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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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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负,如今凭着先到二十万军队,十倍于鲜卑将士,想必她心中也没了顾忌。且北朝形势变幻莫测,慕容虔再掌军权,为免后患无穷,她必然会想速战速决攻下云中。”
郗彦沉吟片刻,落笔写道:“姨父是要孤身去柔然军营,游说女帝?”
“不算孤身,”云濛道,“偃真与云阁剑士携带珠宝前日已出了雁门,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云中了。”
郗彦想了想,又写道:“柔然女帝运筹长久,五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怕非钱财可以诱惑。而且一旦得云中城,便可得赤岩山脉千里草原,这样称霸漠北诸族的机遇百年难逢,柔然女帝如何会放弃?”
云濛苦笑:“前途无路,已是绝境。任何方法都要试试的。”言罢起身,温和道:“而且雪魂花毒该与柔然境内的雪山有关,我此行就算一无所获,也可借机探听一下寒毒解药的事。”
郗彦知他去意坚定,便不再相劝,起身将他送出寒园,廊下拐角处,正逢匆匆而至的离歌。
离歌见到二人快步上前,禀道:“云阁主,方才接到消息,偃总管已到城外,正等阁主前去会合。”
云濛点点头,转身轻抚郗彦肩臂,嘱咐道:“最迟明日傍晚我便回来,你好好休息,莫要再思虑过甚,引出寒毒发作了。”
郗彦淡然微笑,目送他疾步离去。
东方曙光乍现,秋露遍沾满庭草木,莹莹然于霞光下滴落,入土悄然干涸,无声无息。
郗彦并未再回寒园,让离歌领着到了独孤尚的书房,入室找了几卷医书,自叠叠书架阴影间走出时,室外日渐高升、天已大亮。
书房一侧墙壁上悬挂着漠北疆域图,他抱着书简立在地图前,观望良久。等房外忽起一阵脚步声时,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只见独孤尚与贺兰柬已联袂而至,至门外看到他在,不免都是一怔。
“彦公子。”贺兰柬昨日深夜方从城外军营回来,此刻才见郗彦,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觉眼前的少年比之当年,愈见清雅俊美,的确是异于常人的风姿。心中感慰的同时,又想起江左一脉与独孤一族殊途同归的命运,不禁暗自叹息,目光望过去时,渐含几分怜悯。
郗彦只当不察,看着独孤尚。他深知昨夜独孤尚为救自己已耗尽了精力,但此刻见到他,眉宇冷俊依旧,面容平静如常,竟无任何疲倦之态,生中顿生疑惑,上前一步待要细察他的神色,独孤尚却侧身走开,微笑着道:“你素来足智多谋,既已来了,也为我想想主意吧。”
他显然是逃避着什么,转身急去书案,衣袂生风。清寒冷香隐杂酒气,淡然一缕,并不深浓。郗彦默然站在原地,望了他片刻,走去下首案旁,静静坐下。
原来便在方才云濛离开前庭来找郗彦的一刻,贺兰柬收到第二封斥候急报。阿那纥在柔然女帝的营中逗留不过半个时辰,寅时就回到柯伦河北岸的营寨。卯时三刻,下令拔营退后二十里。前方斥候诧异于敌军举动,潜入深山登高远眺,方才发觉,阿那纥亲提一支骑兵,已在夜色下悄然疾往西北。行踪诡秘,且率众而去的军队不下万人,斥候难辨他的意图,忙急信报与云中知晓。
兵戈相对,相鏖数日,如今却忽然退避二十里,且兵进西北,贺兰柬未曾多思,便知柔然人想要绕过赤岩山,自青鹘草原背袭云中。若当真让柔然人此计得逞,云中城将被两面合围,到时鲜卑军队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据城而战,行动受限,兼之兵力悬殊,如此,唯余死路一条。
“绝不能让阿那纥安过青鹘草原,”贺兰柬望着地图道,“柔然此次行军,需绕过赤岩山、岐原山两大山脉,赶至青鹘草原,最快也需一天一夜。如今我军兵寡,对阿那纥此行唯有智得,不可力敌,以免损伤过多,更免大挫士气。”
独孤尚道:“若要智得,唯有出其不意,于半途埋伏偷袭。”他沉吟一刻,自地图上收回目光,看向贺兰柬:“柬叔一向对漠北地势了然于胸,应该知道阿那纥西进的路上,何处地势易藏伏兵。”
贺兰柬想了想,道:“岐原山硖石涧。”
独孤尚点点头:“我这便回军营,让轩领石勒、狼跋率军去岐原山半途拦截。”
贺兰柬疑惑:“少主为何不亲自去?”
“我另有要去的地方。”独孤尚站起身,待要走时,室中一直沉默的郗彦亦起身相随,清风一般,淡然安静,行在他身侧。
“阿彦,”独孤尚无奈止步,双眉微皱,“我是要去军营。你伤势未好,不可操劳,留在王府歇着。”
郗彦神色淡冷,双眸盯着他,忽然一笑。
“你的伤也未好,你留下。”他张了张唇,无声道。
独孤尚脸色微变,郗彦将捏在手里的藤纸递给他,不由他再劝阻,转过身,先他一步出府。跃上坐骑,扬鞭甩下。阳光下青衣淡渺,翩然如惊鸿远去。
独孤尚垂眸,望见纸上的字,一时愣住。
“那药能致命,不可依赖。昨夜你必不曾合眼,若现在再不休憩,晚上奇袭敌营何人能领军?先休息一日,军中诸事我会为你安排妥当。”
暮色潇潇,独孤尚立于梅林间望着远处的古旧庭院,晚霞下蔷薇色泽鲜丽,微风中花朵轻颤,翩跹艳美,透着无尽的诱惑。
他咬着牙,手指紧紧攥住身旁树枝。胸间隐痛,全身乏力,还有脑海中愈发叫嚣疯狂的急躁和焦灼,都在蛊惑着他、促使着他,令他茫乱,令他不由自主地便想着,再度跨入那座庭院里,吞下那粒药丸。
他竭力忍耐,想要决绝转身。然而刚动一动,便觉周身筋脉间已渐渐生出无数嗜血的幼虫,钻入他的骨髓,吞噬他的血液,仿佛灵魂正坠入无尽的深渊,折磨着他不断颤抖。
罢了吧。
他想起在桑乾听闻血染马邑时的悲伤,想起雁门城楼上得知父母双亡时的绝望,想起得知云憬逝去的不忍,想起夭绍至今未醒的心怜,诸感交杂,几欲疯狂,手指狠狠一握,折断的枝木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痛楚之下狂乱不减,反而更深。他再也控制不住,闯入庭院,走入池馆取下琉璃瓶,倒出药丸。
“最后一次。”他在迷乱中恨恨咬牙,隐生的一抹懊恼沉没于翻涌而至的欲望下,张口吞下药丸,靠着墙壁,不断喘息。
“你吃什么?”高大的人影伫在门外,一贯悲悯的声音在灼心的忧虑下不再纯净,红尘喜怒杂于其间,再也无法淡然。
“师父?”独孤尚望着暮霭下飘然而至的雪白僧袍,微有讶异。一时气息未稳,只努力忍着眼前渐生的晕眩,口齿不清道:“你……何时回来的?”话音落下,胸前却突然一阵火燎般的疼痛,支撑不住,身子倚着墙壁渐渐滑倒。
“善哉。”竺深轻轻而叹,将他抱起,疾步赶往前庭。
贺兰柬正在堂上等独孤尚同去军营,见到竺深带着他这般到来,怔在当地。竺深望见他,脚下亦是一滞。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火石间,往事瞬间明了。贺兰柬下意识按住胸前的伤口,笑了笑:“总算和大师再见面了。”
竺深目光低垂,不言其他,只将独孤尚放在榻上,吩咐贺兰柬:“他吃了寒食散,快取温酒来。”
“什么!”贺兰柬凛然一惊,望着陷入昏迷、脸色通红的独孤尚,愣了片刻,才重重一跺脚,转身急急离去。不一刻,捧着温酒回来,灌入独孤尚口中,等他面色渐冷,方才透出口气。
“他怎么会沉迷上那害人的东西?”
竺深松开独孤尚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想是为谁疗伤,尚儿运力过甚,筋脉皆损,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当前鲜卑诸事又这般紧急,只能用此下策了。”
贺兰柬忧心忡忡:“可我听说,但凡吃了这种药散的人,大多戒不了。”
竺深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他不是常人,他能做到。”
此言过后,堂上一时沉寂。竺深站起身,面对贺兰柬,才要开口,贺兰柬已道:“大师道法精深,必超然尘世外,牵挂纠葛、悲欢离合,都是我们凡人的事,与你并无干系。”
竺深容色祥静,望着他片刻,轻轻颔首,不再多说,背负起独孤尚,自去内庭。
独孤尚如今昏沉不醒,深夜偷袭敌营再无合适领将。贺兰柬唯恐郗彦独在军营难以应对,带着贺兰无忧正要出府赶往军营,却见东北方向灯火忽盛,夜风掠过耳侧,隐隐传来铁甲铮铮、刀剑铿锵之音,不需仔细辨觉,便知是兵动的阵势。
贺兰柬念光飞转,惊出一额冷汗,忙骑上马背,疾往城外。
翻越过一座矮丘,暗夜下视线逐渐开朗纵阔。苍原间劲风冲背,吹得他病弱的身躯如枯草飘摇。他勒紧缰绳,望着远处草原上铺天盖地、红烟撩腾的火束,僵愣好一会,等恍过神时,却也正是魂飞魄散虚软之际。
“叔父……”贺兰无忧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只觉夜下冷月无声,正衬着那些杀气腾腾、潮流般淌过柯伦水的铁甲寒光是怎样地狰狞可怖。他紧随贺兰柬身侧,颤声道:“叔父,这么多、这么多柔然人,怎么办……”
贺兰柬闭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神,待要赶往营中,前方一骑飞冲而来,至他身前停下,马上士兵气喘吁吁道:“贺兰将军,柔然大举来袭,拓拔少将军方才飞鹰传信回来,说岐原山下并未等到阿那纥。”
调虎离山之计!贺兰柬恨得舌根啖腥,想起拓拔轩前往岐原山截断阿那纥乃是自己的主意,胸口更似被闷锤重击,心头一恸,张口便吐出鲜血来。
“叔父!”无忧惊恐叫道。
“没事,”贺兰柬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你速回城中,让乞伏族老禁闭城门。再击鼓敲钟,齐结城中所有族人,各持利器严阵以待。”言罢也不顾原地兜转着马的贺兰无忧听没听清,挥下马鞭,与那位士兵迅速赶往军营。
贺兰柬至营前才发现,军中将士并未出现自己想象中的慌乱。除却拓拔轩带走的一万骑兵外,剩余的两万将士从容进出营寨,正有条不紊地布署防线。
他心绪微缓,爬下马背,抽身走到哨台,登高细察地势。
夜空清冷的月色已被连绵百里的火光曛得微红,光亮洒照下来,似罩着一层雾般,说不出的氤氲朦胧。
贺兰柬左顾右望,正沉思对策,忽闻三十里外猛然呼喝声大作,厮杀声骤然激烈起来。他吓了一跳,放眼望过去,不禁暗中诧舌。时隔一日而已,柯伦河南岸竟凭空多出三道长达数百丈、纵深数尺的沟壑,营中精锐的弓箭手亦分成三拨,于沟壑间静静埋伏着。等先行淌过水的柔然武士闯至两百步内,便高举弓弦,箭如泼雨,密密麻麻射往敌人的铠甲。
暗夜里箭簇燃火,借着风势射过去,即便不能射穿柔然人的铠甲,那些火星跌落时却能触及铠甲下的衣袍燃烧起来,烫得柔然将士惨呼连连,阵形大乱。纵有骑兵在密集的箭雨下穿过的,冲至沟壑前,亦被早已备好、两端紧紧拉扯的铁链勾绊在地,等他挣扎着起身,冷箭难防,已入脖颈。
柔然将领想必也未料到鲜卑人是这样严密谨慎的提防,一时被火箭阻拦于半途,再也没有先行冲越河流的嚣张气焰。
贺兰柬提在心头的一口气慢慢沉回肺腑,转过身下了哨台,疾步走往中军行辕。
“彦公子!”他撩开帐帘,大步走至帅案后撑额沉思的少年面前,双膝一曲,跪在他的面前,“此次危机都是我贺兰柬疏忽所致,若非彦公子防守得当,鲜卑一朝灭亡,我纵死千百次,也难赎罪孽!”
郗彦忙将他扶起,摇了摇头。他张口无声,目中一暗,沉寂霎那,才侧身取过笔,在案上写道:“沟壑之事乃尚在军中留下的军令,今早我至军营,想着若他今夜奇袭敌营回来,半途无掩护,怕是危险,所以才让将士们赶着挖掘出三道沟壑。”笔端顿了顿,又写道,“只是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柔然人用的是暗渡陈仓的计策。柬叔也不必过于自责,我已让轩领兵从岐原山径入赤岩山脉,只要我们能支撑到明日凌晨,轩必可自后方杀到解围。”
“明日凌晨?”贺兰柬想着柯伦河北岸绵延不绝的铁骑,微微叹了口气。
郗彦自也知道两军悬殊下的艰难,沉默片刻,又行书问道:“尚呢?”
“少主他……”贺兰柬欲言又止,面容苦涩,半晌方轻轻出声,“他误食了药散,此刻正昏迷着。”
郗彦眸色微沉,僵立了一会,慢慢将笔放下,转身入了里帐。贺兰柬虽奇怪他的举止,却也没有多问,见书案上有一封密函尚未开启,拿在手里正要打开,帐帘却猛地被人掀开。
“少主!”钟晔不管不顾地闯入帐中,边走边道,“你要的七千骑兵,已在营外集结完毕……”说到一半言词哽住,看着帐中帅案旁站着的贺兰柬,愣了愣,“怎么是你?我家少主呢?”
“里帐,”贺兰柬道,“那七千骑兵集结了要作什么?”
“少主说今晚计划不变,等尚公子来,还是要从赤岩山中的秘道偷袭去柯伦河北岸,先去他们军营放把火,避开阿那纥一部的锋芒,攻袭长孙伦超的右翼。”
贺兰柬闻言思了一刻,点头道:“此计的确不错。阿那纥提前来的朔方,已修军养息多日,士气正盛。而长孙伦超一部日夜兼程、行军疲惫,且顾着女帝的安全,精锐都在中军,两翼防守必然薄弱。以今晚严峻的形势,只要将柔然大军突破一个口子,便能有缓冲的余地。”
钟晔笑道:“是,我家少主也这么说。”言罢左右四顾,“尚公子还没来营中?”
贺兰柬抿唇不语,钟晔看出他静默之下的忧虑,皱起眉:“尚公子没来?那何人领军?”话音落下,忽听脚步声自里帐而出,转过头,盯着那身着玄黑铠甲的少年,脸色一变:“少主,不行!”
贺兰柬亦急急劝阻:“彦公子,你的身体……”
郗彦面色冷冷,并不听他们多说,执了独孤尚悬在帐中的佩剑,大步出营。钟晔心中无奈,长长叹息了一声,只得紧随他身后,出了营领兵潜入夜下,悄无声息沿着赤岩山脉纷乱迷迭的山间小道慢慢靠近柔然大军的后方。
帐中,贺兰柬望着骑军卷尘而去,看着那道重墨阴翳消失在高耸的山峰后,怔立半晌,才想起手中的密函。打开一看,眉宇凝住,良久才苦笑道:“难怪她这般地等不及,原来如此。”
纵有沟壑相阻,纵使郗彦率领的骑兵已冲破长孙伦超一部左翼防线,但毕竟是寡难敌众,且是这般悬殊的对抗。柔然二十万众,夜色铺盖蔓延如同滚滚不绝的潮水,一波尚未平静,另一波已以更汹涌疯狂的姿态奔流袭至。
夜过子时,柯伦河南岸第一道沟壑防线被突破,柔然将士的铁骑践踏着沟壑下鲜卑武士的身躯,血雨腥风中如虎狼逐原,冲往第二道防线。
箭雨虽又拦截了一时,然而军中兵器短缺,一夜用箭数十万支,部分箭手的箭囊已然空空无物。唯有自沟壑中跳出,拔出弯刀,与柔然骑兵短兵相接。
贺兰柬站在哨台上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拨拨倒下的鲜卑将士,双眸赤红,于烽火硝烟间猛咳不止,气喘之下,胸前的伤口怆然而裂,伤痛与心痛一起,折磨着他的思绪,霎那唯觉生不如死。
丑时,第二道防线终被突破。
丑时三刻,攻击长孙伦超一部左翼的郗彦等骑兵因没有后援,不得不在对方潮涌而至的大军前退入赤岩山中。
寅时,柔然女帝銮驾过柯伦河。
卯时,第三道防线已岌岌可危……
兵众死伤无数,营中可战人数已不过两千。且兵器匮乏,再无支援。东方墨云下,晨曦染亮的天色并不能使烽烟四滚的战场透出一丝清澈的光明。贺兰柬疲软的身躯靠着哨台上的木柱,双目望着远方,自少年时跟随独孤玄度身边,纵横草原、奇谋无数的他,此刻竟再无计策可想。
一时闭了双眸,咬破的唇血色漫流,衬着灰败的脸庞,呼吸渐短,生气渐无。
“贺兰将军!”身旁哨兵忽然大喊,摇着他的身体,伸手指着后方,“你快看!”
贺兰柬筋疲力尽,微微睁开双眸。等眼前视线慢慢清明,他瞪大眼睛,趴伏着哨台的栏杆,心绪激荡起伏,泪水夺目而出。
“杀!杀!杀!”
呼喝声震天撼地,成千上万妇孺老弱涌出云中城,手持弯刀等利器者不过少数,大多的人却是徒手空空,手挽着手,冲往这边硝烟蔓延的战场,于第三道防线和军营之间,以血肉之躯筑成坚厚的壁垒。无数苍鹰在空中翱翔,自四面八方聚拢于赤岩山顶。柔然军营被燃烧的滚滚烈焰炙灼天空,照入苍鹰的眼眸,戾色暗红宛若食人幽魅,伴随着天地间忽起的一缕笛声,俯冲而下,噬咬柔然人的面庞,血雾喷薄,颊生窟窿,人间战场顿成地府炼狱。柔然大军先前再恃武傲战,此刻对着云端间神出鬼没的苍鹰,却是束手无策,抱头逃窜的同时,鬼哭狼嚎的叫喊充斥整个苍原。
“呼――”箭簇夹风,厉啸破空,黑金色的光芒在晦暗的战场划出耀眼的光芒,直直刺入銮驾前一员大将的头颅。
“护驾!护驾!”惊慌的呼喊中,柔然统帅阿那纥与长孙伦超忙自不同的方向赶来。
“扑、扑――”
无论柔然将领在密麻的人群中如何躲避,那从天而降的利箭迎面袭来,夺命追魂,竟皆无虚发。
满战场的人都是惊愕,抬头,才望见赤岩山最高的山峰上,黑衣飘飞如烈焰张扬,那少年手持硕大的金色弓弩,拉弦如满月,静静望着山脚苍生,那一瞬的威仪,如同神祗入世。
柔然众人倒吸冷气,相距这么远,就算军中最孔武的射手也难发箭够及山峰的一半。所有人唯有在鼓荡耳膜的箭簇鸣啸声中暗自祈祷,感受着那利箭不知何时会自头顶削发的恐慌,听着那时不时便在军中爆发出的惨叫,冰凉的手脚不住颤抖。
“陛下!”忽有人惊叫。
众人转头,方见山顶的箭簇再次飞落,不偏不倚,已斩断了女帝的王旗。
女帝勃然大怒,掀起明黄的帐帘,刚要探出身体,一支利箭又已飞至,擦着她的手臂,穿透銮驾,射入了车架外女官的胸口。
“陛下驾崩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出来,柔然将士登时大乱。
女帝捂住流血的手臂,手脚冰凉,怨气难平,待要走出銮驾平定流言,赶至这边的长孙伦超却伸手拦住她,低声劝道:“陛下,那少年箭法诡异,从无虚发。陛下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柔然百年基业,请千万保重圣体。且如今柔然南部诸族长老趁机生乱,融王殿下又突然离开王城,国中诸事皆乱,陛下若不撤回,后方难保安稳。至于夺云中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做图谋也未为不可。”
女帝气苦,心中万分不甘,但想起方才那一箭惊魂的力道,却又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才道:“撤退。”
“是。”长孙伦超随即挥舞后撤的旗帜。
众将士见明帜撤回,只道女帝当真已死,人心晃散,再不敢恋战,争先恐后,退往柯伦水北岸。
岂料到了北岸,面前却是铁骑森严。原先的营寨早已付之一炬,等候在此的,是乌泱泱不下万人的鲜卑骑兵。
拓拔轩纵马当先,望着惊惶失措的柔然将士,冷笑道:“血债血偿,就想如此逃走,不可能了!”言罢高举弯刀,拍马疾奔,率先冲入柔然军中,人马过处,刀锋血影,超度万千亡魂。
血战至暮,柔然军队半数仓惶东逃,剩余未曾逃脱的,亦是不留一个活口,尽数被拓拔轩部下所灭。鲜卑族人目睹一日激战,等终于缓过神重望眼前山河时,方才记得仰头瞻望。透过弥漫苍穹的烽烟战火,他们在泪光中看到,那站在山头的少年,巍峨峙峙如昆仑玉峰。
“山苍苍兮水漓漓,
天无涯兮地无边。
举头仰望兮玉昆仑,
九拍怀情兮君何在?”
不知是谁带头开口,轻轻唱出鲜卑流传百年的歌谣。诸族人在感怀下含泪微笑,挽着身旁人的手臂,在暮风下接着那人的歌词,慢慢唱道:
“烽火连光兮,苍鹰长啸,
沙场征战兮,儿郎难归。
红日朝朝兮,塞门洗兵,
北风夜夜兮,霜卷铁衣。
三箭破风兮,天山定,
胡骑长歌兮,汉关绝!”
山顶的少年在歌声中缓缓低头,看着长风拂过万里苍原。
日落西天,血色漫漫。他的路途,从今修远难望。
作者有话要说:
商之番外完结。
另:以我目前的码字速度,本来说的下周一日更新正文恐怕来不及,还是定在下周日,更新正文55章。
☆、归计恐迟暮
商之自城郊返回时,已是暮色苍茫。夕日西坠,红霞流溢于邙山之顶,罩着白马寺森严的佛塔,彤然生辉。此际正值晚课,铜钟撞击的悠然嗡鸣伴随颂经声飘然而下,祥和宁静,弥远入心。商之勒马微滞,望着曲折绵长的山道,慢慢地停驻不前。
落霞下一草一木茂然依旧,往日潜心寺中学习佛理的日子飘忽眼前。入耳沙沙的木鱼声里,似乎仍可闻竺深大师殷殷温和、不倦不悔的教导。可惜,纵入佛门数载,纵通晓佛法经义,怜悯慈悲的心怀倘遇家仇族恨,便总似烟尘一般,逝去无痕。
相随而行的石勒亦停马道旁,此刻见他神情间略有悲沉之意,忙策骑靠近,轻声叹息:“主公又想念竺深大师了?”
商之不语,只望着山峰上袅然拂动的紫烟,想起竺深逝前最后的叮嘱,心中寒凉愈甚,顿觉落日下的霞彩如万道针芒阵阵刺眼。于是移开目光,言道:“前段日子天下名僧尽赴白马寺整理师父毕生经论,想来竺法师叔也来了?”
石勒想了想道:“这种时候,竺法大师定是会来的。”转眸看着商之,“主公那时正好去高陵战场未曾有时间参与诸大师论道,是否要现在上山一见?”
商之沉吟了顷刻,摇头道:“今日先不见了。”双腿轻夹马腹,大道上缓慢而行。石勒跟在一边,琢磨他的神色,探问道:“主公在想什么?”
商之目色深处忽起细微笑意,扬了唇角,道:“我今日虽不去见了,不过明日你怕要上去见一见。”
石勒不解:“为何?”
商之话语略低,嘱咐道:“明日夜里你去一趟禁军地牢,押出东朝侍臣,告知他们竺法师叔的行踪。再提醒那位敬公公,明嘉郡主并非不愿跟他回东朝,只因皇后思妹心切,北帝顾念皇后有孕在身,不忍拂她心愿,所以才令明嘉郡主长居宫中、暂不放她南归。”
“是,”石勒一一记下,思忖片刻,笑起来,“原来如此。主公是想让我带那位敬公公来求竺法大师出面,入宫请求陛下放郡主南归,是不是?”
商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眉宇间愁郁看似已消,然而强勉的笑颜之下,眸色仍沉,显然还是心事重重。
石勒望着他,欲言又止。因下午在伊水山林中放肆一闹,一路上他自愧又自责,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于是此刻与商之谈话时言词不免小心翼翼得多,纵知道商之现仍担心着血苍玉的下落和郗彦的安危,亦不敢冒然出声劝慰。
然有一事,他心中却是忧虑无尽――
“主公,有句话不知石勒当不当问?”
商之不以为意:“什么话?说罢。”
石勒暗自斟酌了一番,才轻声道:“主公今日肯让裴行拜祭先主母,当真只是为了郗公子的解药么?”
商之目色一沉,神情骤然有些冷冽。唇微微张启,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双眉紧皱,猛地扬袖甩落马鞭。烈焰马受痛下放声长嘶,四蹄飞腾如红云飘出。
石勒愣在当地。方才纵是一瞥,但在那样压抑幽暗的目光中,他要的答案已不谕可知。心中刹那不明喜哀,只怔怔望着那马连带那人绝尘而去,半晌,才闭目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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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王府时天色暗沉,雕甍飞檐下,华灯初燃。商之刚在府前下马,便见沐奇牵着坐骑,形色匆忙自西侧角门而出。
“三叔!”
沐奇待要上马离去,听闻呼唤,转头望见站在台阶上的商之,愣了一下,还是先过来行了一礼:“尚公子。”
“三叔是要赶去哪里?”商之见他额角已起薄汗,便知是一路疾奔出府,心中奇怪,“出了什么事?”
“迟空和长孙姑娘留书南下了!”沐奇愁虑未消,语速甚急,“郡主让我速去云阁通知偃风,令他传命各地云阁留意两人的行踪,护送他们至江州。”说到此处,他忍不住一跺足,低声埋怨道,“也不知道郡主怎么想的,她竟真的放心让那两个孩子这般南下。且不说如今遍地烽火,便是那长孙姑娘,若途中遇上北柔然的人,必然又是一场劫难!”
商之闻言微微一笑,不但不急,反道:“她必然有她的理由。三叔也莫要耽搁了,去云阁通知偃风,迟空二人不会沿庐池、曹阳之路南下,必然会走菱册道,西行函谷关,沿襄江入东朝荆州。”他顿了顿,在沐奇疑惑的目色下补充道,“去年柔然人押送华伯父北上,迟空跟随其后,走的便是这条道。这也是他唯一熟悉的路。”
“我明白了,”沐奇恍然点头,“多谢尚公子指点。”跃身上了马,急急落鞭离去。
商之目送他远去,又站在台阶上沉思片刻,才转过身,慢步走入府中。
自前庭去东园的途间,路过书阁,遥望岩顶无光,便知夭绍人不在此处。他略驻足了一刻,想起昨日苻子徵深夜送来的信函,低声叹了口气,掉回头,朝西隅玉璧园走去。
走过繁密树林,小径通幽,远处庭院僻静,微见烛火摇曳。无数蔷薇藤爬行墙壁上,本是花开的季节,夜色下却只余枯枝纠缠不休。
此园虽名“玉璧”,却非富贵奢华之处,亭阁素雅,树木繁多,不过数十年前商之祖父筑此园时,因依山背水,且那一边山壁在月下光色洁白,宛如玉璧,便名“玉璧园”。二十五年前,商之母亲初嫁洛都时,在此住了两年,而后跟随独孤玄度外任雍州,久居明泉山庄,此园便空置下来,再无人居住,直到夭绍此次入府,商之知她喜静,才让人将府中最宁静的玉璧园打扫出来,让她居住。
此夜月光并不盛,薄云罩空,夜色朦胧。商之在院门前停驻半晌,推开门扇,走入园中。廊檐下风灯晃动,映照着栏杆下缓缓流动的清溪,水泽幽幽地透出一股凉沁人心的寒光,叫人望而凛然。溪畔亭中,红烛隐在琉璃灯罩中,光芒淡淡。商之站在廊下望过去,只见亭间案上酒膳齐备,那少女却慵慵然半躺在一侧软榻上,长发流泻如瀑,灯光下水泽微动,似是刚沐浴过。
自邺都兰泽山下初见以来,两人诸事缠身,似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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