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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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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府行辕,时已子夜。郗彦入帅帐时,亲卫跟在他身后,神情忐忑而又微妙,欲言又止。
“何事?”郗彦褪下斗篷,疲惫地叹了口气。风吹动帐中烛影倏忽一动,不等那侍卫出声,郗彦目光猛地一寒,人影如魅,直飘里帐。
亲卫怔愣,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已听闻里帐传来一人轻呼,异常恼怒地:“郗彦!你居然敢掐我脖子!”几声鹤唳亦惊叫而起,翅翼扑打的声音更是不住传来。
亲卫自知坏事,喃喃道:“元帅,属下刚刚想说,谢公子来了……”
公子?这声音如此娇柔,分明是女子。
亲卫惶然的瞬间,里帐二人早已镇定下来,唯有鹤鸣仍是不断。半晌,郗彦一脸无奈之色,拎着一只丰硕的白鹤出来,丢给亲卫,淡淡道:“带它出去罢。”待亲卫灰溜溜出帐,郗彦在外帐静立了片刻,才再度转入里帐,燃亮了灯烛,垂眸看着案边尤自抚着脖颈喘息不已的少女,歉疚道:“很疼么?”
夭绍恨恨盯他一眼:“你让我掐了试试。”
郗彦无言,盛了一盏茶汤给她,撩袍在案侧坐下,拉开她的手,看了看那细白肌肤上赫然醒目的五指痕迹,忍不住叹息:“夜深至此,你怎么会来营中?”
夭绍喘息方停,惊魂犹未定。原本心中酝酿了诸般柔情,却在方才那冰凉五指扼上咽喉的一刻尽数消散,此时纵见他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柔和,余怒还是未消,因此冷冷道:“我来与你道别。”
“什么?”郗彦一怔。
夭绍抽出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淡淡道:“你不是要出征了么?我先搬去江夏城云阁住着。”
“如此――”郗彦松口气,亦不询问她如何得知出征之事,只微笑道,“我明日遣人送你和丹参、白芷回城中。”
夭绍却道:“不必,今日下午我已让人将丹参他们送回宋渊大人身边了,明日一早我也自会动身。郗元帅军务紧要,无须多顾小女子的去留。”
郗彦听她话语虽冷漠,然行止周全却分明处处顾及自己,唇角不禁一扬。目光又瞥见一侧摆放的包裹,见其中都是他二人在静竺谷换洗的衣物,笑了笑:“原来你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是要连夜回江夏么?”
“你!”夭绍瞪眼看着他,又恨又气,索性豁然起身。
“外面雨水未止,路上泥泞难行,”郗彦笑意轻轻,不慌不忙道,“今夜先歇于此处罢。”
夭绍再瞪他一眼,却望到他温柔的目光,怔了一怔,忽然气短,微微垂头,抿着唇不语。
郗彦站起身,静望住她浅浅发红的面庞,已知她今夜来意。心头骤有暖流而过,忍不住伸臂将她拉入怀中,柔声道:“帅帐是何等重要的军机之所,常人不可随意进出。即使是你,也不能任意胡来。不过方才我是过于紧张了些,误伤了你,是我不对,原谅我吧。”
夭绍犹豫了一会,终于低声道:“我不怪你。”转念想想,又很委屈很颓然,“而且如你方才所说,做错事的貌似是我。”
郗彦微笑,抚了抚她柔顺的乌发,轻声道:“脖上还疼么?”
夭绍无话可说了,横他一眼,仍是道:“你让我掐掐就知道了。”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再纠缠,安静依在他胸前。时已深夜,夭绍这一日劳累甚多,心境一旦平和下来,便觉倦意阵阵袭来,但感困顿纠缠眼皮时,想起一事,忙微微一挣离开他的怀抱,目光不安地,转顾里帐四周:“今夜我睡哪里?”
帐中只有一榻,二人对望一眼,俱有些局促。郗彦难得地尴尬起来,道:“你先睡罢,我还要看书。”转身要离开时,衣袖却被人轻轻扯住,回过头,那女子早已绯霞满面。
“你分明也很累了,”夭绍低着头,艰难地道,“我并不介意……”
言至此处,再鼓足勇气,却也说不下去。郗彦望她须臾,淡淡一笑,转身熄灭烛火。帐中暗下来的一霎,身后女子明显呼吸一滞。郗彦亦不多言,拉着她径往长榻走去。感受到掌心所握的手指愈来愈凉,郗彦紧了紧手掌,抱着她躺下,只褪了长靴,并未解衣。
二人静静躺在榻上,彼此呼吸可闻。郗彦转过头,看着夭绍在黑暗中益发明亮清澈的双眸,于她耳畔轻声一笑:“只是这样陪着我,就很好了。”
唇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面颊,将她揽在怀中,紧紧地,却不妄动分毫。
温热的气息一缕缕拂过脸庞,夭绍眨了眨眼,唇角浅浅一弯,终于放松下来。她没有说话,伸手抱住身边的人,慢慢闭上眼眸。
从今往后,无论是什么梦魇,都不能夺去他分毫了。
他并非轻烟,更非鬼魂,如此紧密地拥抱着她,温暖而又安心,真真切切,再非虚幻。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是战前形势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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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更文匆忙,不少细节刻画不够周全。上半章部分内容已修改补充过,殷桓和萧少卿的谋略俱有所改变,另加了一段苏琰mm的戏份。如有时间的话,不妨从头看一遍吧:)
祝各位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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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怒江形势的地图,大家先熟悉一下地名,下一章正式进入正面战场描写阶段。
☆、鏖战
十三日一早,萧子瑜果然不曾按耐住,冒雨提兵北上,赶往上庸拦截苏汶。殷桓也正于此夜到达怒江前线。乌林军营一派鼎沸,将士们事前得知消息,一个个摩拳擦掌、持剑挽弓,对着南岸俱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士气蓬勃如斯,殷桓却格外冷静,如常巡视过各军操练,而后仍命众将各司其职、按兵不动。严令之下,诸将不敢抱怨,暗中却是疑窦丛生。私揣元帅行为:整日登高望远,观风察水,俨然沉迷于隽秀山河不可自拔,却将行军布署的筹谋抛之脑后,正是贻误战机。
军中因此渐生怨怼流言,军心已动,诸将不得不帐下请命,殷桓却兀自无动于衷地,于高坡上搭建的草棚中静望长天一色,淡言避退之:时候未到。
大利诱于前,殷桓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大出萧少卿事前预料。相对彼岸乌林的从容不迫,江夏周遭却颇有些兵荒马乱的意味。且不说城中贵胄富贾早已逃亡一空,穷苦百姓闭门绝户,足不外出,城镇空寂,四顾荒芜。便说城外,铁衣寒光披山遍野,毫无秩序,旗帜胡乱充塞于道,车马任意进出西山,其形其状,难谈一分军纪军容。
萧璋对萧少卿再过信任,却也不免身旁有人谈及城外情形时的长吁短叹,听得多了,也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至五月望日,子夜初过,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城外却骤起乱马嘶吼,声响之巨,扰得全城难安。萧璋睡眠极浅,骚动尚未延展时便已惊醒,因细闻乱声中并无金鼓之音,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披衣下榻,至外间高楼时,清风拂面,冷雾湿目。他也才愕然发觉:梅溽风雨至此已成微末之势,远处雾气屯屯漠漠,正充盈无垠乾宇,江面上火束连云,沉沦于岩壑间的战舰一时俱出,黑色的箭楼、赤红的火焰扑洒遍江,浩浩漫漫,蔚为壮观。
“怎么?要战了么?”萧璋有些不确定,“难道是选的今夜?”
“看起来应该是,”主簿宋渊陪行一侧,望了望对岸形势,叹息道,“看来殷桓选的日子也是今夜。”
远处江水间墨龙搅浪,金鳞滚滚,风头浪尖直扑东北而去。萧璋皱起眉,道:“雨刚停,雾气将起,明日正午前必然大雾盈江,并不适合水上作战。”
宋渊捏着胡须,微笑道:“想来郡王和殷桓都是这么想,皆想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以大雾为遮掩,奇袭得逞。”
萧璋不语,薄唇紧抿,双目注视着江上动态,眉目峥嵘寒烈,却又在漫起的水雾中隐隐添上了几分柔软的担忧。“既都是这么想,却总有算多算少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望了望夏口火光最为浓烈的营寨处,“雾中作战,这是咫尺之间的战局,一旦落败,便要万劫不复了。”
宋渊笑道:“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心,依我看,小王爷今夜最大的企图,却不是夺得江上大胜。”他挥挥羽扇驱散夜色下缠绕上来的蚊虫,指着西南一角,“王爷看看那里。”
萧璋凝目,隐约是白震泽的方向,隐蔽的山岩下,正有暗影顺流漂浮,悠长而又缓慢,夜雾下难辨轮廓。
萧璋先是一愣,继而眸中微动,笑起来:“原来是暗渡陈仓。”目送那条暗影消失夜雾中,他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南下多劫难,又要辛苦那孩子了。”
宋渊道:“复仇在望,想来他也是心甘情愿、万死不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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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津陆寨此刻已是空营一座,仅数百老弱留守各处哨口辕门。夭绍自江夏城中赶来,至中军时营中已空无一人,马背上呆愣一刻,念光闪过脑海,忙又拨转马辔,挥鞭直朝南方赶去。
自前日起,她便离开军营回到江夏城中。湘东王府侍奉萧璋两日,极尽乖巧懂事,萧璋再是铁石心肠,一时却也被她的温驯言行哄得心生柔软。成见皆除不说,更难得地提笔为她写了一封向沈太后陈情的信函。夭绍原打算北府兵出师时,与郗彦和谢粲道别之后,她便一人先回邺都。然郗彦从不曾透漏南下的具体时辰,她亦不知是今夜兵动,夜间听闻动静赶出城来,急马快鞭,不料却还是迟了一步。
纵使雾瘴迷道,马蹄常有踏空的危虞,夭绍却不愿稍作减速。便是这样的赶路,驰马至白震泽时,战舰已开赴半数以上。中军所居楼船已然滑入江水深处,夭绍勒马慢慢徘徊江岸,默望半日,一声叹息。
我还未曾与你道别……
黯然低头,手臂收拢马缰时触碰到背上木盒,这才想起一事,忙下了马就地盘膝而坐,将背上盒中的古琴取出,放平膝上,微微调拨琴弦,而后凝了凝心神,将内力运于指尖,铮铮弹奏起来。
清越的琴声破出金鼓之响、江浪之急,曲调醇醇烈烈、慷慨恢弘,恰似云雾之上铺泄而下的千丈水瀑,白练溅飞,浑厚沉着,溢漫怒江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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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琴音骤然入耳,谢粲握着杯盏的手不禁一颤。
楼船舱阁中,灯烛明暄如昼。诸将本正商议战事,于兵力布署上各有争执,正说得面热耳红之际,不妨有缕缕琴音渗透江风,就这样悠悠缓缓地传入舱中来。
战乱之下丝竹兀起,着实有些诡异。诸将茫然四顾,但觉这琴声空阔且清澈,自天而下,人间从未听闻,端然是九霄之外的仙乐。而那弹琴之人必然内力极深,曲音盘旋百里方圆,一转一顿,一扬一挫,无不纤毫必现。舱中人人心生疑虑,一时难解,只得都朝上首那人望去。
“元帅,你看这……”
光火之间,郗彦微微低着头,神情模糊难辨,然自紧抿的唇角来看,容色略有冷凝,显是心中不豫所致。问话的将军见他这样的脸色,后半句还不曾说出口,便讪讪咽了回去。
“这是何人奏琴?”中军副将褚绥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既无赏琴辨音的雅识,亦无察颜观色的眼力,见众人突然都哑口无声了,忍不住道,“这厮竟敢这样扰乱军心,我且派个人上岸逐她!”
“莽夫你敢!”谢粲横目过去,瞪了瞪褚绥,而后视线不经意于郗彦脸上淡淡一伫,冷冷道,“早知于某些人而言,这是对牛弹琴。亏得她在大雾之下,还这样辛苦地赶来送行!”
褚绥岂知这话中有话,只想论军阶爵位,自己可万不敢忤逆谢粲,惶惶危坐,吞了口唾沫,安静听琴。至于其它诸将,虽比褚绥明白些,却也不知谢粲怒气何来,面面相觑,再无多言。
“浪击青云阵前曲?”舱中一片沉寂,独阮靳无所顾忌,听了片刻琴声,自榻上直了直身子,微笑道,“此曲倒是与当前景象颇符。那丫头终于能弹这首战曲了么?别又是逞强而为,到时又伤了筋脉。”见谢粲直了眼睛瞧过来,阮靳低低叹息一声,眼角瞥瞥郗彦,脸色微有无奈。
谢粲再看了看郗彦,这才知他冰寒颜色下另有担忧,不由自主地羞惭起来,张了张唇,话却说不出口。而后慢慢低了头,只是饮茶,不再吭声。
岸上琴声仍不绝传来,初始尚有婉约秀丽之音,而后竟愈行愈激荡,一扫浮华往生,音出纤指,却如刀剑一般铿铿然然穿行虚空,恰与远处的厮杀怒吼相映,气韵空旷苍茫,引得听琴诸人皆是难以自抑的心潮澎湃。
谢粲亦正觉热血喷薄的激越,然入耳琴声却忽地一滞,再接下去的几个音,破碎疲倦,气力不足。他面色一变,正待离案出舱,不料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青袍闪过眼前,门扇啪嗒一声,那人悠长的清啸已回荡江面上,穿透雾光水色,直撞人心。
空中的琴音缓缓止住。收尾之音甚柔,飘行浓雾间,余音刻骨。
江风湿面,郗彦揉着眉,低头笑了笑。
看来在战事之后,他将有二事要做:一则,此后无论行去哪里,何时启程,必要提前告知于她,否则她必然乱来;二则,此女子太过争强好胜,弹奏那首战曲的心法,他得尽快琢磨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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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夭绍慢慢收住内息,轻舒出口气。睁开眼,望着渐去渐远的江中红火,微笑温柔,收拾起古琴,准备返程回江夏。转过身,入目却见一袭修长锦袍,受江风牵绊,雾气中微微飘卷的衣袂振出一派朦胧金光。
夭绍怔愣当地,看着那人缓步走至面前。黯淡的光影中,逼近的双目暗美冰凉,妖娆得令人惊心动魄。
“师父……”夭绍喃喃。乍然相逢,于此地此间,前尘往事携带不解恩怨下意识掠过眼前,一时心中纷乱,喜哀不辨:“你……怎么会来东朝?”
沈少孤在黑暗中微笑:“听说阿彦要报仇了,我是他师父,也因他一族受尽冤屈侮辱,来看看他如何手刃仇人,如何替我翻案,如何平天下民心。”
夭绍勉强一笑:“师父的话总是这样冠冕堂皇。天下战火纷飞,如此乱世,你贵为北柔然融王殿下,千里迢迢南下江左,岂能只为观战,而无他求?”
沈少孤笑意微淡,双目静伫黑暗中,略有了几分冷意。他叹息了一声:“此处也是我的故土,我当年被人嫁祸不得不离去,一别九年,归心似箭。如今连阿彦都能认祖归宗,我悄悄地回来缅怀一番,又有何不可?”夭绍微怔,但要言语时,沈少孤环顾天地,轻笑道:“罢了,你不必解释。想来也知,九年风雨,山川万物都在变,人心又怎能一如既往?今夜你口口声声皆称师父,为师还以为你对我隔阂尽消,但此刻看来,提防之心倒更胜往日了。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汉人的礼教,原来都是些无稽之谈。”
夭绍闻言愈感愧疚难安,忙单膝跪在沈少孤面前,低声道:“徒儿不是有意怀疑师父的,只是……”迟疑难语,顿了顿,才道:“当年是师父冒险救了徒儿性命,我却一直错怪师父。是徒儿有负师父。”
“起来吧。”沈少孤扶住她的双臂,拉她站起。夭绍低着头,双颊因心中歉疚而微微发红,如此模样站在他的面前,浑然还是当年那个做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往日她尴尬时,他可轻言笑语缓解。如今呢?
沈少孤看着她静柔清美的眉目,久久沉默。
“你并没有做错,如今你我立场有异,心存警惕也是应该,”沈少孤松开手掌,淡淡一笑,“既是你问,为师本也不该瞒。”他转过身去,轻声道:“为师南下确有所图,除要带回阿奴儿,另有事找阿彦。”
“找阿彦?”夭绍微有讶异。
“是。不过来得不巧,今夜才至江夏,却逢如此战事,”沈少孤遥遥瞥了眼江北某处,“我本在夏口一带观摩萧少卿调兵遣将,不料听到有人弹琴,曲音似曾相识,想来是故人,寻来一看,果不其然。”话语至此,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夭绍:“只不过,那战曲虽好,却是某人……你父亲生平得意之作,曲中处处是刁难人的指法和心法。你内力不够,阅历不足,奏那首战曲除了自损气血筋脉,别无好处。以后不可再弹。”
“我知道,”夭绍想起曾有人也这么嘱咐过,垂首微微一笑,顺从应下,“今后不会再弹了。其实若非今日为阿彦送行,我也并不想弹那首曲子。”
“送行……”沈少孤若有所思,“这样的战曲奏出去,必然是大胜而回的预兆吧。”他慢慢上前几步,与夭绍并肩而立,望着漫江战舰,言词深远:“这一去战场,数万男儿,不知有几人想过:胜负只在家国社稷,存亡却是危及自身。最终又能有几人归呢?”
夭绍诧然望着他,笑道:“师父原来也是这样的仁善心地么?”
“仁善?”沈少孤冷冷一笑,面孔无情,话语幽幽然却似出自肺腑,“为将者护家国存亡,为君者立不世功业,为百姓者,经历战火、颠沛流离。此景此理千古不变,并没有什么值得怜惜同情的。为师亦为他人臣子,战乱当前若不能替君分忧,徒自心存不忍,只能是妇人之仁,必败大局。”
话毕,他回眸盯着夭绍,目色暗深如渊,唇角却微微扬起:“要说仁善之心,即便是阿彦、阿伊,怕也不曾真正有过。你难道从不明白?”
“我明白,”夭绍低声道,心中感悟深刻,言语愈发艰涩,“不仅他们,我身边的人,也许人人如此。师父,曾有人告诉我,战争都是无奈,是为护得百姓安居乐业而不得不为的行事,若一场烽火可平疆土,从此免黎民于战乱,那这场战争,是不是没有错?”
“是没什么错,因为战争本就不能简单论以是非,但你见过能鼎定乾坤、再无乱事的战争么?”沈少孤想了想,蓦地轻轻一笑,“不过又是谁和你说这样的话?想来必定不是沈太后和谢太傅,这话听着老成,却还是太过意气用事。殊不知每次引发战火的,从来不是黎民百姓,而是当权者的野心、贵胄之间的矛盾。百姓只是借口,战前承受恐慌、战中承受离别、战后承受苦难,除此无它。”
“这原来就是所谓的天理公道、泱泱民心么?”师徒之间的对答于此瞬间恰如昔日的平和默契,眼前的人曾带给自己的悲伤和恨意一时都远去了,这一刻,夭绍只是忍不住对他坦诚倾诉,“若是天下一统,九州山河归于一家,或者纷争战乱就不是这么多了。先晋立国三百年,毕竟也曾有百年无大战的平静时期,是不是?”
沈少孤大笑不已:“天下一统?”他摇了摇头道:“先晋开国太祖文成武就,既有匡扶社稷之机,又有斡旋天地之手,身旁更有将相之才无数,这样的人,于当世我还不曾遇到过。”
夭绍抿起唇,静默片刻,低声道:“我却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沈少孤看她一眼,不曾多思,冷笑道:“你说独孤尚?”
夭绍不置是否,秀眉轻轻上扬。江雾蔓延间,但见她眸如浓墨染就,深沉宁静,望着北方的天宇,微微而笑。
沈少孤拂袖身后,哼了一声:“你心中还放不下他?”
夭绍愕然,收回视线,看着沈少孤,怔了片刻,轻轻道:“我与他是知音。”她转过头看着江中另一方向,柔声道:“师父,我和阿彦有婚约,待他此战回来,我就要嫁与他为妻。”语中温和平静,虽含几分羞涩,却不透露骨缠绵,漫溢眉目间的,只是一生一世的柔软期盼。
“阿彦……”沈少孤沉默良久,再启唇时,不知为何深深叹息起来,“此子虽难得,只是体弱多病,沉疴难愈,又兼命途多有不测,怕是慧极早夭的迹象。”
夭绍猛地掉回头,面色发白:“师父切不可胡言!”
“我何曾胡言?”沈少孤勾了勾唇角,“且不说他这些年为复仇做了多少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便说当日在灵壁山中坑杀两万蜀军,此等罪孽,足以折他此生一半的福分。”
福分?他这样的一生,谈什么福分?
夤夜深浓,江畔雾气比之方才倏地寒了几分。夭绍低着头,双目被水光蒙蔽,眼前草木皆成模糊幻影。愣在原地半晌,忽地快步转身,跃上马背,掉转向南。
沈少孤皱眉:“洞庭即将大战,你南下无路可走。”
“我要陪着他,我该陪着他,”夭绍一字字缓慢地道,“若杀人折福,那便让我与他一起承受。”一紧缰绳,将要走时,又想起一事来,“师父也不要在江夏多停留了。三日前,阿彦为免战事起时难以照看长孙静,已将她送至另外一处安全所在。你……还是早日回柔然吧。我若见到阿彦,会告诉他师父的事,待战后再北上寻师父一叙。徒儿先行一步,师父保重!”
言罢落鞭马上,没有任何犹豫,快骑而去。
“战后再叙?真当为师是闲得无聊才南下么……”沈少孤望着夜色隐去那袭紫衣,垂首慢慢一笑,“竟如此决然,你要去杀人?下得了手么?”他无奈长叹,脚下轻动,金袍惊疾如烟,渺然融入一江风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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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雾为掩,兵动如迅雷,夜战怒江。为保万无一失,殷桓亲自率领精锐水师,分左、右、中三路,攻袭石阳。此夜雨水方歇,大雾垂江,潮湿的空气混着战火硝烟,更有不断飞溅的腥恶血雾,一阵阵地扼人呼吸。这样的天气下,双方皆战得艰难。石阳豫州军、夏口江州军虽备战充分,但苦于不善水战,面对骁勇灵活、兵锋迫人的荆州水师,再勉力奋战,却也难抵其咄咄而至的气焰。
自十五夜子时起,双方苦苦鏖战十个时辰。十六日暮晚,荆州军终于夺得石阳凌泽浅滩。防线一旦失守,荆州铁甲如潮涌上江岸,人人争先恐后,任凭数十丈外飞箭如云灭顶扑至,竟是毫不退缩一步。
如此不顾生死的血战,以骨肉之躯铺成壕地,登岸半个时辰后,第一拨将士奋勇夺得一处高地,杀尽防守的豫州军,顺着西山脚下的竹林挥刀冲入层层阵营。
敌人已至面前,弓箭无力拉涨,守在此处的豫州步兵不得已抡起刀剑近身相博,纵是不顾生死的英勇,却也难免兵力悬殊,一时节节败退,阵营一座座沦陷入敌方手中,伤兵哀鸿遍野,溃逃入竹林后的西山从谷。
江中,殷桓稳坐舟头,看着岸上的形势,忍不住踌躇微笑。
雾后晴日,千里无云。西天斜阳正好,缕缕金晖穿透怒江上方凝结的硝烟,照射着楼船顶端的荆州军旗,水天间一片金碧辉煌的耀眼。
眼看荆州军已是势不可挡,殷桓正要下令全军上岸,不妨舟后一条海鹘飞至,一士卒浑身浴血,跃上帅舟甲板,泣声禀道:“元帅,乌林将失守,薛将军请元帅援兵!”
殷桓浑身血液猛地一僵,起身喝道:“什么?”
那士卒在此盛怒威仪之下腿脚忍不住颤了颤,双膝跪着道:“禀元帅,昨夜您兵出之后,不过三个时辰,正是夜黑雾大的时候,阮朝忽率北府水师冲入乌林水寨,其势甚大,留守诸军不敌,败退岸上。双方战了一日,我军伤亡惨重,如今乌林之南已被北府将士攻上岸……”
殷桓眼前发黑,半晌咬牙道:“薛绩!”
士卒冒死解释道:“薛将军唯恐因后方生乱而误了将军大计,因此不曾呈报军情。本以为凭借乌林营寨中五万铁骑的兵力可挡住阮朝的进攻,不料此人毒计频出,见势不能敌,便处处散下武陵蛮人所忌惮的盘瓠泥人和画像,乱了我军军心,因此才败势如此……”
“盘瓠?”殷桓按着额,闭紧双目,头痛欲裂。
身旁副将忙将他扶住,问道:“元帅,如今该当如何?是--进兵岸上,还是回援乌林?”
殷桓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你继续在此处督战,我率中路大军回援。记着,暂时不许攻入西山,只坚守凌泽浅滩,绝不可再失。此地在南、北、东三面皆有天然屏障,豫州军即便想夺回,短时间也不可能得逞。”
副将揖手:“末将遵命。”甩了斗篷,飞身跃上一旁舟上,举了举手,命执桨士卒划至岸边。
而帅船则于江心慢慢打了个漩,战鼓敲响,左右战舰皆止了前进的速度。水浪中停滞了片刻,数千战舰一时皆成逆流返势。
西山一处峰岭,亭台高筑。萧少卿负手立于栏杆处,望着江风中飞卷而去的荆州军旗,冷毅的眉目终于消融下来,缓了缓气息,转过身,坐去石案旁,接过苏琰递来的茶盏,悠然饮了几口茶汤。
“甘醇怡然,正值火候。”他微笑赞道。
苏琰冷眼看他:“死了这么多士卒,凌泽也已失守,你还有心思品茶?”
萧少卿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方才战时,你有心思煮茶。此刻战胜了,我为何没有心思品?”
“这算是胜了?”苏琰轻笑。
萧少卿不语,苏琰淡淡盯了他一眼,也无多话,起身下山。
萧少卿独自在亭中坐了一会,似百无聊赖的清闲。等到一道黑烟自山脚飞掠而至,他才又紧了紧面容,问道:“北府那边传来消息了?”
“是,”来人递来一卷密函,“郗元帅率军已安然至巴陵,今晚将战洞庭。”
报信之人言语轻松,萧少卿却剑眉微皱,待看过密函,他静坐良久,才慢慢叠起绢纸,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独步江左郗澜辰,果不负天下盛名。
自己先前的重重担忧,如今看来,确实是多虑了。
他彻底松了口气,站起身,凭栏而立。西山间晚风吹来,浓烈的血腥中夹杂了几丝篝火气息,造饭时刻已到。远处凌泽的荆州军攻势也慢慢疲软下来,凄烈的鼓号杀伐声消褪在晚霞遮空的霎那,夏口、石阳也再无人抢滩争渡,百里江面沸腾了一夜一日,至此才渐转平静。
于高处望远,天地本为开阔。然萧少卿俯目所及,却只是漫江的破橹漂浮、死尸遍布。日暮之下,江、豫诸军手扶长槊利剑,守着残破的水门,默默望着水流将面前的尸体冲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过在落日余晖下打了个照面,而后便只影不留,沉入万丈江底。
江上一时飘飞着多少无归的魂魄,萧少卿无法知晓。只觉天色转暗,烟云缈缈。耳畔一瞬静谧至极,他闭上眼眸,但感四周空寥,唯有自己的呼吸,在声声转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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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一战,丢失凌泽,死伤无数,江夏沿江哀鸿遍野,除却萧少卿,别无他人认为这是得胜的迹象,营寨内外,将士们皆沉浸在败战后的失落中,难以平复的伤感。此时此刻,除却萧少卿,亦无他人知晓,正是这日午后,怒江上游巴陵一带,也早已是紫红飞流、硝烟漫野。
而那一战,北府兵却奇谋得逞,夺下了怒江下洞庭的北岸重镇--云陵城。
且说北府兵前夜掩雾南下,顺流滑逝,行舟甚急,至十六日清晨,停舟巴陵之北城陵矶下。临湘郡守步雍早先得萧少卿之命,拂晓便已候于城陵矶江畔,及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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