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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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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内务府了结了选秀之事,各宫都添了新人,皇帝独不准任何人住进翊坤宫。
  五月初四这一日,是敬贵人的生辰。淑芳斋戏台,皇后传了戏与太后及六宫共乐。
  散戏后,皇后又独自在戏台下坐了一会儿。
  湛蓝色的天幕映着红墙金瓦片的戏台子,台子后面那株颇有年生的玉兰花开得正盛。花朵饱满,花瓣新鲜厚,一点败像不见。
  皇后望着那玉兰花出神。不觉拂掉了手边的扇子。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捡了那把扇子,恭敬地递了回来。皇后侧面看时,却见陈小楼洗了油彩,换了一身淡青色衫子,正躬身站在她身旁。
  是时,戏台下面,升平署的内学们刚刚卸了面,纷纷跟着管事的太监出来。
  人散如花落,眼前的景致有些寂寞。
  然而风扫过空荡荡的戏台,却摇不下一朵玉兰花。
  ?
  皇后并没有接那把扇子。
  一旁的孙淼会意,上前替她接了。
  陈小楼这才跪下来磕了个头,直身望了一眼皇后。
  “奴才见娘娘心绪好了许多。”
  皇后仍是冷言冷语。
  “本宫没有让你说话。”
  “是,奴才该死。”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皇后的手中的茶盏震荡,原本静静映于其中的人脸,一下子破碎开来。她这才发觉,自己竟把这盏冷茶握了大半个时辰。不禁自嘲一笑。那么热闹的戏文,她竟然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唱《春闺梦》。”
  “近黄昏了,这出……太凄凉,奴才给您换一出吧。”
  “本宫不喜欢听热闹的。”
  “是。还唱张氏梦里那一段吗?”
  “对,起句唱‘细思往事心尤恨,生把鸳鸯两处分……”
  陈小楼应了是,回身重新踏了板子。
  戏台上的绝妙好音又起来,皇后靠向椅背,闭上眼睛,听着他一句一句地细抠着唱腔,终于听至: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不由潮了眼,再听下去,竟忍不住落了一滴眼泪。
  孙淼问道:“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
  她抬手指向戏台:“这唱戏的人,若太知冷知热,就很龌龊。”
  孙淼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直身朝戏台上看去。
  后宫里除了这些伺候戏曲的外学之外,几乎是见不到除了皇帝以外其他的男人。在宫中这么些年,她看惯了皇帝的姿态和做派,刚硬不折,行走坐卧,自有一身硬骨头。
  所以,她实在看不得陈小楼那比女人还要细的腰,比女人还要软的小腹。
  “这些人都是玩样儿,娘娘正经远了他们才好呢。如今,翊坤宫的那人身子还不见起色,侍不得寝,这日子一久啊,跟咱们主子爷的情分一定会淡的,娘娘该趁着这个时候,多去见见万岁爷。三阿哥没了,您还得再有一个嫡子啊。”
  皇后垂下眼来:“院正怎么说的,王氏的身子还能调养吗?”
  孙淼摇了摇头:“自从皇贵妃生产后,万岁爷就把周明扣在翊坤宫,院正大人他们,都请不得脉,所以,也不知道情况。但他说了,皇贵妃本就有寒症,怀了四阿哥之后,更是亏了精血,侥幸过了鬼门关,之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生育了。再有,奴才听说,皇贵妃的母亲,和先帝的云答应,患过同样的症候,虽然用药拖了很多年,但最后,还是死在了那个症候上。”
  皇后笑了笑,没有出声。
  孙淼续道:“娘娘,万岁爷再喜欢她,可毕竟也是男人,几个月尚好,日子久了,哪里有不厌弃她的。您得耐烦下来,等万岁爷对她凉了心,也丢到畅春园去冷着的时候,您再把大阿哥接回来……哎哟,说不定那个时候啊,您又有嫡子了呢。连大阿哥也不用顾忌了。”
  皇后仰起头,戏台上的戏唱到了末尾。
  陈小楼的腔调拿捏地极好,如泣如述,哀怨入骨,听得人头皮发了麻。
  那一句如是说:“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皇后顺着他的调子,轻声跟了一遍。
  唱闭后,倦声道:
  “他不会再给本宫孩子了。”
  孙淼忙道:“娘娘,您不能胡说啊。”
  “呵……你不懂。为了王疏月,他给了本宫两个耳光。他已经……没有把本宫当成是他的正妻了。他喜欢那个汉女,喜欢得抛了祖宗家法!”
  说着,她含泪笑了笑:“本宫也不明白,本宫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你说的也对。皇上也是男人,内务府新选了秀,你去敬事房传话,让他们尽心地教那些新人规矩,尤其是敬贵人和敏嫔,她也是科尔沁的人,顺嫔和成妃都死了,宫里的三个孩子,有两个都是汉女所生,唯一的一个恒卓,也不知道被王氏教养成了什么心性,她们得有子嗣,我科尔沁部才有后望。”
  孙淼叹了一口气:“不光您过问,奴才听陈姁说,太后娘娘也在过问,敬事房的人早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心在做事,就是……万岁爷如今政务繁忙,好像……还顾不上她们。”
  ***
  哪里是顾不上。
  自从王疏月诞下恒宁之后,皇帝哪怕处理政务至深夜,也要来翊坤宫,看一眼四阿哥,再看王疏月。从前他会把她唤起来伺候,但这段时日皇帝不肯劳碌她。周明之前回过皇帝,皇贵妃身子尚需调理,暂不能侍寝。
  皇帝听后,规矩地让敬事房都歇了事业。
  王疏远月若是睡了,皇帝就在榻边坐一会儿。若没睡,二人就靠着,天南地北地说会儿话。
  五月以后,朝廷在皖南推行的种痘之政初见成效,京城的八旗各族,亦有大但效行之势,皇帝在王疏月面前大赞了朱红光等几个有功之臣。
  那日是个大晴日,王疏月正握着大阿哥的手,规他的那一手祝体。西暖阁没有用冰,皇帝和大阿哥都热得汗流浃背。
  皇帝捏着手中的折子,在窗口上风处站着,接过张得通递上的帕子抹了一把汗:“你是不是把朕在武英殿翻出来的那本《张氏医通》给收起来了。朕刚没找见。”
  王疏月抬起头道:“我昨儿翻着呢,这会儿……金翘,你去看看,那本《张氏医通》是不是搁在西暖阁的茶案上。”
  金翘打帘道:“主儿近来搬了好些医书过来看,奴才字儿不识几个,哪里知道哪本是呀……不过茶案上到是放着好几本,奴才一并搬过来,跟主儿一起找吧。”
  “也好。”
  皇帝从窗口走到她身边:“朕到想问你,你没事看那么多医书做什么。”
  王疏月与大阿哥一道运着笔,含笑道:“您不也跟着我一道看起来了吗?南方种痘法推行的好,您心里高兴,我也就想多了解了解。”
  说着,她抬起头,无意间看着皇帝额头上起了豆子大汗珠子。再一看大阿哥,也是衣衫湿透,两父子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各自狼狈各自的。但没有一个有要走的意思。
  天已经大热起来,各处都已经用上了冰,皇帝最是个怕热的,恒卓也从了他这一点。但王疏月受不得寒,前一两个月,连风都不肯吹,西暖阁又是当西晒,这会儿到了下午,难免憋闷。
  奈何这两父子没事就是爱淌汗抹水的来坐着。
  王疏月拿自己的绢子给大阿哥搽汗,一面对皇帝道:
  “恒卓也是,主子也是,我这里用不得冰,你们非得在驻云堂里和我挤着。”
  恒卓抬头道:“儿臣是想和娘娘。皇阿玛您呢?”
  皇帝一窒。
  “闭嘴。”
  大阿哥被他这么一吓,忙噤了声。
  王疏月无奈地笑笑:“您又吼咱们大阿哥。”
  “朕哪里吼他了……”
  话还没说完,那母子两却凑在一起笑出了声。
  好一会儿,王疏月收住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头,弯腰道:“和娘娘也想你,嗯……等和娘娘再好些,给咱们大阿哥做茯苓糕吃。”
  “好。儿臣好久没吃您做的茯苓糕了。”
  “嗯,那你再写两个字,和娘娘不捏你的手了。”
  皇帝压下气性,静静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
  王疏月的确没有食言,不论她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大阿哥都是她最心疼的孩子。
  皇帝看得出来阖宫越瞩目四阿哥,她就越在意大阿哥。用心地陪着他,没有让他受一点委屈。
  “让金翘先找着,朕要出去站会儿。”
  王疏月望着他的额头笑了笑:“热着您了吧。明间把后门前门一并打开,有穿堂风,我陪您一块去站一站。”
  “你吹得风吗?”
  “没事,就一会儿,我把坎肩儿穿上,不会冷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明间。王疏月推开正门,穿堂的风一下子透了近来,吹拂起她身上那件春绸缠枝花袖的氅衣。
  “好凉快呀。”
  “贪什么凉,过来。”
  “做什么?”
  做什么,她就是喜欢问东为西的,非得逼着他说:“朕要抱着你。”吗?
  皇帝决定不跟她废话那么多,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搂入怀中。
  “给朕挡风。”
  “好……挡风,挡风。”
  她不跟他争,松了力气,靠入他的怀中。
  夏裳轻薄,自从生产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这样的肌肤之亲。
  庭中,冰室的宫人正在给大阿哥的侧殿送冰。
  皇帝忽然说了一句:“还好,成妃把恒卓交给了你。”


第116章 木兰花(四)
  王疏月安然地靠在皇帝怀中。
  “我不想他和您从一样不开心。恒宁有您的疼爱,我就想更多对恒卓好些,要他们都一样,好好地在咱们身边长大。”
  皇帝回头朝驻云堂里看了一眼,大阿哥一仍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案后面写字。
  二十多年前,皇帝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在长春宫与太子一道习字,那个时候,他不敢写得过好,也不敢写得过差,写得过好,好过了太子,皇后便目光不悦,写得过差,又会皇帝被喝斥无用。在皇后身边的日子,他过得一直都不自在,直到开府后,才得以放开手脚。
  父母之于皇帝,慢慢地,就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名分。
  皇帝少年时,从没被父母真心实意地疼爱过,所以,好像也就不知道怎么去疼爱自己的下一代。
  后来成妃诞育大阿哥,顺嫔产下大公主,婉贵人诞育三阿哥。皇帝最初也肯去看看抱抱,但手笨,孩子们又没道理的总是哭。他这个人想惯了复杂的事,习惯了君臣之间的相处,反而看不得自己放下身段,去哄他那些听不明白他说话的孩子。
  满清的皇室重尊卑。
  即便是父子,也是主子与奴才。
  皇帝不肯谈父子亲情,嫔妃也好,子嗣也好,也就都不敢跟皇帝论父子亲情。以至于大阿哥从前在皇帝面前,总是小心地守着规矩礼数,大多时候,连头都不敢轻易抬起来。
  所以大阿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敢让自己吃瘪的呢。
  皇不自觉地笑笑,脑子里到真认真地回忆起来。
  这么一回忆,关于怀中这个女人和自己长子的生活琐碎——共同握笔的手,茯苓糕,剪掉的灯花,打散了又重新辫起来的辫子,剃头的银刀……细枝末节,尽皆复苏于眼前。
  纵然皇帝从不避涉漫长浩瀚匆忙的时代河流,觉时不我待。
  始终夙兴夜寐,勤政爱民。
  但这那于国于民的大功绩,并不能打破他自己的铠甲,让他袒露脆弱的肉身,自如地做一个人。这世上真正治愈他,让他温暖的起来的东西,是翊坤宫日复一日,不断变换的阴和晴,是有王疏月在的岁月和生活。
  所谓“不避涉历史长河,也斟酌一日阴晴。”
  她给了皇帝一个向内而观的口子。
  让皇帝逐渐明白,自己或许不是个冷情冷心的阎王爷。
  有的时候,至少在王疏月面前的时候,皇帝觉得自己偶尔还是可以很温柔的。
  “疏月。”
  “什么。”
  “朕在想,今年是太匆忙了,等明年等汛期过了,带你去南方看看。”
  “南方……”
  “嗯,王授文也一道。陆成定去年领了黄河河都督的职衔,但王授文和马多济都不大认可这个人治河之效。朕看了他上来的陈情折子,很多地方,朕还是认可的。这个人是朕挑的,朕要给他时间,不会时间给够了,朕也要亲自去他给朕修的堤岸上走一走。顺便,带你回一次长洲,去看看你们王家花去朕半个王府的卧云精舍。”
  “回长洲?”
  怀中的人回过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当真吗?”
  皇帝看了一眼他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她又赶忙松开了。
  皇帝不由哂了一声。她这个人很有意思,在宫里,她把每一样规矩都守得很好,不让他因为她为难。但是皇帝一直很想念在热河和木兰,那个和他坐在星暮下吃烤糊的肉,坦荡地谈论汉人女子的缠足之习的王疏月。
  “君无戏言,许诺了你,就不是空的。只要你的身子受得住,朕还能带着你去茂山看看,朕好像记得你说,你们王家在那儿有一处杏花园子。”
  说起身子,王疏月却垂了眼。
  风一时竟有些凉意,她声音也渐渐放得很轻。
  “也不知道,明年汛期过了,能不能……养得好。”
  皇帝低头平声道:“朕在,你放心。”
  王疏月没有抬头,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扫痒了眼睛。她忙用手去挽,却怎么也挽不干净。
  皇帝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好了,朕站的凉快了。走,进去看看恒卓的字。”
  说着皇帝便经转了身,王疏月却没有动。
  “你怎么了。”
  “主子,若我明年去不成……”
  “去不成还有后年。”
  他打断她迟疑地话,认真看向她:“疏月,朕就想告诉你,你跟着朕的日子还长,你有什么未尽之愿,张口说,朕这里记着,在你与朕白首之前,做得几件是几件。”
  ***
  转眼过了中秋,但这一年的夏却似乎拖得很长。即便是早晚不热,日头大的白日里,仍然燥得人难受。
  入秋后,西藏的首席噶伦(这是西藏首领的称谓)被阿尔巴布(这个人历史上叫阿尔布巴,因为要胡写,改了两个字,这个人杀了首席噶伦之后,就引起了雍正朝有名的卫藏战争。)残杀于政府驻地的大昭寺楼上,一同罹难的还有其妻、姐及下属官员多人。
  至此西藏内乱爆发,朝廷从八月起,开始了对西藏大规模用兵。兵部与西藏的传报几乎一日一来。
  八月底,内乱扩大,皇帝又遣了大学士马多济和王定清一道赴藏,汇同副都统马喇共同解决藏区争端。
  军政一忙起来,皇帝的生活就没了日夜。
  连日忙乱加上天气燥热,不觉又犯了火牙疼,但皇帝此时顾不上把周明拎来,何庆不放心,跑去告诉了王疏月。王疏月便包了好些桔梗和金银花给何庆,让他平日里给皇帝泡水喝。
  这日,王授文等几个议政散出去的时候,已近宫门下钱粮的时候。黄昏时下了一场小雨,养心殿的门一开,土腥味便散了进来。皇帝背对着殿门立着,还在看藏区地域图,张得通在后面小声传道:“万岁爷,太后娘娘来了。”
  皇帝回过头。
  太后已经扶着陈姁的手走了进来。
  “儿臣请皇额娘安。”
  太后面色阴沉,也不叫免,径直走到一张四方禅椅上坐下。
  “哀家看敬事房的人还在外面跪着。皇帝今日是不是还是歇翊坤宫啊。”
  “朕自有定。”
  太后摇了摇头:“自从三阿哥去后,皇帝有多久没有去看过皇后了。皇帝是心里有数,可哀家却夜不能安。嫡子早殇,哀家愧对爱新觉罗氏先祖,即便是皇帝厌恶哀家多言,哀家也不得不劝诫皇上,子嗣为重。”
  皇帝没有出声。
  风拂垂帐,不烧炭的初秋深夜,周遭物影深碧,四处寒凉寂寞。
  太后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皇帝面前:“皇贵妃生产已过大半载,皇帝的后宫,就再不闻遇喜之事。哀家问过太医院院正,其坦言,皇贵妃母体有损,日后极难成孕。皇帝,就算你与皇后因丧子而生疏,那四年间的内务府选秀呢,那些女子也是名门功臣之后,皇帝也不肯垂怜她们吗?你是皇帝啊,嫔妃在好,仍都是宫里的奴才,皇贵妃也一样,你若把她捧到不该到的位置上去,她也受不住你她的的福。”
  皇帝抬头起身,迎向太后,平声道:“皇额娘,您既有话至此,朕也跟皇额娘说句心里的话,子嗣是国事,朕肯听皇额娘训斥,但王疏月是朕的私事。她的过错,功绩,都只能放在翊坤宫里,由朕来了断。”
  太后怔了怔,她历经两朝,这还是第一回,从帝王的口中听到“私事”二字。
  “皇帝,哀家竟不知,那王氏女蛊惑皇帝至此,普天之事尽是皇帝之事,皇帝之事也是天下之事,她王氏是皇帝的嫔妃,自要受祖宗家法约束,受中宫皇后的管制,怎么能是皇帝一人的私事呢,皇帝这么说,是要让她越过中宫后位,凌驾到皇后之上吗?皇帝啊……你怎能如此漠视祖宗的规矩,伤皇后的心啊!”
  皇帝沉默。
  张得通与何庆等人皆屏住了呼吸,头皮发凉,一声都不敢出。
  良久,皇帝方饶过紫檀木书案,手掌撑着书案立在后面。灯盏在手侧,将他影子高大地投上背后那一副疆域图,他回身看了一眼,却从那恢弘万里的层峦叠嶂间,隐隐看见了王疏月的轮廓。
  她那个人,好像很喜欢大山大河,有古人乐山乐水的智慧灵秀,但她又为了皇帝,为了皇帝生活的这座紫禁城,为了他的妻子,儿子,母亲,为他掌控的这一套尊卑体制,小心地把自己内心的“自由”收敛得很好。只偶尔在他面前,露出零星半点,如同日光下细碎的玻璃。
  皇帝突然明白,她长久地站在前明的那片“黄昏”里,不光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满身镣铐,也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皇权和人生,她舍掉了一半的自己。
  那么反过来,为了她,在皇帝自己的这个位置上,在处处设桎梏,时时提尊卑的紫禁城里,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皇帝,哀家的话,是替爱新觉罗的先祖,替你的皇父所言!皇帝既然喜欢王氏,就不要把她放在火上去烤,否则,朝臣置喙,内外不安,皇贵妃罪孽深重,皇帝最后,反而会护不了她!”


第117章 桂枝香(一)
  月辉落进养心殿前琉璃门后的狭长院落。
  宫人们屏息侍立,秋来生灵寂静,除了太后的声音,大千世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了。
  皇帝负手走到窗前。
  “皇额娘,你养了朕一场,又辅佐朕登基,您该了解,朕是个什么样的人。朕登基以来,囚禁兄弟,削压宗亲,斩杀皇额娘族亲……”
  他说着,噙笑转过身,朝太后的看去:“此些朕从未自省。在眼中,于朕不利者则于大清江山不利。即便于兄弟手足,父母妻儿而言,朕有千罪万错,但何方抗一生?过身后,自有后代子孙执御笔,为朕盖棺定论,其时将极尽溢美之词,就像朕对皇父做的一样。”
  太后怔了怔,颤声道:“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的杀伐比皇父多,待臣子比皇父严厉,对妻儿,父母比皇父淡漠。朕在此位,伤人实多,但朕坐在这个位置上,身边总要留一个人吧。皇额娘,朕曾当着桑格活佛发愿,有愿与王疏月同流。”
  他说完,顿了顿,放平了声音,听不出过多的情绪,却听得张得通等人骨缝震颤。
  “她若罪孽深重,无妨。抹得去,朕替她抹了,抹不去也无妨,无非朕替她抗。她是朕的嫔妃,她的功过世人评述不到,朕握笔定她名声,朕怎么写,她就能怎么活。”
  太后听闻此话,不由浑身颤抖……扶着陈姁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你……”
  “皇额娘,不光是王疏月,皇后和您也一样。疆土山河,朝廷市井,皆可鉴朕在位的功过,朕则一人定尔等是非,朕怎么评述,你们就怎么活。”
  “你……哀家养了你一场,你竟说出这样的话。”
  “朕一直记着您是朕的嫡母,也一直记着您对朕的养育之恩,这些无需皇额娘再提,朕与皇额娘之间,有很多朕想忘而忘不了的陈年旧事,也因此,朕险些让恒卓走了朕的老路。朕自愧心胸狭隘。唯恳请皇额娘,自足安乐,让朕奉养您百年。”
  他把话说绝了。
  这一向是他为君,处世的风格。
  太后了解先帝,因此也看得出来,皇帝虽然是先帝的子嗣,却一点也不像先帝那样重怀柔。
  皇帝这个人从来,不喜欢权衡,他着眼的是社稷民生,是边疆的平静,山川河流的安定。他大刀阔斧地革新这么些年,把先帝舍不得斩杀的,不忍心放逐的,不敢剿灭的,全部料理了个干净,以至于宗亲贵族,蒙古旧番起初都对他为政之道大有意见,可久而久之,却也只剩下忌惮和暗服了。
  毕竟户部清查欠款之后,两库再无亏空,耗羡归公后,国库充盈远胜过先帝那一代,剿灭丹林部之后,蒙古再无叛乱。哪怕经历山东直隶那一场大地震,户部和工部依旧从容。
  这些年来,皇帝诚然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但正如他所言。
  山河日月鉴君王功绩。
  永定河,黄河,蒙古,西藏,复杂的宗教势力,包括逐渐理顺的税赋制度,逐渐归融的满汉文化,这些政治的符号堆叠在皇帝登基的五年之间,熠熠生辉。
  面对这片辉煌绚丽,敬他的人,洋洋洒洒可写万字,恨他的人,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太后最终,还是失了语。
  她垂眼看着地面儿,脚步有些虚浮,好些她自以为根深蒂固的观念,或者叫执念吧,还是被男权世界里更大更实在的意义打破了。
  太后陡然觉得无力,眼见着皇后失宠,嫡子早死,蒙古的地位和分量一点一点在满清朝廷里减弱,她心里着急,可对着皇帝,对着这个和自己隔了一层肚皮的养子,又说不出任何一句有分量的话。
  “皇帝……你就这么恨哀家。”
  “皇额娘,不要问朕的忌讳。”
  “好……哀家不问,哀家不问了……”
  皇帝点了点头。
  “既如此,朕还要去看四阿哥。张得通。”
  “奴才在。”
  “替朕送太后回宫。”
  “不用了,皇帝这个地方,哀家也不敢久坐。不过皇帝,哀家终究是你的皇额娘,不论皇帝多么喜欢王氏,哀家只要在,她就绝不能越她自己的本分。哀家仍旧是那句话,祖宗规矩不可废,皇帝万事三思。”
  此话说完,月已过中天,雨后夜幕十分清晰,灰白色的云层悠悠荡荡,桂花暗香袭室。
  陈姁和张得通扶着太后走后,何庆进来,小心回道:“要贵主儿那儿备着吗?”
  皇帝摆了摆手,抬头看了一眼身后西藏疆域图。
  “不用,朕今晚有事要想,南书房是谁在值房里。”
  “唷,今儿像是王大人。”
  “嗯,传他过来候着,朕在翊坤宫坐会儿,个把时辰就回。”
  “欸,是。”
  ***
  入十月后,天才真正地冷了起来。
  初八那日,皇帝恩准了吴宣入宫来看王疏月。四阿哥满了半岁,长得可爱结实,吴宣抱在怀里,实在是喜欢。
  “哎哟,不枉娘娘在鬼门关走了那么一遭,瞧瞧咱们这小主子,长得可真好,眼睛鼻子,和万岁爷,一个模子。”
  那日周明也在,请过脉写完方子,进来回话。听着吴宣这么说,不由道:“四阿哥在年娘体内养得极好,但也是因为这个,损了娘娘不少精血。”
  王疏月正用一柄流苏簪子逗弄吴宣怀中的四阿哥,听完这句回头道:“周太医也是,我好说话,你就什么顾忌也没有,当着姨母说这些也就罢了,主子让你回话,你也这么说吗?”
  周明忙道:“微臣还要脑袋,娘娘自己肯瞒着自个身上的不好,微臣哪里敢不要命地跟皇上说去。”
  话音刚落,四阿哥却像听明白了什么似的。竟哭闹起来。
  吴宣忙起身来哄,一面道:
  “你看看,怕是知道你这个做额娘的身子不好,心里急了。”
  王疏月笑了笑,将手上的簪子递给金翘:“他才多大呀,姨母就让他懂这些,这是饿了,金翘,让奶娘抱下去喂吧。”
  金翘应了是,召奶娘过来替了吴宣的手,抱入里间去了。
  吴宣一路望着那孩子进去,感叹道:“生养过就知道不易啊。难怪不得,我家中的那两个孩子,小时候尚可,大了,就与奴才……啧,不亲了。”
  她一面说,一面垂着腿。目光有些暗淡。
  “那是您多想了,再好的孩子,也要娶妻嫁人,哪能一辈子陪在您身边呢。您看大阿哥,等他再大几岁,出宫开府,我也是见不到的,就是这个还小,还有好几年在身边闹腾。”
  吴宣看着王疏月:“娘娘对这两个孩子,到真是一视同仁的好。”
  王疏月摇了摇头。
  “不是一视同仁,恒卓自幼没了母亲,这么些年,都是安安生生地在我身边生活,我不想因为我有了恒宁让他生活得开心。所以啊,……我反倒想对恒卓更好些。”
  吴宣叹应道:
  “哎,虽说养母的名声重要,可他毕竟不是你亲生的,还是四阿哥好,连着血脉,多亲啊。对了,娘娘,您身上……那毛病好些了吗?”
  王疏月看了看周明。
  周明会意,连忙避到明间里去了。
  王疏月这时方道:“周太医调理得很好,这大半年我也没怎么劳神,到是好些了,只是还没有彻底止着,每回行经,仍会淅淅沥沥好几日。”
  吴宣忙道:“那您生下大阿哥以后,和万岁爷行过……房事吗?”
  王疏月面色一红,垂头摇了摇头。
  “不曾。”
  吴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万岁爷没问什么吗?宫里的规矩奴才也不太懂,敬事房那里……”
  金翘在旁道:“敬事房那儿还没有挂主儿的绿头牌。不过,万岁爷这几年,到都不让主儿走敬事房的那一套规矩,所以,挂与不挂,没什么区别。皇上常来咱们主儿这儿,敬事房每回也都在外面守着,咱们和张公公上夜过去回个话,也就打发他们走了。只是……”
  “只是什么啊……”
  “只是,主儿这样不侍寝,皇上又不怎么召幸别的嫔妃,久了呀,主儿是有错处的。”
  吴宣不平道:“这是咱们万岁爷喜欢娘娘。娘娘为了生育四阿哥,受了那么大苦,若不是皇后……”
  她自知失言,忙顿住声,放轻道:“若不是主儿生产伤身,怎会有如今这个症候。即便暂时不能侍寝,也不能怪咱们娘娘啊。”
  金翘道:“夫人,您不懂,这是宫中,不是民间小户,后宫若因独宠某一个嫔妃,而至长久无人诞育子嗣,那么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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