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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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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早早就停下了,这会儿距离她约莫有十步远。
光线太过昏暗,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一片。
“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闻太子去给皇上请安,我……”奴儿花花张了张嘴,似有千万般的羞怯,眼角眉梢都有深深的情义,“我太久没见到过太子殿下了……”
眼底飞快地略过一道不耐烦,朱翊钧话也没回,转身就直接往前面走。
一步,两步,三步……
他很快就走到了奴儿花花的近处。
奴儿花花的眼底立刻露出万般希冀来。
可下一刻,她眼底的光芒就灭掉了。
朱翊钧的步伐半点没停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奴儿花花忍不住转过身去,望着那一道背影:“太子殿下!”
朱翊钧懒得回头:“你我之间毫无关联,如今你人在宫中,还请自重。”
“难道您就不顾与他之间的约定了吗?您说过要照顾我的!”奴儿花花提高了声音。
“本宫还不够照顾你吗?”
那一瞬间,朱翊钧的声音,终于变冷了。
脚步再次停下,他转过身,冰冷地注视着奴儿花花。
这是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蛋,只可惜难以叫他怜惜。
天生不喜欢太烦人的事情,所以对奴儿花花,朱翊钧一直是点到为止的态度,尽管把汉那吉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意思,可毕竟朱翊钧不感兴趣。
出于某种原因,最终奴儿花花委身于隆庆帝。
对此,朱翊钧一清二楚,可他心底毫无愧疚。
把汉那吉的命是他留下的,地位也是他夺回的,奴儿花花的人是他救的,命也是他的。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来的。
这一条命既然已经属于了自己,那么他怎么用都是理所当然。
当初发过了誓,说做牛做马来报答,今日不过在宫中享富贵,竟然也给自己闹出这许多的事情来,朱翊钧可不觉得这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他的质问,充满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只让奴儿花花如置冰窟。
冰冷的一眼,如俯瞰蝼蚁一样的眼神。
奴儿花花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冷冽的表情。
“太子殿下,奴儿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
朱翊钧一甩袖袍,心头有事,实在是不想再废话半句。
他直接转身离去,再没有多出来的一个字。
宫道上静静地,楚楚动人的身影孤独地站在原地,艳红的衣裙在暗光之下,有种凄艳的美。
朱翊钧回到了毓庆宫中,才到宫门口,便见冯保站在台阶下头,似乎是在等自己。
一见朱翊钧回来,冯保迎上前来一步:“殿下回来了,方才……”
“我知道。”
一定是奴儿花花来找过他,朱翊钧不用听也知道。
冯保尴尬地笑了笑,显然是已经听出了朱翊钧声音里隐含的不耐烦。
“您怎么知道?”
“道上遇见了。”
朱翊钧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冯保,只除了一些很关键的事情冯保不知道外,其他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毕竟,冯保执掌东厂,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耳朵里,实在是没必要瞒着。
一脚踏上台阶,朱翊钧本要进宫,可看见里面亮着的明黄色的灯火,又不禁止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冯保,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冯保也感觉出来了,探寻地看向朱翊钧。
沉吟片刻,朱翊钧道:“派人去母妃宫中看看情况,我方才去乾清宫的时候,听见父皇说要去那边。”
“……什么?”
好半天,冯保都没反应过来。
自打奴儿花花得宠之后,皇上可很少去李贵妃那边了,即便是去也不过是白天,坐坐就走,毕竟李贵妃也不想自己染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病。
可这大晚上的,怎么偏偏就想起去慈宁宫了?
一般来说,朱翊钧也不会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李贵妃人在深宫之中多年,以她的手段,应对这些事情可以说是绰绰有余,怎么也不该朱翊钧来担心。
冯保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皇对刚入宫的谢二姑娘与张小姐,颇有几分企图……”朱翊钧知道,冯保做事也得有个目标,若自己不把事情说清楚,最终也没办法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索性直接告诉了冯保。
冯保一听,简直觉得后脑勺上汗毛都要冒出来了。
他定定地望了朱翊钧半晌,答一声:“臣明白了,这就去。”
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啊。
冯保给朱翊钧行过礼,便立刻去安排了。
这会儿隆庆帝必然急不可耐地准备去慈宁宫,若迟了一会儿,酿成大错,可就难办了。
那可是本朝除了公主之外最金贵的两位小姐了,如果隆庆帝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张居正与高拱,只怕是要朝堂动荡不安,危及自身也未可知。
偏偏,此刻的朱翊钧最需要的不是乱子,而是平稳。
只要够平稳,一切都是他的。
在此事上,朱翊钧格外沉得住气。
大好的局面,决不能任人浑水摸鱼。
冯保朝着外面走去,身边的小太监将灯笼拎着,在前面三步远的地方走着,灯笼的光照得不很远,因为脚步急促而不断摇晃,像是一池摇曳的月光。
今日的夜空中看不见星星,只有月亮在云层之中穿梭。
谢馥坐在自己的屋里,想着入宫之后发生的这几件不多的事情,多少有些难以入眠。
将窗户推开一线,她看见了刚刚从乌云里钻出来的月牙,亮亮地,白白地。
这时候,葛秀应该要接受皇帝的临幸了;高拱应该刚刚从值房里出来,朝着府里回去;满月和小南现在在干什么呢?
谢馥想着,满月一定早早就睡下了,只有小南,兴许在跟江湖上的朋友们喝酒,兴许在自己练拳,也兴许再跟刘一刀聊天……
开了一会儿窗,谢馥就要关上,躺回去继续睡。
可没想到,就在她将窗给关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谢馥顿时惊讶不已。
按理说今日是葛秀进宫的日子,隆庆帝断断不该去别的宫中,怎么现在还到了慈宁宫?
一时之间,只听得外面一片忙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参见皇上”。
只是,谢馥注意着,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却没从中分辨出李贵妃的声音。
奇怪,怎么会?
李贵妃难道没出去迎驾?
掀开被子,从自己的床上起来,谢馥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另一头能听得清楚一些。
可她朝外面一望,这大晚上的,张离珠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狰端着一壶茶慢慢喝。
见谢馥出来,张离珠也是有几分没想到,扬了扬眉。
不过,她没说话,只是顺着一指外面。
谢馥点点头,索性坐到了张离珠的对面,自己从旁边翻出一只杯子来,张离珠瞪了她一眼,却把茶给她倒上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隆庆帝似乎有几分不悦:“李贵妃呢?”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太医说是感染了比较严重的风寒,这几日怕是不能出门了。娘娘吩咐,若是皇上您来,万万不能让您踏入宫中,只恐过了病气给您,回头影响我大明江山社稷。更何况,今日乃是葛美人入宫的日子,这还是皇后娘娘为您挑选的人,您若今夜宿在皇后娘娘这里,只怕是陷娘娘于不义之地。”
这是弄晴的声音,听得出声音微颤,有些紧张。
谢馥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贵妃可不像是在意别人怎么议论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皇后。
若皇帝要这个时候临幸,她必定会欣然接受,好第二日将皇后气个半死才对,如今怎么这个反应?
张离珠却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唇边浮出几分冷笑,一看谢馥那表情,张离珠就知道,高胡子一定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招招手,张离珠示意谢馥附耳过来。
这架势,像是有什么话必须要单独说。
谢馥顿了片刻,倒也没什么迟疑,便靠了过去。
张离珠挨在她身边道:“皇上荒唐,去那巷子里染上了杨梅疮,是花柳病。”
“……”
谢馥一下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张离珠。
张离珠唇边的讽笑越发明显,道:“你也不信?”
倒不是不信,只是觉得……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染上这般丢脸的病。
谢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可这时候,她立刻就想起了另外一人:“那葛秀……”
“人家现在都是葛美人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张离珠冷笑一声,“自己选的路,哭着她也得走下去。至于道上碰上什么,那就是她自己的运气了。”
葛秀一开始选的路就是入宫,只是她运气差了一点,没嫁给太子,反而成了皇帝的妃嫔。
到现在看,皇帝又……
这运气也是差得没谁了。
谢馥坐在昏暗里,看了张离珠一眼,也不知怎么,便问了一句:“她的打算是入宫,你呢?”
张离珠正要回答,外面却忽然传来隆庆帝的声音。
听上去,隆庆帝有些愤怒,可这样的愤怒又似乎有几分奇怪的虚假和庆幸。
“连李贵妃都敢将朕拒之门外了!皇后?皇后算什么?!她也不过是朕封的!李贵妃不出来,那今日刚入宫的那两个小丫头总在吧?怎么说也是寿阳公主的女先生,朕可要见见。来人,传她们出来!”
谢馥听了这话,面色一变。
张离珠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齐齐起身,如临大敌一般,望向门外。
这大晚上,门上早就落了门栓,还关得严严实实的。
门外,慈庆宫前,早已经是一片战栗!
☆、第064章 虎口
“滴答,滴答……”
宫中的铜漏一点一点往下滴水。
朱翊钧已经站着看了很久,窗前一钩弯月,隐在檐角下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冯保来了。
“太子殿下,办好了。”
像是知道朱翊钧要问什么一样,冯保废话不多说,已经开了口。
朱翊钧转身道:“怎么办的?”
冯保凑上前来,在朱翊钧身边耳语几句,他脸上便露出了笑容,道一句:“回头高胡子怕要炸。”
冯保退回来,两手交握在身前,笑眯眯地,活像只老狐狸:“那也由不得他了,回头还要对张居正感恩戴德呢。”
“也是。”
不过这已经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法了,左右出面的不是高胡子,正好合适。
朱翊钧这才觉得一颗心渐渐放了下去,他踱回了桌案旁,看着摆在上头,压着下面一沓宣纸的匕首,拿起来,摸了摸上头镶嵌的宝石。
“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古怪肯定是有了,只是冯保不能说。
总有那么一些宫中秘闻,只有待久了的老人们才知道一点,偏偏冯保就知道。
他已经在宫中待了有两朝,在当今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就已经伺候在先皇的身边,所以对于某些陈年往事,倒比旁人还清楚。
朱翊钧的疑惑,这宫里能解答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作为朱翊钧的心腹,冯保本该坦言相告,可市井之中有一句话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冯保不是朱翊钧的师父,却也担心将所有的底牌都掀开之后,朱翊钧不再需要自己这个帮手,所以他慢慢摇了摇头。
“此事的确有几分耐人寻味,不如……回头臣动用手底下的人,好好查查?”
朱翊钧瞧了他一眼,仿佛也在掂量他这一句话的真假。
“查查吧。”
最终,他这般说道。
冯保于是点头,算是领了命。
外面有重重宫门。
乾清宫再往后,那就是后宫所在之地了。
此刻,几个小太监异常为难地拦住了一人:“张大人,实在是不能去啊。”
“滚开!”
这还是头一回,张居正如此愤怒。
他与冯保有利益上的交换,两人因一起暗地里对付高拱这个老顽固,所以关系还算不差。
这一次,他离开内阁值房颇迟,正好冯保来找,说了一件事,立刻就让张居正脸色沉了下去。
冯保离开之后,他就一路过来,只要往后宫去。
守门的小太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晃得六神无主,连忙叫人去宫中通传。
竟然有外臣要求即刻面见皇上,还不惜以身犯禁?
太监们立刻就慌了神,一路问得了孟公公在何处之后,便撒丫子去了。
孟冲跟在皇帝的身边,就站在慈宁宫里,正听皇帝说完了那句话,还在想这一下事情可坏了,要怎么办?
前面的弄晴也是一脸的震惊。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场之人谁没几个心眼子,立刻就知道皇帝想要干什么了。
可毕竟他是皇帝,所有人即便是于心不忍,也觉得这样的命令是在难以违抗。
弄晴早有李贵妃的吩咐,可架不住皇帝的态度太强硬。
她多少有些畏缩:“皇上,两位姑娘如今都已经歇下了。她们才入宫来——”
“你给朕闭嘴!”
隆庆帝不耐烦听她说话,此刻心里火烧火燎的,就想看见那两个人。
眼见着这地上跪了一地的人,都没动作,隆庆帝心头火起,直接一脚踹在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宫女身上,大骂道:“不懂事的狗奴才们,你们是要造反了不成?还不给朕把那两个丫头片子找出来!”
“奴婢等不敢,奴婢等不敢……”
所有人纷纷伏地告罪,却的的确确没一个上去请谢馥与张离珠二人。
隆庆帝见状更怒,胸膛剧烈起伏,环视了一圈,只看见孟冲缩头缩脑站在那边。
眼瞧着隆庆帝一下朝自己看过来,孟冲吓了一跳,顿时生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来。
“不好了,不好了,孟公公,孟公公!”
外面小太监的惊呼声,及时地插了进来。
孟冲出了一头的冷汗,简直像是看救星一样,连忙看过去,自己也慌慌张张的,却喊道:“没看见皇上在这里吗?贵妃娘娘的宫中,你也敢大呼小叫,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一下打断了隆庆帝的举动。
他也看了过去。
只是个普通的小太监,约莫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刚来就被吓蒙了:“回、回禀孟公公,外面张大学士说有急事要面见皇上,此刻一定要见到皇上,还说皇上不见他就要闯宫。”
什么?
张居正疯啦?
孟冲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这……”
隆庆帝一张脸顿时就沉了下去,阴森森地看着刚来的那一名太监。
竟然这么巧?
到底张居正是哪里知道的风声?
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的大门,他声音冷寒:“此刻他人在何处?”
“在宫门外。”
小太监将头磕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回道。
张居正如今也是内阁之中硕果仅存的阁臣之一了,门生遍布朝野,说句实在话,做臣子的到了这个地步,连皇帝都不敢得罪他。
隆庆帝也是招惹不起张居正的。
被小太监这么一通报,他立刻便想起还有一个高拱来。
有当年的事情在,若高拱知道自己现在竟然又觊觎他的外孙女,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隆庆帝左思右想,竟然只能放弃。
可他又实在心有不甘。
整个人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原地站了许久,隆庆帝终于一语不发,直接离开了慈宁宫,眼见着走到了宫门口,他猛然顿住脚步,厉声一喝:“把那个狗奴才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的目光,落在方才通报的那个小太监的身上。
孟冲急匆匆跟在皇帝的身边,听他这样一说,只觉得心惊肉跳,回头看一眼那小太监,已经吓瘫在了地上。
发完话,隆庆帝这才真的离开了。
前面,张居正还等着他,想必又是一场硬仗。
皇命不敢违,更何况是如今这谁也不敢出头的状况?
可怜的小太监就因为被派来通传,竟然就真的被拖下去,任是他再怎么哀嚎,也无济于事。
“冤枉,冤枉,奴婢冤枉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慈宁宫中,很多宫女听了,都忍不住低下头去,暗自胆战心惊。
一向见惯了宫中人情冷暖的弄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今日之事,乃是平白来的一场灾难。
眼见着皇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弄晴才从地上起身来,面前的地面被宫中透出来的光照着,亮亮的,此时却有一道影子落在了她脚边。
弄晴抬头看去,方才在她言语之中已经染上风寒的李贵妃,此时就站在宫门口,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娘娘……”
李贵妃没有说话。
小太监的哭喊声已经远了。
整个宫中的夜晚,静得叫人有些发慌。
今夜,不知多少人听了这样凄惨的叫声,要吓得睡不着觉。
李贵妃的唇,无端端地勾了起来,道:“瞧你们一个个,这脸色白的。屋里的那两位都没动静呢,就你们吓得慌。没事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吧。弄晴,进来伺候。”
弄晴点点头,应声入内。
很快,门就被关上了,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之后,也都散开,留在原地的,只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惶恐。
偏殿屋内的谢馥与张离珠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都觉得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两人对望了一眼,终于慢慢放松,坐了下来。
谢馥半天没说话。
张离珠则是想到了方才那倒霉的小太监所说的张大学士。
“你方才问我,我是什么打算。若是那一刻之前,我会告诉你,我想入宫,能入便入,不能入也找根高枝儿歇了。可现在看看,忽然觉得,找根高枝儿要简单得多。”
这宫里云波诡谲,天知道明天又会出什么事。
张离珠不是没心眼的人,也不是不能跟人斗,可在真正见识到今天的场面之前,她以为宫中的斗争也不过是一群女人们争风斗醋,或者涉及到朝堂上的利益纷争。
那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都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她今天看见的却是鲜活的一条人命。
上位者的每一句话,都牵扯到下面人的命运。
她可以与人斗,可看着旁人无端殒命,却有一种难言的揪心之感。
直到这时候,张离珠才发现,她还是有那么一点良知的。
说完,她回过头去看谢馥,却发现谢馥脸上已经是平静如初,像是刚才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察觉了张离珠的目光,谢馥表情淡淡地,道:“人命官司,我早见过许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死了,也就死了。
这也不过是听到人要死,还不是看到呢。
她笑着对张离珠道:“你是聪慧至极的性子,可真论起狠来,兴许十个你也不及一个我。”
这是肺腑之言。
☆、第065章 食人花
张离珠也相信,谢馥说的是实话。
可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实话,更何况这样的实话说出来,对谢馥自己的不利,要多得多吧?或者说,这是谢馥在警告自己,不要与她作对呢?
张离珠不清楚。
但是她知道,至少现在两个人不算是敌对的关系。
只有以后,谁又知道?
是以,张离珠淡淡笑了一声,道一句:“兴许你是对的。”
谢馥也笑笑,没说话了。
两人只将自己茶盏之中的茶水给喝完了,才各自回了屋去。
谢馥重新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却睁着眼睛睡不着。
一盅茶水下去,这会儿脑子正清醒。
这一次隆庆帝来,原本就不像是来找李贵妃的,谢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隆庆帝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与张离珠。
或者说,是她与张离珠之中的某一个。
传言里,皇帝是个非常好色的人。
谢馥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还真是多灾多难。
不过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在宫里的第一日就难熬得睡不着,又是何苦?
还有那么多的日子要过下去。
这么一想,谢馥的困意也就忽然涌了上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次日起身的时候,天还没亮,但是有关于昨晚的传言早已经传遍了全宫。
张离珠都笑着开玩笑说:“真不知道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难不成大家伙儿夜里不睡,都四处说?”
谢馥也不清楚,摇了摇头。
隆庆帝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有人在关注。
听今早过来传话的弄晴说,张大人跟皇上好像起了什么争执,还怒谏了一回,最后皇上还是被逼回了乾清宫,绝口不提再来慈宁宫的事情。
原本弄晴只是来传话,叫她们去拜见寿阳公主的,平白将这些本来不该她们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们,约莫有一半是为了安抚二人。
谢馥与张离珠都是心里足够清楚的人,笑着应了声,却也不多话。
送走弄晴之后,就要去给李贵妃请安,顺带拜见寿阳公主了。
对谢馥而言,见李贵妃不是什么大事,见寿阳公主兴许才会闹出大事来。
法源寺的灯会,谢馥可还记得。
两名伺候她们的宫女无声无息地将一切打整好,又给她们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浅蓝绣纹的窄袖褙子,穿在两个人的身上,各有味道。
谢馥是冷静之中的素雅,张离珠则是大家闺秀的骄矜。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张离珠倒还算满意。
临出门之前,她扯开唇角对谢馥笑:“祝你好运。”
这话里,充满了一种藏着的幸灾乐祸。
两名宫女也都将这一句话听在耳中,想着一会儿又有事情可以报给弄晴姐姐了。
谢馥没说话,像是被张离珠这一句话给戳了短处,不知道说什么了。
张离珠近乎得意地一挑眉,甩了手就朝外面走。
天才刚亮开不久,李贵妃的寝宫里已经一片亮堂堂的,里面隐约传来寿阳公主的哭声。
“不要,不要,我要睡觉!”
张离珠与谢馥先后站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听见这么一句。
接着,是李贵妃的安慰声:“今日是要见你的先生们的,可不能再犯懒了。昨日你要去御花园玩,母妃可同意了,今日你答应了母妃,也要上课,可不能食言。说谎的孩子,是要被外头的小鸟啄眼睛的!”
寿阳公主被唬住了,哭声骤停,可怜兮兮道:“别,别,那我起来就是。”
接着是弄晴带笑的声音,道:“娘娘,张小姐与谢二姑娘都在外面等着了。”
“传她们进来。”
李贵妃吩咐了一句。
弄晴于是从里面走出来,将门推开,笑着看了谢馥与张离珠一眼,两个人的打扮都很素净,更找不出半点出格的地方。
“贵妃娘娘请二位进去。”
谢馥与张离珠低了头,跨过高高的门槛,入内之后往左边转,过了珠帘,就瞧见了坐在榻上搂着寿阳公主的李贵妃。
“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寿阳公主请安。”
李贵妃满脸都是笑容,看来今天心情还不错,昨夜的事情并没有怎么影响她。
至于什么欺君之罪,更是不用担心。
她道:“起来吧。寿阳,看看两位先生,以后就由她们教你读书,还能陪你玩,你说好不好?”
寿阳瞧着张离珠,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接着转头一看谢馥,小嘴一撅,就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待见谢馥。
这场景,显然也在李贵妃的意料之中。
她摸了摸寿阳的头,道:“快,叫先生。”
寿阳闷闷地,穿着一身喜气的红色小袄,哼了一声:“两位先生好。”
“瞧你这叫的,心不甘情不愿,若回头被皇后娘娘抓了小辫子,我看你怎么办。”李贵妃不惜威胁寿阳。
寿阳听见“皇后”两个字,顿时不乐意起来,一脸凶恶地看向谢馥与张离珠:“你们两个,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告我状吗?”
“不会。”张离珠眨眨眼睛,笑着对寿阳公主道,“但是我们会向贵妃娘娘告状。”
寿阳公主闻言,像是万万没想到张离珠会这样回答,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李贵妃注视着张离珠,目光之中流露出的欣赏是毫不遮掩的。
“是个聪明孩子,回头记得你说过的话,若你帮着寿阳欺瞒本宫,本宫可不管你是谁。”
“臣女谨记。”
张离珠平静至极。
这时候,门口小太监走到了门口,报了一声:“太子殿下请安来了。”
李贵妃一听,脸上不冷不热地,看向谢馥与张离珠,道:“你们今日便教导寿阳公主吧,弄晴,带她们去书房。”
“是。”
众人一道躬身。
弄晴弯下腰,对寿阳公主伸出手去:“公主跟奴婢一起去书房可好?”
显然寿阳公主跟弄晴很熟,这一次很奇怪地没有怎么反抗,直接就把手放到了弄晴的手中,跟着跳下了软榻,朝外面走。
谢馥与张离珠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了,很自觉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来请安的朱翊钧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好与他们撞个正着。
太子乃是寿阳公主的兄长,怎么说,寿阳见了兄长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尤其是在前段时间还吃了朱翊钧一个大大的亏。
寿阳心里有些发憷,虽有弄晴牵着,也停下了脚步。
“太子哥哥……”
朱翊钧听见这一声,也才看清自己面前竟然还有人,弄晴牵着寿阳,后头还跟了两个人。
他一看,便有些微怔。
张离珠与谢馥并肩而立,两个人也都垂着头。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谢馥的身上,但见她眉眼淡淡,两手交在身前,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若叫寻常人联想起来,只以为谢馥昨日受惊,这会儿这样子像是畏畏缩缩,有些可怜见。
可不知为什么……
朱翊钧却奇异地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一朵食人花……
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朱翊钧的目光半点不冒昧,也不突兀,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他微微点了头,算是回了寿阳,便直接从她们几个人身边走过,入了内。
“儿臣给母妃请安。”
李贵妃瞧也没瞧他一眼,摆手道:“起来吧。难为你还有心来请安,坐下吧,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寿阳公主这时候已经按住自己的心口,胆战心惊,连忙拽着弄晴朝外面走。
谢馥她们也随后跟了出去,后头的话,也就听不清了。
只是在去书房的路上,谢馥脑海之中一直回荡着方才李贵妃的声音。
为什么觉得……
听上去颇为冷淡?
跟待寿阳公主的时候,完全不同。
☆、第066章 借书
慈宁宫的书房原是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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