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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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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柔气得快把银牙咬碎,正要反驳,忽听陆宗沅对外头说道:“虞韶,我好像听见外头有人走过来了,你去看看。”
  虞韶紧绷着声音答个“是”,就往外头去了。不到片刻,又走回来,说道:“徐府的冯小姐走丢了,这会徐府连着王府两府的人都打了灯笼,到处在找呢。只是没有公子的允许,不敢闯进清藻堂来。”
  “哦……”陆宗沅拖着长长地调子应了一声,“你叫那个领头的进来,我有话要交代他。”
  须臾,隔着窗子,就看见虞韶领着一个徐府家丁的模样往檐下走来了。陆宗沅只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拽,垂眸一看,寄柔那两只眼睛,被晶莹的水光润泽了一般,湿气氤氲着,一对睫毛,一齐颤抖,那副哀愁凄楚的神色,真是我见犹怜。他也有几分意动似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你还跟以前一样,一有事情相求,就眼泪汪汪的——可惜我不是虞韶,不吃这一套。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天生会蛊惑人的小狐狸。”
  说完,见寄柔眼睛蓦地一睁,那两片水光,倏忽间就消失了,只余两团怒火。陆宗沅无声地一笑,坐正了身子,正好看见窗外那摇晃的人影子,便问道:“徐府的小姐走丢了,来我这里干什么?”
  “王爷息怒。”那人胆战心惊地说,“听太妃身边的丫头说,我们姑娘一早就自己回府去了,可是府里的丫头又说没回去。这会大家伙都急坏了,太妃说,让在园子里都找找,姑娘头回来,别走迷了道了。小民不敢惊扰王爷,只是来问一声,若是没见着人,我们还去别处找去。”
  说完,等了少顷,不见陆宗沅回答,以为必定是被自己触怒了,慌得忙告了罪,就要退出去了。才走出几步,听见陆宗沅那一道十分无奈、迫不得已似的声音说道:“我这屋里倒是有一位小姐,好像是吃多了酒,走迷了道,刚好这里没人,就闯了进来,在我这卧榻上睡了半天了——她自己不醒,我也不好把人扔出去。想来就是你们家走丢的小姐了。”
  那家丁“啊”地失声一叫,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声:“多谢王爷……不扔之恩。”
  陆宗沅被他逗乐了,清清嗓子,说道:“她到这会可还没醒呢。你去告知徐三公子,叫他来把人接回去吧——悄悄地,千万别声张,免得坏了你家姑娘的名声。”
  那家丁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如踩云雾般地退出去了。
  陆宗沅转过脸来,正对上寄柔那惊怒的目光,他怡然一笑,提醒她道:“冯小姐,这会你该赶紧装醉啦。”
  
  第21章 珠帘几重(十六)
  
  承钰这会,还领着五成兵马司的官兵大街小巷的找人。甫一听到消息,也顾不得通知徐府,马头一调转,就往庆王府疾驰而去。熟门熟路地,一直到了清藻堂,见虞韶冷冷清清地在堂外守着,周围丈许,连个下人的人影也不见。再一进屋,见寄柔脸颊红彤彤的,吐气如兰般在卧榻上酣睡。那个良王兴许是为了避嫌,早不知道回避到哪里去了。
  承钰心神微定,上前去将寄柔横抱起来,走到门口,心不甘,情不愿地对虞韶说:“替我谢过你们王爷——另外,能否借一领斗篷?夜风太寒了。”
  虞韶像一尊久经风雨的塑像般,面无表情地站着,对他的话半点反应也没有。承钰恼了,厉声说道:“你自己不舍得,去找你们王爷借!”
  虞韶身子一转,走回屋内,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领半旧不新的鸦青棉绫的斗篷,往承钰怀中一落,恰好将寄柔那一张脸和大半的身形遮挡得严实。承钰道声谢,摸黑从清藻堂出来,走到园子中时,茫然四顾,心想:这会徐府里必定是灯火通明,夤夜喧闹,要避人耳目,还得走捷径回家。于是又低声下气地求虞韶来,架了一个梯子,自己先爬过去,然后由他把人再递过来,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到了绣楼上,又悄悄地叫了望儿来,叫她熬了一碗浓浓的酸枣葛花醒酒茶来,自己要喂,只是从来没做过这种服侍人的活,汤汤水水的都滴满了衣襟,承钰便气馁地把碗一放,对望儿说道:“你来。”
  望儿接过碗来,慢慢喂了两匙。因为先头寄柔就搬去了罗夫人院子里,这会绣楼上无人居住,四下里鸦雀无声的,只听见银匙在瓷碗上不时碰的“叮叮”轻响。过了半晌,承钰眼看着望儿把药茶都喂完了,也不见寄柔醒来,便叮嘱望儿道:“你别说漏了嘴——就说是你们姑娘躲清静,自己在楼上睡的,你前头来找,没留意看。只是委屈你,恐怕要挨一顿打骂。”
  望儿“哦”一声。承钰笑道:“好丫头,回头赏你。”然后又站在床边,定定地看了寄柔几眼,往楼下去了。
  望儿遥望着他那个寂寥的背影,在灯下拖得长长的,一直往院子外头去了,心里倒有几分同情。呆看了一会,走回来查看寄柔的动静,却见她已经靠着床板,自己坐起来了。望儿心里一阵紧张,嗫嚅道:“姑娘……”
  寄柔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过来。”
  望儿挪着步子走过去,眼睛也不敢抬一下。才说了个“你”字,被寄柔狠狠掴了一掌。她那一掌,真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望儿捂着脸“噔噔”倒退几步,带到了脚凳,连银匙和碗,都滚在地上,“啪”的一声药碗摔个粉碎。望儿鼓着一双单纯的眼睛,慢慢地泪珠子就聚集起来,漫出了眼眶。
  “是你跟夫人说我没回府的?”寄柔问道。
  望儿擦了眼泪,乖乖地答道:“是。”
  “你还给我茶里下了药?”
  “是。”
  “你进徐府几年了?”
  “我十岁就来的,七年了。”
  七年了……寄柔失神地看着这个憨憨傻傻的丫头,心想:七年前,我也才十岁,还在爹娘的膝下,每日里和丫头们掐花儿玩。那时候真定城还固若金汤,大梁国是歌舞升平。他怎么能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把探子安进定国公府里呢?自己口口声声说的要报仇,真有实现的那一天吗?她的眼神怅惘了,没来由吐出一句:“徐府犯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望儿躲躲闪闪的。
  寄柔脸色一冷,说道:“你滚吧。”望儿把摔在地上的碗渣子一个个捡起来,垂着头走出去了。寄柔精疲力竭地往床上一躺,合着眼睡了。
  翌日,寄柔绝早就醒了,深知自己该去徐母、罗夫人等人那里去露个脸,只是身上懒懒的,全无精神,等到红日高照了,才梳洗停当,对着镜台,怔怔地看着自己那一张脸。从楼里到楼外,唯有檐下的鹦鹉在“呱呱”地叫着,因隔壁的寿酒已经摆完了,周遭有种异乎寻常的安静。
  “姑娘,”望儿不敢进来,隔着门叫她,“大夫人来看你了。”
  寄柔有些意外,说道:“请姨母进来。”
  罗夫人一进来,便屏退左右。寄柔看着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深知有异,索性也不开口,保持着微笑,只等罗夫人发话了。罗夫人也是犹犹豫豫的,在她对面落座,呷了两口茶,两眼古里古怪地把寄柔看上看下。终于说道:“柔姐,你这事做的有些欠妥呀。”
  寄柔笑道:“姨母说的什么事?”
  “你……唉,”罗夫人把茶盖往茶碗上一扣,说道:“承钰这个孩子,虽然不大上进,跟别家的少爷公子比起来,已算是很不错了。良王虽好,奈何门第太高,再者,他如今又是孝期,那种事情,认不认还是两说,万一人家矢口否认,把错都推在你头上,你可怎么办呐?这不就两头落空了吗?”
  寄柔表情凝滞了,好半晌,才说道:“姨母说的这话我不懂。”
  “怎么不懂?”罗夫人嗔道,“承钰倒是好面子,跟老太太说是你在绣楼上睡死了……可是,如今府里上下都传遍了,说有人昨夜在隔壁王府的清藻堂看见你了,从戏楼里出去后,一直到入夜,就没离开过!怪不得你昨天走得那么蹊跷。要说起来,良王倒真是极好的,年纪也合适,只是家里已经有正妃了,若是能做个侧妃,也比徐家的少奶奶强呀。”
  “姨母快别说了!”寄柔猛地立起身来,“下人说,是下人们不懂规矩,随口胡诌,我权当没听见。姨母也跟着来问我,是想让我以死明志吗?”
  罗夫人吃了一惊,重重地把茶碗一撂,皱眉道:“柔姐,我特地来说这话,也是真心替你打算——早听说傅氏找和尚替你算过命,是要做王妃的,谁想要应验在良王身上了……”一边说着,禁不住转怒为喜,连那份责怪寄柔的心,也少了大半。
  罗夫人那一连串的自言自语,好似一千只苍蝇,在耳朵里嗡嗡直响,寄柔心浮气躁,又不好当面和自己这位糊涂姨母撕破脸皮,只好一顿脚,快步走了出来。才一开门,正对上望儿那个忌惮的眼神。
  “姑娘,”她蚊子叫似的说道:“二夫人请你去,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先送姨母回去吧。”寄柔烦躁地吩咐道,径直往傅夫人的住处来了。这一程,真如同行走在锋刃之上,步步滴血,寸寸锥心,自来了金陵后的三年时光,顿时烟消云散了。偃武不在,嬷嬷不在,连见喜也没了,唯余自己,要面对着流言蜚语,冰冷质疑。融融的畅风吹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寄柔一路不停脚,不管不顾地走着,到了傅夫人的门外,这一瞬,竟然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婶娘。”她撩起帘子,笑着叫了一声。
  却见房里不止傅夫人,连徐母也在。那屏风背后气息攒动的,兴许连何氏、忆容和丫头们也在侧耳聆听?寄柔笑意不改,又唤了一声老太太,按着裙角悬着的禁步络子,不疾不徐地落座了。
  “在香。”傅夫人脸色极寡淡,“把姑娘的庚帖取出来给她。”
  “我是犯了什么错,婶娘要退我的庚帖?”寄柔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如地发问了。
  傅夫人说道:“你不曾犯什么错,是我们徐家这个庙太小,装不下你这尊菩萨。”
  寄柔徐徐点头,说道:“老太太,婶娘,你们别怪我脸皮子厚。莫名其妙地被退亲,足以毁了一个女人家的名节,总不能忍气吞声地就认了——寄柔上无父母,旁无兄弟,遇到这种事,没人替我出头,我只好自己出头了。就是闹到官府去,我也得问个清楚明白——也省的咱们徐府落个听信谗言的名声,是不是?”
  “去什么官府?”徐母恼怒地说道,一阵急咳上来,吐出几口痰液,丫头忙上来用痰盂接了,徐母揩了揩嘴,有气无力地说道:“柔姐,你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太聪明了,有些事情不该做,你偏要去做——你昨晚迷路去了良王的住处,是真醉呢,还是假醉?要是真醉,我们徐家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家,况且良王也都回避了,严格管束下人不许他们去乱说,也就过去了。可你要是假醉呢?你要攀高枝,我也真不好留你了。”
  她一说完,一双久经风霜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寄柔。
  寄柔哽咽地叫了声老太太,停了一停,强忍着泣声说道:“我昨天从王府出来,立即就回家来了。有轿夫作证。有人说我去了良王的住处,是哪个人?我要和他对质。”
  徐母倒被她给问住了,要真的把流言的源头找到,那必定得牵扯到良王了。那一位现在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又不敢去问。难道双方都心照不宣,把这事情遮掩下去?只是看傅氏的样子,到底对寄柔是深恶痛绝了,婆媳不和,以后定要家宅不宁了。再者,承钰心里,能不扎一根刺?想到承钰,对寄柔的怨气,又添一层。
  思前想后的,也没个主意,徐母有意忽略了傅夫人焦灼的眼神,对寄柔说道:“你说的没错,事情真假对错,总得查个清楚。你不能蒙受不白之冤,我们徐家也不敢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媳妇。庚帖先留着,你爹娘忌日也快到了,你去山上住几天,给他们念念经,自己也静静心吧。流言蜚语难听,我也是怕你留在府里听见了难受。”
  寄柔见事情有了缓和,便把眼泪拭去,对着徐母深深福了一福,说道:“多谢老太太,我这就去收拾……”
  “老太太,太太,”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描金匣子,“刚才王府来人,送了这一个匣子,说是请亲手转交柔姑娘。因姑娘不在那边院子里,所以丫头们就送到这里来了。”
  “打开看看是什么。”徐母疑惑地说道。
  丫头将金扣搭一按,“啪”的一声轻响,匣子便自己弹开了。里头用杏子红的绫子铺垫着,上头静静躺了一只累丝嵌宝衔珠的小凤簪。傅夫人突然发出一声锐利刺耳的冷笑,“在香!去把望儿叫过来,我要问她,姑娘昨天去王府时,头上戴的是不是这一只簪子!”
  “不必了。”寄柔一步步走过去,看着匣子里的金簪,用玉白的手指抚了抚,拈起来别进发髻间,她极淡地笑了一下,“簪子是我昨天掉落了,到底是掉在戏楼里,还是清藻堂良王的住处,想必婶娘这会也不愿再去查了。还请把庚帖退还,我今天就要去庵里,当着菩萨的面,烧给我爹娘,寄柔这一辈子,自梳不嫁。”
  她这一句,满含着怨气。徐母脸色微变,隔了一停,双目微阖,叹气道:“在香,给冯姑娘庚帖。”
  “柔姐姐!”忆容惊慌失措地从屏风后奔了出来,把寄柔的手一拉,对傅夫人急道:“娘,这事你还没和三哥哥商量呢!”
  寄柔把手抽出来,对忆容微笑道:“三爷那里,我自会去同他解释。”说完,退后几步,对着徐母和傅夫人深深叩了几个头,便飘然而去了。
  
  第22章 珠帘几重(十七)
  
  寄柔走回院子里,废话不提,只叫望儿收拾行李,谁知道进门一看,望儿跟早有预料似的,提前已经将几个箱笼都理好了,脚下堆着一个青布包袱,正坐立不安地等着。寄柔苦到极点,反而笑起来,说道:“莫非你连出府的马车都叫人备好了?”
  望儿垂下头,过一阵,把脑袋点一点。
  寄柔摇一摇头,来到罗夫人处,同她也告了辞,只说要去山上住两天。罗夫人这时候的心里,真是喜也不是,悲也不是,暗暗地希望寄柔同承钰退了亲,跟了良王,又怕良王不认账,落个两头空。满腹的心事,哪里顾得上去看寄柔的神情是否有异。只叮嘱她早去早回,就送客出门了。
  这时候,望儿早领着几个仆妇,手脚利落地把寄柔的行李送上马车了。寄柔空落落的一个人,在轩敞的室内久坐着,目光游移间,看见承钰的那一只玉笛,还在案头摆着,篾箩里还有几只她替他才做好的压金刺绣的荷包。寄柔把荷包拿起来,慢慢把线都拆了,里头填的朱砂雄黄,散落了一案,四溢的香气,逼得两只眼眶又胀又热。
  “姑娘。”望儿又走进来,本意是要催促寄柔离府的,然而一看她那个伤心落魄的样子,禁不住也鼻子酸了,于是说道:“我先头没告诉你……三爷晌午就来了,说在园子里那个莲池边等你……也不知道他这会还在不在。”
  寄柔拿起玉笛,一路走到莲池边上,远远地就看见承钰在石头上坐着,芳甸就在旁边守着,身子一低,似乎想挤在一个石头上坐着,忽的看见寄柔走来了,顿时僵住了,讪讪地往旁边一撤,叫道:“姑娘。”
  “你去忙吧,”寄柔说道,“我和三爷说几句话。”
  芳甸身子一扭,还有些不想走似的,过了片刻,承钰沉郁地叫了声“柔妹妹”,才把脸一转,却见芳甸还在,登时骂道:“还不快滚?”芳甸在府里许多年,从来没见过承钰脸色这样难看的,便咬着嘴唇跑开了。承钰余怒未消,指了指身下的石头,说道:“柔妹妹,你过来坐。”见寄柔走了过来,正要落座,却忽然道:“慢着!”把自己垫着的那个狼皮褥子挪过来给了她,才没好气地说道:“坐吧。”
  “三爷……”
  “别叫我三爷,”承钰淡淡说道,“显得太生分了。你要是不愿意像原来那样叫我三哥,就叫名字吧。”
  寄柔听他的语气,虽然生气,还不至于痛苦。因此也笑了,心想:承钰的心,向来是最宽的,否则怎能这样潇洒自在地过这二十年?估计退亲这事,在他那里,也就得过且过了。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泥足深陷了。遂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见芳甸刚才在你耳边嘀嘀咕咕的,想是又抓住了我什么把柄,要来跟你告密了?”
  她这句话,本是玩笑,谁知承钰听了,竟然神情凝重地把头一点,说道:“这个丫头果然很有几分心眼——她不知道怎么的,打听到了当初在湖里打捞你的艄公,许了不少好处,艄公才跟她说:他不是在水里救得你,而是把你从一艘画舫上接到岸上去的,因画舫的主人许了重金,所以才扯了谎——”他沉思着,忽然讽刺地一笑,“想必他也不知道画舫的主人是位王爷,否则,就是换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实话吧。”
  寄柔无言以对,只好说道:“这个丫头三爷以后好好待她,她对你可是情根深种呢。”
  承钰嘴一撇,“我若不是这徐府的三爷,还能有人对我情根深种吗?”
  “有的。”
  承钰听了,沉默许久,终于把脸转过来了。那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丝毫笑意也没有了,眼角耷拉着,嘴唇干得起皮。背后湖水清波,鸳鸯成对,这穿了一袭云白软绸阔袖的长衫,真个衣阙飘飘,恍若神仙。世上有几人如他一般,生来就不知烦恼?也唯有如此,才生成这一颗珍贵的赤子之心吧?寄柔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三爷,是我对不住你。”
  “你是对不住我,”承钰极力压制住怒火,很快地说道:“我第一次问你认不认识虞韶,你说不认识;第二次你被良王挟持到他的画舫上去,你依旧不说实话;第三回……”他脸一抽,难以启齿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自己乱走,是被逼去了清藻堂。你还是装作没事。寄柔,这前后三回,但凡你有一回相信我,把实情告诉我,也不至于被娘知道,气得要退亲了。”
  寄柔怔了一回,声音飘忽地像立即要随风而去了,“三爷,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宁愿自己也不记得。”她说完,把玉笛往承钰脚边一放,就要走了。
  走了两步,听见承钰还不甘心地在身后说道:“你先在山里住两天,等老太太和娘气都消了,我去接你。”
  寄柔立住身子,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好”,就穿过后园那一片花海,带着满身被风吹落的残瓣,香气氤氲地出了徐府。
  走到角门外头的巷子上,有一个陌生的车夫在车辕上坐着,擎了鞭子,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抽着,十分焦躁的样子。望儿也在车边张望,看见寄柔,便是一喜,扶着她上了车,车门才一开,和里头的人四目一对,寄柔握着布帘子的手,逐渐收紧了,却一言不发,进去坐下。冷淡地说道:“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是谁?”虞韶神情自若,但是那双星眸,分明是闪着灼灼亮光的。“你再不出来,我只好直接杀进徐府里去抢人了。”
  听到“抢人”这个词,寄柔就很不舒服地把嘴唇一抿,隔了一会,才说道:“急什么?难道你主子快要死了?”
  虞韶若有还无地哼了一声,对车夫说道:“走吧。”
  两匹良驹扬蹄飞奔起来,寄柔身子被晃得东倒西歪,心里又酸楚,禁不住把怀中那个包袱抱紧了,那一尊墨玉观音,贴在她的胸前,坚硬而冰凉,寄柔心里想道:娘,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忽听身后一阵呼喝声,又有兵刃撞击的“铿锵”直响,寄柔心绪一乱,忙在车窗上探出头去看,见不知从哪里奔出来几千几百的兵士,将徐府前后团团围了,有一个带刀的将领,“哐”的一脚将正门踢开,就气势汹汹地进去了。
  寄柔失声惊叫道:“怎么回事?”
  “石卿让起兵造反了。”虞韶说道,“徐承萱勾结石卿让,协助愍王西窜,昨夜愍王在龙光门外被羽林卫击杀。”虞韶说完,看着寄柔,认真地问道:“皇上急诏,今天徐府就要抄家了,一旦定了谋逆大罪,男为奴,女为妓,你说,我能不杀进府里去抢人吗?”
  “承钰!”寄柔尖叫了一声,就要冲下车去,虞韶出手如电,立即将她的胳膊拽住了,他那一双习惯拉弓射箭的手,力大无比,像一对钳子,将她制得动弹不得。寄柔拼了命的挣扎,虞韶怕她跌下车,索性把她两只胳膊往腋下一夹,两条腿一按,八爪鱼似的死死抱住了。寄柔力气一泄,眼泪夺眶而出,一直顺着虞韶的脖子,流进他的衣领里去。他浑身一个颤栗,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劈头骂道:“别哭了!公子捞你一个出来,已经够难了!现在抓捕愍王余党的人满大街都是,你想喊得人尽皆知吗?”
  顿了一顿,见她不闹腾了,虞韶松口气,依依不舍地把人放开,脸颊红红地冲着另外一边,心摇神驰的。过了一会,忍不住转过头来,见寄柔捂着嘴,无声地哽咽,颤抖地好像风中落叶。他试探着把袖子递了上去,见她不理会,便自作主张,替她轻轻擦了一擦,柔声安慰道:“别哭啦,徐家有什么好的?等你去了燕京……”说到这里,忽然睫毛一抖,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一驾马车,走街串巷,追风逐日似的,转眼到了驿站后门口,陆宗沅立在那匹夜照白旁边,手里拎着辔头,一下一下地在掌心里敲着。见着虞韶从马车里跳下来,他莞尔道:“我以为你真杀进徐家去了。”
  虞韶忽然有一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含混答应了一声,问道:“咱们现在就走吗?”
  “走吧。”陆宗沅翻身上马,“现在羽林军全都去抓捕愍王余党了,城门守将不多,咱们驻扎在城外的五百精兵足以应付了。”
  虞韶称是,把车夫轰开,自己跳上车辕,正要甩鞭,陆宗沅说道“不用”,驱马到了车前,对着车里的寄柔一伸手,寄柔哭了这半晌,眼皮都肿了,抬头时,刺目的阳光照得她眼睛一眯,神情亦是迷迷离离的。陆宗沅嘴角一弯,笑道:“更像小狐狸了。”不由分说,两手将她凌空一托,就从车上到了马上。然后将她放在身前,腰身一揽,回过头来对虞韶说道:“马车太慢,你也解一匹马下来。”
  虞韶回过神来,解下一匹马,也翻身而上。三人两骑,一前一后地往城外疾驰而去。
  自良王离开庆王府,又折往驿站,早有盯梢的人急报各个城门守将。因昨夜里愍王才被绞杀在龙光门,城头守卫愈发森严了,冷冽的锋刃在正午白花花的日头下,幽光闪烁,寒意侵人。又有数名兵丁,自旁边的秦淮河里汲了水来,冲洗着地上残余的斑斑血迹。
  虞韶一马当先,奔到城门下,猛地一掣马缰,慢慢趋上前去。早有守兵擎了缨枪,上来喊话。虞韶勒住马缰,回头示意停在两三丈外的陆宗沅,“王爷要出城,速开城门。”
  “见过王爷!”城头守将早疾奔而来,远远就见了礼,堆起满脸笑容道:“王爷出城有何贵干?”
  陆宗沅慢悠悠吐出几个字:“赏春踏青。”
  “王爷恕罪。”那守将赔笑道,“上头有令,王爷出城,须得有圣上亲笔御旨。您也知道,最近城里不大太平,王爷要出城赏春,还是请宫里拨一队羽林卫护驾为好。”
  陆宗沅想了一想,宽宏大量说道:“既如此,就不为难你了。”
  那守将千恩万谢地,看着陆宗沅对虞韶点了点头,两人策马徐徐后退,退出丈余,虞韶正对着城门大开的方向,将手指在嘴里打个呼哨。电光石火间,一阵乱箭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多名守兵应声倒地,惨嚎不已,街上的百姓如海浪般一大波地倒退,奔走逃散。“良王闯城门了!”剩余的守卫发出一阵山呼,一边鸣鼓示警,冲去关闭城门,虞韶一条乌鞭,凌空一甩,血花四溅,城外的良王亲卫早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将城门口的残兵杀得落花流水。陆宗沅哈哈大笑,对虞韶说声“走”,便一振马缰,踩着满地的残臂断肢,往城外扬鞭而去。
  这五百亲卫,在城外驻扎数月,早养得兵强马壮,浑身精力无处发泄。一路烟尘滚滚,不舍昼夜地狂奔了八百余里,及至过了黄河,羽林卫再鞭长莫及了,才停了下来,就地扎营过夜。
  可怜寄柔一个柔弱女子,在马上颠簸了几个昼夜,两腿间磨得稀烂,都自己咬着牙上了药,然后便往地上那张熊皮褥子上一躺,睡死过去。睡到半夜,只觉身下又冷又硬,硌得骨头都酸了,这时想起徐府众人,连替他们痛心的余力都没有了。默默地躺了一时,把身子一翻,正见外头火光熊熊,两道人影,就投在帐子上,都是她已经极熟悉的,一个陆宗沅,一个虞韶了。
  这两个人,兴许是快到自己的地界,说话也不甚忌讳了。虞韶说道:“离这里百里处,就有萧泽麾下的部众,这会朝廷八百里加急的诏令估计早在萧泽手里了。”
  “咱们已经扎营半天了,萧泽要是有意奉旨来抓我,早就来了。”陆宗沅毫不担心地笑道,“看来他也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个大人情,日后还有得还呢。”
  “石卿让一起兵,萧将军的人也得开拔去西南了。不知道他这回和石卿让谁胜谁负。”虞韶提起萧泽的语气,难免的多了几分敬重。
  “愍王已死,帝祚断绝,石卿让这回起兵,只能是师出无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拖不了多久。”陆宗沅沉吟着,忽然语气变得不快,“那个姓何的女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别云那里,也没能从徐承萱夫妇嘴里掏出信来,只怕这个女人也早逃出金陵了。”
  虞韶耳尖,说完这一句,忽然听见帐子里窸窣轻响,立时把嘴巴闭紧了。回头一看,见寄柔裹着一袭披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火光映得分明,她那一张脸刷白,嘴唇惨淡无色,真是憔悴到了极点。虞韶看了几眼,把睫毛一垂,听见陆宗沅说道:“过来坐吧。”余光便看见寄柔的裙裾,在自己身侧散落开来了。他不由得身上一阵绷紧了,好似那一道泪痕,从胸膛上,一直滑了下去,所到之处,无不酥麻。
  “公子。”他突然立起身来,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去睡了。”
  “去吧。”陆宗沅说道,等虞韶走开了,才用温和的语调对寄柔道:“睡不着?”他这种的温和,已经俨然和对虞韶、赵瑟等人说话时的语气一般无二了。寄柔听在耳里,心里想道:难道对他而言,我这会已经算是“自己人”了?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反感。她摇一摇头,问道:“那个姓何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还没有猜出来吗?”陆宗沅笑了,见寄柔满脸的迷惑,便坦率说道:“愍王被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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