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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药香_希行-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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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四以及两个紧张得浑身发抖的侍女急匆匆地走过来。
  沈安林站开,慢慢退到黑暗中,看着马车晃悠悠前行。
  马车忽地停了,他的心中不由一跳,垂在身旁的手不由攥起来。
  侍女掀起车帘了……
  那姑娘探出身了……
  她走下来了……
  她走过来了……
  “沈少爷,我想给你讲个故事。”顾十八娘看着他慢慢说道。
  “好,你说。”沈安林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不察觉的喜悦。
  这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
  “从前,有一个农夫种了一棵秧苗,秧苗还没长成时,一株藤蔓缠了上来,很快就要将秧苗缠死,农夫便拔掉了这株藤蔓,并且为了防止藤蔓再生,将秧苗附近铲平,不留一棵杂草……”顾十八娘语速缓缓地说道。
  沈安林专注地听着,眉头微微皱起,却并没有插话。
  “你说,农夫做得对不对?”顾十八娘忽地问道。
  “什么对不对?”沈安林略一怔,旋即领会,“拔掉藤蔓吗?当然是对的,难不成要任秧苗死去,而藤蔓得生吗?”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要是我是农夫,我也会这么做。”
  沈安林开口想要问,顾十八娘却接着说道:“那那些杂草呢?”
  “杂草?”沈安林皱眉道,并没有斥责她的荒唐无聊,反而郑重答道:“虽然不似藤蔓如此危及秧苗生死,但以防万一,自然要一并除去。”
  顾十八娘点点头,“没错,要是我也是农夫也会如此做。”她看着沈安林,话锋一转,“那如果我是杂草呢?”
  沈安林眉头微皱,看着她没有说话。
  “藤蔓是为生,秧苗是为生,农夫种秧苗是为生,杂草亦是为生,都是为生,我能理解农夫的做法……”顾十八娘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但杂草不能。”
  沈安林沉默一刻,看着她点点头,“我明白,只是这世上难免无辜。”
  是的,无辜……她就是个倒霉的却该死的,死了也白死的无辜……
  顾十八娘深深吸了口气。
  “那么,还请沈少爷放下吧,既然沈少爷话说得如此明白了,我便也明白地说说我的看法,我顾十八娘不是欲迎还拒的人,也不是拿乔的人,也不是因父辈种种而刁难与你,只是你且记好……”顾十八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此生我与你,注定是无情无爱无缘无分,只愿不见不想不问不知。”
  说完这句话,再一次看了眼神色瞬时沉沉的沈安林,她转身大步而去,顾家的大门徐徐而开,人车进去后,又徐徐关上,高悬在门下的灯笼随风晃动,照得地上惨白如雪。
  沈安林不知道自己在此站了多久,耳边反复回荡这那一句不见不想不问不知。
  一声低低的夜鸟鸣叫传来,沈安林依旧矗立不动,紧接着两三声夜鸟声又起,相比于第一次显然有些焦急,似乎在召唤夜深尚未归家的雏鸟。
  “这小娘子确是对我无心无情……”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落寞,旋即他伸展了双臂,披风在暗夜里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他的声音陡然又变得沉着有力,“男儿志怀天下,怎么能为一女子伤春悲秋,也罢,我去也。”
  伴着又一声夜鸟鸣,沈安林的身形消息在巷子中。
  日子缓缓而过,自从那一夜后,沈安林没有再来过,而顾十八娘也正如自己说的那样,并没有刻意地去打听沈安林的消息。
  至于他说的沈三夫人的事,灵元已经察觉并且出手料理了。
  抚远公府,一处厢房外四五个丫鬟仆妇各自忙碌,喂鸟的浇花的洒扫的,井然有序,凡是从外经过的人见了,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建康来的不怎么起眼的这位旁支三房的夫人治家有方。
  此时的屋内却是格外的寂静,檀木桌前,沈三夫人独坐,身旁站着一个老家院。
  “你说什么?”沈三夫人脸色微微苍白,“这不可能!”
  “夫人,千真万确,虽然被划花了脸,但的确是含香无误。”老家院低声说道。
  沈三夫人身躯微微发抖,胸膛起伏,眼中冒出要噬人的寒光。
  “是谁干的?”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情绪,缓缓问道。
  老家院摇摇头。
  “会不会是那小畜生?”沈三夫人问道。
  老家院明白这小畜生说的是谁,头又垂下几分,但口中却十分肯定,“不是,他断无此能力……”
  沈三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手指敲着桌面,“我瞧那小畜生是已经失魂落魄了,唯有混日子过余生罢了……”
  说到这里,嘴角浮现一丝笑,但这笑意很快便消去,“不过,抚远公爷对他倒是好得很,竟然还在四处遍寻名医……”
  “对一个废人,大家自然要多些关怀,要我说,夫人该跟抚远公爷学学,免得落人口舍……”老家院说了一句很不符合老家院身份的话。
  沈三夫人却并没有怒气,反而嗯了一声。
  “这么说,那贱婢身后有人相护?”她皱眉说道。
  “应该是。”老家园答道,迟疑一下,“而且此人来头不小,咱们竟然查不出是谁,夫人,千万不可再鲁莽……”
  鲁莽这个词让沈三夫人面上浮现不悦,她抬眼瞪了这老家院一眼,重重地哼了声。
  “夫人,我的意思是,含香虽然死了,但的确已经查明,这贱婢和林少爷并无瓜葛,反而据说与一个商户新贵关系不一般……”老家园忙低头恭敬说道:“所以,夫人,可以放心,不用理会这贱婢。”
  “这贱婢!”沈三夫人重重拍了下桌案,目光闪烁,这贱婢竟然还有人相护?
  “你说她跟一个商户关系……?”她看向老家院,忽地问道。
  “是,夫人应该知道,建康的大有生……”老家院笑道。
  沈三夫人点点头,“听说很有钱。”
  “就是他们家的大少爷……”老家院说道。
  “多大了?长得如何?性情如何?”沈三夫人忽地问道。
  老家园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自然准备了很多有关这位大少爷的资料,例如做过什么事出过什么计策,只是没料到夫人会问这么……这么肤浅的问题……
  女人啊,不分大小,唯一关注便只是皮相。
  “二十三,长得……”老家院只得用有限的形容男人的字眼答道:“很好……性情嘛,看上去很好……”
  “怎么个好法?”沈三夫人有些不满意地问道。
  老家院有些抓狂,只得结结巴巴道:“就跟……就跟……比林少爷还要好看……”
  那小畜生也算好看?顶多算一般,沈三夫人哼了声,心底有了印象,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不过,这个贱婢……
  她忽地冷笑一声,“这个贱婢该不会以为到了京城,离了建康,我当年说过的话就算不得数了吧?”
  老家院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太理解她的话。
  “我说过,她休想好好嫁人!”沈三夫人敲着桌面,嘴角浮现一丝狞笑,“只要我活着。”
  一旁的老家院皱了皱眉头,真搞不懂这些女人怎么这么无聊,耍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只是给别人添堵,又不是能弄死人家,真是费力无趣。
  “当初如此羞辱我,我便要你这一辈子都过不顺心,嫁好人家,想都别想,我就等着将来你跪倒我面前,求着嫁入我家来,一辈子给我挣钱,给我为奴为婢赎罪!”沈三夫人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就是一个商户嘛,商户是什么?逐利而行,重利轻别离,抛出一块好骨头,还逮不走一条狗吗?”
  看着沈三夫人一脸阴毒的笑,经历半辈子世情人心的老家院也忍不住打个寒战,黄蜂尾,妇人心,果然够毒。


第175章 雨来
  顾宅,一盏灯火静静燃烧,在窗纸上投下三个人影。
  “她爱查什么就查什么……”顾十八娘抚着书卷淡淡说道:“她要对付谁我也不过问,不过要是威胁到我,我不会让她占到什么便宜……”
  “她绝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小姐你放心。”灵元说道。
  虽然站在室内,但他依旧未解下披风,显然并没未打算多待。
  顾十八娘冲他摇摇头,冲他宽慰一笑,“这不是动辄生死的大事,我应付得了,你无须操心……”
  灵元点点头,目光带着几分留恋扫过顾十八娘的脸。
  “哥哥,喝碗茶汤……”灵宝欢喜地将晾得温热适口的汤茶端过来。
  灵元对着妹妹一笑,接过一口气喝完。
  “我走了。”灵元再一次深深看了二人一眼。
  室内菊灯温暖,笑容真切软软,这一切原本他可以日日拥有,但皆因为一念错而步步错。
  “哥哥……”灵宝依依不舍,抓住他的衣袖。
  灵元抚了抚她的头,眼中也是不舍,但动作却毫不迟疑地转身向外。
  “我送送你。”顾十八娘站起身跟上去。
  灵元微微迟疑,这样机会只怕越来越少了,就让他再贪恋一回吧。
  二人并行,灵宝提灯在前带路,夜色浓浓,月明星稀,给大地披上一层亮纱。
  “我们一家去南漳时,那些人是你派去的吧?”顾十八娘问道。
  “是……”灵元低声答道:“小姐别怪灵宝,是我自作主张……”
  “我怎么会怪你,该谢谢你才是,只是下次要提前告诉我。”顾十八娘扭头看他笑道。
  朱家和顾海的关系如此,灵元顾忌的也正是顾十八娘所想的。
  以前他依靠的是顾十八娘,如今他依靠的是奸人,却从来未有依靠过自己的之力。
  灵元微垂视线嗯了一声。
  “最近……很忙?”顾十八娘再一次看向他问道。
  因为他的身份,这原本很普通的关怀的话问出来也是如此的别扭。
  灵元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我在……读书。”
  说出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读书?”顾十八娘很感兴趣,看着他笑,“那很好啊,读的什么?”
  灵元更是不好意思,抿嘴一笑,却没有答话。
  “喂,还不好意思告诉我?”顾十八娘似笑非笑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也不是什么……就是诗经……”灵元便低声道。
  “诗经?那很好啊,我记得父亲说过,其实诗所表述的就是人,人之本性,人之所求,人之所为,我也很喜欢诗经。”顾十八娘抬头看看夜空,带着几许追忆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话多路短,转眼便到了门前,早已等候在此的两个家院忙打开门。
  “保重。”顾十八娘看着他,郑重说道。
  灵元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垂下视线,拱了拱手,转身走入黑暗中。
  夜已深深,繁华的京城终于陷入沉睡中。
  抚远公府,沈三夫人偏居之所,却依旧亮着灯,她斜倚在软枕上,微微眯着眼,口中缓缓说着话,桌边坐着一个仆妇,正动笔书写。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仆妇起身抖了抖信纸,小心地给沈三夫人拿过去请她过目。
  沈三夫人接着漫不经心地看了眼。
  “夫人,你说要舅老爷家的小姐跟大有生议亲,这,大有生可是个商户,只怕舅老夫人不太乐意吧?”仆妇小心地问道。
  沈三夫人随手就信纸扔给她,“这你就不懂了,这人生在世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那要看对方给出什么条件,我想我这个条件,我这个嫂嫂应该很满意……”
  仆妇想起信上隐约提起地给舅老夫人求个诰命封号的事,不由拭了把汗。
  作为抚远公家的媳妇,虽然关系远了点,但至少能跟抚远公说上话,而且其子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抚远公,求一个诰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是什么一句话的事。
  就为了一个曾经打了自己脸面的贱婢,就下如此大的本,这个沈三夫人还真有点魔障了。
  “万一,那大有生的公子跟那贱婢情比金坚……”仆妇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沈三夫人哈哈笑了,“情比金坚?”
  她似乎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就要掉下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天地伦常,你怎么可以认为人家选择更好的就说人家无情呢?”沈三夫人收了大笑,换上一副慈祥和蔼的眯眯笑,冲仆妇道。
  这种笑让仆妇不由打个寒战,忙躬身连连赔笑,“小的鲁钝,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听戏词上唱的如此……”
  沈三夫人哼了声,没有说话。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不是说那贱婢是个大药师,那些药商们人人都恭维她,所以要说那大有生对她情比金坚也是极有可能的,这商户呢是不缺钱,但他们缺权,别看他们衣着光鲜,人前人后人模人样的,可是就是没根的树,长得越高,越容易倒,所以需要一个撑杆,哪怕是小小的撑杆,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难得的,偏偏咱们大周朝士农工商界限分明,这些世代商户想要娶个真正的世族小姐是很难的,那些世族小姐,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绝不肯放弃身份下嫁的,”沈三夫人拨弄手指甲笑道:“七舅老爷虽然只是个举人,但可不是几代清贫才养出的一个读书人,一则咱们赵家也算是豪门望族,二来,不是还有我这边沈家,这等好事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呢,能轮到他们大有生,可真该谢谢那贱婢。”
  仆妇忙点头称是,叠信装封,忽地又一停顿,想到一件紧要的事。
  “如果……”她抬头喃喃道。
  沈三夫人眉头微皱,面上已经带了些不耐烦,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她如愿以偿了,她如愿以偿了,那么那些曾经让她不得如愿以偿的人,就该付出代价了。
  那小畜生终于腿残了,那老家伙也成了个不死不活只知吃睡的废物,而且借着这小畜生病残,自己的儿子终于在抚远公眼前得到机会,留下良好的印象,只要她儿子成了抚远公的嗣子,那将来她母凭子贵,就能在赵家那些大爷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在自己面前低头俯身,就能掀掉那个生前压着自己,死后还压着自己的赵氏。
  沈安林已经残了,成了废物,而且很快就要死去……
  “你这辈子别想跟那老家伙合骨,等你儿子死的那一天,我会将你们母子挫骨扬灰,这辈子我终是压过你,下辈子你也休想再翻身!”沈三夫人双手紧握,面上浮现一丝似喜似恨似悲的笑。
  仆妇要说的话被她的笑吓得又咽回去了,她拿起信躬身退出去,关上门才轻轻舒了口气。
  “如果那贱婢跟那大有生公子并无男女之情呢?”她还是低低地说出自己的疑问,“那岂不是垃圾地里追旋风,白忙一场?又或者说,还有别人对她有情呢?总不能都去拦路插一脚吧?再说也没那么多女儿可嫁啊……”
  她摇摇头,不过,以如今沈三夫人的心态,只怕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反正算起来沈三夫人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当闲着没事玩吧,唯有这个贱婢祈祷上天保佑沈三夫人早日泄愤放过她,这个小姑娘也是,好好地惹她做什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进退,放着嫁到沈家来这么好的事不要,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找麻烦。
  夜色终于吞没了沈三夫人屋中的亮光,短暂的锅底漆黑后,东方开始发白,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高呼急报惊破了吏部衙门的当值班房,与此同时,晨光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两日后便到了中秋佳节,这还是自重生以来,顾十八娘第一次自己过节,虽然有灵宝在跟前陪着说笑玩乐,她心里还是有些怅然。
  派去给曹氏和顾海送中秋礼且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回来的人不见回来,也没有消息送回来。
  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顾十八娘全赏给下人们享用去了,自己只略坐了坐,便裹着披风自己坐在花园里赏月,一面吹埙排解愁思,忽听人来报彭一针一家来了,她忙整衣出来相见,原本寂寥的客厅里已经是笑语轩轩,煞是热闹。
  不止彭一针一家来了,连信朝阳也来了。
  “知道夫人少爷没在家,就怕小姐一个人哭鼻子……”彭一针哈哈笑道。
  “瞧你这张破嘴,怎么跟小姐说话呢……”彭一针的媳妇瞪了他一眼,抱着怀里的奶娃嗔怪道。
  彭一针又得了一个儿子,可谓人生得意,只是名气依旧寥寥。
  “家里现在多了口人,虽然现在还不用吃饭,但将来半大小子要吃杀老子,京城又什么都贵,我想再过半年还是没什么起色,就还回老家去,好歹是自己的房子,又有些薄地,嚼头房租都能省下来……”彭一针曾经私下给顾十八娘透露这个想法。
  一切都变了,沈安林的腿没有残,也自然也没机会让彭一针一针成名,是自己信誓旦旦地告诉彭一针来京城成神医,但却恰恰又是自己将这命运改变了。
  这次只怕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了,顾十八娘的心底有些酸意,彭一针对她来说,虽然相识的最初,大家都是各怀心思各寻其用,但一路走到现在,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真的哭鼻子了?”信朝阳低声问道。
  “你觉得我会吗?”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笑意,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意外,“怎么没有回建康?”
  信朝阳摸摸鼻子,却没有说话。
  “嗯?”顾十八娘有些不解地看他,又笑道:“钱是挣不完的,大少爷不像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啊?”
  “我是觉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所以干脆就不说了。”信朝阳笑道,转过头看她一眼。
  亮亮的荷叶灯下,他的双目如星辰般闪亮。
  顾十八娘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相问,再忽地对上他的眼后,话戛然而止。
  四周彭一针一家人的说笑,以及信朝阳带来的侍女们的吹拉弹唱声似乎都消失了。
  “来,来,咱们一同吃一杯,身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彭一针举着酒杯拽文道。
  引得大家都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顾十八娘与信朝阳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
  “我信。”她再一次端起酒杯,冲信朝阳举了举,忽地说道。
  信朝阳抬眼看着她,笑意也在眼底散开,他举起酒杯跟顾十八娘酒杯轻轻一碰,在身旁欢快的琴箫奏鸣里,脆脆的声音却都清晰地落在二人的心里。
  清晨,顾十八娘醒来时,还有些残留的头疼,昨晚多喝两杯酒,她揉着额头起身,刚洗漱完,就听门外一阵惶急的脚步声。
  “小姐……”灵宝猛地推开门,脸色煞白,“疠疫!南漳所属的州府发生疠疫了!”
  顾十八娘的面色顿时青白。
  “哪里来的消息?”她抖着手问道。
  “官府,官府的消息,我哥哥托人送来的,哥哥已经往南漳去了,说无论如何也会把夫人和少爷带回来……小姐……小姐……”灵宝忙忙说道,看这顾十八娘竟站立不稳,扑过来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一通忙碌后,顾十八娘屏退下人,说要自己静一静。
  灵宝再三请她宽心,“夫人少爷吉人天相,又是朝廷命官,肯定没事的……”
  不,他们不会是吉人天相……顾十八娘抚着头,摆摆手示意灵宝也退下,她的脑子嗡嗡乱,需要静一静。
  屋子里终于悄无声息了,顾十八娘只听到自己沉沉的呼气。
  疠疫……疠疫……这个词是她最怕听到了,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不是都改变了吗?怎么还会有疠疫?怎么哥哥身旁还会有疠疫这个魔鬼的出现?
  她身形抖得厉害,摇落了桌角扣着一本书,书掉落地上,飘出一小长条纸。
  顾十八娘认出来,这是灵宝在桃花观给她求的签。
  她手微微发抖,终于慢慢地伸出去捡了起来,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纸条慢慢地打开了。
  “未动,未动,动则成空,来也,来也,过眼如梦。”


第176章 始动
  嗡的一声,顾十八娘脑中如同有数百佛钟震动齐鸣,她整个人都失去知觉。
  成空,如梦……
  如果对于其他人来说,求得此下下签就暗示所求不得,或是姻缘或是前程,不过此番没了,再来便是,但对于顾十八娘来说,她所求的不过是生,改命而生,那如今这签文便意味着命不得改,生不得求。
  命运沉寂这么久之后,再一次席卷而来,展示它不可抗拒的神力。
  这不公平,这没有天理,她们一家人从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放过她们,活着,就那么难吗?
  顾十八娘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喃喃说道。
  守在门外的灵宝听见门响转过身来,不由吓得失声,小姐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目发直。
  “小姐。”她扑过去,又是哭又是问。
  “我要回建康……”顾十八娘只是反复说道:“我要去问问那和尚,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我,我不服我不服……”
  灵宝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当小姐疯魔了,想到此时夫人少爷身处险境未知,哥哥又离京而去,一向被自己视为天地的小姐变成这个样子,她只觉得天塌地陷。
  只剩下她自己了,她不能乱,她不能乱,灵宝恨恨地掐了自己一把,死死地拉住顾十八娘,一面顺着她的话说备车云云,一面给吓得同样失魂的丫鬟们跺脚,“快去找彭一针……”
  丫鬟们忙应声往外跑,就在此时门却咚地被人撞开,冲进来四五个黑衣人。
  不待丫鬟们惊叫出声,来人一把抓起正向外冲的顾十八娘而去,看着瞬时消失的顾十八娘,听着院子里陡然划破耳膜的尖叫,灵宝终于一晃,栽倒在地上。
  到底这是怎么了?
  顾十八娘被一把扔到地上,冰凉的地面带来的撞痛,让她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看着昏暗的室内,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环境。
  出什么事了……
  她方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建康,然后就突然被人塞进马车……
  一柄冰凉的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说,将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如同刀一样冰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浑身发抖的顾十八娘忽地冷静下来。
  这两年多来,在时时刻刻对抗命运的重压下,面对任何状况,她都不允许自己慌乱到失去理智。
  只要她此时还活着,就算刀正从头上落下来,她也相信,只要咬着牙倔着骨,只要再向前跨上一步,一切便是未知,便能柳暗花明。
  “你要问什么?”她答道,聚焦涣散的视线,看向面前的人。
  这姑娘瞬间的变化自然也落在此人眼里,黑布笼罩下露在外的一双眼闪过一道亮光。
  方才这姑娘在马车上还是一副失魂落魄,显然吓失了心智的模样,怎么转眼就变了个样?
  此等境遇下,竟然反而冷静下来,果然非一般人等。
  “顾娘子神机妙算,难道还算不出我要问什么?”他冷冷说道。
  神机妙算?这一个词就足矣让顾十八娘抓住头绪。
  这天下知道她神机妙算真相的只有两人,而这两人是死也不会给任何人吐露这个秘密……
  不对,还有一个人……
  她的双目一亮,直直看向眼前蒙面人。
  “可是文郡王要问小女话?”她问道。
  眼前的人的双眼明显瞪大。
  屋子里瞬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直到这时,顾十八娘才发觉还有很多人的呼吸声,她的视线一扫,见黑暗中矗立着两三人影,如同鬼魅。
  果然是未卜先知……明明他们什么都还没说,这姑娘怎么就知道了?所有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这骤然的沉默,让顾十八娘知道自己说对了。
  “不知文郡王有何吩咐?”她再一次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顾娘子……”从一旁慢慢走过来一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冷酷,“你说呢……”
  他走近,将自己的面容展露在顾十八娘面前,与其他人不同,并未蒙面一身青袍,身材极高,相貌堂堂,年纪大约四十左右。
  “我……”顾十八娘迟疑说道,他们所给的信息太少,她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怕一句不对绝了后路。
  “顾娘子,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吗?”中年男人淡淡说道。
  伴着他这句话,抵在顾十八娘脖颈的刀又紧了紧,她似乎听到划破肌肤的声音,有热热的血涌了出来。
  虽然跟文郡王不过是短短见过几面,但给顾十八娘留下的印象是高贵不可窥视,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发生什么事才值得他竟要碾死自己……
  实话……
  她跟文郡王可说的话,那就只有……
  “文郡王出事了!”顾十八娘神色大变,抬头看向那男人失声喊道。
  嗡!
  屋内众人再次色变,这一次就连这个中年男人都满面震惊。
  三句话,从进来到现在,他们统共说了三句话,这姑娘便说出了目前为止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秘密!
  七月,文郡王献太后寿礼,得皇上纯孝可嘉的赞誉,八月,皇帝旧疾犯,特准文郡王留寝宫侍疾,这分明已经是皇子待遇了。
  朝廷已经流出消息,将在九月中旬册封文郡王为皇子,只有一个皇子,也就便是太子,此时的文郡王地位贵不可言。
  又是这种状况下,这姑娘再一次喊出大逆不道的话。
  但这一次,却让眼前的诸人丝毫无惊怒嘲讽之念。
  作为文郡王的老师兼谋士,这个姑娘对文郡王说过的预言他最清楚,虽然那两件事已经得到印证,但对于这种怪力乱神之言,他始终半信半疑,看着眼前这个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突遭挟持,寒刀割喉,这种状况下竟还能冷静的如同石头人,联系到此女曾胆大包天在贵为皇族的文郡王面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有此种胆量也不为过,但她竟然还能猜到文郡王如今的状况,这就不得不让他震动了。
  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谋略算计,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能做到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快说!”中年男人一把推开架刀的男人,抓住顾十八娘的双肩,“说,文郡王到底会如何?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说!”
  顾十八娘忽地想哭,她确信无疑,文郡王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她能说什么?她又知道什么?
  她唯一知道的是文郡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该不存在人世了,一个本就不该存在人世的人,她从哪里知道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早该不存在的人……
  一道灵光闪过,顾十八娘只觉得窒息。
  “住口!”她尖声喊道,止住这个快要将自己摇散架的男人,反手抓住他,“带我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中年男人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弄得一怔,旋即哼了声,“你有什么话老老实实都告诉我,再敢有半句虚言,你谁都别想再见到!”
  “那不一定,要是那样的话,我想咱们很快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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