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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妃传-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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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濯忽然觉得,开始紧张。
天下太平 第九零八章 大婚(下)
外头一直乱哄哄的。
沈濯坐在翟车里,看着手里预备遮面的百鸟羽毛团扇,心里头的那份儿乱劲儿,跟外头也没什么区别。
当年先戾太子大婚时,满京城的人都跟着热闹。后来又拿着二皇子和新罗公主的大婚作比较。自己还曾经跟着朱冽她们一起去朱雀大街看热闹……
想到自己刚才出门时,哭成个泪人儿的朱冽,沈濯深吸了一口气。
又不禁想起刚才听说,秦煐忽然闹幺蛾子,想要行亲迎之礼,像寻常人家的新郎官一样,亲自来接自己。
被建明帝训斥,被御史台讽谏,接着被长公主、公主劝阻,都没成,执拗地非要走这一趟。
最后沈信言实在忍不住了,阴恻恻一声:“臣没听清楚,殿下再说一遍。”
秦煐立马认怂,乖乖地缩在建明帝跟前当了鹌鹑。
御史台很不爽,转过头来又去讥讽沈信言:“三师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如今看来又多了一个太子泰山啊!”
沈信言淡淡地答了一句:“本官是礼部尚书。典礼的仪程乃是我礼部做的,太子殿下若有不同意见,本官难道还不能问问清楚了?”
建明帝装聋作哑。
满朝无人作声。
绿春肚子里都快笑转了筋,转身命小内侍急报沈家。
净瓶抽空儿就把这个事儿学给了她。
沈濯觉得今晚好像就应该直接把秦煐关在卧室门外,让他去睡书房。
听说过不少砸别人婚礼场子的,砸自己婚礼场子的新郎官,还不是因为想退婚的,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想到这件事上,沈濯的紧张情绪荡然无存。
所以在一应繁复的仪式后,接过宝印文册向上谢恩的时候,沈濯还能眼尖地发现,本来该在上头坐着的帝后,变成了建明帝自己。
不错不错,既没有这个时候把邵皇后放出来恶心自己和秦煐,也没让鱼妃坐在那里膈应满朝文武。
不过,今天的册封礼上,沈濯在宗亲一列里没找到召南大长公主,却看见了周謇。这令她十分意外。
还在“抱病”么?
放了话要在太子大典之后对付邵皇后的周謇,竟然还敢这样玉树临风地站在含元殿里,真是好棒的心理素质!
只是——
沈濯的眼神一转,垂下眼帘。
为甚么她觉得看见了朱凛表哥在哭……
满脑子里有的没的瞎琢磨着,她和秦煐终于并肩上了御赐的肩辇,返回了东宫。
“东宫那里,我跟你差不多,也不太熟。你别紧张。咱俩慢慢逛。”秦煐刚坐踏实,就当着万人的面,悄悄从袖子底下伸过手去,抓住了沈濯的细腻手掌。
“你放开手啦!人家能看出来!”沈濯尽量不动嘴唇,可是额上的青筋已经在香粉之下暴了起来。
趁着肩辇转弯,秦煐瞟了沈濯一眼。
嗯?!
脸都红成那样了?
怕惹急了她,秦煐赶忙把手收了回去:“我是怕你紧张。”
“我紧张你个绿皮蓝眼大头鬼。你给我闭嘴不许说话了。”沈濯的确很紧张。她很紧张会被发现两个人当众携手。
御史弹劾什么的,她没放在心上。
可是……
沈濯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夫妻间最私密的时候才会做出来的举动么?
他们俩连洞房都还没入呢,这样做真的好么!?
洞,洞房?!
天哪,看看她都想到了什么地方去!?
沈濯又走了神,等再清醒过来,她已经在寝殿里了。
“启禀太子妃,这春安殿虽然小些、偏些,但是干净齐整。太子殿下之前吩咐过,宜春宜秋两宫陈旧,须待日后翻修才能使用。另外太子处置公事的丽正殿的后殿也封了起来。”
耿姑姑满面憋不住的笑容。
沈濯愣了一愣,想起先戾太子在东宫这几个宫室里闹出来的腌臜事,不由得心下熨帖。
秦煐跟她一样,嫌那几个地方恶心。
“那太子寝殿呢?”沈濯不禁问道。
耿姑姑一边指挥着玲珑给她拆头卸簪环,一边抿着嘴笑:“太子殿下说,他和太子妃住一处,要的哪门子的寝殿?”
沈濯面红耳赤。
还没等她脸上的热度褪下去,只听见秦煐懒洋洋地打着呵欠道:“我沐浴完了,我先睡了,我困死了……”
张嘴就是这样不详的话!
沈濯一怒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后头自去盥洗。
“小姐……太子妃,您别磨蹭了。都快洗了一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别说太子殿下睡着了,怕是都睡醒一觉了……”玲珑看着赖在浴池里不肯出来的沈濯直头疼。
一天都没害羞,到了关键时刻,这半年被骂成“没皮没脸沈疯子”的太子妃娘娘,还害羞起来没完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沈濯忽然哗啦一声从浴池里站了起来。
迅速绞干了头发,套上轻薄棉绸睡衣的沈濯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前。
秦煐果然已经抱着被子滚到了大大床榻的最里头,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还,还真睡着了?!
沈濯睁大了眼睛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回头茫然地看向耿姑姑。
耿姑姑憋住笑,低声道:“太子殿下丑时即起,闹了整整一天。哪里还等得了一个多时辰?早睡熟了。”
多少有些悻悻。
沈濯哦了一声,挥手让她们退下。
耿姑姑垂下眼帘,遮着满眼的笑意,带着玲珑,除了龙凤红烛,将殿中的灯烛都熄了,快步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殿中已经没了旁人。
只有自己和秦煐两个人了。
沈濯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看着把整床被子都抱在怀里的秦煐,沈濯又为难地挠了挠头。
洞房花烛啊,谁会准备两床被子?
那自己盖什么呀……
左右看了看,沈濯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是夏天,就这么穿着睡衣睡觉,也并冷不到哪里去。
她轻轻地坐上床边,蹬掉鞋子,双腿先上了床,然后悄悄地调整一下坐姿,下意识地歪头小心地看向身边的秦煐。
嗯?
月下牡丹,灯下美人啊!
熟睡中的秦煐的侧颜……
墨黑的浓眉,棱角分明的眉骨,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子,唇线分明的嘴,和光滑闪亮的皮肤……
沈濯不由自主地轻轻靠过去,着迷地看着。
这个人,以后就是我的了呀……
“净之,我好看么?”
秦煐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天下太平 第九零九章 请问行不行
“被,被子。拿来。”
沈濯忽然觉得喉头发干。
“净之,你习惯睡里头还是睡外头?”秦煐翻过身来,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大床的正中间,眼睛斜着沈濯。
这个问题问得好。
前一世段子看多了的沈濯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我习惯睡上头……”
嘶!
秦煐瞪圆了眼睛,腾地坐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沈濯:“颠倒乾坤?!”
我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不是疯了?!
沈濯的脸上一把火焰腾腾烧了个漫山遍野,倏地低下头去,尖尖的小下巴抵在了锁骨上,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抱膝而坐,整个人都开始渐渐地放出粉红的羞意。
看着她就快要把自己埋掉的样子,秦煐忽然想起了前唐李白的《长干行》,低低诵道:“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净之,你已经十五了……”
谁知沈濯忽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猛地抬起头来,怒气盈腮,河东狮吼:“怎么着?嫌弃我不是你青梅竹马,这就开始打算着‘十六君远行’,让我‘坐愁红颜老’了?龙凤烛还没烧到一半,姓姓秦的你都犯了多少忌讳了?”
就不能说几句吉祥话么!?
秦煐被她横眉立目骂得整个人都呆滞了。
脑子里一闪,轰隆一声全是在军中时偶尔听见那些杀才思念婆娘时的怪话……
就像是不听使唤一般,秦煐精壮的身子一翻,直接将沈濯摁在了床榻中央,口中低声戏谑:“我之前听人说的,女人生了气,甜言蜜语、珠宝绸缎,都及不上提枪上马大战三百回合来得见效。净之,咱们试试……”
试,试试试,试你个鬼!
夏夜的衣衫单薄,两具热辣辣的躯体已经重重地贴在了一处。
被秦煐除了精肉就是硬骨的结实身子一砸,沈濯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细软得几乎成了一滩春水,口中还在结结巴巴地顶撞:“不是说你从丑时忙到刚才?看你也不是铁打的,三百回合请问你行不行啊……”
话还没说完,沈濯整个人由粉变红。
秦煐闷笑了出来,两只手扣住了羞得紧紧闭上双眼的小人儿的玉指,轻轻摁在枕头两侧,凑到她耳边,吹口气,才悄声道:“净之颇谙叫阵之法,只是不知可有应战的力气……”
这一回,即便是肚子里有无数回怼的俏皮话,沈濯也一句不敢说,细白的贝齿咬住了嘴唇,把满心的慌乱死命压下。
“净之刚才说惯于睡上头……现下却在下头,是不是不习惯……要不要与我换换……”
温热的气息始终在她的颈项耳边萦绕。
沈濯紧张得整个人重又开始发僵、颤抖。
“唔……那晚与净之携手赏月时,就觉得我这手指怕是太硬了,会硌疼了你……如今……我都疼了,你有没有也觉得硌得疼……”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沈濯羞恼得用力挣扎起来。
孰料不过一两下便甩脱了秦煐的手……原来他是去扯睡衣的纽带去了……
“帐,帐子!”
沈濯结结巴巴地终于开了口,却又是一句让自己险些咬掉舌头的话!
秦煐看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哦,还是净之仔细。”果然起身去放下了大红的幔帐,一床的狭小空间密密实实地封了起来。
又羞又气,沈濯双手捧着滚烫的脸颊弓成了一个大虾米,躲到了床榻的最里面。
男子火热的气息从背后包裹了过来:“净之,夏天,穿得这样多,会中暑……”
“我才穿了一件我才不会中暑……”
“谁说的……你还得穿着我呢……”
“你滚开!”
“不然我穿着你……”
……
……
荷叶亭亭,蝴蝶双飞。
清晨的露水被才升起的朝阳一蒸,淡淡的雾气便笼罩了整个宫殿。
“我要起身了!”
“我不想起身。”
“我还得梳洗着装……”
“被子昨晚蹬破了。没你盖在我身上,我会着凉生病。”
“……姓秦的你信不信我打你?!”
“嗯,我信。”
“?”
“我后背上疼得很,不就是你昨晚打的?”
“放屁!我昨晚累得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怎么会打你……”
“看见了?是不是有很多道抓痕?破皮了那种?你这叫没有力气?我在陇右打了一年仗也没人能把我的后背抓成这样……”
“姓秦的!”
“嘘!嘘!别喊!让人听见传出去,御史台肯定要弹劾你……哎哟!我错了我错了!净之~~~”
秦煐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斗鸡,尖细诡异。
“来人!”
沈濯终于发飙了。
殿门应声而开。
耿姑姑若无其事地带着玲珑和几个宫女进来,熄掉还剩了小半截的龙凤红烛,挂起里里外外的三重帐子,盥洗的一应用具在床前一溜摆开。
秦煐终于老实下来,自己在帐子里拽了睡袍胡乱系上,打着呵欠撩开床帐,自己轻松自在、严肃认真地去了后头:“我去沐浴。你慢慢来。”
哼!
小样儿的!
不也一样困倦么?还大战三百回合!?就会吹牛皮!
沈濯恶狠狠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心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儿晚上一定要拿这句话好生羞辱他一番!
耿姑姑去收拾床榻,看着上头的一片狼藉,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太子妃……”玲珑的脸早已红透,一边给沈濯着衣,一边低声抱怨,“您也不劝着太子殿下些……瞧您这一身的青紫,大夏天的,这要怎么穿纱裙?连脖子上都有……”
沈濯心上顿时怦怦地跳成了一片,脸上却还要硬撑:“画一枝紫藤吧。权当画花子了。”
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宫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濯淡淡地一眼瞥过去。
“送永巷。”耿姑姑头也不回,抬手指指那个小宫女,自己则将床单等物打叠在了一侧,又叮嘱玲珑:“太子妃今日还要去见内宫命妇,妆点不宜浓艳。梅妃娘娘喜红妆。给太子妃用紫丁香粉。”
小宫女软在地上,还没等喊饶命就被堵了嘴拖了出去。
“嗯,这个香味好闻。净之以后就用这个粉。”秦煐不知道什么时候盥洗完毕出来,站在沈濯身边,一双眼粘在自己妻子的身上,挪也挪不开。
沈濯的脸上又红了起来。
正要给她打腮红的玲珑哭笑不得,举着粉扑半天也没找到哪里需要拍上一拍,只得气恼地转头赶人:“太子殿下还是快些去着衣,清晨风凉,仔细冻着!”
天下太平 第一千零一章 起承转合
建明帝的内宫不怎么欢迎太子殿下秦煐,反而处处都热情地留太子妃用吃食点心,还准备了不知道多少珍稀宝物,几个美人才人甚至死活赖在梅妃的殿里不肯走,一定要陪着太子妃“再歇歇,闲话一时”。
得着消息的建明帝瞅着眼前傻笑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人家沈净之的人缘儿!”
“儿子在一众母妃跟前要的哪门子的人缘儿?”秦煐不以为然,话题转开:“昨天恍惚听见清江侯说,想要给他的次子朱减请封世子?那朱凛怎么办?”
建明帝笑得意味深长:“清江侯夫人已经给朱凛看好了一家闺秀,乃是此次入京朝贺的幽州布政使独女。不过幽州布政使夫妻两个都爱女如命,不欲女儿远嫁。清江侯便来求朕,将朱凛从陇右调去幽州,让他守着他丈人一家去。朕已经准了。”
早就把脸皮锻炼得铜墙铁壁的秦煐哦了一声,补了一句:“那礼物中得多备两条皮毛了。”就不再提起,而是一本正经地跟建明帝讨论起了堤防之事:
“召南姑祖母的身子不好,周表哥还是别再出京了。
“何况堤防那种事,最怕外行指挥内行。周表哥诗词歌赋、策论文章都极好,这天文地理可就无法强求了。我私下里问过欧阳堤,他虽然一个字不说,却是擦着冷汗苦笑。”
“嗯。算你小子没真晕了头,还记得正经事。朕也问过了,周謇倒是很愿意再出京,召南姑母也没有半个字阻拦。然而欧阳堤却跟朕吐了两个多时辰的苦水。你那周表哥博得了各地的美誉令名,代价却是底下人一窝蜂地胡闹。欧阳堤气得跟周謇当众翻脸,也没能制止住那些求快、求高大、唯独不求结实的堤防修筑。”
建明帝冷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得可怕。
秦煐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低声道:“典礼已毕,各地来人也都该回去了。姐姐姐夫……”
建明帝的心思立即被拽到了临波身上,脸上显出不舍:“临波说过两天就要上表了。”
“父皇,要不让姐姐再过一阵子……”秦煐犹豫不定。
西北交给沈信芳足够了,未必非要临波和曲追也长期留在那里。
建明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朱凛若是去幽州,陇右就只剩了沈信芳一个。沈将军虽然粗中有细,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里又被包、冯二人把持多年,难保没有什么奸佞之徒尚未肃清。
“施弥镇西番,沈信芳守北蛮,你姐姐姐夫居中协调。这才是最稳妥的布局。”
秦煐迟疑了一会儿,才勉强点头:“父皇说的是。西北若要长治久安,三方制衡才是上上佳策。”
他还要再说旁的,建明帝忽然掩住前心,痛声咳嗽起来。
“父皇!”秦煐一惊,连忙站起。
建明帝咳声渐平,额角冒出一层薄汗,冲着他摆了摆手,顺便接过绿春奉上的茶水漱了漱,顺了气,方苦笑道:“接连大事,你父皇也不是铁打的。等这些人散去,中秋家宴用完,朕就去骊山休养,你来接手监国。消息朕会慢慢放出去,这两个月你也要用心学。”
秦煐有些不安:“父皇,才两个月啊……我,我之前可没留心过这些……”
“有你岳父呢。别担心。”建明帝慈爱地看着他,笑容温润。
秦煐挠头:“那您也别去骊山啊,太远了。我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也不能光听沈相的……”
建明帝的笑容更加慈祥:“无妨,无妨。”
……
……
梅妃宫里,沈濯看着一种赖着不走的莺莺燕燕,实在是受不了了,假笑着转向梅妃:“梅娘娘,刚才入宫时,陛下特意遣人吩咐:见完鱼娘娘和梅娘娘,还是要去清宁宫跟前行个礼的。
“最后还要再回御书房,陛下还有旨意给我。天都这个时候了,我若赶上饭时去御书房,怕陛下误会我去蹭吃蹭喝呢!”
梅妃笑着连连点头,使劲儿瞪一眼底下的一众钗裙:“你们也乏了,都去吧。”
众人悻悻而去。
沈濯直等她们都去了,才笑着站起来,道:“今晨跟太子说笑话儿,太子惋惜说自己不是双胎生的,不然也能当个富贵王爷,就不至于这样肩负重担、战战兢兢了。”
这就是许了四皇子五皇子一世的富贵王爷了?
梅妃心头大石落地,笑得十分真诚,恭维道:“太子天纵英明,能者多劳。大秦天下这副担子,太子殿下不担,谁个能担得起呢?”
两个人说着客套话往外走了几步,沈濯回身拦住梅妃:“娘娘近日主理宫务也累着了,快不必送我。”顿一顿,笑眯眯地看向跟在梅妃身后的庄焉:“请庄总管替我引一引去清宁宫的路也就是了。”
梅妃痛快地让庄焉快去。
庄焉深深躬身答应。
出了永昌殿,沈濯往后看了一眼。耿姑姑等会意,步子放慢,不几步就跟前头的沈濯和庄焉拉开了距离。
“庄总管啊,听说最近您忙得很?都忙些什么呢?”沈濯漫不经心地问。
庄焉心里咯噔一下,忐忑不安地偏头瞥了沈濯一眼,重又躬身低头,认真看着路往前头,脑子里却快速地转着——
清理掖庭名册、尤其是清查甲申底细的事儿,是建明帝通过绿春吩咐的,甚至都没有告诉梅妃。刚才沈濯却说她得了建明帝的吩咐,要去清宁宫,还要回御书房复旨……
这是要拿着自己清出来的那些东西,去审问甲申啊!而且不是自己去审,也不是绿春去审,甚至不是太子殿下……
庄焉一个激灵!
这事儿真不能往下深想啊!
庄焉自认为想通了,不假思索,竹筒倒豆子:“是了!宫里这阵子乱,老奴去清了清掖庭的宫人册子,查到了不少蹊跷。太子妃若是不烦,老奴说给您听听,且当个笑话儿罢!”
沈濯两腮上的酒窝深刻,杏眼弯弯:“不烦。你说。”
耿姑姑走在后头,眸中钦佩之色愈盛。
太后娘娘真是好眼光!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起承转合,就哄得庄焉这条老狐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满宫的女子里,她还是头一次见呢。
天下太平 第一千零二章 铁灯儿
到了清宁宫,沈濯噙着笑容,上下打量一番宫门,方一抬下巴:“庄总管,替我叫门。”
庄焉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咦!?太子妃近身伺候的,竟然一个内侍都没有!?顿时大喜过望,痛快答应一声,颠颠儿地上前扣门:“来人,开门,太子妃殿下驾到。”
不过瞬息,大门吱哑一声洞开,两个侍卫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躬身拱手:“恭迎太子妃殿下。”
沈濯笑了笑,往里迈步,口中淡淡地问:“绿总管知会过你们了?”
“是。”
“清场了没有?”
“是。人在西配殿。”
“嗯。”沈濯站在清宁宫门口,抬起头来看了看正殿的檐脊。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琉璃瓦上,就仿佛是晚霞彩云斜斜铺满了屋顶,流光溢彩,富丽华贵,令人炫目。
沈濯一声轻喟:“真好看呀……”
郑重地肃手屈膝,行了个女子的福礼下去。
耿姑姑抿唇笑了笑。
这个鬼丫头!
建明帝说让她去清宁宫行礼,是让她做儿媳妇的去给嫡母婆婆邵皇后磕头,算是全了婚事的所有仪式程序。
可是她擅自在清宁宫后头加了“跟前”两个字,就变成了只要拜一拜这座皇后殿庑便罢。
如今一进门就屈膝,清宁宫就算是她拜过了。
至于邵皇后,估计她这个时候是懒得去见的,这一趟所为的,也不过是“甲申”此人而已。
果然,沈濯连大殿都不去,转脚直奔西配殿。
庄焉尽心尽力地无声驱赶着路上遇到的内侍宫人们,瞪眼的架势就像是他身后缓缓行走的那位是他真正的主子。
沈濯笑眯眯地由他去,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
西配殿门口也站着两个侍卫,见着沈濯,抱拳欠身:“见过太子妃殿下。”
“嗯。人在里头?”
“是。”侍卫们退开半步,推开殿门:“药效比较强,还没醒。”
“冷水泼醒。”沈濯淡淡地说。
庄焉老早就招呼着宫人进去设好了座位,又低声急命人去端了热茶上来,并谄媚笑着奉上了自己的荷包:“太子妃别嫌弃。老奴今儿刚挂上,还新着呢。里头是醒脑的檀香和薄荷。”
这是怕一会儿用刑熏着自己。
沈濯的目光扫过倒在地上仍旧昏睡的甲申,转向庄焉,含笑点头:“庄总管想得周到。”
果然接了荷包过去,捏在手里,然后挥了挥:“你们都外头等着吧。”
庄焉笑着转头,眼看着殿中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耿姑姑和一个大宫女。
耿姑姑指指他的身后:“庄总管,门在那里。”
庄焉左看右看,明白了过来,摸了摸鼻子,尴尬笑着,躬身低头跟着退了出去。
侍卫上来,果然是一桶冷水兜头朝着地上的甲申泼去。
伏在地上佝偻着腰背的老内侍动了动,高高的软脚幞头滚落在地上,露出里头已经凌乱湿透的满头银发。
眼皮抖动,甲申慢慢醒转。
“……甲申,原名铁灯儿。祖籍太湖铁家庄,世代打渔为生。铁父有咳疾,铁母早逝。铁灯儿排行第一,下有两弟一妹。先太宗末年,太湖大旱,铁父缴纳赋税不及,被县衙衙役失手打死。携弟妹逃走,迤逦入京。”
沈濯拿了庄焉悄悄递给她的一张纸,慢慢念道。
甲申睁开了鹰隼一般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沈濯,慢慢坐了起来。
“京城居大不易。铁灯儿及其大弟四处零工,也无法养活幼弟幼妹。不得已,铁灯儿自卖其身,入宫为阉人,初在掖庭。先帝继位,大赦天下。太湖县铁家庄传来消息,打死铁父的衙役被免职,铁家的住处、渔船等尽皆发还。
“你大弟喜悦,归心似箭。找了个大杂院安顿好你幼弟幼妹便急急回乡查看究竟。可是他才刚离开京城,你幼弟幼妹便被拐卖。你得了消息心急如焚,可是出不了宫,催不了案。长安城里每年被拐卖的无名无姓无路引之人何止上千?你家一无银钱二无权势,自然被丢在一边。
“等你大弟把家中整治完毕回来接人时,却只接到了一具尸体,正是你幼弟。你大弟气苦,要去喊冤敲鼓,被你拦下,命他赶紧回乡,将报仇之事交给你……”
沈濯停了讲述,淡淡地看着甲申。
甲申浑身都是寒意,冷冷地看着沈濯,箕坐在地,一言不发。
“那时候你仍旧在掖庭,可是怎么忽然有了那样的理智?还有了那样的决断和威势?一个小小的掖庭洒扫内侍,怎么就会有了那个把握能替幼弟报仇了?而且,你大弟又是怎样被你说服的?竟然立即就回了乡?”
沈濯淡淡地问了,然后又自答:“想来,是有人主动出现,答应帮你了。这个帮你之人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是你无才无德无嘴无脸,这位高权重之人,又怎么会帮你呢?”
甲申冷冷地转开了脸,脊背挺得笔直。
“可巧。先帝接着便采选,然后掖庭的小宫人们被分到了大明宫各处。你则进了尚食局。仍旧是打杂。可是这次的打杂却与前次不同了。你很快便认了最会调汁水、煲靓汤的司膳做师父,手艺日益精进。
“而与此同时,你的幼妹被人直接从外地的青楼,送回了太湖,交还了你大弟,号称是在外地嫁了人,偏丈夫死了所以大归。你大弟那时已经搬离了铁家庄,去了嘉兴,有了田亩店铺。接着便寻了个最老实可靠的商人,将你幼妹嫁了过去做填房。
“你幼妹温柔大度,虽不能生养,却给那商人买妾生子。又有丰厚的嫁妆,日子过得极安稳,前几年寿终正寝。
“你大弟原本日子过得极好。可是后来却听人蛊惑,逼着你给你侄儿寻出路。那孩子进了羽卫。再后来,改了名字,悄悄地消失在宫卫册子里。”
沈濯将那张纸叠了起来,塞进袖笼。
看着甲申,勾起了嘴角:“你一定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你那侄儿的事情,也无论如何查不到是谁帮了你——哦,那也算不得帮,那个应该叫买。
“你觉得我无论如何也查不到是谁买了你铁氏一家的性命,是不是?”
天下太平 第一千零三章 是召南吧?
甲申的身子轻轻地抖了抖,抬起头来看着沈濯,动了动腿,将双膝盘成个半莲花座,慢慢开口:“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吧?”
“我没有拼命地去查你弟妹的痕迹。他们跟京城的关系其实不大。而且,你幼妹是个苦命人,又已经埋进了土里。人死为大,我也不愿去惊扰那样可怜的灵魂。
“可是京城的事,我查起来很简单。先帝采选之前,刑部曾经破获过一件大案,贩卖人口案。整个京畿道都牵连进去,砍了不知道多少颗人头。
“那时候的刑部主官,姓周。”
沈濯不给甲申扯开话题的机会,仍旧清清淡淡,却直接说出了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姓周”。
甲申整个人都开始散发出冷冽的寒意,死死地盯着沈濯。
“那位周尚书没过多久就致仕了。而且,那之后,那一支的周氏再也无人入朝为官。因为他们家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驸马。
“那位周尚书,就是召南大长公主的公爹。
“那个买了你铁家一家子命运的人,就是召南大长公主。
“对吧?”
甲申冷冷地看着沈濯,忽地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莲花座又换成了箕坐,极其散漫不敬:“你说是,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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