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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锦衣卫大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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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从那片云中完全飞出,壮丽无比。霎时,金光照亮天地,整片山云都笼罩在它的浩瀚中,肃穆得无言以对。
    有清晨飞鸟从松涛间飞出,振动翅膀,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刘泠转头去看沈宴金黄色的眉眼,“从现在开始,每有一只鸟飞得高过我们,我就亲你一下。”
    第一只鸟飞过。
    她凑身亲他嘴角。
    眼睛看到第二只飞向金光。
    才稍微退来,又凑上去亲一下。
    一声嘹亮的鸟鸣惊醒整片山林,翅膀的扑腾声铺天盖地,无数飞鸟向上迎去。
    群鸟逐日,世界沉沦。
    刘泠和沈宴唇齿相缠,不分彼此。他一手撑着地皮,一手虚虚揽着她的腰。她身子凑前,手抬着他下巴,忘情地亲吻他。
    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红日初升。而他们亲昵无比。
    此时的陆铭山,在等待郡主的相约中,众目睽睽下,他脸色已难看之极。

  第40章 旧人

刘泠和沈宴归来时,不说日出,日落都过了。因这二人不止看了日出,还顺路逛了一大圈回来。若不是傍晚时开始下雨,小雨渐转为中雨,暴雨,这二人还舍不得回来。
    在灯火通达的厅内等到长乐郡主和沈大人,陆铭山持续着低气压,等刘泠给他一个解释。
    但是没有。
    他那没有瞎掉的眼睛,只看到刘泠裙子尾摆因沾了泥水而拖拉,非但没有对他道歉,甚至在沈大人告退时,拉着对方的袖摆,做出很想尾随沈宴而去的表现来。若不是陆铭山在后面咳嗽声音有点难听,若不是沈宴用眼神明确回绝刘泠,长乐郡主根本舍不得转过身来。
    沈宴走了,回头面对陆铭山时,刘泠面如冰霜,很是敷衍道,“不是要去爬山吗?我们走吧?”
    此时外天电光倾泻,大雨如注,天黑如洞。
    爬哪门子山?
    陆铭山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天色已晚,阿泠已经累了一天,天气又这么不好,我实在不敢劳累郡主。还是……”他想说“改日再去”,但看着刘泠那冷淡的不在意眼神,他胸臆中的怒火难以克制,实在无法平静地说下去。
    陆铭山袖中的手已经青筋陡跳,气得颤抖。
    刘泠竟如此待他!
    她竟如此铁石心肠!
    陆铭山一言不发,不再与刘泠客套,话才说到一半,他转身就走了。让身后刘泠身边的一众人迷茫,“陆公子这是突然想起什么要事了吗?”
    曲折廊中,风雨大作,打得手里撑着的灯火摇落,有些吓人。岳翎走在通向大厅的长廊中,流产后的她身体虚弱,终于不再扮演受委屈的小可怜形象,身边也终于配置上了该有的侍女。
    她心头乱糟糟的。
    一时是陆铭山的脸,一时是徐姑娘的笑,再一时是郡主古井般的眼眸……最后定格在那团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模糊的肉上。
    虎毒不食子。
    有的父亲对孩子心狠,天下又有几个母亲,做的像她这般无情?
    她该下地狱。
    该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重回陆铭山的身边?
    少时读书,读到“十年生死两茫茫”,那时不知何解。此时,岳翎或许仍没有知得那么深,岁月的无情和冷漠,她却都感觉到了。
    十年时间,她等不到陆铭山,流离辗转,贫困落魄。她被迫嫁人,一个糟老头,没两天就去了,她成了寡妇。又被一群和她没任何血缘关系的、比她年龄还大的人瓜分丈夫的遗产。
    回到娘家,被父母谩骂毒打。
    再次嫁人,丈夫成了一个瞎子。
    她少年时何等无忧无虑,后来便有多恨命运的残酷。
    也许她一直在不甘着,一直在痛恨着,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安于现状。所以当在夕阳下,看到那位从华丽马车上、被侍女扶下的优雅仕女时,她胸有热血沸腾,感觉到了自己的机会再次来临。
    不光是爱情,她还想要衣食无忧、受人景仰的贵族生活。
    陆铭山都可以给她。
    那她牺牲掉现有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那个瞎眼丈夫,她从没真正放在心上。那个被流掉的孩子,她亲手杀掉他时,也没有痛苦得如死了一般。徐姑娘说,破釜沉舟,卧薪尝胆,苦心人,苍天不负。
    这个孩子必须流掉。
    如果这个孩子还在,她以什么借口进陆家大门?陆铭山的旧友贵客吗?岳翎可从来不稀罕。
    她岳翎必然要拿回一切。
    想得出神时,黑暗看不太清前方,忽有一人携着雨匆匆走来,与她相撞。岳翎身子瘦弱,被撞得歪倒向旁,被侍女扶住。她回头看时,认出是陆铭山的背影,便制止住了侍女的斥责。
    岳翎弯身整理衣袂的手发凉,眼睛也幽冷:陆铭山连看也不看,撞了她一下就走了。也许他都没有认出是她。
    她心里有些苦涩,越发清晰地感觉到,陆铭山爱得不是她,他爱得是他那段最美好的记忆。恰恰他最对不起她,便把所有的重量放于她身上,一起深爱。
    可陆铭山也对郡主念念不忘!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这样吗?
    “岳姑娘,雨飘进来了,咱们快些走吧。”见岳翎站在那里发呆,侍女小声提醒。
    岳翎回了神后,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咱们回去吧。”陆铭山都走了,她去和郡主演什么戏?
    她又不敢真的对郡主做什么,毕竟徐姑娘隐在暗处,她看不透那个名门出身的徐姑娘,到底是要做什么。
    岳翎实在多虑,她不敢对刘泠做什么,陆铭山却敢。
    沈宴能让刘泠着迷,那又怎么样?清楚知道刘泠所有的过往心结,能把刘泠推向地狱深渊的,只有他陆铭山。这方面,沈宴到底是输了他。
    被大雨困了一天,天尚未完全放晴,陆铭山已经收整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来邀请刘泠谈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刘泠没拒绝,问他,“还是去爬山?”
    这问得就有点讽刺了。
    陆铭山当作没听懂,保持微笑,“我先带你去见个人,之后再爬山。”
    “看来我的日程很紧啊。”刘泠不置可否,但又说,“沈大人要我跟你走之前,和他说一声。”
    “……阿泠,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别人的话了?”陆铭山心中不是滋味。
    刘泠总说她之前和他在一起,表现的是最完美的她,是伪装出来的。但就算是她伪装出来的自己,也不是突然改变自己的性格,她依然那么孤僻排外,不欢迎任何人对她的指点。
    她现在却为沈宴改变了这个习惯?
    “我也会听人话,我会很多事,但你没给我这个机会,”刘泠情绪平静,“但是没关系,我找到更好的了。”
    陆铭山不再说话。
    如同沈宴不喜欢看到他,他也同样不想看到沈宴。刘泠偏偏要去锦衣卫那里跟沈宴报备,陆铭山知道沈宴的想法:那位怕他伤害刘泠。
    可沈宴到底不知道,刘泠的致命处,从来就不是肉眼可见的伤痛。
    懒得跟沈宴扯皮,陆铭山直接表示,他只是约刘泠商谈事情,除了他一人,身边侍卫可以全留给锦衣卫,供锦衣卫驱使一天;而刘泠,除了她自己,可以把侍女带上,沈大人要是还不放心的话,让几个锦衣卫跟着也无妨。
    陆铭山和沈宴同一天受的重伤,他应该没精力对付刘泠。有侍女跟随,沈宴已大致放心,没有公报私仇地把锦衣卫派出去。
    “天黑了,我去接你。”沈宴对刘泠说。
    刘泠点头。
    “那么,沈大人,我和阿泠,就先告退了。”陆铭山向前一步,拉开了刘泠和沈宴的距离。
    他带刘泠和侍女上了马车,其余几人还好,灵璧对上陆铭山幽深的目光时,心虚地躲开:她害岳翎失了孩子,
    刘泠挡了陆铭山探向灵璧的目光,“你带我去哪里?见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铭山道,停顿一下,又感叹般说下去,“几年前,有位老人因为多话,被一个大家族赶了出来。我适逢其会救了他,阿泠,说起来,这个人,你也应该认识的。”
    刘泠心中一跳,隐约猜到是谁。一阵疲惫惘然掠上来,让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来了。
    又来了。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车中拉着爬满紫藤花的帘子,布置得精致非凡。但车中几女观察郡主靠着车壁、倦倦闭眼的模样,静看车内光线时明时暗,也不敢多说话。
    而坐在马车另一边的陆铭山陆公子,也沉着眉垂目,似在思索什么,并不和郡主多交谈。
    等马车停后,陆铭山才像是忽然醒过来般,请刘泠和他一起下马车。
    两人站在一桩普通的房舍前,篱笆环绕。看两位主子都只是站着不动,灵犀灵璧对望一眼,上前去敲门。又是敲了半天,门后传来缓慢迟钝的脚步声,慢腾腾地挪过来,把门从里面开条细缝。
    “老人家,我们是……”看到对方花白的头发,灵犀二女摆出亲切的笑容,想释放自己的善意。但她们话才开了口,随着木门一点点打开,门后人的全貌映入眼前,两人的笑颜一下子僵住了,震惊无比,“孙老头儿?!……孙爷爷,怎么会是你?”
    “你们两个……是灵犀灵璧两个丫头!啊,还有……”老头子佝偻着背,衣着朴素却还算干净,他揉揉浑浊的眼睛,看清楚两个貌美姑娘后,才眉开眼笑,笑容又停下来,冷淡至极地瞥向她们后面的少女,“原来郡主也来了,老奴给郡主问安。王爷王妃可还安康?”
    “陆铭山!”刘泠沉默地看着这个老人因为她而露出厌恶表情,她无言以对,转头看向陆铭山,怒火难抑,“孙爷爷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你还特意把他找到,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心疼阿泠有好多年没见到这个陪你长大的忠心仆人,特意给你个惊喜。”陆铭山笑,“怎么,阿泠不觉得惊喜?这可太辜负我的一片心了。
    “他该安享晚年!你不该牵扯到他!”
    “阿泠这话未免无情。孙老头儿为你们王府尽忠一辈子,临到老了,你们王府就容不下他,把他赶了出来。可怜他儿孙比他还去得早,出了广平王府,又能取哪里?我是你的未婚夫,他这么到处乱窜坏你名声的人,当然不能留在民间,阿泠你不在乎,我却要为你上份心。”
    陆铭山一一解释,像是他真心在为她着想一般。他还在笑,“本来我没想起孙老头儿,毕竟他不住在这边,阿泠你也见不到。但你跟沈大人去爬山……这真是给了我充分时间来把人请过来。阿泠,你不高兴见到这个从小把你拉扯到的忠仆?”
    他说话时,孙老头儿和众侍女也寒暄结束,正好有时间听到陆铭山的最后一句。孙老头儿的目光,就向刘泠看来。
    刘泠不看孙老头儿的眼睛,低声,“不会,我很高兴看到孙爷爷。”
    “哼!可老头子我却不高兴看到你!”孙老头儿甩门进去。
    “郡主……”侍女担心地看着郡主雪白到不正常的脸色,“孙爷爷脾气偏强,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刘泠沉默。
    在她沉默欲转身时,陆铭山在她身后悠声,“他服侍了你母亲一辈子,又养了你那么多年。结果你长大了,他不过多说了两句话,就被广平王府赶出大门,流落在外。阿泠,你不愧对他吗?”
    “陆公子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不说其他侍女,有些害怕陆铭山秋后算账的灵璧都忍不住了,“是王爷赶走的孙爷爷!当时我家郡主人在邺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等我们回到江州时,早就人去茶凉。郡主没有找到孙爷爷,为此还跟王爷大吵了一顿,被王爷……拿鞭子指着,差点被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家郡主?!”
    众侍女皆是义愤填膺:以往陆公子对郡主那般好,她们都以为郡主嫁给陆公子后,可以远离王府的这些纷争,过得开心点。后来知道陆公子移情于岳翎,郡主又早早放弃去追沈大人,大家还可惜了许久。没想到陆公子是这样的人!太让人失望了。
    陆铭山嗤笑,并不理侍女们如何说,他只看刘泠。
    刘泠道,“孙爷爷是因为我被赶出来的,我确实愧对他。”
    “郡主……”侍女想再劝。
    “进去吧。”刘泠做了决定,便不再需要人给她意见了。
    这处房舍,是孙老头儿临时搬过来的。他以前住在哪里,刘泠不知道。但进院子时,看到到处都井井有条,被收拾得干净妥帖,她也微放心。至少陆铭山做事靠谱,没有虐待孙老头儿。但进了孙老头儿的屋子,刘泠呼吸一滞,她才知道,原来陆铭山的过分妥帖,那也是一种伤害。
    孙老头儿曾是刘泠母亲的仆人,他年轻时喜欢作画,刘泠的母亲是个才女,就教了他绘画。之后数十年,作为两代主子的仆人,广平王府不太敢使唤他,给孙老头儿留了许多空余时间。这些时间,全被孙老头儿拿来学画了。
    有人一辈子忙着许多事,所以一件都做不好。有人就做这一件事,达到出神入化的至臻境界。孙老头儿就是这样的人。几年不见,即使不在广平王府,他也没有被人当下人使。他的画工更加精湛,就算搬来得匆匆,整个屋子四面,也都摆满了他的画作。
    而他画的都是同一人:
    杏眼桃腮,梨白衣裙,美人或嗔或喜,或立或坐,或于湖边,或于廊前,或弯身嗅花,或怅然垂泪……
    他画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让刘泠永不能忘的人。
    刘泠定定看着这些画像,长立出神。
    孙老头儿无声般地站在她身后,“郡主,听说你呆在邺京,总不想回江州王府,是不想看到你母亲,看到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吧?”
    “是我的错。”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如果不是你恶语相向,如果不是你不肯温柔一点,她怎么会一时想不通,投湖自尽呢?”
    “是我的错。”刘泠身子颤抖。
    “张沐兰那个女人枉为夫人的亲妹妹,夫人死后,她立刻成了王府新主人。而你,竟然一点作为都没有!”
    “还是我的错。”
    “而我!不过是为你母亲不平,多说了两句话,就被王爷打得大半条命都快没了。你说你会养着我们这些旧仆,可在老奴差点被打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也是我的错。”
    “你不过是爱慕荣华富贵,舍不得自己郡主的头号。你不过是醉生梦死,贪生怕死,不敢为你母亲偿命。你活这么多年,还没活够吗?”
    “这都是我的错。”刘泠眼眶湿润。
    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怪她,所有的都怪她。
    她一个人的存在,给这么多人造成了困扰。
    所以她该以死谢罪吗?!
    刘泠好像又看到暗黑世界中,站在水里湿漉漉向她伸手的母亲。
    但同时,她又看到另一个母亲。
    她温柔地抱着自己,劝着自己,“阿泠,那是我的错,是大人的错,和你无关。你要好好活着,你要活下去。”

  第41章 沈大人总会来的

刘泠并不愿意多回想母亲的死亡。
    可这么多年来,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她自己,都对此念念不忘。
    在刘泠五岁那年,她母亲便投湖自尽。
    后来刘泠能够平静地跟沈宴谈论那些事,沈宴问她,“你母亲是怎样一个人?”
    刘泠答,“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菟丝草一样。”
    沈宴又问,“你父亲是怎样一个人?”
    刘泠答,“他是一个混账。”
    这就是刘泠对自己父母的评价。即使在母亲死后,即使在她低落的那么些年,她也从来没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她母亲软弱,父亲混蛋,生下的女儿,却和他们两人的性格一点也不一样。
    刘泠母亲,闺名张明兰。很雅致很温柔的名字,如她本人一般。
    她父亲是定北侯,堂姐是故去的皇后。她出身显贵,对并不怎么得盛宠的广平王动了情,主动嫁去了江州府。
    也许刘泠的父母之间有爱情,但刘泠并不关注。幼时的记忆纯真简单,过眼就忘。时而明亮,时而晦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很是难以理解。刘泠对之前的记忆大都模糊,打开她深刻记忆最初始的那道闸门的,便是五岁那年,她母亲的死亡。
    从那时起,她开始记忆。也从那时起,这记忆注定折磨她一辈子。
    那天阴雨,她和母亲发生争执。母亲面对父亲再一次的软弱,让刘泠瞧不起。那时她只有五岁,却可以当柔弱母亲的依赖。意气风发,唇齿伶俐,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绊住她。
    多年后,刘泠常想着:她应该软一些,是她的过强,伤害了母亲。
    她对所有人,都不应该那么强硬。遇人先认错,先低头,总比把人逼死好。
    刘泠是后悔的。
    因她和母亲一起站在院中大湖前,母亲就望着湖水痴了般,俯身抱着她哭,“阿泠,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你愿意陪娘一起跳下去吗?”
    “我不愿意!”五岁女孩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娘,你冷静点好不好?就算为我,你也强硬点好不好?投湖……那你跳啊!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你就去好了。
    秋雨绵绵,她将自己的母亲说了一顿,说得母亲不再吭气。
    张明兰一直这样,她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丈夫不帮她,她就寻求女儿的帮助。从来都这样,那一天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什么不寻常。后来刘泠回想,想着那时候,最大的不寻常,也许只是张明兰受的挫折比之前每一次更严重。
    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她如何能清楚看出这一切?
    刘泠认为浪费时间的事,也许她母亲不那么觉得。
    刘泠常想着:也许母亲并不是真要她给什么意见。她只是孤独又寂寞,需要女儿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是她的女儿像刀子一样利,又太小,不能明白母亲这类人的想法。
    所以刘泠走了。
    她对母亲尤有不放心,走了一程,又悄悄溜回去,想看看母亲怎么样了。她看到雨中,母亲湿漉漉地坐在湖前石阶上,低着头,也许在擦雨水,也许在抹眼泪。总之,母亲没有做出一副真想跳湖的样子了。
    于是刘泠就彻底放心了。
    夜晚,刘泠醒来,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心有所感般,五岁孩子推开服侍的所有人,蹬蹬蹬跑去了那片大湖。
    雨还在下着,黑夜像可怕大兽的嘴,吞噬向它跑去的孩子。乱象纷呈,光怪陆离。灯火影烁,冷雨砸脸。她站在湖边,看到母亲被打捞上来的尸体。
    鞋袜摆在岸上,如之前刘泠离去的那样。
    但她母亲不再是坐在石阶上,而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大家都在哭,都在恐慌。
    她父亲蓦地推开人群,扯住她头发,将她提到地上那具冰冷尸体面前。她被父亲狠狠扔到那里,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被撞得出了血,之后肿了一个月才好。但那时,刘泠并感觉不到痛。
    她眼睛看着再也睁不开眼的母亲。
    耳边听着父亲的咆哮,“你杀死了她!你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天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
    她在五岁前,常听到“死”这个字。
    五岁时,第一次清楚感知到,这个字的可怕。
    她跪在母亲的尸体前,又害怕又慌乱,瑟瑟发抖。她父亲冲着她不停怒吼,她被震得耳膜疼,听不到一个字。
    之后的数年,刘泠做过很多混账事。为此,她在广平王府待不下去,外祖父把她接去了邺京。
    她的精神世界变得不正常,外祖父找御医、民间名医给她疗伤。再是徐时锦也过来了,陪她一起走过那段岁月。
    她有时候伤心:母亲被她害死。
    有时候又痛恨:你为什么要死?!
    有时候又愤怒:人人指责我,可谁又问过我是否甘愿这样?!你们把所有罪过加到只有五岁的我的身上,不觉得残忍吗?!
    她父亲是混账。
    可其他那些人,不见得比父亲好多少。
    她长年做着梦,在暗无天日的夜里奔跑,在秋雨中,看母亲一遍遍走下湖水。梦和现实的界限变得不清晰,她的记忆常因此而被篡改。那里特别冷,没有光,她要抱着自己,独自捱到天明。醒后还是像在梦中,混沌不堪,滞重朦胧,不辨真假。
    依然是没有光的人生。
    她一直在寻找。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被毁去。
    再找到一个,又被拉回浑浊的过往。
    “阿泠,这也没什么,我们都知道,你不必勉强自己。”看到刘泠现在的样子,陆铭山到底开了口。
    侍女们心急得不得了,她们比谁都知道郡主的心结所在。这是没法用语言安慰的,由此更是厌恶陆铭山。
    陆铭山走到刘泠面前,“既然已经见过了孙老头儿,看来阿泠不觉得如何惊喜,我实在惶恐。行了,我们走吧。”
    刘泠的情绪已经被带入了低迷,陆铭山的话,她并没有听太清。只是有人推着她往外走,她就本能地跟随。回头,看到屋中那个面容苍凉、满眼泪水的老人家,她张张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孙老头儿跟着陆铭山,可能比跟着她更好吧。
    毕竟她总是带给身边人厄运。
    陆铭山这一次,是真带刘泠去上山了。说是让她头脑清醒下,但他又在说什么呢,“阿泠,你有没有算过,死在你手上的,直接间接的,人命有多少?”
    同样是上山,同一条路,同一个人的体力。
    刘泠和沈宴走得轻松,即使沈宴走在她前面,除了偶尔搭把手,根本不提帮她上山的事。她跟在沈宴身后,看着沈宴的背影,满心宁静。
    刘泠和陆铭山走这条路,就算陆铭山搀扶着她,就算他恨不得替她去走了这条路,她依然觉得每次迈步,都沉重得抬不起腿。这条路怎么这样长,为什么她要走下去?
    “阿泠,你当然要走。你性格倔强不服输,又不喜欢逃避。你会装作看不到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命吗?”陆铭山如是说。
    她虚弱道,“不是要谈你我之间的事吗?为什么总围着我的事转?”
    他笑一声,“好,那就谈我们的事。你当年救了我,我向你求亲,这本是一段美好的开始。但我后来发现,阿泠,你根本不爱我。你不过是在寻找寄生,你要找一个依托,帮你走出你母亲的阴影。适逢其会,我成了那个人。”
    “我对你很好,我也在努力治愈你。但这徒劳无功——你眼睛看着我,但你心里没有我。这样的爱情,以你的寄生为前提,我本来也已精疲力竭。”
    刘泠点头,“对,我的错。还是我的错。所有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全是被我伤害的可怜人,只有我罪大恶极。”
    “你觉得我在给自己找借口?并不是,阿泠,你心里有没有爱过你,你清楚得很。”陆铭山淡声,“你让我很累,布满尘埃。”
    刘泠抿嘴。
    爱是什么样的?
    若是像陆铭山和岳翎那样,她也许真的没有过。
    可在她心中,是真把陆铭山看成了全部。
    到头来,这还是她的错。
    “你现在也一样,”陆铭山看她,“你不爱沈宴。你眼里看着他,心里却装不下他。你还是在寻找寄托,在找一个支撑你的人。你不但走不出你母亲的影子,也走不出我的影子。沈大人侧脸某个方向看,跟我很像,你会不知道吗?他那道疤痕让你失神,你会不知道原因吗?阿泠,你在把他当成我的影子看。但是阿泠,沈大人和我不一样。他若是得知真相,你猜,你们会如何?”
    刘泠脸色苍白。
    不一样的。
    她心里想。
    肯定是不一样的。
    可她又在害怕。
    她一开始追慕沈宴,就是错的。这个错误的开头,应了陆铭山的所有话。所以即使她之后真的心动,在人看来,在她自己看来,都觉得虚伪。然后又会是误会,争吵……这让刘泠恐慌。
    她似乎很不擅长与人争执。每一次争执,后果都沉重得让她承受不起。
    沈宴也会离她而去吗?
    “你不能告诉他,”刘泠喃声,“不然我杀了你。”
    “杀了我?”陆铭山笑,“那我们算一算,你手里有几条人命。”
    “一共三条。”
    刘泠的眉跳了跳,极其细微的颤动。
    “你母亲是一条。翎妹妹那个孩子是一条。还有一条……”在刘泠黑幢幢的眼眸凝视中,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你弟弟的死亡。”
    他把那封信甩给刘泠。
    上面有广平王府的印记。
    陆铭山道,“你父亲给你写信,又不知道你跑去哪里。他把信寄给了我,让我带给你。”
    已是到了山巅,雨还在下,却轻微无声,连伞都不用准备。
    陆铭山客套走开,“你自去看信吧,我不打扰你。”
    “郡主……”侍女们有些想拦,只因每次收到广平王的信,郡主的心情都会很糟糕。陆铭山在逼着郡主去死啊,在郡主这样恍惚的状态中,他居然还把王爷的信给郡主!
    灵犀灵璧心中焦急,渐感觉到陆公子的坏心思:他在把郡主逼向绝路!
    而陆家在邺京地位稳定,只要不是他亲手杀的郡主,他都有办法为自己洗干净。而刘泠这些侍女们……毕竟只是下人。上层人想操作的话,根本不是她们这些人敢撼动的。
    她们要告诉郡主陆公子的阴谋,要郡主不要上当。
    但是这有什么用呢?
    在郡主精神迟钝又糊涂的现在,她根本听不进去。
    “都下去,让我静一静。”刘泠让侍女们离她远一些。
    刘泠麻木地拆开信,她父亲的笔记,她认得。
    “你这个不孝逆女!我生你何用,养你何堪?!”第一眼,便是父亲的习惯谩骂。
    便是父亲当面,也能喷她一脸唾沫星子。而刘泠也往往反唇相讥,把父亲气得跌倒在椅上。
    父亲的下一句话,却让刘泠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平儿死了,被你害死的!”
    刘润平,现任广平王妃的幺子,刘泠名义上的小弟弟。
    这就是陆铭山所说的,她害死的第三个人了吧。
    刘泠想到那个少年,和她生得五分相,到底是同一个父亲,母亲也有血缘关系。
    刘泠在广平王府,从来扮演的是嚣张恶毒角色,广平王她敢顶撞,广平王妃她更是不放在眼里。她以为那里的人都讨厌她,结果却有一个小孩子,很喜欢她,总是跟着她。刘泠很烦这个孩子,她一点好感都没有。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不可抵抗。
    她去邺京住的时候,只有刘润平会拉着她的衣袖哭,“大姊,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会很想你的。”
    她被父亲责骂的时候,其他人都在看戏,只有刘润平会冲上来,义愤填膺,让刘润平自己的母亲很是恼火,“不许欺负我大姊!不许打她!要打就打我!”
    刘泠漫不经心地待这个孩子,因为血缘关系,她实在喜欢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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