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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成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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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可墨

孤女秦水墨回到阔别十年的舅舅家,却遇奶娘惨死,姨娘欺凌,表姐截杀。这一切都与她神秘身世有关。秀女入选,才惊天下。本以为巧样心思,算尽世人。却原来自己沦为他人网中鱼儿。师兄弟的血染红嫁衣,深情少年死在自己怀中。深沉冷静的宁王一出手便将她推入万劫不复!
身披火红云海国皇后嫁衣的她回来了!一双素手反转乾坤!智计无双惊艳神州!她以为她能硬起心肠,却终是将一勺香糯的粥递到四肢已残,双目全盲的他嘴边。
“我不是皇后,你不是王爷,我们就在这山中终老一世,好不好?”

标签:女强 斗智斗勇 杀伐果断 正剧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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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求医

    天安城的秋天,比往年来的早。

    城西归德将军府内,几丛高挑的扶桑花,借着秋风将凋落的花瓣抛了满院。此刻院中站着个少女。带了凉意的风吹着她宽大的夏日衣衫,几缕乌黑的发趁乱逃出了垂双髻的束缚,在她雪白的脖颈和耳后飞舞。

    “我说表小姐,您也别在这杵着了,宁王殿下的宴席我们现在忙得团团转,哪来的人手去请大夫啊!”吴婶娘站在厨房里一边对院子里的少女提高了嗓门喊着,一边指挥手下的人忙个不停。吴婶娘是这归德将军府五姨太的陪房大丫头,嫁了将军府的管家,是这后院女眷内院的总管,腰间的钥匙有十几把,走起路来响个不停,像足了五姨太房里出来的人。

    吴婶娘斜眼打量着院中那个少女,十年不见,当年那个只会在奶娘怀里的哭的小丫头如今还是那般单薄。一阵风起,似要将少女也吹走,藕色裙角飞起,露出凝脂般的一段脚踝,就像两根汉白玉的钉子纹丝不动地钉在院子中央。少女没有说话,还是一来时就有的那般神情,低眉顺目,眼神淡淡。想起十年前的种种,吴婶娘心中一阵不安,听说这丫头此次回来是因为今年年满十六了,要参加半月后的秀女大选,看这丫头的一双眉梢向下,眉间一点红晕,好好的脸便带了十分的衰败之气,确是十足的克夫相,五姨太说了这种面相正是选秀女的大忌。可看这野丫头的身材肤色倒是极好的,若是万一进了宫——

    吴婶娘不禁打了个冷战,“夏翠,你去前头大街上的医馆——”话未说完,就听院子里环佩叮当,一个娇中带媚的声音说道:“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燕儿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要请大夫?”

    秦水墨的眉头皱了皱,“燕儿”,真是个陌生的名字啊,十年没人叫起了。十六年前的自己就是被叫着“燕儿”这个名字成为了归德将军秦玉德的外甥女进了这座将军府,成为了整个天安都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话。是啊,将军的亲妹妹与人私奔,被人搞大了肚子后抛弃,生下女儿后无颜于世吞金自杀,奶娘抱着孤女投奔将军府,这孤女连自己的父亲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得跟了娘家姓秦,真是好大一个笑话啊。

    秦水墨抬头,目光对上来人。来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头戴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身穿漫紫绯红纹花纱衣,累丝珠钗下,一双杏眼满是风情,来的正是五姨太。想起十年前的除夕夜,正是才过门半年的五姨太说自己陪嫁的鎏金玛瑙鸳鸯挂坠不见了,全府上下翻腾,终于在秦水墨的衣箱底找到。秦水墨平时吃的是厨房的剩饭馊饭可以忍,从来没有玩具可以忍,被下人当面背面有意无意叫做“小杂种”指指点点语带讥诮可以忍,对大表哥生辰众人家宴被“遗忘”饿的头晕心慌在奶娘怀里哭着睡去可以忍,唯独忍不了无中生有的冤枉。

    那年除夕,正是舅舅秦玉德作为副将征战哥勿立下大功,被封为归德将军的第二年,圣意眷隆,特被皇上恩准留在帝都天安过年。府外长街十里,礼花满天;府内张灯结彩,洁白的雪花映着火红的灯笼,爆竹将火药特有的味道从外院传到了秦水墨和奶妈小房间里。秦水墨特别高兴,只有难得的有舅舅在家的一双手就能数出来的日子里,秦水墨才能穿上和表兄妹们一样的新衣服,才能不饿肚子吃到厨房送来的六菜一汤。

    六岁的秦水墨很“知趣”,她会在秦玉德在家的日子里,按照舅妈和姨娘们需要的那样表现出养尊处优的小姐风范。她会巧妙地用衣衫遮住被舅妈“教训”时藤条留下的伤痕;戴上丝绸手套,盖住姨娘们让她和下人们一起打扫院子时手上磨出的水泡;她更会编出最精致时兴的胡人样式的发辫,把表姐们让她爬树去摘被挂住的风筝却被表姐们有意无意拽下来摔在额头的疤痕层层掩住。秦水墨不觉得委屈,因为舅母和五姨太早已暗示过,只有秦府的“表小姐”像个真正的“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秦水墨才不需要换个奶妈来“教养”她。

    但秦水墨今天是真的高兴,她穿着今天送来的新衣服,那是一条红上装蝉翼纱裙。秦水墨用手摩挲着纱裙,这料子轻薄而柔软,旋转之间红纱就像一条天上裁下的虹,衬着她乌的发,如玉的脸颊和晶莹的唇。

    一旁的奶妈看着高兴得旋转的秦水墨,喃喃地说:“小姐,你在天上看见了吗?这才是我们家小小姐!”一边转过头去拭了泪,绕到秦水墨身后去帮她系上束腰的带子。

    秦水墨却装没听到,她常想要是没有娘,也许奶娘和自己就不用只能在转过头去的暗影里才能流眼泪。

    尽管知道过两天舅舅去北方戍边后,这条裙子就要被收回去,也许穿在哪个婆子的女儿身上,但秦水墨不在乎,因为年关时,她要穿着这件漂亮的衣服去给舅舅磕头请安,舅舅会用那双凤眼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有无奈,有怜悯,有怨,有痛,但唯独没有全府其他人的那种鄙夷。秦水墨没见过娘,奶娘说舅舅和娘最像的就是眼睛。舅舅,娘和秦水墨都有一双属于秦家人的丹凤眼。在舅舅的目光里磕三个头,是秦水墨离娘亲最近的时分,所有的眼泪都有了价值。除夕夜还会收到舅舅亲手递过来的红包。秦水墨想好了,按往年旧例,小孩子的红包里是二分银子,她要给奶娘买一件曾看过的吴婶穿着的棉坎肩,奶娘身体不好,这两年每到冬季都咳个不停,有了那件坎肩穿在外衣里头,旁人看不出却能遮风挡寒。还有今夜年夜饭上的金丝滑茸饺子,听李管事儿子说是江南名厨做的,一会儿晚间一定在席上用帕子偷偷包几个,回来和奶娘一起过年。

    但是,当家丁在护卫的带领下,冲进来翻箱倒柜,从秦水墨仅有五件单薄衣衫的衣箱里翻出那件从未见过的鎏金玛瑙鸳鸯挂坠时,秦水墨呆住了。

    气势汹汹的五姨太“人赃并获”,让婆子们从奶娘手里抢了秦水墨便往大堂而来,扑上来的奶娘被掀翻在地,跌的晕了过去。秦水墨被婆子们扯住经过抄手游廊时,挣脱了出来。刚刚挂上鎏金归德将军府牌匾的秦府,府门大开,管家带着小厮正在贴春联,挂宫灯。冷不防一个小小的身影,披着一道红纱便跃出了门。秦水墨沿着狭窄的道路狂奔,满心想的都是舅舅那双凤眼里满含的失望和轻蔑。六岁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那鎏金玛瑙鸳鸯挂坠就像是一座山,压得秦水墨喘不过气,隐隐间耳边似乎听到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更是沿着偏僻巷道飞快奔去。城西永安桥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印了上来,红纱已经不知在哪里被挂破,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小小的脚掌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秦水墨再也跑不动了,漫天的雪映进她漆黑的眸里,冰住她眼角的两滴泪。又饿又累的秦水墨一步踉跄,笔直地从青石板桥上跌进永安河。远处,天安城一岁相交的爆竹声响起,无人注意那泛着白色雪花的暗黑河水里,泛起的一圈涟漪。

    收回自己飘回十年前的思绪,秦水墨的眼睛正如那年除夕夜的永安河,黑白分明却无任何情绪。

    对面刚进院的五姨太看见“燕儿小姐”这神情正要发作,旁边吴婶娘急忙上来,贴着五姨太的耳边将事情说了个明白。五姨太杏眼一眨,冲吴婶娘喊道:“什么?奶娘?你莫不是当了几年总管婆子昏头了吧!一个下作人,也值得全府巴巴的正事不做,去医馆请大夫?今日中秋佳节,常来府里的几位大夫也都回家过节了,这临时跑医馆请大夫,你是要拿自己的体己银子去喂狗吗?”

    五姨太又上前两步,满头珠翠玉环叮当作响,对着秦水墨撇了撇嘴:“我说,燕儿小姐,听说你这几年在岭南画馆学艺,想来也是个懂点文墨的地方,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胡闹?你舅父戍边在外,今晚宁王殿下代表皇家恩典前来秦府赐酒,你这么大个人不说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净添麻烦呢?”看着秦水墨依旧面无表情,五姨太提高了声调:“你如今要参加秀女大选,若是身体不适,将军府自然会延医问药,但是为个下人嘛——,大太太过世后,如今是我管家,你这到处乱跑,要是哪房哪院再丢了什么东西,我可不好交代啊!”恍惚之间,五姨太似看到秦水墨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闪,定睛再看却又什么也没了。“来人,送燕儿小姐回房,燕儿小姐要是愿意帮忙扫扫花园倒是可以,这请大夫的事就算了吧!”五姨太对婆子们吩咐着。

    秦水墨身子一抖,碰开要触到自己的婆子的手。眼睛平淡无波地注视着五姨太,“月饼”,秦水墨淡淡的语气却说得清晰。

    五姨太看着这丫头心情烦躁正要说话,又想到秦水墨毕竟是待选秀女,上了内务府花名册的人,一口气咽了下去,眼神递给吴婶娘。吴婶娘立刻进厨房将早上扣了发往秦水墨处的月饼用桑麻纸包了两块,出来递给五姨太。五姨太三个指头捻着月饼作势要递给秦水墨,未待秦水墨来接,便一个不小心将月饼掉在了地上。一个月饼远远地滚了开去,落在院角,另一个摔了几瓣,散在桑麻纸上。“哎呀,你瞧我真是不小心呢,忘了告诉燕儿小姐,这次选秀女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正是我娘家的表亲,我看燕儿小姐定能雀屏中选!”

    秦水墨俯身下去,将那块碎了的月饼拢起来包好,转头再不看任何人,快步走出。

    五姨太瞧着她的背影,心里暗道,:“小杂种脾气到没变,想选上秀女?没门!”又想到自己今夜就可见到那名满天下,风流倜傥冠绝京华的宁王,立刻转身回自己房间去换那剑南道贡品丝绸做的大红暗金边薄纱套裙去了。

 第二章 一块半月饼

    秦水墨穿过下等女佣杂居的院子,走向西北角一间破旧的房屋。这是将军府里被中秋佳节遗忘的一角,满地晾晒的干菜和七扭八歪竹竿上搭着的钉满补丁的床单被褥就像一个老人缺了门齿的嘴巴,无声诉说着这里不同于大门口那鎏金牌匾上御笔亲题的大字的将军府的另一面。地上不知谁刚洗了衣服泼下一大盆水,在灰砖残破的地面形成深浅不一的水渍。秦水墨的绣鞋踩在水面上,溅起的泥点污了裙角,秦水墨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因为她听见屋内的人又咳嗽了几声。秦水墨快步上前,一把掀开厚重的粗布门帘,望向屋内。屋内太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衰败的味道,秦水墨定了一下待眼睛适应了暗光,向墙角望去。一张断了一条腿用几块青砖凑合搭着的木床上,佝偻着躺个人,她面向墙壁,灰色棉袍裹着身子,双腿蜷起,一动不动,只偶尔传来两声粗重的呼吸。

    望着那瘦小的身影,秦水墨鼻中一酸,她想不明白记忆中那高大健壮的阿孟娘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小小一团猫儿似的气若游丝的“人”。无数个受尽委屈仓皇而难眠的夜里,出了天花被门口随便拉进来的江湖郎中断定必死扔在柴房无人敢近的日夜里,三九天滴水成冰在四处漏风的破屋里冻得睡不着的时刻里,是阿孟娘那带着甜甜奶香的温暖而柔软的身体紧紧抱着自己,在阿孟娘低声哼唱的歌谣里,幼时的秦水墨便会安然而恬静的睡去。腮边的泪珠会被风吹去不见,那人呢?一缕魂也会被风吹散吗?师父没教过自己,秦水墨也不敢想,一步扑向床边紧紧抱住那灰色棉袍下不剩几斤轻飘飘的身体,“阿孟娘!”秦水墨的眼中有晶莹的液体滴下,落在补丁层层的旧褥上。

    床上人微微扭头,涣散的眼神看见秦水墨便渐渐有了点光彩。“燕——儿——”床上阿孟娘说了两个字便又是一阵咳嗽。秦水墨手指搭上阿孟娘瘦骨嶙峋的脉门,心底就如那年除夕夜的雪一般凉。秦水墨如今的医道早已超过寻常大夫,阿孟娘长年衣食无靠粗重苦力烙下的病根就如敲骨吸髓的毒虫吸去了她最后一缕生机,若不是自己随身带的丹药提着一口气昨日就已西去。秦水墨想起师父说朝菌晦朔,蟪蛄春秋,不过黄粱纸上着丹青,庄生梦里寻水墨,所以给自己取名水墨。秦水墨却不明白所谓天道无情,却为何对好人更无情。所以她明知阿孟娘旦夕间就要永远离自己而去,也要去五姨太那里争取求个大夫,万一自己看错了呢,也许阿孟娘还有的救,但悲凉的人生里又哪来那么多的也许。

    秦水墨拽过墙角那一席锦被,盖在阿孟娘的身体上。阿孟娘却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挡开了,“身上——脏——,被子——燕儿——嫁妆”,阿孟娘苍白而裂开了数道口子的嘴唇嚅嗫蹦出几个词。这被子是五天前秦水墨回府后拿来的。五姨太和吴婶娘对秦水墨不住小姐房,却独独跑到阿孟娘这里挤在一张破床上高兴不已,这下连下人开支庭院洒扫都省了。秦水墨唯独拿了这床锦被给阿孟娘御寒,阿孟娘却舍不得用,堆在床脚。秦水墨想告诉阿孟娘,燕儿才不要这秦府施舍的“嫁妆”,燕儿长大了,燕儿再不会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心伤,却一句也说不出,低头将那方桑麻纸展开在阿孟娘的手上。“阿孟娘,月饼,甜!”秦水墨视线全部模糊,怀里的阿孟娘看着她心爱的燕儿瞳孔永远地暗了下去。

    秦水墨的手攥着阿孟娘的手,像是要把这十年间错过的温暖永远的攥住。阿孟娘的手腕上有一道齿痕,那是秦水墨五岁时的中秋,府里难得将一块焦了的月饼送到了她和阿孟娘的住处,谁知大表姐却带着恶犬“遛弯”到了秦水墨的院子。阿孟娘一边护着秦水墨进了屋,一边去拿院中桌上白瓷碗里的那块月饼,那恶犬也狠狠一口咬下,后来如何秦水墨吓得闭了眼不敢看。当晚秦水墨在阿孟娘怀里吃这辈子吃到的第一块月饼,不,是半块,半块染了血痕的月饼,那月饼甜的不似人间的味儿,香的就像阿孟娘讲的故事里月宫中吴刚捧出的桂花酿。秦水墨伸出手指,从阿孟娘已经冰冷的手心上桑麻纸里捏出一小撮碎了的月饼渣子,慢慢放进嘴里,她要记住这味道,记住这十六年自己和阿孟娘所品尝过的除甜以外的味道。院中,乌云遮住了月光,将泥地上浅浅的脚印也隐入了黑暗。

    将军府内水榭里的宴会仍在继续,丝竹声贴着水面传到了湖岸的假山一侧。秦水墨隐在假山的阴影里,望着远处水榭的灯火陷入沉思。昨日阿孟娘神志清醒时抓着自己的手,要自己千万不要怨恨娘亲,一定要在这老槐树旁假山东侧的第五块大石头下去拿个盒子。刚才秦水墨细细探过,那石头下面附土之下,只有半尺河沙,哪里有什么盒子?想来阿孟娘还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只是,自己又怎会怨恨母亲呢?世间的母亲所给予的又岂能深厚于阿孟娘?被那样温柔舒适的身体抱过,秦水墨从未觉得身世悲凉。正在沉思间,忽然听得脚步声响。

    一人顺河边小路而来,特意用左手抓住了环佩不叫发出声响,右手却轻摇着一把宫廷式样团扇,薄纱套裙上暗金边一闪,可不正是五姨太。秦水墨踱步出了假山暗影,挡住去路。“你来了,等了好久么——?”五姨太声音媚的销魂,“怎么是你!”待得看清素白袍下的秦水墨,五姨太惊讶问道。“姨娘以为是谁?”秦水墨微微笑道。五姨太见这丫头笑着回话,眼珠一转四处看了一圈,没看见其他人,嘴角一扬,悠悠地说道:“倒是表小姐,深更半夜湖畔柳梢头,莫不是受了你那娘亲的嫡传,也要与汉子私奔了去?”秦水墨听到五姨太这恶毒的言语,却并不回应,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阿孟娘死了,她临死前说——这——里——要——要——”五姨太听秦水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上前一步问道:“要什么?”

    “要你陪葬!”秦水墨低喝一声,双手如电直向五姨太肩头翻去。五姨太仓促之间腰间一扭,脚下步子却向侧方滑了两步堪堪避开秦水墨指尖,左手横削秦水墨脉门。秦水墨顺势旋转半圈,肩上披风飘然而下罩向五姨太,同时双足一点向后跃起,两袖之中一蓬白雾散出。空中的秦水墨咬牙将头一侧,一缕劲风贴额而过,斩断几茎秀发飘落草中。秦水墨落地一头冷汗,背靠假山,胸口兀自起伏不停,喘着粗气。望着那披风裹挟的人影倒地抖了几抖便再也不动,秦水墨回头看那假山石上钉进一半的翠玉珠钗,暗自心惊。没想到这五姨太竟有武功在身,险些便着了道,若不是师门秘制的袖中暗器“万叶千松”的细针上粹了麻药,只怕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天空一道闪电而过,豆大的雨点打在秦水墨的素白衣衫上,原来她穿的竟是一件孝服。秦水墨收了披风和五姨太身上的银针,将人推入湖水,噗通一声便沉了底。秦水墨又将假山石上的珠钗取出,掷入水中,从假山的缝隙中抠了些苔藓盖在那珠钗的钉入的孔洞之上。秦水墨在湖边洗净了自己一双纤长而白净的手。大雨磅沱中,脸上现出两弯纤巧而精致的眉,一点红晕也早不知所踪,秦水墨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假山侧的暗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顶油纸伞。伞下,握住伞柄的手修长而有力,指节分明。暗红色罗袍上银线织就的彼岸花摇曳生姿,张扬而神秘。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点漆般的黑目中,似有点点星光闪烁。白玉雕刻般的五官纵使天神之笔也难以画出他十分之一的美!笼罩在氤氲水汽下,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寒光一闪,就如春雷惊起了万物,闪电破开了长夜,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少女会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沉沦不怀春不愿醉在当中永不再醒吧?他远望着那白衣少女,看着她杀人,看着她洗葱一般白的手指,看她眉如春山目映秋水,看她在杀人沉尸后微微一笑。他的嘴角也微微上翘了一分,只是这一分,便盖住了满园秋色里的肖杀迷蒙,令人眼前如雪地中开出了片片殷红的桃花,暗夜里绽放了万道金光的烟花。她,转身离去;他,伞下注目。她不知他的笑,正如他不知她为何笑。

 第三章 谁家秀女

    这一夜,秦府下等女佣杂居的院子里,西北角一间破旧的房屋里,有灯光如豆,彻夜长明。秦水墨央求着院子里的婆子们帮忙连夜买来了寿衣和香烛纸钱等用品,那些婆子原不愿半夜起身做这些,但看到表小姐手中白花花的银子也就不大工夫就制备妥当。秦水墨为阿孟娘细细擦洗了全身,穿上寿衣,又将阿孟娘那灰白的发,梳成精巧的髻。秦水墨的双手一根根抿着阿孟娘的发丝,像是十年前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轻轻地为她的“燕儿”梳京城最流行的“双垂髫”。十年前的女子,也曾在粗衣陋袍之下如花般娇艳,也曾于不施粉黛的脸上偶尔一笑,现出明丽胜雪的一分颜色。阿孟娘的额角,亦有一新月般的淡淡伤痕,秦水墨记得那是自己四岁那年,秦府大管家丧妻后欲纳阿孟娘续弦,阿孟娘一头撞在门柱上,鲜血溅得大管家一脚,舅舅知道后震怒,大管家罚俸三个月,从此后再也无人敢提此事,后来大管家娶了吴婶娘,阿孟娘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此刻,当年那个明艳的少女已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的眉眼平静,无风无波。阿孟娘,你的韶华青春如何在这深宅大院中辗转成灰?你的千千青丝如何在日与夜的消磨中斑驳成霜?谁人将你的坚毅和明艳搓揉成这腌臜院子里一丝淡若烟灰的污渍?谁人又将你的满身伤痕与病痛化作嘴角的冷笑与嘲讽?你当真不怨?不忿?不恨?我怨!我忿!我恨!秦水墨抚着阿孟娘额角的瘢痕,垂头下去在阿孟娘耳边轻轻说道:“欠的总要还,抢的拿命换,阿孟娘,你说对不对?”

    天光未明,破败院子里的宁静被凶恶的犬吠声打破,人声噪杂而来,秦水墨嘴角一丝冷笑:“来的倒是早!”院中,十几条哥勿名犬“雪獒”四处乱窜眼光凶狠,一行人拥着个花团锦簇的女子进来,她红上装蝉翼纱裙外罩着一件描金线牡丹大红披风,足上却蹬着一双云海国式样的红毡轻底绣着五色云纹的马靴,艳丽中透出一份飒爽。来的正是秦府大小姐秦无双。此刻秦无双柳眉倒竖,厌恶地盯着满地污水杂物,右手一挥手中的马鞭,冲旁边战战兢兢地大管家和吴婶娘说道:“就是这里吗?”大管家盯着身侧上蹿下跳的雪獒双腿不住颤抖。秦家武将出身,秦玉德又对秦无双自幼骄纵,秦无双喜爱射箭养犬,骑射功夫倒胜似一般男子。此种雪獒乃是当年征战哥勿的胜利品,经名家调教于这天安城中养殖成功。此犬凶猛异常,于哥勿草原之上不惧狼群,一只犬便可胜一群狼,当年大兴征战哥勿,秦玉德的部队不少战马皆被此犬所伤,所以特意带回犬种和饲养名家,以备不时之需。大管家望着那半人多高的雪獒铜铃般双目中凶狠似虎,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想起十几年来不少专职饲养的下人被此犬咬伤,轻则掉皮脱肉,重则断骨伤筋,平时这些雪獒囚在犬房很少见到,现如今十几条上蹿下跳,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大管家却也汗湿重衣。听见秦无双发问,大管家咬咬牙定定心神,赶忙回答道:“正是!”一面朝秦水墨与阿孟娘所居的房子努了努嘴。

    “给我搜!”秦无双马鞭一指,一众下人婆子气势汹汹冲到门前,当先的杂役一脚抬起正欲踹开房门,只听得一声“滚开!”声音并不大,但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如万年雪山之巅彻夜的风,只一丝就令人如身陷冰窟,冷的无处可躲。那杂役的脚伸出一半,却也不敢再踢下去。竹帘一动,秦水墨全身缟素走了出来,站在门口。

    吴婶娘看着秦水墨便觉得与昨日所见又有不同。秦水墨瘦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孝服里,单薄的就像那房间中悠悠的白烛,一点灯火随时就随风熄灭了,但她那微微的光芒却又令每一个人都不可忽视,似若隐若现的银针,刺得人心里一缩。

    “呦,表妹啊!十年不见,风采——更甚!”望着秦水墨两弯垂眉,眉间殷红,一脸衰败之相,秦无双嘴角一抹讥诮。“我差点忘了,如今该叫秀女秦燕儿了吧,听闻昨夜有人私开府内角门,出入府外,未免有物品丢失,特来查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下人婆子正待要动,就听仍是那低低的一声说道:“谁敢?!”秦水墨还是那般身形一丝未动,但此刻那弯眉之下的眼中却射出了森森的光,凝如练,寒如铁,只一撇,便令人不可逼视,众人怔住。秦水墨看一眼秦无双,秦玉德原配夫人并无子嗣,长女就是这三姨娘所生的秦无双,比自己年长两岁,是为秦府长女,听说已经圣上指婚给当朝尚书之子张邦彦,故而不在今年秀女之列。

    秦无双银牙交错,马鞭指着秦水墨怒喝:“你当你是谁?昨夜五姨娘重病回乡,此刻府内大小事务归我管辖,我有缉盗拿贼之责,这下人房如何搜不得?”秦无双将“盗”与“贼”两字说的极重,令满院人听得真真切切。吴婶娘也上前一步帮腔道:“是啊,表小姐,您这房间不让进,莫不是也偷偷藏了汉子?”说完掩面冷笑,一边斜眼瞅着秦无双邀功。

    “本届秀女闺房,阿孟娘灵堂重地,哪个敢搜?!”秦水墨仍是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秦无双秀口一张,发出一声短而急的哨音,鞭稍一指秦水墨,十几条雪獒立刻奔腾着向秦水墨呼啸而去!雪獒长长的鬃毛迎风而动,白而长的利齿配着血红的舌头,十几条雪獒就似一条奔涌的江河,怒卷着惊人的戾气奔向秦水墨,将她如一朵雪花淹没在江河里,在利齿下四分五裂。人们似乎已经看到殷红的血从残破的孝服上透出,就如点点梅花绽放在雪岭之巅。胆小些的婆子下人们捂上了自己的眼睛。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传来,喊叫声,撕咬声,犬吠声半点也没有了。人们朝那缟素的少女望去,不禁被惊呆了。那单薄的身影仍在门前屹立,纹丝未动,十几条雪獒却在秦水墨身前一丈外低头伏地,懒洋洋地失了精神,全无半分凶戾之气。

    秦无双初掌将军府,听下人回报秦水墨昨夜自设灵堂,立时想起这个令将军府蒙羞十余年的表妹,气便不打一处来,正欲在全府立威,于是杀气腾腾而来,如今却被秦水墨堵在门口,雪獒反应异常她也顾不得细想,鞭稍一甩,冷笑着说:“你个无父无母的杂种,在秦府骗吃骗喝这些年,还犯下偷窃之罪,若不是父亲不愿声张,你畏罪潜逃,早就该送了官府大牢去,还能在这里充表小姐?阿孟这贱人倒是死得快,难怪这几日没人来喂雪獒,我的狗狗们都饿瘦了!”

    秦水墨想到给阿孟娘擦身时,阿孟娘身上新新旧旧的犬牙伤痕,心中一阵抽痛。贝齿轻启,朗声说道:“秦府燕儿,父柏氏,卒。母,秦氏,卒。年方十六,生于乙未年九月初三辰时。”

    秦无双听得秦水墨这没头脑的一句话,正要发作,却听秦水墨继续说道:“这是内务府造册,皇上与贵妃亲览的秀女名册所写。何人说我无父无母?是说这内务府勘察失责,朝廷蒙混塞听?还是这御笔朱批有假,皇上昏庸不明?我大兴朝,朗朗乾坤惶惶法度,如何便被你等宵小肆意诋毁?徽墨宣纸所写如何不见?玉玺丹砂所证为何不听?此等言论,有伤圣听,于法不容,更是心怀叵测,动乱朝纲!藐视皇权!其言可畏,其心可诛,死一万次也不多呢!这归德将军府真是好的很呐!”

    秦水墨一席话,如刀光似闪电,说的又急又快,一句重似一句,众人不禁听傻了眼。这还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表小姐吗?怎地三言两语自己就成了藐视皇权的重犯?其中几个头脑灵光的听着这几句,不禁额头冒汗,双手冰凉。

    秦无双还要再说,手臂却被一人按住,侧身一看,“母亲——”,秦无双正待撒娇,却被三姨太打断!“双儿!”三姨太面若寒霜,“还不向你表妹赔罪!你执掌将军府四处查验倒也没错,但是惊扰秀女闺房确是不对!”秦无双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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