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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莲上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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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绛绝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抚摸着艳妃的长发,道:“好。”
  他累了,才二十多年,他却像过了漫漫一生。
  他觉得,他此生所有的情爱,都在今天之前,随着他的那颗心,燃烧殆尽。
  他穷尽一生的爱,在遇到那个女子的瞬间,像烟花一样,全数灿烂而绚丽地盛开,然后落寞地消弭。
  “只是……”艳妃抬起双手,凄然地看着莲绛,“我没有了手,不再是当年的鬼手风尽,亦不能再守护你了。”
  莲绛看着那尽废的左手,五个手指,寸寸被敲碎。
  他几乎难以相信,那该是怎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能想得出如此歹毒的方式,折磨另外一个人。
  “以后,没人再伤得了我。”他淡然开口,碧色的双眸清冷如雪,有着看透世间一切的决然,“你就站在我身后。”
  艳妃脸上绽开艳丽的笑。
  “火舞。”莲绛起身唤道。
  暗处,火舞持着一把伞走了出来。
  “将艳妃扶回去大冥宫。”说罢,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艳妃,“传太医。”
  莲绛离开之后,火舞俯身欲将艳妃扶起来。
  艳妃却是仰头靠在树干上,眯眼笑了起来,“我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吗?”
  火舞茫然地看着艳妃。
  “陛下说,让我不要再离开。”她微微一笑。
  “是吗?”火舞疑惑地蹙眉,“你从来不曾离开过,陛下为何要对你说此话?”
  她这一问,反而让艳妃愣住,“陛下方才是这么说了。他还说,我没有双手,不需要我守护,只需要我站在他身后,只要不离开他。”
  火舞看着艳妃满头白雪,和因为长时间坐在雪地里,那被染成白霜的睫眉,叹口气,“但愿,陛下是对你说的。”
  “呵呵——”艳妃靠着她站起来,“你口气为何听起来这般不开心?”
  “我没有。”
  “没有?”艳妃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火舞的脸,“长生楼共处多年,你的心思我哪里不懂?冷,他虽然冷漠,可他的心却没有殿下那般冷吧。如今殿下都接受了我,难道你害怕等不到?”
  火舞眼底有淡淡的哀伤,“冷大哥心里是安蓝郡主。我不过是南疆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哪里比得上郡主?”
  “呵呵……”艳妃冷笑,附在火舞耳边道:“如今的安蓝,不是已经配不上冷护卫了?”
  “虽如此,但是,在冷大哥心里,郡主依然是最完美的。”
  离开南疆之前,火舞未曾听说过安蓝。
  她记得,第一次看到安蓝,是在大冥宫。
  那一年,祭司带着冷大哥和斩夜军团去了慕氏,而她奉命照看整个大冥宫。
  那个时候的大冥宫还没有建立完,却比现在更为冷清。她初次见到安蓝时,安蓝长发梳成小辫子,上面垂着金色的碎片,穿着异域服装,很美。
  然而,她指着艳妃,表情歇斯底里,“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哥哥才会突然失忆!十五呢?多多呢?”
  只是没多久,那女子就有些神志不清起来。
  这其中的缘由,火舞多多少少清楚。但是,她没有资格去评头论足,更没有资格去插手。
  而后面发现冷大哥对那叫安蓝的女子与众不同的情感之后,她出于自私,彻底选择了缄默。
  冰凉的雪飘在脸上,即刻融化,寸寸寒冷。火舞突然转醒,发现艳妃正盯着自己。
  “相信我,冷护卫,会是你的。”
  火舞没有说话。
  艳妃的声音幽幽传来,“送我回我的宫苑。”
  原本清冷的宫苑,处处点满了灯。
  艳妃靠在小榻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阴沉。
  原本伺候在屋子里的宫仪,也默默退了出去。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左手废掉了,可是,方才亲眼看到太医将她的手腕切断时,那种锥心的疼,让她此生都难以忘记。
  她再次想起了,三年前,在闽江悬崖边,那个女子砍断自己右手时的情景。
  “十五……”艳妃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右手用力一挥,将身前刚刚煎熬好的药丢在地上,浑身不可遏制地发抖。
  此仇不报,她今生枉为人。
  正要掀开褥子下榻,门口传来宫仪通报声。她慌忙坐好,已经看到莲绛领着人走了进来。
  “陛下。”艳妃轻声喊道。
  莲绛看着地上的碎碗和药汁,“怎么了?”
  “一时不适应。”艳妃难过地低着头,“臣妾已经无能到一个碗都端不起来了。”
  目光落在被砍断的手腕,莲绛蹙眉,“外面这么多宫仪,为何不让她们来伺候?”
  艳妃一听,忙下意识地将手腕藏起来,“臣妾怕让她们看到这般模样。”
  莲绛坐在艳妃对面,“方才收到一封飞鸽传书,说水镜有异动,预测将有不明之人闯入月重宫。本宫需赶回南疆。”
  “臣妾要跟随陛下。”艳妃慌忙拉住莲绛的袖子。
  莲绛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怔,抬头凝着艳妃的脸,“那你收拾一番,两个时辰之后天黑就起程。”
  “带上安蓝吧。”艳妃凄然道,“大冥宫太冷了,而且安蓝之前的心愿就是去南疆。”
  莲绛没有反对,目光落在艳妃紫色的衣服上,“我让人送来了两套衣服,你试试是否合身。”
  外面的宫仪捧着两个精致的盒子进来。
  艳妃欣喜地让她们打开,可看到盒子里的衣衫,她眸色一变。
  “怎么?你不喜欢?”
  “没有。这衣服很精致。”她笑了笑,看着那两套衣服。
  “那收拾吧。”莲绛又深深看了一眼艳妃的脸,转身离开。
  盒子里是两套素白的衣服,最好的面料,边角绣着流云。艳妃将衣服抓在手里,恨不得将衣服撕烂。
  衣服上有莲香味,但是却掩盖不了淡淡的陈旧味。
  这是两套放了两年的衣服。
  她讨厌白色,讨厌这个款式。
  这是两年前,莲绛替十五存放的衣服,她完全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寻来的。
  翻身下榻,艳妃走到里屋,趴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女人,抄起旁边的梳妆盒狠狠地砸了过去。
  镜子里的女人的脸,支离破碎。
  “十五。”艳妃深吸一口气,“你真以为,你这一次,就这么容易走掉?你断我手,我必要你命!”
  她双手尽毁,一世鬼手风尽不再,她一生心血,也毁于一旦。
  艳妃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最终提笔书信一封。
  屋子里灯火昏暗,收好书信,她走到床边,用力地拉开帐子上的绳索。
  雕花红木床发出嘎吱声响,一个手掌大的黑色坛子露了出来。
  坛子里传来让人作呕的腥臭,艳妃蹲在坛子里,将断手放在了坛子里。一条蓝色蔓蛇钻了出来,然后缠上艳妃的手臂,慢慢攀上。但是很快,那蛇又缩了回去,贪婪地饮着坛中鲜血。
  看着那条蛇,艳妃跪在地上,缓缓地褪去身上的衣服。
  幽暗的光线中,女子的身体呈现出幽白而诡异的光芒。
  她抓起地上那把镶嵌着名贵宝石的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十五,你不是说,你还没有遇到打不倒的敌人吗?那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打不倒的敌人!以吾之鲜血,献吾之灵魂,求尊之力量,赐吾之长生!”
  咒语般的声音从坛子里传来,低沉,沙哑,诡异,阴森,一遍一遍地重复。
  听到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声,那条藏匿在鲜血中的蔓蛇,缓缓露出头,爬到陶罐边缘。
  它吐着猩红的蛇芯子,在地上游走,然后沿着女子的腿慢慢攀游上腰肢,爬向胸膛。
  它舔舐着那温暖而新鲜的血液,整个蛇身钻入了女子的心脏。
  “唔!”女子发出一声隐忍的呻吟,整个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她痛苦地捂住心脏,弓着背,试图减轻心脏传来的痛苦。
  不多时,女子血淋淋的伤口,竟然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方才狰狞的伤口变成了光滑没有伤痕的皮肤,直到最后完全愈合。
  那心脏,没有任何刀痕,只有一朵妖冶的蓝色花朵。
  全身赤裸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唇扬起一抹深长的笑。旋即,她扶着旁边的凳子,慢慢地走向镜子。那裂开的镜子里映出的女人,容光焕发,眉眼处,妩媚到了极致。
  两个时辰之后,火舞将身着白色衣衫的艳妃扶了出去。
  两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出口,莲绛身穿黑色大貂风立在一旁,看着艳妃出来,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
  “嗯,不错!”他点头,声音有着艳妃不曾见过的温柔。
  艳妃面色一红。这是这么多年,莲绛第一次夸她。
  她忙施施然地行了一个礼,“陛下久等了。”
  “风大,上车吧。”他轻言,然后掀开了帘子。
  火舞和旁边的冷都是一愣。
  莲绛向来好静,出行必然坐单独的马车,从不与人同坐,更何况是艳妃。过去三年,艳妃虽有一个名分,但其待遇和冷护卫没有什么不同。可以说,其与莲绛相处的时间还没有火舞和冷多,除了小鱼儿和后宫必要的事务,他从不召见艳妃。正泰殿建立至今,艳妃都不曾有权利踏足过。可此时,莲绛的动作,明显是要艳妃同坐一辆马车。


第6章 终须离别(6)
  艳妃呆愣了半刻,美眸闪烁,似也不敢相信莲绛此时的变化。然而,想到下午在雪林中,莲绛说的那句“你不会再离开我吧”,她心中顿时一暖,眼眸湿润。
  “外面风大。”莲绛提醒。
  火舞忙反应过来,将艳妃送到了第一辆马车上,莲绛跟着上去。
  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见火舞走到自己身前,低声道:“陛下,有些不对劲。”
  “是吗?”冷苦笑一声。
  火舞看着他日渐沧桑的脸,“下午,艳妃曾说,她守得云开见月明。”见冷不说话,火舞又试探地道:“或许是陛下想通了吧。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会离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吧。”冷神色黯然地看着,缓缓启动马车。
  “冷大哥,我会替你照看安蓝郡主的。”火舞翻身上马,低头看着冷,叹了一口气,“陛下说,待她在月重宫休养一段时间,再送她回楼。”
  马车里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艳妃紧张地坐在位置上,以为莲绛要和自己说什么。
  哪知,对方却十分疲惫地靠在卧榻上,睡了。
  长发如水一般泻落在榻上,五官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瑕疵。看着眼前这张脸,艳妃忍不住凑过去,跪在他身前,静静地打量着他。
  除了三年前,他犯病在她的黑屋中休息,她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
  “莲绛啊……”艳妃神色凄凉,“这天下,只有我不会抛弃你。你看,你十三岁那年,伯父伯母离你而去,至今杳无音信。那个女人,欺骗你,利用你,离你而去。而我,永远都不会。我会陪你,到天荒地老。”她妩媚一笑。是的,她现在能陪他到地老天荒了!
  马车缓慢摇动,艳妃亦沉沉睡去,恍惚中,只觉得有人在拉扯自己的头发。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是一股怪异的味道传来,而自己的头皮也一阵冰凉。
  是莲绛!
  她心脏狂跳,可又不敢动。难道说莲绛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会白发?”
  沉寂而压抑的空气中,莲绛沉沉的声音传来。喃喃语声,是在自言自语。
  头发展开,湿漉漉的东西刮过头皮,像是梳子。
  莲绛在给自己梳头发?
  冰凉的液体浸染了头皮,像无数条蛇要钻入脑颅,丝丝缕缕的恐惧包裹了她全身。
  “嗯,应该是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梳子,将艳妃的发丝捧在手里。碧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泛着妖异的光。
  欣赏了一会儿,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是这样的。”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抵在了艳妃的心口,“让我看看,你的心是怎样的?”
  刀隔着衣服切下去,艳妃只觉得心脏处一阵冰凉,温热的血点点溢出。
  艳妃手脚冰凉,这一瞬,她终于明白了:莲绛要挖开她的心!
  就在她坚持不住要尖叫时,莲绛却突然收起刀,叹道:“明儿再看看吧。”然后起身,退回到旁边的卧榻,和衣躺下。
  艳妃抬手伸入衣服,摸到一手的黏稠鲜血和一寸大小的切口。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下的伤口开始复原。
  马车一直在前行,是在连夜赶路。
  车里没有任何动静,连他的气息都消失了,艳妃才敢慢慢坐起来。
  她头皮发寒,头发依然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她下意识地看向莲绛所在的方向,再三确认他没有动静之后,摸索着起来,将随身携带的一面铜镜拿出来。
  但马车里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得往车帘子处悄然挪动。
  车篷四个角都挂着马灯,艳妃偷偷掀开帘子,借着外面射进来的灯一照,如五雷轰顶,大脑嗡嗡作响。
  铜镜从她手里滑落,一阵寒风从车外钻了进来,撩起一缕发丝,正好贴在艳妃手背上。
  她苍白的手背上,有着一缕比她皮肤还白的发丝。
  艳妃缩在角落,身体不停地发抖,连牙齿都咯咯上下打架。
  她警惕地看着熟睡的莲绛,却突然不敢靠近。
  她内心恐怖而迷茫,半天都没有从自己的白发中反应过来。
  莲绛染了自己的头发做什么?挖自己的心做什么?
  她努力地想要自己恢复冷静,试图分析莲绛这么做的原因。
  就在此时,床榻上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因为车帘子被她掀开了一个缝,马灯的光恰好照进来,照在了莲绛脸上。
  湛碧色的眸子,清澈明亮,却又清冷如雪,“你坐在那儿做什么?”声音低沉冷冽。
  “是臣妾吵醒陛下了?”艳妃忙放下帘子,让两人都漫入黑暗中。
  “没有。”他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方才做了一个梦而已。你怎么不睡?要到南岭之后,才会停车。”
  “臣妾……”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她浑身一个激灵,忙道:“臣妾心中挂记着安蓝郡主,有些睡不着。我想去后面的马车看看她。”
  莲绛没有抬头看艳妃,只是揉着眉心,似十分疲倦,“你去吧。”
  艳妃抓起马车里的披风,将头发裹得严严实实。待马车一停,她飞快跳下了马车,几乎逃跑似的奔向了另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艳妃靠在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难道说莲绛再一次被魔性吞噬?”
  艳妃捂住胸口,但很快,她否定了这个猜测。
  莲绛从十三岁时就开始学天下异能之术,以便控制自己体内的魔性,即便是后面他出卖了人类的鲜血,只留下魔血,可他依然能完好地控制魔性不让自己被反噬。
  而唯一一次险些被魔性反噬,是那次和沐色的冲突让他失去理智,甚至出言处死十五。
  后面失去记忆,蔓蛇从他体内引出,他性情比少年时期更为冷淡,体内的魔性完全被压制封印住,从未苏醒过。
  更重要的是,莲绛魔性复苏时,有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他的双眼是深碧色的,如暗夜幽灵。
  方才在马车里,她看到的是莲绛正常的眼睛,只是有些恍惚而已。
  “难道是梦游?”她喘了一口气,低头撕开自己的衣服,胸口上除了那朵蔓蛇花,没有任何伤口。
  如果当时莲绛真的一刀切下去……
  她心有余悸地裹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觉像陷入了一个噩梦。
  马车里睡着的安蓝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幽幽地盯着艳妃,突然抓起旁边的杯子朝她的头砸去。
  艳妃目光一沉,伸手一下扣住了安蓝的手腕,俯身一压,一条蔓藤从手心里涌出,缠住了安蓝。
  安蓝被突来的蔓藤缠住——那蔓藤像蛇一样扭动,勒紧——片刻之后,安蓝呼吸困难,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艳妃松开蔓藤,手中飞出一枚银针,扎在安蓝脑后,“我从未想过要真正伤你!”看着安蓝安静地躺在榻上,艳妃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涌起疯狂的笑意。
  莲绛一手托着眉心,一手下意识地放在心口。
  方才,自己做了什么梦?
  他垂首,耳根还留着不自然的潮红,神色依然有些恍惚。有那么瞬间,他似乎看到一头白发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想到那冷漠至极的双眼,他心口顿时一疼,那双无形的手再次作怪,似要将他心脏挖出来才甘心。
  这种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将凝雪珠给她之后就这样了。
  “唔!”
  疼痛加剧,他难受地弯下腰,有些扭曲的脸上露出一抹讥嘲。
  嘲笑自己,还是忍不住会想到那个身影。
  这莫名其妙的心痛,或许是对他的惩罚吧。
  惩罚他再去想那个女人。
  莲绛艰难地支起身子,侧首看着软榻上放着的盒子。
  眼神里有些许挣扎,他终究是伸出手,将盒子里的瓶子拿出来,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迟疑了一下,又倒出一粒,一齐吞下。
  药滚入腹中,犹如烈酒入喉,片刻之后,浑身灼热,大脑进入半空白状态。
  他发现,只有进入这种状态,他才不会胡思乱想,才能避开心脏处传来的诡异疼痛。
  药性慢慢发作,他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他在做一个人偶!当年在南疆看到的一种描绘人偶。
  也不知道这一睡,是几个时辰,车门外传来了火舞的声音,“陛下,到南岭了。”
  “云来客栈。”
  十五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靠在沐色怀里。
  沐色姿态僵硬地靠在马车壁上,一手揽着她,一手抱着阿初。他左手受伤,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
  阿初平素里就爱闹腾,等折腾完了之后,就会呼呼大睡。
  “到南岭了。”沐色睁开眼,对十五微微一笑。
  十五一怔,忙起身掀开马车帘子,恰好看到了那华灯初上,烟花漫天的南岭独孤镇。
  南岭有一个人人皆知的土豪——独孤镇主,想必这漫天烟花是他所馈赠。
  马车已经停在了城门口,十五穿戴好披风,遮住自己一头白发,从沐色怀里接过阿初,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这里的繁华,不输长安。
  看着记忆中的街道,十五怔怔出神。
  “胭脂,你以前来过?”
  “来过。”
  沐色仰头看着布满星辰的天幕,有些惊讶,“今晚天气很好。”
  十五跟着抬头,见一轮明月当空,满若圆盘,“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今天是十五。”沐色温柔地笑道,“也只有十五,才有如此好看的月亮。”
  “十五……”十五哑然出声,抱紧怀里的阿初。
  许是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热闹,莲初也悠然转醒,揉了揉漂亮的眼睛,然后惊讶地张开小嘴儿,“咦,这儿又是哪儿?”
  小东西脑袋转啊转,一下落在了沐色身上,马上哇哇大叫:“又一个爹爹!”
  “阿初。”沐色微微一笑,如兰花静开。
  “又一个爹爹。”小东西很开心地扑到沐色怀里,忙大声喊。
  他可喜欢这个爹爹了,又美丽,又温柔,而且还教他玩厉鬼。
  “阿初,不能乱叫。”十五沉声,认真地道,“叫舅舅。”
  “舅舅是什么?”莲初好奇地问道。
  “就是娘亲的弟弟。”
  “胭脂。”沐色看着十五,清澈的眼仿似能照进人心,“你不是我姐姐。”他声音很轻,却干净果断。
  十五呆了片刻,“那是什么?”
  沐色扬唇,笑得认真而明媚,“你是胭脂。”
  胭脂,谁也不能改变的胭脂!
  “去客栈吧。我记得前面有一家云来客栈。”
  南岭独孤镇是离南疆最近的城镇,与南疆只隔了一条沧澜江。
  而云来客栈的二楼,则能看见沧澜江横跨其中。或许是地理位置的原因,沧澜江并不像闽江那样江水滔滔,红水泥沙翻滚,反而像它守护的南疆一样,安静而神秘。远远看去,它就如一条银河飘下的带子,落在大洲天下。
  清澈的水面,能倒映出天空的一轮明月。
  十五抱着阿初坐在楼台的椅子上,看着那寂静的江水。江边有人在放烟花,十分热闹,却丝毫遮掩不住江中明月的光华。
  “娘,江的那边是什么?”
  “是南疆。”十五笑着道。
  “南疆?”小东西眨了眨眼睛,“我们明天要去南疆吗?”
  十五眼睛微微酸涩,轻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就在这里看看吧……”
  “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阿初回头,看到屋子里没有沐色,好奇地问:“没有看到爹爹呢。”
  “那是舅舅。”十五又小声提醒,“他在隔壁休息呢。”
  “那为什么,我叫那个爹爹,你不说他是舅舅呢。”小莲初认真地看着十五,瘪了瘪小嘴,“为什么那个爹爹没有来?那个爹爹不是要陪我们去看昆仑吗?”
  “阿初!”十五沉声,脸色刷白。
  莲初眼中泪水滚动,瞬间明白娘生气了。
  “你忘记了?这是大洲。大洲,不属于我们。”
  莲初垂下头,卷长如蝴蝶翼般的睫毛上缀着泪珠儿,委屈地嘟囔:“我只是想爹爹了。”
  十五抱紧阿初,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指着烟花中的明月道:“阿初,你看那月亮啊。娘给你唱一首歌好吗?这是阿初爹爹以前唱过的。”
  临近过年,独孤镇热闹非凡,烟花不陨,到处都是爆竹和喧闹声。
  为了能安静些,莲绛特意选了靠江的房间,可没想到,江边竟然涌了一大群人在放烟火。
  这一日,他都在做一个梦!梦里,他制作的人偶,就要成功了。
  奈何烟花绚丽,他再也无法入睡。
  立在窗边,看着热闹的江面,他微微蹙眉。
  信中提到的是:七星异动,三镜破碎,大乱。
  七星,指的是大洲天罡七星。
  而三镜,分别指的是:昆仑冰湖、南疆圣湖、西岐大明宫镜湖。
  像镜子一样的湖水,所在的地理位置成三角,将大洲天下护在其中。大洲有任何变动,湖中都会出现镜像。但是,几千年来,三湖安静。
  即便是三年前,角丽姬企图吞并大洲,但是,没有感受到危险的三湖没有任何异象。
  然,大洲明明安定,三镜却有了异动。
  这种异动是在警示:危机。
  西岐那边,怕也有动静了吧。
  守护三镜,是西岐、南疆存在的意义,亦是他生下来的责任。只是过去几千年,大洲安宁,这个责任说起来只是一种形式,并没有禁锢任何人。可现在,有了镜像,这责任就像无形的枷锁,瞬间迫压而来。
  他虽放荡不羁,虽然任我妄为,却也知道:护住大洲,是西岐和南疆传承几千年,几百代的责任。
  因为责任和传承,他们才有着普通人所不具有的灵力和天赋异禀。
  信,不是月重宫传来,而是来自西岐,光明圣殿。
  笔迹,出自他父亲,颜绯色。
  十几年前,他们离开回楼,游历大洲,从此彼此杳无音信。
  可昨日他却收到父亲的亲笔信函,信中警示他速速赶回南疆圣湖。
  看样子,三镜异动,已惊动了父亲,而父亲,已经回到了西岐。那个二十多年前,父亲说,不再踏足的地方。
  想到父亲催促他回南疆,莲绛扬唇,笑得有些落寞:原来,这么多年来,父亲和母亲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抬头,明月如玉,清清朗朗。银色的光辉,如一层薄雪覆盖了整个独孤镇。
  莲绛打开那个红色的瓶子,沉默片刻,倒出三粒药丸。
  他凝视着药丸,一口吞下。
  他将窗户推开些,任由江面上的冷风吹进来。恰在此时,喧嚣的烟花、鞭炮和欢呼声中,却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歌声。
  那声音很轻,如水波涟漪,轻轻扬扬。
  他之所以能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听到,是因为他对曲子的旋律很熟悉。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
  恍如梦
  重寻梦境
  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
  心已愁
  请明月
  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
  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
  光不明
  伴我独坐
  ……
  请明月代我问候”
  莲绛靠在窗前,静静地听着女子唱完最后一句,怔怔得半天反应不过来。
  待烟火声响起,他方才从一阵剧痛中惊醒,而自己的手,已不知何时落在胸口上,用力地揪着身前的衣服。
  “呵呵……”他自嘲,看着红色的瓶子。
  大冥宫每月总会进贡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手里这个便是西域五石散,据说能缓解头疼,放松神经,甚至能治愈失明。
  五石散里,有着大量的曼陀罗和罂粟,是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毒药。
  “药性发作了。”
  若不是药性发作,怎么会在沧澜江附近听到她的声音?
  临走时,暗人捎来消息:那女子直接连夜奔赴昆仑。
  也对,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北冥圣物。既然东西拿到,这大洲她还有什么好逗留的?
  再则,他已经丢了话:若她二十天之内不消失在大洲,他必不会手下留情。
  “娘,‘明月千里寄相思’是什么意思呢?”
  稚儿软糯的声音传来,莲绛欲合上窗户的手顿时停住,忙探出身子循那声音看去。
  云来客栈属独孤门下。
  那独孤镇主生性风流,性格恣意,是一个很会发现商机且把握商机的人。
  客栈因为靠江,为了兴隆生意,他将二楼设为贵宾客房。临江这边,几乎都有单独的小阳台,以便凉凉夏夜坐在阳台上,感受徐徐江风,看明月照江。
  而此时,那个小阳台的竹椅上坐着一个全身穿着黑色袍子的人。那人看不清面容,可她怀里却坐着一个孩子。
  黑袍下,一只如玉素手伸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卷发,“就是说,明月都会将我们的思念带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孩子似懂非懂,“那个人,是爹爹吗?”
  女子沉默,没有再说话。
  恰此时,孩子扭了扭头,漂亮的眼睛四下一看,竟然一下看到了窗前的莲绛。莲绛怔住,见孩子远远地朝自己扬起胖乎乎的手,“娘亲,我看到爹爹了。”
  莲绛胸口一暖,忍不住也朝那孩子伸出手,却听到女子以冷厉的声音道:“阿初,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乱喊。”
  莲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子起身,进入了房间。
  周围除了漫天的烟花,什么都没有。
  莲绛试图伸手去抓,却只感受到缕缕凉风,心中亦跟着空荡荡的。


第7章 终须离别(7)
  他握紧手里的五石散,深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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