指使,我只怕忆芳现在落在别人手上了。”偃武道。
承钰见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忽然醒悟,“你猜到是什么人抓的忆芳?他要干嘛?胁迫你?”
“是,这个人跟良王有仇。”偃武眉间一抹深深的抑郁,“忆芳她……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承钰总算全部明白了过来,他嘲讽地笑了,“良王仇家,又何止一两个?你当初投靠良王,就该想到会牵连忆芳,这会怎么办,你如今可是良王的亲信,干脆杀了良王去换芳儿?你可别忘了孰轻孰重,芳儿可是你媳妇,还有了孩子!”他语气很重地说道。
“因为忆芳失踪,良王已经疑心我了。”偃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时,外面狱卒总算送了饭菜进来,囚犯们蜂拥而上,狼吞虎咽起来,牢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机。偃武目光一直望进外头逐渐恢复秩序的兵营,心里隐隐地担忧,仿佛看见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逐渐向自己迫近——修文什么时候会来呢?他心想。
“三爷放心,”偃武收敛了纷乱的思绪,对承钰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救你出去。”
承钰原本正看着那汤水淋漓的菜桶发呆,见偃武这样郑重其事的许诺,他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因实在没有胃口,便走回铺盖卷里打算继续大睡。
囚犯们饱餐了一顿,也各自在墙角里卷蜷缩着呼呼睡去。周遭静谧极了。这简直成了偃武近日以来到过的最和平的地方。
偃武踯躅了一下,轻声叫道:“三爷。”
承钰睁眼,看看他。
“姑娘死了。”偃武道,“寄柔她死了。”
承钰面容遽变,从他的安乐窝里坐起身来。
偃武不忍心看承钰的眼神。他提到寄柔,心情也有些复杂,为的寄柔狠心,连嫡亲的妹妹忆芳也利用,然而更多的是惋惜。偃武极快地说道:“若是那个人拿忆芳来威胁我,我只好伺机刺杀良王,刺杀不成,性命难保。今夜或者明夜,我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去西南,有一个叫做柳庄的村子,你去打听一个姓杜的嬷嬷……”忽然想到杜氏年迈,可能已经离世,偃武又道:“或者打听一个叫做端姑的,她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也有三岁了,这个孩子,请三爷多多费心照料,让他好生长大。”
“孩子?”承钰仍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无知无觉地重复了一句。
偃武声音极低,近乎叹气,“那年真定城破后,我护送姑娘去金陵,在途中她被嬷嬷发现有孕,因此才没有敢进徐府,为避人耳目,在山上庵堂里住了两年。她年纪尚小,惊恐不安,又对良王恨之入骨,所以嬷嬷骗她说胎儿不足月,一生下来就夭折了。嬷嬷本来要把他溺死,后来没忍心,抱给端姑去养了,适逢端姑小产,就把那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活了……”
承钰惊道:“那寄柔和良王都不知道……”
“良王不知情。”偃武道,“我想,姑娘长大后,大概也猜到了吧,只是不曾听她提过,可能是愧疚,后悔,也可能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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