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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锦衣卫大人-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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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姑娘行事,向来是数线并发。她每条线,都不会去算最精准的答案。她喜欢大开大合,掌握大数据,具体前后,她并不太关心。徐姑娘做的一件事背后,目的肯定不止一个。一个失败了,还有另一个待补。只要有一个目的能达成,她就算得益者。
    在太子逼宫一事中,徐时锦不仅要置太子于死地,她还要让沈昱身上的污点洗干净,重新回归沈家,做那个名门贵公子,风华雅致。
    “沈昱之前被贬出京,是因劫狱缘故。但劫狱本应是死罪,陛下只让他出京,我就想到,陛下还等着用他,他手里还有些价值没有挖出来。与沈昱同行一路,我数次试探沈昱,得知他手中那条线,正是与太子有关。锦衣卫查太子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最了解的,一定是全权负责的沈昱。太子一旦出事,就是他这条线,浮出水面的时候。虽然已经交接出去,但锦衣卫中最清楚的那个人,一定是沈昱。他不在京也罢,另有锦衣卫接手。但如果沈昱就在邺京,那陛下一定希望他亲自出面,让所有事情大白于天下。”
    “沈昱不是废子,伯父伯母都等着他。只要他在邺京,沈家会想办法,让他重入陛下眼中。劫狱是大罪,但现在在查陆家,太子一旦倒台,太子也会大查。如果查出七皇子的夭折,不是我的缘故,而是太子和陆家所合谋呢?如果事实证明,我根本不应该死呢?但在权贵眼中,我已经死了!那么就剩下沈昱了。立下大功的他,将功赎罪,另为补偿缘故,他会重回邺京名门的。回到他以前的位置上。”
    “但是如果他不想呢?”刘泠问。
    徐时锦慢慢道,“他为什么不愿意?他姓沈,他是沈家大公子。他有父母兄弟,他有家传责任。他怎么会不愿意呢?”她看着院子,静静说,“沈大人已经见沈昱了。沈昱身在邺京,却没法以别的理由回去沈家。但在沈大人这里,这些理由都可以构造出来。只要沈大人答应帮忙,沈昱就会回去他原来的位子上。”
    “他不能不想吗?”
    徐时锦轻笑,“阿泠,你真是不懂政治。他怎么能不想?你以为逼宫一事,只是陛下之难?太子逼宫,只用杀了陛下就可以了?只要拿到退位圣旨、黄袍加身就可以了?环环相罩,息息相关。在这场大危机前,现有受益群,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这是整个邺京的危机。沈家也有危机……为救沈家,为护沈家,如果有这个机会,沈昱会回去的。”
    刘泠看着徐时锦背影。
    她的好友,野心勃勃。为了两个男人,让整个邺京跟着风起云涌。
    一个男人,她要他死;
    一个男人,她要他活。
    仅仅为了私心,她就要推翻现有一切。
    这是一场惊世豪赌。
    徐时锦像个瘾君子一样,不光自己赌,还礼貌地邀请大家跟她一同入局。
    徐家入局了。
    沈家也入局了。
    陆家被迫入局。
    邺京大部分世家,全都入局。
    这场惊世豪赌,赢了,能得到期许的一切;输了,将彻底消亡。
    徐家为了搏出一条出路,硬是咬着牙,参与了徐时锦这场计划。
    但他们都以为徐时锦是恨着太子,为了让太子死,她才谋划一切。大家叹着她的狠心和聪慧,暗想,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女人。可谁又能想到,她怀着复仇心而来,却还想为另一个男人做点什么。
    她那颗冰冷铁石心下,有不为人知的温柔。踏着森森白骨,她把金冠送给一个人。悄无声息,无人察觉。便是事发时,看起来也像是一场巧合。可这场巧合,却让她呕心沥血,夜夜不寐,算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有疏漏。
    她无情,又多情。
    谁解她之意?
    刘泠走到徐时锦身后,低声问,“好,我答应帮你。但是你怎么办?他回去他该去的位置上,你呢?你也要回来吗?”
    徐时锦就算罪名被洗干净,还是那句话,她没有更多的功绩,金口玉言,她是回不来邺京的。但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的事,放到徐时锦身上,就显得没有那么难了。徐姑娘有七窍玲珑心,她想做什么,大多数情况下,是能达成所愿的。毕竟她聪明。
    刘泠渐渐理解沈宴跟她说过的话,世上二选一的问题很少。非要你选的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不得不”,而是“我更想”。
    落到徐时锦身上,便是——“不,我不想回来。不想回邺京,不想做回徐家姑娘。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刘泠怔了怔,目中渐起怒意,“你……”
    徐时锦低声笑,“阿泠,你不要怒我不争。我没有不争,我是没办法争。我的身体已尽油尽灯枯之际,我自己最清楚。我活不下去了,怎么好再耽误别人?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总是欠人家。”
    刘泠脸白了一下。
    她与自己的好友站在明堂前,那晚,说了许多话。
    邺京城中杀戮不止,胜负不详,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刘泠却与徐时锦站在静谧的厅前,慢慢说些话。
    她站在后面,看着徐时锦消瘦的背影。月色下,孤零零的,似随时踏月而去。侧脸恬静柔和,蒙着面纱般。风起叶落,她们的衣袂在风中扬落。有侍女来报,“公主,沈大人跟你说,沈大公子已经和锦衣卫离去。沈大公子留了几句话。”
    刘泠道,“说。”
    侍女答,“沈大公子说,请徐姑娘留在府上养病,不要外出,他另有要事要办。等他忙完了,就来接徐姑娘。请徐姑娘不要离开。”
    刘泠怔了一怔,有些心灰意冷之意。
    徐时锦对着刘泠,露出淡淡的笑,那笑中的苦,大约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说,“你看,阿泠,我都猜到了。我能算所有事,却独独不能算自己。真是没办法。”
    徐时锦便住在了沈府。
    说是看病,但邺京之危不解,根本没有太医能出宫。
    这三天,是邺京城中最压抑的三天。人人闭门不出,能听到外面的哭声求饶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刘泠见过沈宴,得知他不打算出门,便心中稍安。府上守卫之严,叛军还是攻不破的。这三天的大部分时间,刘泠便陪着徐时锦说话。
    徐时锦有一天入睡,刘泠总也喊不起她,心中焦虑。他们府上也有问诊大夫,只是大夫给徐姑娘诊脉后,疑惑她脉动之怪异,根本不像生人之相。
    “公主,这位姑娘,明明已经死了啊。”大夫诊了好几遍,仍是这句话。
    刘泠将手伸到徐时锦鼻下,果然没有呼吸。
    她想到徐时锦跟她说过的自己病情,心里便沉重。到底只是睡着了,还是真的在睡梦中死去呢?
    刘泠无措。
    沈宴听下人说妻子坐在客房台阶上发呆,便过去看。凉夜中,刘泠一个人坐在那里,可怜得很。看到他,眼神仍空空的。
    沈宴叹口气,在她旁边坐下,问,“你想怎么办?通知沈昱,把他请过来?”
    外面那么乱,有什么好请的。
    再说……刘泠低低道,“生和死,都是小锦自己的意思。我们有什么必要干涉她的决定呢?再说,我不相信她会死。还没有听到太子死亡的消息,小锦怎么甘心再不醒来?”
    沈宴摸摸她的脸,感受到她心中的难过。刘泠吸吸鼻子,转身抱住沈宴,才好受了一些。
    沈宴说,“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提起徐姑娘吗?”
    刘泠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当初是去宁州前,锦衣卫提到徐时锦,刘泠说,那是她的好友。她们之间没有反目,没有误会,虽然彼此不怎么联系,确实是好友。
    沈宴漫声,“那时我忘了你。是提起徐姑娘,我才隐约想起她和沈昱当年的事,有你的影子在。之后才慢慢的,我想起了更多的关于你的事情。那时我想,你和徐姑娘,真不像是好友。徐姑娘几乎表面对你好,实际却在利用你。我很好奇,到什么样的地步,你会察觉,会与她反目。”
    刘泠愣了一下,恍然。原来那时候,沈宴就知道徐时锦在利用她对付陆家。她狠狠瞪沈宴一眼,因为当初,沈宴完全没表现出来。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对此毫不知情。
    刘泠笑,“是啊,这些年,我也常想,我怎么就与她是好友呢?到什么时候,她会在我背后咬我一口,把我推入万劫不复呢?”
    沈宴没说话。
    刘泠也半晌没说话。
    许多年中,刘泠向往沈宴这样的光明存在,可徐时锦这样的黑暗人物,也陪着她。如果有可能,她会放弃一切去投入沈宴的怀抱,去拥抱那些美好的东西。但是她的心,在深渊中,一直与徐时锦遥遥对望。
    她们彼此对望,一生不离。
    刘泠眼中有雾,“但我知道她不会。她是我的好友。就算你欺负了我,她也不会害我。哪天你不要我了,小锦一定会永远站在我这边。我爱她。”
    沈宴无言,针对妻子对另一个姑娘的表白,只觉得牙疼。他轻轻笑了笑,将刘泠揉入怀中,宽慰她,“你的爱人,会醒的。”
    刘泠呆一下:她的爱人?谁?沈宴不是正抱着自己吗?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沈宴是说徐时锦。
    刘泠噗嗤笑,抱住他,笑问,“你醋啦?”
    沈宴漫声,“不能说醋,只能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作为你的丈夫,原来我不止要防着男人,便是女人,我也需要防。”
    “……”
    他的调侃,让刘泠心情好了些。
    她心情更加好的,是第三日,徐时锦醒了过来。徐姑娘一醒过来,便听到了好消息。邺京仍是她熟悉的邺京,太子宫变失败,已入狱。
    这是上午时得到的消息。
    下午时,消息传出来的更多。那三天中,死了许多朝中众臣。朝廷有一半人,都因此或伤或死。可见叛军,本是想血洗邺京。无奈陛下早有准备,城内有禁卫军、锦衣卫等人撑着,城外的京营军有了时间,赶来回援。太子没有等到最好的时机,事情就已经败露。
    陆家全家被围,入狱。
    徐家成了这场宫变中最大的功臣,徐家族长为救驾而死,引天下人唏嘘。
    沈家等其他世家,在这场大变中也或多或少有损失,但损失之后,熬了过来,必有所得。
    再晚上时,圣旨已下。言陛下失望震怒之余,将太子废为庶人,伏诛。
    至此,这场混乱,达到了徐时锦最希望的结果。听到“伏诛”二字,她神情微微晃了晃,很快平定下来。
    “太好了。”迎上关心她的刘泠目光,她露出笑。
    徐时锦说,“接下来,便是沈昱要做的事了。”
    是啊,太子落马,陆家落马。之前负责这些事的沈昱正好在邺京,有一线生机,他都会帮徐时锦洗清身上的冤情。他希望还徐时锦清白之身,好让徐时锦能找到机会,重回邺京,光明正大进入大家的视线。
    所以他继续留在沈家。
    他却不知,徐时锦根本没想回邺京。
    徐时锦说,太子已死,她没必要留在刘泠和沈宴家里了,她打算离开。刘泠强行留她一天,要宫中太医给她诊断,看她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宫中太医再次来沈府问诊时,便给徐时锦看了诊。结果正如徐时锦所料,她身体在一天天坏下去。正是毒所致。太医倒是产生兴趣,问徐时锦是什么样的毒,想研究研究。他甚至邀请徐时锦回府,想研究她的病。
    徐时锦拒绝,她不想呆在邺京。
    她跟刘泠说,“我以前在邺京,算计来算计去,很是厌烦。出了邺京,我才知道世上有许多更有意思的事情。我生命所余不多,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邺京。我也想换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如果留在邺京,我知道我又得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太医万分遗憾,在刘泠的请求下,再加上他自己对医术的追求,他给徐时锦介绍了民间一位神医,说,“那是我的旧年好友,专攻各种奇怪的毒。当年报考太医院时,因脾气耿直得罪人,太医院说他医术阴郁,留而不用。他自有傲气,言太医院不用他,他一生不入邺京,就算陛下亲自去请,他也不会来邺京的。”
    徐时锦笑,“这倒是个有趣的人。”
    太医摸着胡子笑眯眯,“当然,陛下也不可能闲的无聊,去请一个乡野郎中来邺京。他医术再高,在陛下眼中,也到不了那个程度。不过姑娘你可以去试试看。我看你言辞有趣,虽然他脾气坏,但你说不定能说服他,帮你看看你体内的毒呢?”
    “多谢。”徐时锦说。
    得了线索,徐时锦便提出离开沈府,自行离去。刘泠神情迟疑,仍不愿意。
    徐时锦说,“阿泠,你怕什么呢?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求死。我余生会努力给自己看病,希望我有重回邺京的那一天。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我在邺京等你。”刘泠说,“我等你一辈子。等你回来的一天。”
    她说的平静淡漠,徐时锦望着她,目光盈盈若若,似有波动。
    徐时锦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向府门前的刘泠。她低头,温声,“阿泠,愿你郁郁青青,一生无忧。”
    这是她对刘泠最大的祝福。刘泠过得越好,她便会越开心。
    他们之间,有一个能有好结局,便是好事。
    太子伏诛之事,当然不会像秋日问斩时,押到菜市场,让百姓一起围观。徐时锦是从徐家那里得到的消息。她没有像对刘泠说的那样,立即离开邺京,而是仍留在这里。她等着看太子死。
    她在邺京的酒楼里住着,多多少少,听一些徐家汇报的情况。她现在还没有与徐家断了联系,消息一天天传到她手中,她得知沈昱重新入朝,帮她平反,帮徐家平反。徐家问她,想不想回来?
    徐时锦笑一笑,拒绝。
    新一任的族长亲自写信,“小锦,你父母的死,是家族做得过了。这些年,我们越来越看到当年的错误。但你要知道,家族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你在邺京这些年,徐家暗地里,也帮你挡了不少刀剑。家族对你,和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恨我们当初处决你父母的事情过分,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你若在那个位置上,你也会那么做。徐家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但你若认为我们错了,你更应该回来,证明我们是错的。小锦,你姓徐,徐家从来没有不管过你。你随时可以回家。”
    徐时锦默默看完信,不做声。
    她早就不怪徐家。
    她越大,越明白这个道理。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年幼的她还被家族怀疑。小时候接受不了,长大后,越来越觉得这没有什么。她不怪徐家,可是也不能原谅徐家。事情本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徐家却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害死她父母。
    从小到大,她对徐家,一直带着隐约的仇恨。
    后来不恨了,却也不爱。
    而现在,徐家如何,在徐时锦心中,更是不起波澜。
    风雨满楼,她坐在客栈中,听着四面八方的消息。比如沈家大公子忍辱负重多年,竟是早有谋略,揭穿太子伪善的那张皮;比如去年那个害死皇子的徐家姑娘,原来是被冤枉的,这才是正常的嘛,听说徐家姑娘还做过御前女官,怎么可能谋杀皇子;再比如,唐家积极地与沈家接触,想要联姻,听说唐家姑娘和沈家大公子算是青梅竹马呢,真是天作之合……
    春雨绵绵地下,徐时锦得到最后一张纸条。
    一刻钟前,太子已伏诛。小锦,他临死前,有话问你。
    徐时锦一把掀开客栈的窗,往皇宫的方向看去。春雨下得淅沥,斜斜飞进来。雾濛濛的世界中,徐时锦望着皇宫的方向,好像看到少时的她,第一次见到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走入殿中,目带柔光,向她看来,若春水荡漾。
    少女时的徐时锦站在陛下身后,好奇又欣赏地看着少年刘望。他眉毛长而远,眼睛黑而青,鼻子挺而正,嘴唇饱满嫣红。少年的他清瘦如竹,他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在陛下首肯中,他递上折子。
    少女的徐时锦走下数层台阶,从他手中,接过折子。那时她才入宫不久,第一次随陛下上朝,略有怯意。她宽长的袖子,不小心划过他的手,袖口的金线,在他手中晃了一晃。他的手修长,骨节匀称,徐时锦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
    她的礼数不全,冒犯了他。少年殿下眸子半扬,只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发难。
    那时徐时锦想,殿下真是一个好人。
    后来她渐渐知道,那是个美丽的误会。他并非是好人,他只是正好不在意。
    但刘望满足少女时的徐时锦对爱人的所有想象。
    他要对未来有清晰而明确的认定,他要有雄心壮志,他不能万事随她转,他要强大,要有野心,要……
    一切与沈昱相反的条件,都是徐时锦加诸于爱人身上的要求。
    她也许并不是爱刘望,她只是爱这么个条条框框勾出来的人物。但刘望正好满足,少女时的徐时锦,就把自己的一腔爱意,全放到了刘望身上。
    她一心一意地爱刘望。
    又一心一意地怨刘望。
    最后她又一心一意地想杀掉刘望。
    刘望逼宫失败,他被关在冷落的小院子里,随时等着死亡。临死前,他想清楚了一切因果。内侍将毒酒送到他面前,他要人给徐时锦带去一句话,“小锦,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沈昱?是不是从一开始,你爱的就是他,你从来没爱过我?”
    望着信中内容,徐时锦落落地笑。
    她将信递到烛台前,微风细雨中,她看信纸一点点被火光吞并。她喃喃道,“我爱谁?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她撑起一把伞,出了客栈,走上邺京街头。
    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的怨念、期望,都走到了最后阶段。
    却并没有多少快乐。
    心里空荡荡的,站在这街上,觉得自己没有归处可去。
    街头起雾,人人躲雨而去,从徐时锦身边穿梭而过。徐时锦只慢悠悠的,在他们间走着。彩旗被雨淋湿,楼头窗子有客人的影子,地上水洼处,倒影的人影曲曲折折,不成画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归处。只有她没有。
    徐时锦在雨中行走。
    恍然想到去年的雨中,有贵公子在楼上向她招手,请她一叙。
    想来像是上辈子的事,那么遥远。
    她漫无目的、漫无边际地走着,想着明天就出京了。没什么必要留在这里了。
    一路上想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她这一生、她这短暂的一生,多像一场笑话。
    天渐渐暗了下去,雨似乎也小了。千家万户的灯火,在徐时锦眼前亮起。她出神地看着,想着多久以前,她是不是也曾经拥有过这些。
    再走一步,身后忽有人撞了上来,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徐时锦让开,一声没吭。她言语伶俐,她能瞬间安抚下小姑娘的惊惶。但此时此地,街头的人慢慢多了,她看着蹲在脚边捡花的小姑娘,很是疲累,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再一次,身后有人撞来。
    这一次,她的手腕被拉住。
    徐时锦僵了僵。
    她站在桥头,桥下万家灯火,街上嬉闹。她撑着一把伞,风雨从她身边穿梭。另一只手,被身后的人握住。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将身后人的气息,传了过来。
    两人静静地站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好一会儿,徐时锦身子侧了侧,缓缓转过身。她手中的伞,一点点抬高,从衣领到下巴到眉眼,将青年的脸,映入她眼中。
    灯火落在桥下河水中,落在青年的眼中。阑珊明暗,摇摇落落。
    徐时锦看得出了神。
    沈昱拉着她的手腕,面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冷声问,“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徐时锦将伞抬高,替他挡住发上的雨水。
    她目光清幽,似河中灯影。水光晃啊晃,深深浅浅,万般温柔。
    一把伞,撑在两人头上。人群在身边来去,雨去,风也去,空气微凉中,带着夜市的热闹。伞下,那个容颜苍白的姑娘,抬着眼,静静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来了,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你像一滴泪,从我心头滑过。
    我静静地等,静静地看。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万种怨怒,千般不舍,在她此言一出,也尽数从沈昱眼中消去。
    他突地向前,将她抱入怀中。
    他说,“我以为你走了。”
    “邺京那么小,又那么大。我想找一个人,千难万难。小锦,你不能这样。”
    徐时锦说,“我们去看戏吧。”
    她微笑,“像小时候那样。”
    “沈小昱,你陪我玩一会儿吧。”
    “……好。”

  第103章 完结章

晚上雨停了,徐时锦收了伞,与沈昱一同行走在长街上。邺京刚刚发生变动,如今盘查甚严,到了晚上,还在街上闲逛的,比前段时间少了许多。走在街上,沈昱在前面走,他带她绕开地上的小水洼,有人撞来时,也会帮身后的姑娘隔开。
    他牵着身后姑娘的手,一直没松开。却仍时不时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这让徐时锦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沈小昱比她大一些,但两人上街时,从来都是她看着他,她拉着他走,她时不时回头,看那个迷糊的少年,有没有跟丢。那时与沈昱玩的时候,徐姑娘总是嫌弃他。总怕一不留神,一回头,沈小昱就被她弄丢了。
    她将他丢在岁月长河中,一落那么多年,从不回头。
    而终有一日,是他牵着她走,怕弄丢了她。
    人生际遇,总是这样有趣。
    “我回沈家的这些日子,将你托付给公主。前几天他们两个却告诉你,你已经走了。我怕你出城,着急了许久。以前绝对邺京小,真找起人来,却这么费劲。”和徐姑娘同行,沈昱心情好了些,愿意边走,边和徐姑娘说话。
    徐时锦笑一笑,“我一直在邺京,听着沈家大公子的风光事迹。”
    “我有什么风光的?”沈昱不在乎地笑一声,转而对她更有兴趣,“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公主说给你介绍了一位神医,你打算去看病。小锦,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绝望的。”
    徐姑娘看他说话,神色散漫,眸子黑而光润。他走在她身前,长衫宽长,他走得慵懒闲散,漫不经心,在她面前,却一直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一心一意,全心全意。
    她低低应一声。
    “你这几天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你不喜欢住公主府上,为什么不直接来沈家找我?”沈昱责备地看着她,他边说着,边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懒散地挑起摊位上的五彩面具,骨节分明的手指弹去面具上的雨水,“小锦,我娘虽然说话难听,但她心软,你跟她说两句好话,她就会跟你笑啦。我在帮你说服我爹娘,让你来我们家养病。”
    她去沈家养病?以什么样的身份?
    又一次让沈家伯父伯母为难而已。
    徐时锦没有接沈昱这个话,只低低道,“我还留在这里,其实就是等着跟你告别的。沈小昱,我要离开邺京,但你不要跟我一起走。”
    “……”拿着面具把玩的青年,背影在徐时锦眼前,一点点僵硬。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玩笑,垂着眼,黑色长睫浓密,遮住他的眼神。他拿着面具的手指节用力,青筋暴动。
    他垂着眼微笑,没有回头。
    徐时锦慢慢说,“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跟你好好地告别,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现在,当我要离开,我便想跟你好好地告别。不要留下遗憾之类的。”
    “好好地告别?”他的脸终于转了过来,长眉压眼,眸子跳动,一个温柔的几近诡异的笑容从眼中透出。他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次又一次!我很稀罕你的告别吗?!”
    手上蓦地用力,在话落的一瞬间,啪嗒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面具生生扭曲捏碎,被他大力扔到了摊上。
    沈昱冷眼看她,转身就走,快速入了人群。
    “哎,我的面具……”摊主真是无辜,一对情人吵架,生生毁了他的面具。想追上去讨要,无奈那青年男子气势太可怕,把他逼退。
    好在追在他后面的年轻姑娘虽一脸病容,脾气却是真的不错。只追了两步,听到摊主的喊声,又回来,连说抱歉,并为损坏的面具掏了铜板。
    徐时锦做完这一切,才去人群中追沈昱。如她所料,他果然没有走出太远。在前方路边的一棵槐树下站着,他看到她走来,神情依然不好,却没有之前的怨怒。
    “我看了那面具,被捏碎时有尖锐的锋口,你手有没有被划破?”走到他面前,徐时锦问他。
    沈昱神情复杂,胸口那股郁气无处发泄。她总是这样……温温柔柔,和和气气,永远不跟他生气。她还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他如何跟她发怒……可是她还关心他,又为什么要分别?
    葱郁树影下,徐时锦拉起沈昱的手,挽起他的袖子,就着昏暗的灯火看他的手。他的手没有伤痕,干净修长,徐时锦舒口气。
    她低着头,觉沈昱靠在树上,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为什么要和我分开?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徐时锦拉着他的手僵了一下,他就知道果然没错。他有些无力地笑,“是我娘吗?”
    他最近忙沈家的事,知道徐时锦的、能和徐时锦说上话的、还劝他们分开的,只有他娘了。
    沈昱吐口气,觉得烦闷,他推开徐时锦的手,搭上她的肩,让她抬头看自己,“小锦,她还有些接受不了。我正在说服,我快成功了……”
    “沈小昱,不是那个原因,”徐时锦静静道,“伯母前几天见过我,她话说得委婉,我却未必不懂她的意思。你是沈家人,如果我总在后面拖着你,连累你,你要怎么在家族里自处?唐家妹妹也来见过我,她眼含热泪、感动地与我相认,并问我什么时候回归自己的身份,她一脸真诚,我却听出她的忐忑担心之意,我怕我回去,怕我跟她抢你,她知道自己抢不过我。还有徐家族长,也见过我,欢迎我回徐家。其实他未必多喜欢我,只是我的才能赶上徐家最需要的时候。为了留下我,他甚至愿意为我父母翻案。沈小昱你知道的,小时候,我特别想凭借自己的能力,为我爹娘翻案。但徐家现在答应,我却觉得没意思。”
    她仰头,青年目光微闪,望着她,专注地听她说话。
    “有些人希望我走,有些人希望我留下,还有些人希望我永久消失。所有人都在衡量,在算我的价值。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徐时锦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很会算计、别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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