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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记-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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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你不是说想看上元节的灯火吗。”弘昌帝替她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避雪裘,“可觉得冷?”
裴嫊摇了摇头,透过那两扇琉璃窗子望出去,已能见到街市两边亮起了各色灯笼。盏盏灯笼下,各种摊子沿街一溜摆开,除了卖花灯烟火的,还有卖胭脂水粉、小吃杂货、饰品玩物的,什么都有。
还有不少杂耍艺人就在街边玩起了百戏杂技,有攀长竿的,还有在绳子上翻筋斗的,边上还有敲鼓助兴的,瞧着好不热闹。
但见窗外灯火阑珊,人声喧哗,夜空中还时不时的绽放开朵朵绚烂的烟花,此情此景,由不得裴嫊不心生恍惚,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咱们这是在宫外的朱雀大街上观灯吗?”也不怪她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实在是眼前所见的这些景物和她前年在朱雀大街上观灯时几乎一模一样。
“你身子不好,我哪还敢带你到宫外去,这是在宫里,我命人照着朱雀街上的灯市布置的,喜欢吗?”他吻了吻她的额角。
说心里不喜欢,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心酸和难过。她在杨桢怀里蹭了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圈住她身子的怀抱紧了紧,头顶上传来一声呵斥,“不许胡说。”
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大限已至,弘昌帝又怎么会为了她一句随口说出来的话,劳师动众又劳民伤财的在宫中布什么灯市?是因为她快死了,便想尽力满足她的心愿吗?
“维周,”她已经好久没再这样喊过他了,但是在这一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只想这样唤他,“维周,你知不知道,我刚进宫的时候是很怕死的,那个时候我想无论用尽什么法子,我都要活下来。”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答应过你生母,要好好活下去。”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听在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让裴嫊忍不住想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些在她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曾启齿,不曾说给人听的隐秘。
“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娘。如果我没有从小就和二哥玩在一起,还看了那些乱人心性的话本传奇,那么后来二哥他不会对我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做出那样不齿的事来,我就不会为了躲开他,跳进湖里,我娘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暖轿内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我一直都觉得我对不起我娘,虽然我一直很听娘的话,娘说要我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可是,可是在我心底里,我一直觉得我罪孽深重,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哥哥因为我远离故土,跑到军营里去受苦,母亲为了救我而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早早死了就再不会后来的那些伤心事。”
杨桢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些怒气,“你何错之有,错的是你的兄长,是他不顾人伦,难道你只是生得美一些,便该受到自己兄长这样的欺辱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在心里自责,此刻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说,她没有错,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是我娘是为我而死的。”
杨桢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问道:“你知道我娘是被人诬陷而死的,可是为什么她会被人栽赃嫁祸置于死地呢?”
他也不用裴嫊说什么,自己就说了下去,“我娘的死讯传出来没多久,我就听到宫人在私底下议论,说是我娘之所以会惹祸上身,全都因为我,因为她生了一位皇子。都说这宫中母以子贵,可是有时候生的是个儿子反而会给生母带来祸患。”
“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间,我真是恨不得我从未出生在这个世上。我也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个皇子,只是一个公主,或者我娘从来就不曾生我,那么她也就不会惨死在深宫的倾轧里。”
“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两字,有些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难道你娘不知道救你会有危险吗?可她还是奋不顾身的救了你。”
“我偷跑去见我娘最后一面时,我娘说她此生最欣慰的就是有我这个儿子,她只为今后不能再照顾我而伤心,却从不曾后悔生养了我。”
“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要我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里保全自己。”
“我相信你娘疼你的心和我娘疼我的心都是一般的,她在心里一定不会怪你的,她只会希望她的女儿好好的,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活在这世上,长命百岁,可以有一个良人白首偕老,替她安享她不曾享用过的幸福岁月。”
温柔低沉的话语如冬日的暖阳直射入裴嫊的心口,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多年的阴霜苦雨。她真恨不得就这样缩在弘昌帝怀里大哭一声,把这些年的伤心委屈全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弘昌帝由着她尽情宣泄郁积多年的泪水,只是不时的拿帕子替她擦去颊边不断滚落的泪水。见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轻声说了一句,“若嫊嫊是个鲛人就好了。”
裴嫊正哭得头脑发晕,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杨桢笑道,“若你是个鲛人,方才流了这么多的泪,我只消坐地拾珍珠,岂不发了大财。”
明明已经富有四海,还贪心鲛人的珍珠来发大财,裴嫊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又涌了上来。“维周,你说我娘真的不会怪我吗?”
杨桢轻柔的吻去她眼角的珠泪,“恩,岳母大人她一定不会怪你的,若她泉下有知,她此刻一定盼着你的病早日好了,平安康健的陪着我一辈子。”
“可惜我做不到了,我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华言已经到了山东,弃船登岸,我早在沿途备好了千里良马,你再等几天,只要几天就好。”
“从山东到长安,那么远的路途,我怕我撑不到了。”
“你撑得到的,你可知你方才含的是什么丹药。这是一位得道的仙师送给我的续命金丹,每服一粒可以续命一日,仙师给了我三粒金丹,所以你一定撑得到他回来。”
直到此刻,裴嫊才敢确信在杨桢的心里纵然郑蕴秀是道抹不去的身影,但是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
他确实待自己如珍如宝,真心爱惜着自己。
“维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早就知道我姑母是你的杀母仇人,所以才会那么嫌憎我们裴家。你知道吗,维周,要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你讨厌我们裴家,凡是裴家送进去的女人你都会让她们守活寡,我才不会费尽心思的要钻到宫里来,可是,没想到,后来一切都乱了,全不是我心里想的那样。”
“可是,维周,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喜欢上一个裴家的女儿?”
“是啊,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裴家的女儿?此刻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子,不惜一切也要救回她性命的女子,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弘昌帝杨桢也不由扪心自问。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很肥吧,敬请期待明天的三章,当年真相即将揭晓
☆、石第114章 水落石出吐真言
裴嫊跟一只瘦小的猫儿一般蜷缩在杨桢怀里;头枕在他的胸口处,看着琉璃窗外杨桢为她布置的灯市。窗外的景物一样一样地滑过她眼前;她只是伏在杨桢怀里静静地看着。
杨桢的一双眼睛则牢牢盯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的眉眼鼻唇;音容笑貌全都刻在心里一样;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见她忽然挣扎着从他怀里撑起身子;像是见到什么宝贝一样盯着窗外;本已黯淡的双眸中竟又亮起一线星芒来。
杨桢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怔,那是一个挂满了面具的摊子。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年他带了她去朱雀街观灯;趁她不备便给她头上套了一个面具;她当时还吵着想知道到底他给她蒙上的是个什么面具。
他正回思往事,就听见裴嫊轻声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一年上元夜你带我出去观灯时到底给我戴了什么面具;惹得一路上总有人用奇怪的神色看过来。”
杨桢想起她戴着那面具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她这样一个风致楚楚的淑女戴着那样的面具,若是无人奇怪那才是真正奇怪之事。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嫊嫊若当真想知道,不妨猜上一猜,看我当日是选了哪个面具戴在你头上的。”说完,便命将轿子抬到那摊子跟前,好让裴嫊能看得更清楚些。“你瞧中了哪个,便跟我说一声。”
裴嫊重又靠回在他怀里,细细看着窗外摊子上挂着的那几排面具,闭了闭眼睛道:“圣上的心思从来最是难猜,我就没一回猜准过。”
杨桢听出她话里的那一丝酸楚,若是她当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早些明白他对她的那一份心思,两个人也不会一步一步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可是,这身陷情网中之人的心思,莫要说她,便是自己不也是猜了半天也拿不准她对自己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只能说情之一字,最是能叫人患得患失,失了一颗平常心。
若是能少了心里那一份在意,也许很多话便能很容易的说出口,而若是能直言说出自己的心思,少了那些猜来猜去,两个人之间也就不会再有那许多误会纠结产生。
只可惜被情网所困之人,往往便因了这一份在意,往往爱你在心口难开,反倒平白生出无数波折来。
杨桢一想明白这一点,心里觉得痛悔莫名,可惜往事不可追,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儿,略带几分歉意地道:“都是我不好,这回不用你猜,我告诉你好不好,只不过,你可不许生气。”
裴嫊奇道:“莫非你给我挑了一个最丑的面具吗,到底是哪一个面具?”
杨桢脸上难得的居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他咳嗽了两声才指着挂在正中的一个面具道:“你可不许恼,便是那个挂在正中的。”
裴嫊一眼看过去,见挂在正中的那只面具长喙方鼻,两只招风大耳,却是照着话本里猪八戒的样子做出来的。
别说是给一个大美人戴这种猪八戒面具,就是给个样貌平常的姑娘那也是打死都不肯戴的,这是有多糟蹋人呢?
是以杨桢正等着听裴嫊说些嗔怪他的话呢,哪知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一句,低下头一看,却见她眼神迷离,似是在回想什么,竟然一脸的笑意。
杨桢心里反倒更是忐忑了,他轻声问道:“我瞒着你,给你戴了这样丑的面具,你不恼我吗?”
哪知却听怀中人轻笑道:“不过是猪天王的面具罢了,我小时候也戴过的,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怪巧的,怎么你也选了猪天王的面具给我戴呢?”
杨桢松了一口气,“你倒是知道这面具叫做猪天王。”
“恩,小时候我和二哥偷偷溜出来看花灯,他就给我拿了这个面具,我不肯戴,他便哄我说这叫做猪天王,戴着可神气呢!”
裴嫊话音未落,便觉得身上一紧,杨桢抱着她的手臂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再一想自己方才说的话,她顿时有些后悔,怎么一时不防,又提到二哥了呢?
她正想解释几句,就听杨桢略有些急切地道:“你方才说,你小时候偷偷出来看过花灯?那是什么时候,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曾出府观过灯吗?”
他搂得实在太紧,裴嫊被他箍得呼吸都有些艰难,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杨桢这才赶紧松开了几分,将她换了个姿势抱在臂弯里,凝视着她的眼睛,急切地道:“嫊嫊,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幼时到底有没有出外观过灯?是在哪一年的上元夜?”
裴嫊不明白何以他眼里闪着如此热切的光芒,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再一想横竖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便是曾犯过欺君之罪想也没多大关系了,这才轻声道:“维周,你,你别怪我。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说真话,其实我小的时候曾经偷偷溜出家门,在上元节的时候去外面看过灯节。”
杨桢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带着颤音问道:“你是哪一年出去观灯的?”
“我记得是我十岁那年,那年应该是隆兴二十二年。母亲从来是不许我们出去看灯的,可是二哥见我想去,便找了身男装叫我换上,偷偷的带了我去朱雀街上观灯。”
“后来呢,你可还记得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杨桢抱着她的手臂也开始抖起来。
“后来,后来便是庚辰之乱,我和二哥被乱兵冲散了,我一个人躲到一条小巷子里,然后……”
“然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杨桢的声音低缓轻柔,像是有着一种魔力般诱着裴嫊继续往下说。
“我见到一位公子靠坐在墙角,他的胳膊上都是血,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换了男装又戴着面具,我便觉得我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居然就大着胆子上前跟他搭话还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
杨桢再也忍耐不住,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喃喃道:“嫊嫊的心肠真好!”
裴嫊闭上眼睛道:“也幸好我救了那位公子,后来我出了巷子要去找我二哥时突然一队乱兵骑着马冲了过来,眼见我就要被他们踩在马下,幸亏那位公子突然出现把我抱到一边。虽说我帮他包扎了作口,但是他却救了我一命,若是细论起来,我还欠他一份恩情呢。”
杨桢将头抵在她的额上,只觉得心潮澎湃,激荡难言。
哪知裴嫊接下来却道:“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那位公子没有跟在我后面,救了我,就让我就死在庚辰之乱里,也许后面那些事就都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被哥哥那样欺侮,母亲也不会早死。
她忽然觉得身子一紧,被杨桢死死搂在怀里,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你又知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等庆幸他哪天一直跟着你,救了你,此刻还能再见到你,再拥你入怀。”
裴嫊脑中轰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只觉有一线热流沿着她的额角脸颊一直滑落到她的脖子里,滚烫灼热。
杨桢终于抬起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上天竟然如此厚待于他,他印在心上的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在寒夜中温暖了他心的小人儿。
她说她只是替他包扎了臂上的伤口,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夜的言谈举动,包扎的不止是他臂上的伤口,更是将他心上的伤口也一并包扎止血。
若是那个寒冷的冬夜,在那个偏僻阴冷的小巷子里,他没有遇到她的话,即使他仍能活着,但也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因为他的心已沉入漆黑的永夜,再也见不到一线光明,一片死寂。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夜里发生了什么,即使他想忘也忘不掉,甚至在很多年后的夜里,他偶尔还会被同一个噩梦所惊醒。
在那个噩梦里,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的上元夜,许久未见的父皇终于对着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甚至带着他们几个兄弟一起微服出宫去朱雀街上观赏花灯,与民同乐。
突然一队刺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父皇带的侍卫们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他急忙跳到父皇身边想要护驾,哪知父皇却将他往旁边一推。
他本来还以为父皇是担心他的安危,心中正自感动,忽觉臂上一阵巨痛,左臂上已被人砍了一刀。
他听见他身后一个少年的尖叫声,“父皇,救我啊!”
他一边抵挡攻到他身边的刺客,一边回头看去,就见他父皇身边的两个侍卫急急的赶到那个少年身边将他护到中宗皇帝的身边。
那个少年,是他的十弟,也是中宗皇帝最宠爱的十皇子。
他瞬间明白了刚才他的父皇为什么推了他一把,才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不过是眼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危在旦夕,便毫不犹豫的将另一个儿子推过去替他的爱子挡刀子,真真是慈父心肠啊!
杨桢看着十弟被他的父皇一把抱在怀里,一众侍卫团团守在他们身周。而他的父皇,会想到要派侍卫去救了十弟,却想不到也派两个侍卫过来帮帮他,任他带着左臂的刀伤,一个人和刺客殊死相拼。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杨桢忽然就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得可笑。他的父皇都舍得拿他去给另一个儿子挡刀子了,他又怎么还会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自从有了十弟,在父皇的眼里心里,就已经再也看不到他们这几个儿子了。即使在他小时候,他也曾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也曾是父皇的爱子,可是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母亲因为穆贵妃失掉了父皇的宠爱一样,他自己也因为穆贵妃生的十皇子而失掉了父皇的父爱。
又或许,父皇从来也没爱过他,不然为什么父皇只疼了他短短的几年就再也不疼他,可是对十弟,这十几年来,却始终疼爱不变呢,即使十弟的母亲早已去世,他已有了别的宠妃?
杨桢忽然觉得心里似有无穷的恨意,这恨意使得他状若疯虎,直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心里那疯狂的恨意让他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对父慈子孝,亲热相拥的父子。
早已经没有刺客在后面追杀他了,可他却仍是不停的向前奔跑着。他专捡人少的巷子里跑,他不想看见人群,他害怕看见那些拥挤喧嚣的人群。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都不想见,他只想找一个黑暗的角落,独自一人舔舐他的伤口。
左臂上的刀伤已经将他半条胳膊都染得血红一片,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因为在他心上还有一道伤口,虽然没有伤痕,也没有鲜血,但他却觉得那才是能致他于死地的致命伤。
生母去世后的这么些年来,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除了这是生母最大的心愿外,也是因为他还有父皇。
尽管父皇已经很少见他了,待他也极冷淡,可他心里却始终记得他小时候父皇对他的喜爱。甚至他的心里仍有着渴望,期待着有朝一日父皇能再像从前那样和蔼可亲的再对他笑一下。
可是,就在这个本应是父子团聚,其乐融融的上元夜里,他藏在心里渴望了这么久的心愿彻底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20号的第一更,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十点左右,
☆、第115章 犹记与君初相识
那个寒冷的冬夜;杨桢靠坐在墙角,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这里,任由臂上的血流着;就这样孤独静默的死去;这种死法倒也不错。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在意他,亲娘死了;亲爹也不稀罕他,他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睛,静静等死。
脚上忽然被人踩了一脚,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惊呼道:“哎哟!”再然后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便撞到了他怀里,
他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静默不语。鼻中却闻到一股清新好闻的淡淡芳香。
怀里那个软小的身子手忙脚乱的想要赶紧自己站起来。耳边又响起那个脆生生的童音,“哎呀,真是对不住,这巷子太暗了,我不知道这儿有人,这才不小心踩了一脚,又,那个,真是失礼了。那个,公子,你没事吧?
他懒得回答,只希望这毛孩子赶紧走人,省得在这里呱噪得让他心烦。
但是他没有听见遂他心愿的脚步声,相反,他的肩膀反倒被一双小手摇了摇,“喂,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你没事吧?”
他还是懒得理她,她清脆的童音还有她身上的幽香已经告诉他这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娃罢了。可是,这女娃儿怎么这么胆大,一个人跑到这僻静的巷子里,还赶快回家吗,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却听那小女娃儿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还活着的罢,不然怎么鼻孔里还有白气冒出来呢,可是怎么就是叫不醒呢?哎呀,他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该不会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唔,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现下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杨桢还没弄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就感觉一双小手搭在他的左臂上,似乎是想将他的衣袖掀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小人儿正跪坐在他身侧,低头小心翼翼地将他左臂有衣袖翻卷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本想出声喝止她的,但是因着之前冲杀出来时心中愤恨交加,不住口的狂叫嘶吼,嗓子都喊得哑了,又因伤处失血过多,声音里便显得有些过于低哑,气势不足。
那小人儿听他终于开口说话,便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猪脸,长长的鼻子,大大的招风耳,瞧着极是可笑。
虽然看不见那面具后藏着的真容,但是声音倒是极为动听,“我在帮你包扎伤口啊,你流了这么多血,要是再不包扎一下的话,可是会死人的。”
她说完便又低下头去,查看他的伤口。他眉头一皱,正想让她少管闲事,哪知她又开口说道:“你这伤是不是方才在大街上被乱兵给砍的?真是太可怕了,我和我哥哥好好的在街上走着,看着花灯,吃着桂花糕,哪知忽然就冒出来一队乱兵来,横冲直撞的,谁要是挡了他们的道,挥刀就砍。害得我和我哥哥也失散了,我的桂花糕才吃了一半就给撞到了地上,也没得吃了,还有我哪些买的小玩意儿,也都不见了。”
听着这样琐碎的童言稚语,杨桢原本有些烦躁的心竟然奇迹般的渐渐安静下来,由着她继续说着。那女娃儿说了一阵,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便问道:“喂,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是不是我弄疼你了?要是我下手重了,弄疼你了,你就喊出来啊,可别逞英雄好汉硬憋着不肯讲出来。”
“我跟你说,你可别瞧我小,这给伤口包扎的活儿我可是常干的。我二哥身上总是小伤不断,不是被父亲教训挨板子,就是跟别家的公子打架被打破了头。他又不敢让母亲知道,便来求了我替他包扎伤口。所以呀,我做这个不敢说最是拿手,可也是极为老到的。喂,你怎么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该不会又晕过去了吧?”
“没有。”虽然只有这干巴巴的两个字,杨桢好歹还是给了她一个回应。
果然那小女娃儿高兴道:“哎呀,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你胳膊上这一刀砍得可真够深的,都见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我先帮你把这伤口包起来止住血再说罢。可是,拿什么给你包扎伤口呢?”
杨桢冷眼旁观,看她歪着个猪脑袋,只迟疑了一会儿,便拔下头上束发的铜簪,掀起圆领袍,扯过里面穿的中单来,用簪子尖在上面戳破一条缝,然后“唰唰”几下就将她内里穿得那件中单从底下撕下一长条边儿下来。
她一直撕到她的中单下摆到了膝盖,方才停手,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么长,应该够用了。”说着就要过来给杨桢包扎。
杨桢却把身子向右一侧,躲开她道:“我的伤不用你管,你赶紧去找你的家人。”
“你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要我管,你这伤口要是再不包扎止血的话,会出人命的。”
“我爱死便死,和你又有什么干系?”杨桢此时心里想的却是连我亲爹都不管我的死活,你一个萍水相逢,连面儿都没见过的陌路小毛孩在这里多管什么闲事。
那只他丢下这等狠话,也不见她离开,“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能见死不救。”
杨桢怒了,“怪道你顶着个猪头面具,真是猪脑子不成,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走,别再来烦我。”
“那你呢,戴着个昆仑奴面具,真真是个番奴不成,竟敢这样跟本姑,本公子说话。你要是再对我无礼,我就去告官。”
杨桢这才想起来,他面上也是戴着面具的,随手挑的一个昆仑奴面具。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隔着面具大眼瞪小眼。
“喂,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啊,这才这么想不开的想寻死。”末了,还是她先开口,可是这话直接就问到了杨桢的痛处上,他哪肯回她一个字。
见杨桢不理他,她只好继续往下说:“那个,就算你当真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你也别想不开啊!你想啊,若是你就这样失血过多死了,你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我娘早死了,我若是死了,正好去地下陪她。”杨桢冷冷回道。
“呃,那个,那你爹呢,难道你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爹,哼哼,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呢!”虽然他胳膊上这一刀并不是中宗皇帝亲手砍的,但在他心里就跟是自己亲爹动手砍的没什么差别。
“呃……”
“怎么,没话讲了吧,像我这样亲娘早死,亲爹不疼,没人在乎的人,还活着做什么?你不是劝我活着吗,你倒是告诉我我为谁活着?”见小女娃儿终于词穷,杨桢开始咄咄逼人。
小女娃儿垂着小猪脑袋,一言不发,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杨桢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倦意从心间漫出,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里面。
在这小女娃儿没撞到他怀里之前,这几个问题他已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就是想找一个答案出来,可惜,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就连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女娃儿也回答不了他的这些问题。
“你走吧,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人真正在乎我的死活。”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有的只是平淡。他极为平淡的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
那个小女娃儿默默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杨桢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重又闭上了眼睛,这个冬日的夜晚,真的是很冷呢,到处都是透骨的寒意。
“你说的不对。”那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重又在他耳边响起。
杨桢猛的睁开眼睛,就见那小女娃儿重又站在他面前,面具后面那一双眼睛亮若星辰。
“你说得不对,就算你娘去了,你亲爹希望你死,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真正在意你的生死的。”她大声说道。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敢问那是何方神圣?”杨桢讽笑道。
“这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就是我啊,我在意你的生死。”
小女娃儿的这句话就像一枚利箭一样,正中杨桢的靶心,瞬间破掉了他之前披在身上的一堆硬壳,他的泪一下子就涌满了眼眶。
那小女娃儿也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就上前按住他的胳膊,拿起她先前撕好的布条开始给他包裹伤口。
这一次,杨桢没有躲开,也没有再口出恶言。他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一双小手在他的左臂上动作着。
她手上忙活着,嘴里也不肯停,“虽然咱们俩只是萍水相逢,可是能在这样僻静幽深的小巷子里碰到也是一种缘分。”
“我娘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你流血等死的。”
“你刚才不是说,你要为谁继续活下去吗?”
“既然我救了你,那我就是你的恩人,你就当是为你的恩人而活呗!”
“我还等着你养好了伤,来跟我报恩哪?”
她絮絮地说着,他静静地听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小心翼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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