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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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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的御史们纷纷上书直谏,弘昌帝倒也爽快,很干脆的下诏认了错,但是在诏书末尾却很无耻的来了一句:“自来红颜皆祸水,若是她们不曾入得皇宫,入了朕的眼,朕又如何会做出此等不堪之事。朕之心自来野马游缰惯了的,为防此事再有发生,索性外命妇一律不许入宫觐见,没了这些祸水,朕自不会再犯此错。”
众位大臣为免自已头上也戴上一顶绿帽子,纷纷拥护弘昌帝的英明决策,还是这样最保险啊!却把裴太后恨的牙根疼,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和朝臣勋贵之妻联络感情,加深理解的桥梁,就这么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硬生生拆了,能不恨吗?
裴婧附和道:“是啊,自从圣上下了暂停外命妇入宫的旨意,我也有几年没能和母亲好生见上一面了,每年不过在除夕节的宫宴上远远的望上一眼。”还有一句话裴婧却没敢说,中宫皇后自不必说,便是能位列四妃,一旦身体有恙也是能请了恩旨准家人每月探视的,如今章华宫那位的母亲不就已经进宫好几回了吗?可惜这话裴婧也只敢在自已心里想想,如今于她们裴氏姐妹而言,别说后位,便是四妃似乎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能不能见到嫡母,于裴嫊倒是不打紧,能不能在季春之前见到她妹子才是关键。
“母亲在信上说,不但她想我的紧,我那妹子嬿娘更是担心我的病整日里睡不着,吵着闹着想要进宫来看我。”裴嫊决定开门见山。
“你妹子嬿娘?”太后果然很会抓重点。
“嬿娘只比我小两岁,去年四月来永安宫觐见姑母时,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袒领襦裙,姑母可还记得?”
太后眯着眼睛想了想,缓缓道,“那日座中是有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长的珠圆玉润,怪明媚鲜艳的,若不是嫊儿你当日实在太过亮眼,说不得你那妹子便也得了哀家的眼缘。”
裴嫊听了心中一喜,裴婧却是一惊。
“姑母也知道,嫊儿自幼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自小和婉娘姐姐、嬿娘妹妹一道吃住玩耍,情谊非常,尤其是和嬿娘妹妹最是要好。她听说我在宫中先被降位,又病了这许久,便挂心的不得了,心心念念想着入宫来探望一番,不知,姑母能否允其所请?”裴嫊一脸的期待。
太后闭目沉吟片刻才道:“此为嬿娘所请,那么于你而言呢?”
“自然也是嫊儿所请,在宫里这半年实在是让嫊儿心力憔悴,嬿娘素来明快娇憨,若能得她相伴,倒可解得不少愁闷。”
太后缓缓睁开双眼,“既然也是嫊儿所请,那么下次若有机会,你跟哀家说一声,命人接了她入宫来陪你几天便是。”
裴嫊一听太后允了,喜不自胜,忙跪下行礼道,“嫊儿多谢姑母体恤。”
“快快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的病才好,又出来这大半日了,早些回去好生歇息吧!”
等裴嫊走了,裴太后瞧一眼呆呆坐在椅中的裴婧,道:“婧儿,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哀家说?”
裴婧这才回过神来,忐忑道,“姑母,您,您当真打算再让一个裴家的女儿入宫吗?”
“不过是接了嫊儿的妹子进宫来陪她几日罢了。”太后淡淡回道。
“可是,可是……”裴婧很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太后在心里叹息,这个婧丫头就是不如裴嫊灵透啊,只得开口给她解释,“如今的形势,裴家长房、二房皆有一女入宫为妃,哀家怎么可能再明堂正道的塞一个裴氏女给九郎,不过,若是这回是九郎自已看中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裴婧觉得姑母有些异想天开,“先时婧儿不得圣心,只以为是自已不争气的缘故,可如今见了嫊妹妹的情状,觉得兴许嫊妹妹说的对,圣上忌惮裴家,只要是我裴家的女儿他便不会去亲近宠信。”
“若当真如此,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一句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太后笑道:“我跟你说个前朝的旧事,仁宗皇帝即位时,因与他嫡母赵太后不睦,便想要拿外戚赵家开刀,便如当今圣上和咱们裴家的情形一样。赵家也像咱家一样给仁宗皇帝左送一个美人,右送一个佳人,可惜全不济事。哪知,就在赵家绝望之际,却不想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家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进宫给太后姑婆请安,十四岁的姑娘还不脱玩心,只顾在御花园里看花扑蝶,不防竟一头撞上了仁宗皇帝。
哪知仁宗皇帝不仅没怪罪她,反倒跟她说了几句话,见她天真可爱,竟然就动了心,后来虽知道她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却还是把她纳入了宫中,极尽宠爱,至于赵家虽然再没有之前的势力,但终归是逃过了抄家灭门的大祸。”
裴婧终于明白裴太后的自信从何而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裴太后如此执着地要走着赵家的老路,难道说如果不能也像赵家那样有一个女儿获得帝宠,她们裴家最后的结局便是抄家灭门吗?
太后见她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嫊娘是个聪明的,知道她自己已经成了一枚废棋,便是她再聪明,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便赶紧的把她妹子拉进来,你也不必眼热,若是你们二房愿意,你也尽可以接一两个妹子进宫来陪你小住,到时候哪个姑娘能抓住九郎的心,哪个便留下来。”
☆、第18章 常将有日思无日
过不多久,裴嫊便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好把她妹妹裴嬿接进宫来,因为她又病了。
裴嫊再次病倒依然和弘昌帝有关。
却说当日,裴嫊给太后请完安刚刚走出永寿宫的大门,便看见弘昌帝后面跟着两溜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裴嫊脸色一白,然而在这宫门口,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她只得跪在一旁,给弘昌帝请安见礼。
弘昌帝随意道了一句平身,裴嫊起身立在一旁,候弘昌帝先行,哪知这位圣上却并不挪动尊足,仍是立在那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裴嫊。
“才人真是好兴致啊,这么大冷的天还有心到这宫门外来亲自迎接朕,真是其心可嘉啊!”
裴嫊现在已经觉得不管是什么话,只要从弘昌帝嘴里吐出来,听在她耳中都是说不出的叫人难受。
“还请圣上恕罪,臣妾方才去给太后请安,正要回去,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圣上的御驾,真是可巧了。”
“才人总不会这么晚才来给太后请安吧,还是说故意在永寿宫消磨这么久才肯告退出来,怕不是特意在这里等候朕呢吧?”
裴嫊见弘昌帝句句都在暗示她这是不顾羞耻,极端掉价的拿她的热脸来贴皇帝的冷屁股,便是以前也被如此羞辱了几次,却还是又羞又气,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
裴嫊低垂着头,从弘昌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和尖尖小小的下巴,裹着厚厚的大毛披风,反倒显得她有些弱不胜衣。曾经那样明艳艳的一个丽人如今瞧着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楚楚之姿。
弘昌帝讥笑道:“想不到才人病了这一场,虽不若明妃般光艳,倒有些病西子的神韵了,可是觉得若是东施效颦便会可人怜吗?”最后那句话又是紧挨着裴嫊的耳朵轻轻吐出。
裴嫊脑中轰的一下,忽然想起中秋那晚也是这个可恶的声音在她耳边暧昧的吐出那句教君恣意怜的混帐话。
那一晚的记忆席卷而来,鼻端似乎又传来那让熏人欲呕的刺鼻酒气。
裴嫊觉得恶心极了,于是她很没出息的又昏过去了。
弘昌帝见裴嫊晕了过去,面色一沉,也不去管他,袍袖一甩,径自进了永寿宫。
云珍和云香看着躺在她们怀里的自家才人,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发愁,却见裴嫊微微睁开一线眼帘,有气无力地道:“你找余姑姑,请她派个肩舆过来。”
只说得这一句,便重又合上眼睛,歪在云香怀里,云珍得了主意,急忙去请了余姑姑,找了肩舆抬了裴嫊回去。
一路上,云珍和云香两个只觉得自已跟着这位娘子,前途一片黯淡,又想起临进宫时裴夫人对她们的吩咐,更是心乱如麻。
弘昌帝那些话固然气的裴嫊头晕目眩,但也不是不能再勉强坚持一会儿,还没到说倒就倒的地步。裴嫊之所以这样大着胆子当着弘昌帝的面儿就装晕,一是这样一来她就有一个绝好的理由再病倒一次,二来也实在不耐烦再听他在自己跟前呱噪。
果不其然,裴嫊被送回幽篁馆没多久,云珍就跑到瑶光殿求见裴昭仪,说裴才人不大好,想请个太医过去瞧瞧。
很快合宫就都知道了,被迁到幽篁馆的裴才人又一次触怒了弘晶帝,再次一病不起。
这件对宫中大多数嫔妃来说大快人心的消息,很是被议论了几天便渐渐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毕竟一个失宠的小小才人是引不起大家更多兴趣的。
裴嫊此次病倒,大概是觉得伤面子的很了,干脆闭门谢客,连郑才人过来看她,也被她称病不见。
转眼到了三月底,裴嫊命人打探一番,见再无人注意自已这个小院里的动静,便命云珍往永寿宫递了个信儿,说是久病不愈,很想见家中亲人一面,还请太后念在一家子的骨肉亲情,悄悄把她妹子裴嬿接来陪她几日。自己此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因此这样的恩典,为免有人非议,越是不引人注目越好。
裴太后见了这一番话,明白裴嫊的意思,便按她说的,悄悄的将裴嬿接了进来,后宫中鲜少有人知道在某一个暮云四合的傍晚,裴家又有一个女儿在裴太后的安排下悄然的进了后宫。
这事儿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裴昭仪,云珍往永寿宫送信儿的当天她就知道了,一想便知所为何事,到底没忍住,第二日便去幽篁馆看望裴嫊。
裴昭仪选在傍晚时分,暮色深浓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宫女悄然往幽篁馆而去,她披一件灰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掩去了她一半的眉目,一路低头行来,毫不引人注目。
云香开门一见是昭仪娘娘,愣了一下,想起昨日裴嫊的吩咐,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请裴昭仪入内,心中却在慨叹,自家这位才人怎么就跟算命先生似的,算准了这两日裴昭仪便会过来。
裴婧一进内室,便见裴嫊穿一身家常衣服,俏生生自榻上起来,盈盈朝自已行礼,“姐姐怎么来了,云香她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害的我不知姐姐大驾光临,竟也没有去门前迎接姐姐,真真失礼!”
裴婧忙亲手扶她起来,朝她面上细看了一回,见她虽然脸色仍略有些苍白,但是并无一丝病容,当下笑道:“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你病了这么些时候,体虚气弱,怎好劳动只为了出来迎我再折腾一番,都是自家姐妹,谁还会计较这个不成?”
裴嫊抿嘴一笑,“姐姐这是体恤我,还是笑话我呢?我可是不敢瞒着姐姐的,横竖也瞒不过姐姐的火眼金睛,我的病早就好了,只不过称病不出想再躲两天清净罢了。”
裴嫊请了裴昭仪坐于上位,又亲手奉上云珍沏的茶,自已坐于下首,端着茶盏,慢慢啜饮。
裴昭仪见状便也端起茶盏,方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却见裴嫊仿佛品尝不来似的,仍是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饮。便道:“这等粗茶,如何能入得了口!”
裴嫊淡淡一笑,“如今我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小才人,难道还配得起那些上佳的好茶不成?后宫份例便是如此,初时虽觉难以下咽,但慢慢儿也就惯了。”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即便你只是个才人,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本宫的堂妹,岂能和一般的才人相提并论,只是宫中规矩份例如此,我也不敢十分违背,只好借着今晚来看妹妹,给妹妹送些茶叶药材。”说罢便命自已的宫女将带来的东西送了上来。
不过是两罐云雾毛尖,并几包药材,裴嫊扫了一眼,欢喜道:“还是姐姐疼我,担心我在这里受苦,还送了这些好东西来,我可真不知该如何谢谢姐姐了。”
裴婧笑道:“你我姐妹,何必客气,只是,你装病了这么些日子,当真只是想在这里躲清净不成?”
裴嫊本就不打算瞒她,便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我这也是没法子,我如今思念家人的紧,可若是想让嬿儿妹妹能进宫来陪我几天,便只有这个法子,好姐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裴婧心中苦笑,果然是这个缘故,口中道:“都是一家人,妹妹只管放心好了,只是……”
她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你当真想好了要接嬿妹妹进宫吗?”
见裴嫊点头,不由心中一沉,叹道:“唉,妹妹虽然进宫还不到一年,想必这数月间的沉浮起落,妹妹心中自有一番感慨吧?”
听了这话,裴嫊低头想了片刻,方道:“虽说之前也明白宫中居大不易,但毕竟只是臆想罢了,哪知有一日当真身临其境,身处其间,才知这宫中的各种辛酸苦楚,竟远非当日所能料。
想必姐姐也是心有同感吧,若是依着我这个做姐姐的本心,我已然进了这个去处,便再不希望我的亲妹子也趟进这个浑水里来。只可惜,无论是嫡母还是嬿娘都一心想着入宫,若非她们一意如此,我又如何会主动的请了妹子过来,我已经是毁了,可我妹子却还有大好年华,只是……”
裴嫊没有再说下去,嫡母和嬿娘的心思这些年她也琢磨出了几分。
不过是因为当年她长姐裴婉距后位只一步之遥,若不是少帝早亡,铁定便会母仪天下,哪知最后却落得青灯古佛,长伴菩提。不说裴婉本人心中如何,便是其母裴夫人也是情何已堪,眼见自家姑娘十拿九稳的后位没了,如何甘心,便一心想让幼女能重新取回那顶原属于自家的后冠。
裴嫊想起嫡母的这些心事,也有些伤感,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有些事情,咱们终究是做不了主的。”
譬如人的执念,嫡母心心念念要让一个女儿登上后位,是一种执念。
而自已铁了心,冒着和嫡母决裂的风险也要进宫,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想了想,裴嫊问道:“姐姐就不打算从娘家再找个妹妹进宫也来做伴几日吗?”
裴婧摇了摇头,也实话实说,“姑母已看好你家的嬿娘,我又何必再接一个妹妹进宫,旁的先不论,咱们同为裴家女,倒先打起了擂台,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就是她真想这么做,也得看太后答不答应。别看太后当日放话让她也接个妹妹进来,但她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就算要接,也只能是在裴嬿也失败之后。
裴婧想起当日和太后的一番言语,迟疑了一下,道:“嫊妹妹,太后一向夸你聪明,你说,若是咱们家当真没有一位女儿能获得帝宠,诞下皇子的话,咱们裴家将会如何?”
裴嫊不由一怔,她没想到裴婧竟然也会问出此等问题,想了想,道:“咱们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最不济,也不过是爹爹和叔父被削去爵位,罢宫回乡,做个富贵田舍翁罢了。”
裴婧听她这样一讲,方松了一口气,却又疑惑起来,“那为什么上回我听姑母的意思,竟不是如此轻松,倒比这厉害的多,一个不好,便会抄家灭门。”
裴嫊大吃一惊,“太后姑母当真这样说?”
裴婧点点头,“其实上一回我劝过姑母,我也觉得圣上似乎对咱们家的女儿并不大喜欢,倒不如选个和咱家亲近之家的女儿送入宫来,可是姑母不答应,说什么外人如何靠的住,又举了仁宗皇帝的旧例来跟我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还说若是不能有一个裴家女儿得获帝宠,我裴家便可能被抄家灭族。”
这一番话听下来,裴嫊只觉得心惊肉跳,她定了定心神,安慰裴婧道:“婧姐姐,我倒觉得姑母这样说,不过是唬咱们罢了,只是希望咱们能齐心协力,先助一个咱家的女儿得入圣人眼中。咱们家尊荣富贵了这么些年,声威赫赫,便是有些骄纵不法,可也从没犯下什么弥天大罪,圣人必不会如此待咱家,说起来,咱家还是圣上明堂正道的外祖家呢!”
裴婧得了这些话,略觉得安慰些,姐妹俩又聊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而去。
裴嫊却在心中把方才裴婧所言,翻来覆去的想了十好几遍,她也早觉出裴太后身上的执念,那便是一定要让一个裴家的女儿得宠。
难道说,裴家已经犯下了什么事儿,而裴太后知道这桩祸事的存在,明白一旦事发,合族俱是大难临头,因此才未雨绸缪,想要力挽狂澜。
只是将这份希望放在女子的身上,难道不觉得女儿的肩膀未免也太单薄了一些,只怕扛不住如此重担。
☆、第19章 绿杨影里戏秋千
四月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熏人欲醉,更吹落枝头的几许繁花,幽篁馆内翠竹青青,片片落红飞舞其间,看着煞是好看。
一片花瓣飘飘荡荡,恰好落在了榕树下正在荡着秋千的少女裙上。
少女正百无聊赖地窝在秋千椅上,一副仄仄烦闷的小模样,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拈起那朵落红,嘟囔道:“桃花都落尽了,春天也过去了,只有我还得窝在这小小的幽篁馆,也不知姐姐安的什么心?”
裴嫊手中捧着一个海棠花枝图案的盘子,里面盛着切成小牙又浇了一层糖浆的时鲜果子,边上放着银签子,正朝她走过来。将她的抱怨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心知她是故意说给自已听的,也不在意,将盘子放在秋千架旁的一个小圆桌上,拿银签子插起一牙果子递到她妹妹裴嬿面前。
裴嬿抬起头,气忿忿地瞪了她一眼,裴嫊也不恼,一脸笑意温温柔柔的看着她这个嫡出的妹子。
两姐妹就这么大眼对小眼互视了好一会子,到底是眼睛更大的裴嬿撑不住先破了功,小嘴一扁,把脸一偏,手却伸过去接住了裴嫊递过来的银签子,将上面那牙果子送入口中。
裴嫊脸上的笑意更浓,温言道:“好妹妹,你可是生姐姐的气了?”
裴嬿把银签子丢回盘子里,鼻中轻哼一声,嘴巴一撇,“姐姐如今还在乎嬿儿心情如何吗?”
裴嫊走到她身后,双手拢在她肩上,极亲昵的俯身在她耳边道:“我的好妹妹,你这话可真真是冤死我了,从小到大,我几时没把你的心情好坏没放在心上过,什么时候给过你委屈受?”
她这一说,裴嬿更委屈了,“还说没有,就是现在,你明明答应好了的,可是我进来都半个月了,只说要好生替我谋划,谋划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把我关在这个小小的破馆子里,哪也不让我去,不让我去见太后姑母,也不让我去见昭仪堂姐,连逛逛御花园子都不成,你这哪里是接我来探病,分明就是抓我来蹲大牢。”
裴嫊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都透着疑她怨她之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叹自已苦心孤诣,绞尽脑汁帮妹妹想着怎么样钓上弘昌帝这条大鱼,结果妹子不领情不说,还把她好一阵埋怨。
可惜她好容易才想出的这个法子现下还不能告诉裴嬿,免得她沉不住气,反坏了事,也只能继续陪笑好生哄着她些。
“都怪我,原是我多虑了,只想着在这宫中掩了风头,埋头过自已的小日子,怕你出去被人撞见反生出些风波来,这才拘着你,却不怕把我的好妹子给闷坏了,真真是犯了糊涂。姐姐明日就陪你到御花园里赏玩一番,可不许再这么撅着嘴不开心了,你这一生气,瞧得我怪心疼的。”
“此话当真!”裴嬿一脸兴奋的回头看向裴嫊,“姐姐当真明日带我去逛御花园?怎么这会子不怕被人看见了?”
裴嫊淡淡一笑,“这些天我命人特意去打探过了,云香她们说在御花园西北角有一处菡香榭,那里一池碧水,广植芙蕖,因地处僻静,现下又还不到赏玩荷花之时,故此处素日并无人前去,我已命人在那园中也给你搭了个秋千架,咱们明日,荡着秋千,虽无花可赏,但看着一池碧绿的莲叶,倒也别有一番景致,妹妹可还喜欢?”
裴嬿生来就是个坐不住的,让她在这幽篁馆里一呆就是半个月,早憋坏了她,此时听了裴嫊的一番安排,早已是心花怒放。
这个妹妹虽说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性子被惯的有些骄纵,但裴嫊从来就知道怎么哄好这位妹子,“嬿儿,我新给一首前人之诗谱了个曲子,你想不想听?”
裴嬿自小就喜欢听这位庶姐给她唱些曲子,这位姐姐最喜欢把前人那些佳句名诗拿来谱了曲子,娇喉婉转,莺呖声声,娓娓唱来,最是动听,当下连声说好。
裴嫊便轻轻推着裴嬿荡着秋千,轻启朱唇,曼声唱道:“菡萏香连十顷陂,……”
第二日用罢午膳,午睡起来,裴嫊果然信守承诺,带了裴嬿并两个侍从往菡香榭而去。
裴嫊见裴嬿一到了菡香榭就如脱缰的野马,蹦蹦跳跳,不是摘花,就是折柳,便对陪裴嬿入宫的王姑姑笑道:“这还是十四岁的大姑娘呢,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活泼跳脱,爱玩爱闹,瞧着真让人心里喜欢。”
王姑姑看了一眼裴嬿,也陪笑道:“五娘的性子是活泼了些,不过,老奴可还记得,才人小时候可是比五娘还要爱玩爱闹,性子活泼的不像话,跟谁都笑嘻嘻的,又娇俏又可爱。”
王姑姑说到这里,略一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觑了一眼裴嫊的面色,见她面色依旧,方又道:“倒是后来想是年岁渐长,性子便慢慢沉稳起来。”
乍然听人提起从前的自已,裴嫊有一瞬的惘然,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她看着正在花间柳下和云香嬉戏的妹妹,活泼娇憨,明艳天真。
自已曾经也是这般的娇俏天真,玲珑可爱,爱玩爱闹,无忧无虑,当时真真是少女不识愁滋味!
原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快快乐乐的过下去,自已也永远都会是那个明艳天真,活泼娇俏的少女。
只可惜,十二岁时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性子。她的容貌依旧明艳照人,但心性却不再活泼讨喜,曾经的妙语如珠都变做了沉默寡言,与之一同改变的还有她之后的所有人生。
如果那件事不曾发生的话,她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截然不同,她肯定不会出现在这危险值最高的后宫之中,成为天子一个不起眼的小妾,她明明是可以嫁一位良人做正妻的,被人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夫家,然后身穿大红嫁衣,红烛高照,拜堂成亲。
而不是在这寂寂深宫,揣摩一众女子的心思,受尽屈辱的讨好一个男人。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又能怨谁呢?便是对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每每想来,她也不知该以何种情绪以对。
这一切的可能都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成为梦幻泡影,她曾经渴望了那么久的那些美梦。
日影已经有些斜了,裴嫊从往事的伤感中回过神来,算了算时间,带着王姑姑悄悄朝湖畔的假山后行去,又给云香打了个手势。
裴嬿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姐姐已经藏起来不见了,那个叫云香的丫头说是要小解,她也全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她自去方便。
她跑到秋千架下,这个秋千和幽篁馆里的那个不大一样,只是一块有些简陋的木板,两边吊着绳子,和它一比,幽篁馆里的那只秋千倒更像只摇椅。
裴嬿玩心忽动,握着两边的绳子,便站上了秋千,一个人开始晃悠起来。
裴嬿幼时和裴嫊在一处玩耍时,姐妹俩时常在园中比赛荡秋千,看谁荡得更多,可惜姐姐病了一场后,就整日躲在屋里,再也没和她纵情玩闹过,此时想起旧日时光,下意识的便纵情荡起秋千来,只盼荡得再高一点,能将更远处的景色尽皆纳入眼中。但觉耳畔春风拂过,暖香醉人,放眼望去,一池鲜翠欲滴的荷叶在风中摇摆不定,高低起伏,几只绿头鸭悠闲自在的在水中凫游,更远处,是说不尽的姹紫嫣红,碧瓦红墙。
一时间,裴嬿心中只觉爽阔不已,看着那一池碧莲,情不自禁的便放声唱起歌来,“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这些天她没少听裴嫊在她耳边唱这曲子,早已学会,此时不假思索的唱将起来,越唱越是开心,只顾纵情高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人正从她背后缓缓行来。
裴嬿今日依旧是一身袒领襦裙,她虽年龄尚小,但却发育的极好,胸脯鼓鼓的,最喜欢穿能显出她身材的袒领襦裙,银红上襦外套浅碧暗纹织锦半袖,系一条石榴红的团花下裙,臂上斜披着一条翠绿织金帔子。立在秋千上,飘来荡去之间,裙摆被风扬起,翻卷若云,瞧来恍若红衣仙子凌空而舞,再配上裴嬿清亮婉转的歌喉,颇为动人。
弘昌帝听着那清新的词曲,听到“笑脱红裙裹鸭儿”一句,不知怎的,心中竟然微微一荡,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
裴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这一声男子的低咳,忙从秋千上回头看去,那人站在春日的暖阳下,点点金光洒在他绣着龙纹的白色翻领深衣上,俊眉修颜,如墨色的浓眸中含着隐约的笑意,正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已。
裴嬿仿佛听到心内轰然一声巨响,觉得一颗心跳的快要蹦出来了,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按在胸口,这一松手,下一秒便“啊!”的一声尖叫从秋千上栽了下来。
正觉得悬在半空,什么也抓不着、靠不得,空落落的害怕惊慌,便落在了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里。
裴嬿悄悄睁开眼睛,便对上那双如墨色深浓的眸子,此时那双眸子里笑意更浓,“怎么这样巧,小娘子恰巧就落到朕的怀里了,恩?”
裴嬿微张红唇,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圣上,你没在骗我吧?”想是吓得呆了,竟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弘昌帝怀里,任由弘昌帝抱着她。
弘昌帝看着还赖在他怀里的美人儿,嘴边的笑意更深,“你是哪家进宫来的小娘子,以前没见过朕吗?”
“我头一次进宫,自然无缘得见圣上了。我,我是卫国公家的女儿,进宫来陪我姐姐住几天。”
弘昌帝完全不在意她口中的姐姐是何人,只是笑道:“想不到你瞧着丰腴,抱起来却没几两肉。”
裴嬿这时才意识到她居然还在当今圣上的怀里,急忙便要下来,红着脸娇声道:“还请,请圣上放我下来。”
弘昌帝将她放到地上,裴嬿急忙盈盈跪倒在地上,“嬿儿实在是太过无礼了,还请圣上千万宽恕则个。”
弘昌帝亲手将她扶起来,“无妨,你方才唱的那个小曲儿倒是不错,朕听着像是南边一带的小曲。”
裴嬿大着胆子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弘昌帝一双龙晴凤目也正含笑望着她,不由得芳心大动,心跳如鼓,只觉得像这样被他含笑的目光看上一眼,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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