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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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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
作者:一只海螺


【文案】
 
李卿羽喜欢大师兄的事,师父师姐们都知道,只有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拒绝了她。李卿羽做了清平公主后,落花时节又逢这位初恋,面对他的求和,她淡淡道:“有人用天下聘我做皇后,我实在推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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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医德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薄暮渐染。
      晚风徐徐穿过竹林,伴随着密密竹叶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响,似有股淡淡花香在灰色暮霭中弥散开来。
      李卿羽扒拉着竹篓里千奇百怪的各色草药,默念着清点一番,而后满意地拍拍手,将竹篓缚在肩上,踩着一地夕阳走向山谷。
      师姐白露正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儿噼里啪啦地嗑着瓜子。远远望见卿羽背着药篓子打山径上走来,迅速将手中残留的几粒瓜子嗑完,一起身,满腿的瓜子皮哗哗落了一地,扯着嗓子道:“你可算回来了!眼见天色越来越晚,你要再不回来,我真以为你被狼给叼走了!”
      卿羽抹了一把额上细汗,眼睛弯弯似空中弦月,道:“我本就没走多远。再说方圆十里的虎豹豺狼都早被师兄唬得不敢走近,我没那么晦气。”
      说话间,白露已几步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卸下卿羽背上的竹篓甩到自己肩上,一手携住卿羽臂膊,笑得春风得意:“我做了酱香丸子与爆椒鱼头,你不来我不舍得开饭呢,走,尝尝我的手艺!”
      卿羽笑容一僵,下意识挣了挣。
      白露却似早有防备反而捉得更紧了些,见她一脸惧色,便讨好地做出一副诚恳又可怜的模样来:“师姐整整做了两个时辰呢,用的是山下月凉城里一品楼顶级大厨的烧菜秘方,毛毛好歹也要尝上一尝,说不定,说不定会很好吃呢?!”
      白露这般温柔表现顿时让卿羽觉得毛骨悚然。
      师姐白露是个典型的泼皮户。素日里行事雷厉风行,说话不拘小节,再加上生就一副乖张不羁的性情极易惹是生非,常常惹得大师父何当、二师父严城火冒三丈。
      最严重的一次是去年春天某日,大师父使唤她下山采购些日用品,不想她在月凉城里与人起了争执,一人将对方六个大汉揍得鼻青脸肿,还一把火烧了人家的院子。
      翌日,六人纠集一群伙计拿着铁锹锅铲找上门来,扬言势必要讨回公道,如若不然就要报官。
      素来不苟言笑且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师父终于按捺不住大发雷霆,当着对方的面狠狠抽了白露几十鞭子,直到外衣被鞭裂,血水淌出来,师兄于心不忍开言求情这才止住了二师父高高扬起的皮鞭。
      大师父更是一脸沉痛,哆哆嗦嗦拿出多年来舍不得见光的一大捧私房钱,泛着泪花双手赔给人家。
      出了气,又有钱拿,仔细权衡一下,似乎并不亏。对方一伙人也就不再追究,揣上银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但白攒了多年私房钱的大师父痛心疾首,气咻咻地下令从今往后再不许她下山,除非她不再认自己这个师父。
      白露性子泼辣且又倔强,想从她嘴里听句讨巧求饶的话简直像跟一只爱美的大公鸡商量着要拔下它的油亮鸡冠子——门儿都没有。但只有两种例外一:是问人借钱,二是邀人品尝她做的菜。
      以前那些个被逼着尝白露做的菜不是被齁得翻白眼就是被麻得半天说不出话的日子令卿羽心有余悸,但见她神情坚决,只得无奈道:“好吧。”
      白露一声欢呼:“我就知道毛毛最是听师姐的话!”说着拽起卿羽往家走,顺势提了提肩上的竹篓,“今天采的挺多。”
      卿羽缓缓吁了一口气,抿唇一笑:“多采些草药就能多换些银钱。现下天气越来越暖,想着赶在师父们回来之前做些轻薄的衣裳给他们。”
      白露却是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才不是吧,我看你是要给周顾师兄做衣裳是真,给两位师父做不过是顺手罢了。再说了,大师父处处留情,不愁没有风情万种的美娇娘塞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衣服给他!”
      大师父何当的风流八卦卿羽都是从白露嘴里听到的,结合着大师父玉树临风的长相与放浪倜傥的性情,卿羽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见卿羽不言语,白露窃以为她又是在思念师兄周顾了,不由暗笑。
      **********
      但愿这回不会如从前千万次那样难吃到让她恨不能将舌头拔下来的地步。
      面对着面前黑乎乎的酱香丸子与烂成一堆浆的爆椒鱼头,卿羽强行克制住胃里强烈的不适感,在白露的深情注视下艰难地夹了个丸子。
      “怎么样怎么样?与昨天那道干炸丸子比起来是不是好吃很多?”白露双手抵住下巴,满怀期待地问。
      想起昨天那道几乎被炸成一堆木炭的丸子,卿羽狠心将嘴里的丸子嚼了两嚼,又见白露两眼雪亮,不忍拂了她的兴致,遂微微点了点头:“是好了些。”赶在她手舞足蹈自我表扬之前又加一句,“如果麻酱没有熬糊的话,会更好吃呢!”
      不是存心要打击白露,而是一旦完全肯定了白露的厨艺,就会听到那句天底下最可怕的话——好吃?那就多吃点!这盘全是你的,锅里还有!……
      在无数次的深受其害之后,卿羽不得不找到先发制人的防御办法,这是在为自己的身体健康乃至审美观负责。
      闻言,白露面上欢天喜地的悦色顿做鸟兽散,嘟囔了一句“有那么难吃么”便也拈起一个来放进嘴里。
      卿羽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硬生生咽了下去不觉喉头发紧。
      “味道是有点不对……”白露皱着眉头念叨一句,转而又麻利地将那道爆椒鱼头推到卿羽面前,“那就再试试这个,我保证,这个要比酱香丸子好吃很多!”
      卿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取了些尝了。白露的期待之火又重新熊熊燃起,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卿羽,赶在她询问之前,卿羽道:“挺好的。”
      白露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欢呼雀跃,眼睛倒是瞪得更大了:“真的?”
      卿羽扒拉了一口饭,呜咽着:“是真的。”
      白露憋在嗓子眼里的兴奋呐喊终于喷薄而出,窗外停留在树梢小憩的夜莺受着惊吓,不满地嗷了一声,扑棱着飞走了。
      卿羽抠了抠耳朵,继续埋头吃饭。
      她知道,要是再不昧着良心稍稍微表扬一下白露,自己就要被饿死了——饭菜一定会顶着“宁缺毋滥”的骂名被统统倒掉,且白露以师姐的身份下令不准再做,并为此举美名曰“餐餐有量,多做可耻”。
      如此,半夜三更她又要饿醒,跑到厨房里抱着又硬又冷的窝窝头啃。
      晚饭过后白露又照例抓了一把瓜子盘腿坐在窗边案台上嗑得欢快,伸手挑开窗板探头瞧了瞧,圆月正悬,天地清明。回头却见卿羽拿火烛剪短了烛心,倒出白天采的药材,铺了一地,便又开始分拣。
      “光线暗,费眼睛,明天再做不迟。”白露吐了个瓜子皮,嚷道。
      卿羽仔细将一地草药分门别类,头也不抬:“众多草药掺在一起,还是趁早分开为好,不然气味混乱,难免会影响药性。”
      白露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晚上,没那么严重。再说,这些草药是送到山下去换给别人的,我们又不用,犯不着这么细致。”
      卿羽终于抬头望了白露一眼:“这话让大师父听见了,定又要训你有辱医德了。”
      白露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瓜子却仍嗑得清脆连贯:“医德是什么?能当饭吃吗?世道这么乱,苟全性命已属不易,哪里还讲什么医德?生死存亡皆是个人造化罢了,要人人都跟你这样,岂不累死?!”
      虽说白露的“医德论”卿羽不敢苟同,但这天下现状却是属实。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共有燕、魏、梁、陈、楚、越六疆国土,国与国之间的大争小战从未停过,但自打前年大燕国一连吞并了周边卫国、周国两国之后,一时震住了其他国家蠢蠢欲动的心思,目前各国皆是各过各的风平浪静彼此相安无事。
      由此,近几年的世道倒也不甚哀戾,各国皇帝闲来无事还派个特使带点土特产去往哪个国家串串门,拉拢拉拢关系之时顺便访问一下对方民情,考察一下对方的管理制度,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己所用更是大好喜事。
      卿羽师徒五人所在的这座山名为“祁嵇山”,属梁国管辖,翻过山头便是燕国地界,侧部又与陈国毗邻。看似是“博观天下,吐纳苍穹”的大好地段,实则却因地势险峻灌木丛生加之有野兽出没的传闻,落得个人迹罕至萧条之极的景象,赶在春夏天气和暖且晴好的时候偶见山下居民上山打猎砍柴采药,其他时间便是实打实的万径人踪灭了。
      卿羽刚开始随大师父上山时,还嫌过于清净,终日郁郁不得欢,时日长了倒也习以为常乐在其中了。
      再不习惯的事,慢慢的,就都会习惯下来。
      因为一开始就深知没有别的选择。
      大师父何当有着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卿羽曾亲眼见他背回一头金黄大老虎,原以为师父是要剥了皮做冬衣,岂料第二日却见这只虎慢慢悠悠在院子里溜达着散步,惊得卿羽瞠目结舌。
      大师父眯着一双风流桃花眼慢条斯理地对卿羽说:“昨儿路过山腰花钱从一猎户手里买下的,原想着要你给为师做件氅子,穿出去风光风光,但见它皮毛有洞,显然是被弓弩射的。你也知道为师向来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有了这瑕疵还不如不要,便给它一条生路。”
      这话让卿羽佩服的五体投地,从此对大师父的医术更加刮目相看——要知道昨夜这老虎已是气若游丝身体发凉,任谁都清楚这是即将断气的迹象。
      没过几日,老虎养好了伤,就归野山林了,但却是个知恩图报的灵物,有时会来串串门,也不空手,带些咬死的山鸡野兔,白露最爱跟它厮混,给它取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叫阿黄,常悄悄拿些鸡腿啊卤肉啊分给它吃,大师父为此没少吃醋。

      第二章 我叫叶白

      二师父严城不懂医,却练得一身好武艺,刀枪剑戟棍棒弩鞭,各种兵器到他手里都能被舞得行云流水天花乱坠。许是只有师兄周顾得其真传称了二师父的心,不然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谁欠了他钱一样的二师父,也不会只有在看周顾练武时才露出一丝笑意。
      白露喜武,卿羽喜医,人各有志,但都在向偌大天地索取同一样东西——安全感。
      两位师父与师兄常出远门,多则三两月,少则三五天,清寂山中唯余白露卿羽二人守门看院。白露曾埋怨出门为何不带上她们,山里本就寂寥,三个男人一走留两个女子家家的更寂寞。
      大师父翘起兰花指细细抿着柳弯眉懒懒道:“不过是些个为师在江湖上结识的豪杰故友,不时会邀宴叙旧,你们两个女流之辈抛头露面跟着掺和男人们的花花世界岂不让人笑话?”
      白露直犯嘀咕:“就跟你多男人似的……”蓦然望见大师父抚眉的手指一顿,瞪圆了眼珠,遂忙噤了声,提着刀愤愤地去后山练武去了。
      大师父说起过,他们立志当个与世无争的高尚隐士,乐得逍遥自在,便择居山林,但在民间还做着小买卖,是生意人,于是,这么多年以来师父们与师兄的踪迹飘忽不定,她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便也不再纠结了。
      思绪飘飘忽忽间,卿羽已将一地草药仔细分好了门类,白露手里的瓜子也已嗑完。她自窗台跃下,向着卿羽道:“快些歇了吧,都半夜了。”
      卿羽揉了揉眼睛,刚要回答“好”,却只听得庭院里一声虎啸,伴随着利剑出鞘的铿锵脆响,有重物摔落的沉闷声清晰传来——
      白露眼神一凛,霎时飞身跃至门后一把取下佩刀,倏然拔出的瞬间人也冲出了门外。
      卿羽心下一惊,随即紧随其后拔剑亦冲到院中。
      月华如练,光翼清冷。借着朗朗月色,卿羽看清那庞然大物正是阿黄,浑身黑黄相间的花纹衬得额上大大的“王”字白斑更显威势,一双炯炯炽热的眼睛映着明朗月光越发如利刃般森寒锋锐。
      阿黄直盯的地方,是两个人,一跪一躺。躺着的那个人不动弹,死气沉沉;跪着的那个受了伤,右臂鲜血汩汩,以剑撑地,与阿黄对视的目光虽也坚韧杀伐,却仍难掩隐隐惧色。
      卿羽一阵惊疑,却听得白露紧握钢刀大喝一声:“哪里来的歹徒,敢跑来老娘这里撒野?!”
      阿黄的虎睛愈发晶亮凌厉,爪尖刺出趾外,虎尾停止摇摆,竖得笔直。
      卿羽心下一惊,不好,这是老虎即将捕食的前兆,若是这两人被它扑上,虎口夺食的事可是哪个都干不来的。
      迟疑间,只听得“嗷呜”一声巨啸震彻山谷,虎躯急如闪电纵身一跃张开满口獠牙向着面前二人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卿羽眼神一凛,身形一晃,持剑飞身过去,剑尖直刺阿黄咽喉!
      白露倒抽一口凉气,手中钢刀瞬间被掌心内力所逼,倏然挣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斩卿羽手中剑身!
      卿羽眉头顿蹙,手腕带动整个人一同翻转,堪堪避过那横空疾至的大刀。
      大刀携着重重戾气擦着卿羽面颊飞速掠过,“铿”的一声钉向院中一棵槐树,刀刃深深没入树干,余下刀柄剧烈震动。
      而彼时,卿羽的剑身已牢牢抵住阿黄下颚,自己则半跪在地,与阿黄的獠牙两两相对。
      白露一跺脚,几步冲了上来,一把将阿黄推开,两手扳过卿羽左瞧右看,确定她无恙,这才长吁一口气,开口却是骂道:“还要不要命了你?!”
      卿羽呆呆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似乎心有余悸,笑得勉强:“你方才可是以为我要伤阿黄?”
      白露一声长叹,不置可否,起身去拔自己那把插进树干的刀。阿黄掠食不成,很是沮丧,摇摇尾巴,走到树下歇着了。
      卿羽回过身,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人已遍身浴血,昏迷不醒,另外一个眼见危难解除,紧绷的神经得以瞬间松懈,整个人突地瘫软下来,昏死前一手捉住卿羽裙摆,乞求着:“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借着泠泠月色,卿羽支着脸颊去看那昏死过去的“公子”,但见他左胸处插了一支箭羽,呼吸微弱,肩上衣物半碎半裂,汗珠混合着血水自眉梢滚落至鬓角,仿佛能听得到他死死囚禁在齿间的低微呻吟……
      伤成这般还能强撑住一缕意识,怕也是个命硬的人,卿羽心底一声轻叹,随即拉过他一只手来,二指熟稔地搭上他脉搏。
      白露爱惜地擦着她那把钢刀走回卿羽跟前,漫不经心瞄了一眼横躺在地做死人状的两人,嘟囔道:“真晦气,半夜三更的被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找上门来,现下又实打实的赖上了,早知如此,倒不如让阿黄吃了省心……”
      卿羽卯足了劲儿想扶那公子起来,许是不小心扯到他伤口,听得唇齿间迸出一丝闷哼,眉头深深拧成几道沟,但见他肩上那道深重伤口往外涌出一捧鲜血来,胸口处亦有鲜红血液浸出,她暗叫一声不好,回屋取了一把艾叶来,嚼了几嚼,便敷在他伤口处。
      砭入肌骨的剧痛令“公子”抵死难耐,伴随着一声痛呼,身体爆发出猛烈的挣扎,卿羽拼力按他不成,索性死死抱住了他:“你忍忍,忍忍就好!”
      许是听到了这话,他慢慢停止了挣扎,却是狠狠蜷缩成一团不住痉挛。卿羽一手维持着圈揽他的姿势,一手将艾叶在他伤口上轻轻抚平。
      卿羽对着白露道:“师姐,帮我将这两人抬回房间吧,外面夜深露重,他二人又有重伤在身,若是医治延误,难保不会出人命。”
      白露撇撇嘴,伸手拍了拍阿黄,阿黄眼睛一亮,几步冲了过去,卿羽大惊,刚要阻止,白露却抢先一步过去,将那人拖至虎背上,阿黄驮着那人不紧不慢地进了屋。
      卿羽目瞪口呆。
      翌日,睡意沉沉的卿羽被一声炸雷轰然惊醒,来不及整理衣物,翻身赤足便循着响声跑出门去。
      只见毛竹搭建的厨房狼烟滚滚,几缕火苗顺着茅草顷刻间冲上房顶,毛毡被燃,一场大火迫在眉睫。
      卿羽一跺脚,失声喊道:“师姐,你快出来!不要再管那些个菜盘子了!”喊叫间,又跑至水缸前拎满一桶水兜头将自己浇了个遍,一转身,咬牙冲进房去。
      果然,即使是身上起了火苗子,白露仍不死心地握着锅铲来回翻动着锅里那堆黑乎乎的菜叶子。
      卿羽又气又急,忍住眼睛被烟熏火燎的酸胀感,一把将她手中锅铲抢来,抬手点住她穴,踉踉跄跄拖着她出了火海。
      “轰”的一声,厨房在身后倒下,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弥散开来。
      卿羽揉揉眼睛,心有余悸,回看白露,但见她整个人灰头土脸,解开她的穴,谁料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不顺手把我做好的几道菜带出来?太可惜了。”
      卿羽一口气血涌上脑门。
      此时房里传来重咳声,房里两人均已醒来,随从模样的那个人正端了杯水喂“公子”,见卿羽进来,感激不尽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来世当牛做马也定要报答……”
      卿羽接过水杯,笑道:“这恩情我自然担得起,但当牛做马却是不必,不过是恰巧遇上,举手之劳罢了。”
      那人又感激地垂首抱拳,还想说什么,只听外面的白露扯着嗓子喊:“那两个男人是不是活过来了?毛毛,让他们出来帮我干活!”
      卿羽一顿,后又抱歉笑笑:“是我师姐,方才做饭不慎燃了厨房。”
      那人一愣,显然头回听说有人烧饭能将房子给点了的,继而又恳请道:“我家公子的伤势还要麻烦姑娘多费心。”说罢,袖子一挽,顾不得衣襟上尚且沾染着已然干涸了的血迹,大踏步出得门去帮忙了。
      门外立刻响起白露威严的指挥声,以及乒乒乓乓拾掇棍棒杂物的碰撞声。
      卿羽重又倒满一杯水,走回“公子”跟前,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看,料想他许是在担心自己的下属,便安慰道:“你的随从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没大碍,干些活不会累着。”下意识望了一眼他肩上、胸前的伤口,血迹浸染层层裹布仍有几缕刺眼的红,不由凝眉叹道,“也不知你惹上了怎样的人,下手这般凶狠,血若再流上一时半刻,怕是再世华佗也救不了你了。”
      “公子”仍是不说话,目光流连于她面上,眼睛是静若秋叶般的安宁。
      卿羽忽地笑了,大大的眼睛弯成一对儿好看的月牙儿:“你嘴上不说,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这身扮相?”说着还扬了扬被火烧了几个洞的宽大衣袖,有余灰簌簌落下,织成一片灰色烟雾,呛得那“公子”微微皱起了眉。
      不必照镜子,只要一想到白露那蓬头垢面如一路乞讨过来的样子,卿羽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却也不觉羞窘,反而大方笑道:“一场意外火灾而已,我都习惯了。”说着便将水杯递他面前:“喝。”
      他依然一动不动,干得发裂的嘴唇掀了掀,喉间却未发出只言片语。卿羽望了一眼他满身伤痕,嘴角一撇,只好屈身将手中杯递与他唇边。
      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将杯中水喝了个干净,见他还是一副渴犹未解的模样,卿羽折身又倒了一杯,回眼不经意对视上他灼灼眸光,竟有一刹那的怔忪。
      从昨夜到现在,没认真看过他,却不知他长得竟是这般耐看。眉目清俊若青山黛峦,眼角轻佻,隐有几分清冽与魅惑,即便是用“美无度”来形容略显过分,用“流离之子,裦如充耳”倒也十分贴切。
      “叶白。”
      卿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回了神,适才发觉眼前这一直沉默是金的“公子”竟舍得开了尊口。
      “什么?”
      “我叫叶白。”他补充道。

      第三章 未竟的心事

      “啊,呵呵……”卿羽干笑两声,倒有点局促起来,“你好,叶公子。”
      叶白静静望着她:“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卿羽低头踌躇了一下,才道:“我叫卿羽,姓李。”
      叶白唇角微勾,一双清俊黑目流露出几许笑意,配以病态的苍白面色,有种令人心旌荡漾的美:“嗯,方才听见你师姐喊你毛毛。”
      “啊,是啊,”被他盯着看,她突地有些不好意思,“从小她就这么喊我,习惯了。”
      当年卿羽被大师父带到祁嵇山上时,才七岁光景。八岁的白露从河边抓泥鳅回来弄得满身污泥,唯余一双眼睛分外明朗,滴溜溜地转着,见到锦衣缎服的卿羽怯生生地躲在大师父身后,向大师父询问了她年岁,咧嘴大笑:“太好了,今后我再也不是最小的啦,我让你们再欺负我!”说着便不由分说一把将卿羽从大师父身后拖出来:“新来的,你叫什么?”
      卿羽使劲儿挣脱开她脏兮兮的手,看着新衣服上印下的黑乎乎的手印,委屈得直掉泪,仍是小声回答着:“李卿羽。”
      白露无视她难过的眼泪,自顾自地喃喃道:“李卿羽,真拗口……”又似灵光一闪,瞪大了眼睛问,“羽毛的羽?”
      卿羽抽噎了一下,点点头。
      白露大喜:“那就简单多啦,‘羽’可不就是‘毛’么?从今往后就叫你毛毛好了,这名字既亲切又顺溜,比你那个什么兮啊羽啊的好多了!”见卿羽低着头默默揉着眼睛不答应,又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她肩上,“好不好嘛?!‘毛毛’多好听!”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新衣上就又多了个乌黑大手印,卿羽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白露一脸疑惑,伸出友好之手要安抚她,大师父也终于看不过去,喝道:“去把你的黑爪子洗洗!”
      白露将欲抚摸卿羽脸颊的黑爪子定格在当空,嘿嘿讪笑一下,一溜烟儿跑去洗手了。
      而“毛毛”,却也从那时起被她一直喊到如今。
      走神太久,叶白连唤她两声也不见动静,只好以手叩击床沿,发出轻微的“铛铛”声响。
      “嗯?你说什么?”
      叶白失笑:“我说,你师姐不简单,做个饭都能烧了房子。”
      卿羽见他打量着自己这幅狼狈样,颊上悄悄染了红晕,却也跟着笑道:“这很平常。实不相瞒,这情况已是第四次了。”见叶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又说,“师姐的毕生愿望,是当一名大厨,写出独家秘籍,做出天下美味,虽然……呃,虽然眼下是有点欠缺,但有志者事竟成,说不定有朝一日师姐真能得偿所愿呢!”
      叶白淡笑:“嗯,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白露冲进门,劈头盖脸叫道,“你们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本来大清早做饭烧了屋子,在人前丢了面子,已经让她很不痛快了,现在又听到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更是气得要死,指着叶白道:“不过是素昧平生的路人,我师妹心善,救了你们,现在一个能挽起袖子干活,一个能有说有笑,看来伤势都已稳定。寒舍简陋,伙食又不够,好走,不送!——”
      白露大手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叶白还未开口,便咳嗽不已。
      “公子!——”从门外赶来的随从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他,回望见白露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忿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姑娘还是行医之人,眼下竟能见死不救,当真是狠的下心!”
      叶白道:“陆霄,住嘴。”
      那叫陆霄的随从不再说话了,白露却怒极反笑,拉过卿羽要她评理:“你听听,你听听,明明是咱们救了他们,最后反倒被人家反咬一口,说咱们见死不救,毛毛,你说,这两个是人吗?分明是两个白眼儿狼啊!”
      卿羽轻声道:“师姐,你听我说……”
      “滚!马上给老娘滚蛋!”
      平地炸雷一声吼,震的陆霄打了个哆嗦。
      卿羽再也忍不住了:“师姐,那个……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糊味儿?”
      白露一愣,继而大呼:“不好,我的粥!”转身奔了出去。
      窗外响起白露痛心疾首的悲呼声,卿羽轻笑,回望可怜兮兮的两人,道:“你们有没有钱?”
      “啊?”陆霄回过神,忙不迭地捧出银子:“有的,有的。”
      卿羽走过去接了,说:“我师姐其实人很好的,就是容易冲动,脾气一上来谁都拦不住,等她气消了,也就没事了。”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子,“有了这个,你们就安心住下来吧。”
      陆霄感激涕零:“若是那白姑娘有李姑娘的一半善心……”话说一半猛觉失言,赶忙住了口,换言道,“若是人人都能像李姑娘这般心善,这天下可要清平不少。”
      这时,卿羽已取过药箱来,一边给叶白换药,一边和陆霄答着话:“陆霄公子过誉了,即便今日遇上的不是你们,是其他任何人,作为医者,我都不能弃之不顾。”说话间已将叶白胸口处被血浸透了的纱布拆下,抬头看了一眼他,“忍着些。”遂将蘸满了清水的毛巾覆了上去,擦拭着浓潮血迹。
      犹如撕扯心脉的剧痛自胸口蔓延至全身,叶白闷哼一声,遂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额上很快渗出豆大汗珠。
      卿羽咬着下唇,专心致志地给他清洗,待到开始上药时,不知是紧张还是疲累,拿着药瓶的手竟微微颤抖。
      叶白疼得汗流浃背,却将她战栗的手指与皱眉失神的表情尽收眼底,稍一抬手顺势捉住她的手,轻声道:“尽管上药便是,别害怕,我不疼。”
      卿羽任由他紧紧捉着自己的手,抬头对视上他的笑容,有些不忍:“伤口有毒……”
      **********
      院子里,两摞砖上放了口大黑锅,白露趴在地上努力地吹火,呼呼吹了半天,“轰”的一声火苗四起,白露仰面瘫在地上:“累死老娘了!”
      卿羽走过来,看见她满头满脸的灰,拼命忍住笑,递给她钱袋子。
      白露一个激灵坐起来接过去,掂了掂,嘿,还挺重,遂满意笑了:“还是毛毛懂我。”
      卿羽道:“这下可不要赶他们走了,那个叶白伤得重,根本下不了山,到时候再死在半路,我们岂不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
      白露贼兮兮一笑:“你真以为我要赶他们?哈,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罢了!这俩人的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不趁机敲一把,也太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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