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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_林叙然-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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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不都是你说了算?我哪敢放肆?”
一句玩笑话被他说得七分认真,三分坦诚,宋宜不好再奚落他,费尽心思想着新话题。
沈度却轻轻蹲了下来,捉住她左手,宋宜猛地将手一缩,但沈度不肯放,她手上缠着纱布,做事的人仔细,包扎之后也不明显,但终究是外伤,自然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
宋宜有些心虚,目光躲闪不定,见沈度仍然不放,只好撒了个谎,“昨夜摔碎了个杯子,不小心划的。”
“捡碎片这种事需要你亲自动手?”沈度冷冷看着她,她刚来时他便发现了,纵着她胡闹了半日,见她还是没有要说实话的意思,他终于先一步沉不住气。
宋宜忽地也动了怒,“你这么凶干什么?”
沈度迟疑了一下,放开了她手,“不想说便罢了,我不问就是,记得好生养着。”
他一柔下来,宋宜便觉得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分,有些尴尬地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装作无意地岔开话题:“大人都不招待我顿饭的么?也太小气了些。”
“做好了,等你醒呢。”沈度按捺下情绪,自然而然绕到她右侧,扣住她手,往后院走去。
他手掌宽大,包裹住她的手,令她安心了许多,方才那股无名火也没来由地消失殆尽,有些讨好地同他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圣上不在,这几日不上朝,你也不歇息的么?”
“有折子要上。”
宋宜迟疑了下,问:“参刘昶的么?”
她如今在他面前似乎已经很少再称刘昶一声殿下了,沈度意识到这件事,微微怔了怔,才点了点头。
“别了吧,上次端王的事陛下都没深究,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现在不允许有人动太子,他如今年岁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眼里容不得沙子了。”宋宜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别和刘昶硬来,其实他大部分时候不算蠢,何况他手下还有个心狠手辣的孟添益。”
沈度手用力了些,握得她疼,她要挣脱,他却不允,“怕我比他蠢么?”
宋宜被他这莫名的火气惹笑了,“是,就你聪明。”
但碰上刘昶,不还是以卵击石么?
后半句话她没出口,沈度却好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握得她指节都有些发白,指骨作疼,“你若再想他,我可就请你出去了。”
宋宜无言,恰好被淙淙的流水声吸引,也就懒得再搭理他。
穿过垂花门,入目是一泓池水,面积不大,从外间引进来的活水令周遭满目的绿意都更添了几分生机。中庭铺的青石板,踩上去,青苔却并不见滑,宋宜看得稀奇,仔细琢磨了这院子一遍。池边是海棠树,夏日并非移植的好时节,但树下泥土却看得出是新土。
她抬眼去看沈度,见他不解释,自个儿轻轻笑了声:“那竹子还是留着吧。”
“无事。你不喜欢,换了便是。”
宋宜随他跨进小厅,“我现在觉得挺喜欢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赌书泼茶,还不错。”
沈度唤人传饭,“想得倒挺远。”
宋宜耸耸肩,不吭声了。
她昨夜未进食,今日又睡到日上三竿,随后便回城来了他这儿,不想在此处又眠了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沈度席间几乎都在为她夹菜,自己倒没尝上几口,宋宜有些过意不去,尴尬地放下了筷。
沈度觑她一眼,“怕我养不起么?不必。”
宋宜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你也不尝尝,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吃得开心便好,我总不至于背不起你,不必讲这些虚礼。”沈度重新将筷子递给她,她默默接过来,两相无言。
等她再次放筷,下人送了茶上来给她漱口,她目光落在那茶壶上,久久没能挪开。是盏很普通的白瓷茶壶,其上绘了枝梅花,一枝一叶,冷冷清清。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一遍那梅花的纹路,有些迟疑地问:“你彷这个做什么?”
“闲着无事。”沈度随口答了句,见她目光仍未挪开,知她不信,迟疑了下,如实答道,“看得出来是你的手笔,刚好首辅大人送了套刚烧出来的瓷器过来,便彷了一只。”
宋宜手缩回来,须臾,又伸出手去触摸了下那朵开得恣意的梅花,“这么寻常的东西,你倒看得出来是我的手笔。”
“梅花枝繁叶茂,哪去寻一枝一叶一花的?”沈度替她斟了杯茶,“除了你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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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孤身一人入帝京四五年,身如浮絮,尝过酸也受过苦,独独没有感知过甜。却不想有朝一日,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冷心冷情上几分的人,穿破俗世枷锁,向他走来,为他披上一层温热的皮。
这世间多少躯体朝暮相依,却敌不过两具灵魂惺惺相惜。
他静静注视着她,宋宜在这样的眼神下溃不成军,忍不住突然汹涌而来的泪意,猛地起了身,带翻了他递过来的杯子,落荒而逃。
沈度无奈,扶起杯子,命人给她备车马,然后才跟出去送她。
他刚到门口,就见宋宜提着裙子小跑着折返回来,以为她忘了东西,回头往桌上看了看,却一无所获,只好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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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就在这一刻,踮起脚,在他颊上轻轻亲了下,旋即面红耳赤地沿着来路逃了去。
第46章
夜里宋宜睡得并不安稳,她没有梦到前一晚的事,也没有再回忆起最后那人去而复返时她心底一瞬间涌起的恐惧,与包围浑身的透骨寒凉,甚至没有想起沈度,但她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
雪地红梅,半樽碎玉。
当红梅上的雪粒子再次向她兜头砸下的时候,她如往常一般毫无例外地醒转了过来。这次她没有强迫自己再度睡去,而是起了身,披了件单衣到了院里。灵芝这丫头昨晚一夜没睡,这下累着了,并未觉察到她的动静。护卫远远看着她,见她没有吩咐,也不敢靠近。
她一人走到院中,打量了一遍院里这些品种珍贵的梅树,又回头注视了一眼飞檐下那盏新换上的绘着海棠的灯笼。她禁不住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梅与玉,是附庸风雅,还是冥冥中受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的影响。毕竟,这些东西,她幼时是不喜欢的。
初夏时节,夜风仍带着几分凉意,她裹紧了衣服,才仰头去看天际。今夜无月,天际暗无星子,整块天幕是静止的,但虫鸣不绝于耳,墙外更夫的梆子声清脆有力,于万籁俱寂中又添一分热闹。
她在庭中枯立了许久,提步往宋珏院中走。
宋嘉平夜里是不喜人打扰的,昨夜又未曾休息,她是不敢这个点去叨扰他的,只得退而求其次。她到宋珏院中时,护卫犹豫了下,并不敢拦这位素来在府中横着走的人,随意盘问了几句,将她放了进去。
已到后半夜了,院中的灯却并未全部熄灭,但她也不是来找宋珏的,干脆视而不见,悄悄溜进了他的书房。宋珏自幼不肯同宋嘉平学上一招半式,大半数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藏书自然是府上最丰富的。宋宜这次的目标却不是她平素爱偷偷摸摸拿来打发时间的志异,而是径直走向了本朝史册。
今上登位以来,起居郎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但朝中大事,太史令却并未松懈,翰林院也曾奉命参与编修,是以史料还不算匮乏。但她翻了许久,如何也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好半晌才在角落里找着一本野史,还没来得及翻开确认,书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宋珏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来:“我还以为我这院里进了贼。”
宋宜被抓了现行也不理亏,冲他一笑:“那不也是爱书贼么,大哥别太小气。”
夜闯他这儿,倒敢编排起他的不是来,宋珏默默看她一眼,宋宜只觉发梢好似要结冰,干笑了两声,假装嘘寒问暖:“大哥这么晚了还没睡?”
宋珏学她干笑了声,吓得她一哆嗦,才道:“孩子夜里睡不踏实,你大嫂白日里累,晚间我便起来帮着照看些。”
毕竟是这对年轻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又早产了些时日,凡事不放心下人来做,经常亲自上阵,但又事事不会,闹了不少笑话。宋宜偶尔听丫鬟闲聊时提起过,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她想了想,没想到什么好的措辞,只好随口道了句:“大哥辛苦,早些休息吧。”
“不辛苦。”宋珏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宋宜看了眼手中这本厚厚的册子,虽还不确定是否有她想知道的东西,但也没舍得放下,讨好地冲宋珏一笑,后者冷冷道:“送你了。下次想要什么,直接让下面人过来取便是,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宋宜心满意足应下,随他到了院中。她哥讲规矩这点她是清楚的,书房关门闭户,院里有守卫,就算只是随意闲聊几句,毕竟是夜里,他自然也要选后者的。
宋珏默了很久,问:“你待沈度,是认真的?”
宋宜一怔,他向来是不过问这些事的,吏部差事繁忙,他时常忙到连轴转,能分点时间给妻儿已是很不容易,如今竟然得了闲关注到她这点破事上来。好半晌,宋宜才迎上他的目光:“是。”
多的字她一个不肯多说,但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来她的坚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再度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问:“你常在深闺,也没见过什么好儿郎,别一时见个还过得去的便被迷了眼,你确定你对他当真是……不是欣赏么?”
宋宜清了清嗓子:“哥,我不傻,你不用多说了。”
宋珏不说话,她心情低落下来,轻声开口:“大哥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宋珏在身后唤住她,见她转身,才接道,“你这样的身份,若是嫁他,连下嫁二字都担不起,简直是作践你自己。”
宋宜听他用词如此难听,低头看了那卷册子一眼,问:“那大哥当日如何看得上大嫂呢?大哥这样的身份,取个郡主县主又有何难?若是向陛下提一提,六公主兴许也不是难事,本朝又没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先例。”
宋珏听出她话中的挤兑之意来,并不生气,只是很认真地劝道:“你大嫂好歹是梅夫子的千金,家世不算上乘但也不算不入流,家教又好,有何不好的?尚公主,说得好听,叫爹每次见着她也要给她行礼么?”
他几乎从未说过这般大不敬的话,宋宜微微怔了怔,又听他道:“但沈度不同,不说身份低微,光说来历背景,你当真对他知根知底么?他对你,又当真没有保留么?”
宋宜没来由地笑了笑:“我不在乎。总之大哥就是不同意?”
宋珏颔首:“别说哥无情,但我实在不放心你嫁给这么个人。他在兖州,除了乡试,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入京之后不直接参加会试,反倒莫名其妙到国子监待了大半年;进士及第,好好的七品翰林院编修开篇,前途大好,却非要自请降职去做个御史,行事实在匪夷所思。虽然查不出东西来,但你若非要说他没有问题,哥不信。”
他停了好一会子,郑重道:“既然你这么问了,哥就这么说一句,哥不同意。你若当真要嫁,哥也不会认这个妹夫。”
宋宜自嘲地笑了笑:“那大哥还认这个妹妹么?”
宋珏看她一眼:“你别故意激我。家里谁不宠着你惯着你,你便要天上的星星,爹怕也第一个去帮你造梯子,宋珩也第一个要爬上去替你摘。”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可是婉婉,人要讲良心,你不能对这些情意都如此心安理得。经了之前那一遭,你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骄横一辈子吗?”
宋宜没出声,他也没停,报出了一串冰冷的数字:“晋州府从上至下,凌迟三十七人,腰斩一百七十八人,四百余人魂归乱葬岗,一千余人被发配流放。”
宋宜默了默,问:“哥想我嫁谁?刘昶么?”
她这话问得犀利,隐隐含着怒气,宋珏却没避忌,径直点了点头。
宋宜忽地仰头一笑,声音有些哑,并非她平时那种脆生生的笑声,宋珏微愕,听见她问:“大哥……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一直没敢问。既然大哥今夜都这么说了,那敢对我说实话吗?”
“朝宴那晚,他的朝服,是不是你派人放进含元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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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闭了眼,复又睁开,看着眼前这个疼她怜她十多年的大哥,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大嫂说你派人来寻过我,见我和刘昶在一起。我出宫的时候遇见了周谨,他说他亲眼见着沈度将朝服带出了殿。他不会留下这种纰漏,我思来想去,周谨既然那夜出手相助,断没有背后再下黑手的道理。既然不是北衙,那就只可能是哥你的人了,你没有想法子帮我遮掩,反而使了这种阴损招数,是不是以为议亲在前,便是巧合,陛下也会震怒,赐他一死?”
“但你猜错了陛下的心思,陛下的性子虽阴晴不定,在有些事上也确实也太过冷血,但气量其实不算小。北衙急着要他一死,陛下反倒会觉得这是刘昶小心眼,反倒让他得了一线生机。”
她忽地有些不忍再问下去,犹疑了好半晌,才问:“是这样吗?大哥。”
宋珏默了默,点了点头。
宋宜扭头就走,宋珏喝住她:“站住。我看你就是拎不清,你若是当真嫁了沈度,无论你用的什么理由什么法子,陛下如何看爹?你想再让爹陷入一次两难么?他已经为了这个家舍掉了舅舅,你还要他为了你,再舍掉整个家么?”
宋珏并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说教的机会,直直地注视着她,情绪有些失控:“婉婉,大哥也希望你嫁得好,你这样的性子,若是那人不能护你后半生,该如何是好?”
宋宜心乱如麻,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地往回走,宋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就算你当真不为自己考虑,你也不为沈度考虑考虑么?他若娶了你,刘昶如何看他,贵妃如何看他,陛下又如何看他?他便是有些能耐,和这些人对上,又有几成胜算能活命?”
宋宜脚步顿了顿,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回头一望,宋珏仍在原地看着她,慌不择路地回了自己园里。
灵芝中途醒过来,进里间没见着她人,好在在府上,并不担心会出事,没出去寻,就在屋里候着她,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宋宜却好像没看到她似的,脚步有些虚浮,径直走进了里间。
灵芝一惊,忙跟进去:“县主怎么了?”
宋宜半天才回过神来,断续道:“我、有点冷。”
灵芝赶紧为她披了件衣服:“县主接着睡会儿么?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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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不肯动,也不答话,灵芝扶她在床沿上坐下,不安心地在床边来回踱步,宋宜被她晃得心烦意乱,把手中捏变了形的册子一扔,起身往外走:“备车。”
灵芝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去哪儿,忙阻道:“县主,有宵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走小巷。”她想了想,“罢了,我自己过去。”
她说完就走,灵芝知她的脾气,知劝不住,赶紧唤了几个护卫跟上,给她备了顶轿子。
轿子总比马车动静小上很多,灵芝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路,好在后半夜巡防一向要松些,当真无事,轿撵稳稳停于那棵梧桐树前。灵芝命其他人先回去,才上前敲门。
门房半夜被扰了好梦,骂骂咧咧地来开门,见是白日里那小姑娘,赶紧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忙引了她进来。毕竟白日里她走后,沈度特地来交代过,以后见是她直接放行。
门房殷勤叫她稍待,他去请沈度,宋宜却阻了他,“不必,让他好生歇会吧。找个地方给我坐坐就行,我等会便是。”
夏日里天亮得早,东方已隐隐露了些鱼肚白,沈度又惯来起得早,门房想着也等不了太久,如此也好,便引她往院中走。宋宜目光无意中落到白日里那丛潇湘竹所在,她最后虽开口让他留下,但不过几个时辰,就只剩了几根残桩。但她白日里躺过的太师椅还在原地,她看了好一会,道:“我就在庭中即可,你先去歇着吧。”
门房犹豫了下,将灯笼递给了灵芝,自己退下了。
宋宜在院中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微微觉得有些冷,想找间屋子避避风,不自觉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不想里头竟然一地狼藉,全然不复白日里的整洁。
她有些无奈地蹲下身,准备替他收拾这一地繁杂,可刚伸手去触到第一本小册子,她便失了神。纸页泛黄,看得出来是陈年旧物,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化为碎屑灰飞烟灭。摊开盖在地上的那页上被人划出数道凌乱的线来,那是指甲生生划了无数道才能划出来的标注,其上的文字是——定阳王呈罪证,沈氏定罪,夷三族。
她猛地翻至扉页——《燕史·延和十三年》。
第47章
灵芝见她不动,将灯笼往地上一放,蹲下来要帮忙,宋宜这才回过神来,忙阻了她,将东西放回原处,带了灵芝撤回院中。
她心中千般思绪涌过,想要立即回府,又怕沈度醒来得知她来过未见他就走生疑,于是心神不宁地回了太师椅上坐下,灵芝不敢扰她,只得安静候在一旁。
宋宜闭了眼,微微仰躺,那用指甲用力划出的标记,她能确定是出自沈度之手。因为页角上留下了他那枚玉扳指的痕迹,其上刻着一把小小的匕首,那夜太液池边的密林里灯光虽幽暗,但她却没遗漏这点不同寻常的痕迹。
她想起宋珏那句“他当真对你没有保留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闭上眼睛装作睡去。
沈度醒来时见她在此处,微微怔了怔,先看了眼书房,见门还紧闭着,这才稍稍安了心。延和十三年的史书是前日大理寺整理复核旧档时无意发现的,他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花了好些功夫才拿到。
延和十三年的印迹,似乎被整个抹去了,所有史料灰飞烟灭,能得这一本小册子,花了他好些年。
他这两日心情一直不见好,昨日夜里又在书房胡乱发了一通气,也没有心思收拾,他的书房又不许下人乱进,自然还是原样。
他静静看向宋宜,想要出声,灵芝冲他做了噤声的手势,走到他跟前轻声回禀:“县主后半夜没睡,连夜过来的,让她再歇会吧。”
晨风寒凉,沈度犹疑了下,进书房取了毯子回来替她盖上,见她仍未醒,才返身回了书房,将书房草草收拾干净了。
他倚在门口静静看了会宋宜,她靠在椅背上眠着,脖子向后弯出一道弧度,露出半截光洁白皙的脖颈。
他吩咐下人去替宋宜做些清淡的吃食,这才安静候在她旁边等她醒来。
宋宜心内千回百转,理不清头绪,史书上那个“沈氏”指代的是他的氏族么?除了母亲,他确实从未提起过他的任何亲人。寒食那日,乱葬岗上的偶遇,她当初未曾想过要去深究,如今想来,他可能并非是为抓她现行而去,也不是什么巧合,倒极有可能是去祭奠亲人。
宋宜猛地一个激灵,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只好缓缓睁开眼。沈度低头看向她:“怎不吩咐人带你进去睡?脖子难受么?”
他站至她身后,轻轻替她揉了揉,那股酸疼感确实减了许多,可她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她悄悄向书房望了一眼,见他已无声地收拾好了,按捺下小心思,微微笑了笑:“主人家没发话,我哪敢?”
沈度看她一眼:“又来。在我这儿,不必拘礼。”
她这笑有些苍白与疲惫,他柔声问:“没睡醒?再去屋里睡会儿?”
“不了。”宋宜起身,“半夜跑过来已经够不像话了,哪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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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沈度自然而然扣住她手,引她往后院去,“叫人做了点吃的,你填填肚子。”
宋宜到底没忍住,开了口:“你最近有心事?”
沈度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点力,令她受了痛,但她没出声,反倒是沈度反应过来失态,将手微微松了些,冲她笑了笑:“怎么这么问?”
宋宜望了眼那泓池水,随意道:“没心事起这么早干嘛?心里装着刘昶呢?真不用,我爹会想办法的。”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沈度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异样,总之没来由地一笑:“倒不至于心里装着他。”
见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宋宜不想再深问下去,掩住心里翻滚的波涛,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你平时都起这般早么?”
沈度点点头,宋宜趁他不注意,忽然将他手举至身前,迅疾地取下了他那枚玉扳指,还没忘冲他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洋洋的笑容。
她不拿起来看,只是放在指间,一圈一圈地打着转,手指轻轻摩挲在那个小小的标志上。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把玩他这扳指了,沈度没多想,并不急着拿回来,目光落在她指间,随口逗她:“喜欢,赶明儿送你一个?”
宋宜噘嘴,把东西扔还给他:“送点东西都这么没诚意,哪有女人戴这玩意儿的?”
沈度接过,单手抛着玩儿,宋宜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想他能主动说上两句。可她想要的解释,直到下了桌她也没等到,她默默地看了眼院里那刚移植过来的海棠树,有些迟疑地问:“沈度,你说这些海棠,能活过来吗?这好像不是适当的时机啊。”
沈度随她一同望过去,将她揽进怀里:“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宋宜有些失神,嗫嚅半晌,轻声道:“真开了花一定很美,我等着啊。”
沈度知她有了归意,轻轻在她头上揉了揉,顺带替她理了理稍稍凌乱的发:“回去吧,明年就知道如何了。”
宋宜甫一踏出大门,浑身就像脱了力似的,连上马车都有些吃力,灵芝扶了她好几把,才艰难地上了车。宋宜在马车上也一直闷闷不乐,灵芝想问又不敢问,担忧地看了她一路,最后是她自己开了口:“灵芝,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灵芝先是错愕,随即又淡定下来,扳着手指头数:“有才气,生得俊,心思缜密,有担当,一身浩然正气……是县主一眼就会很喜欢的类型啊。”
宋宜微怔:“我喜欢什么,有这么明显么?”
“当然啊,”灵芝托了腮,仔细思考了下,又道,“不过奴婢不知道县主是不是真心喜欢啊。从前旁的公子哥都是殷殷勤勤往县主跟前凑的,县主一概都看不上。如今这个沈大人吧,说真的,也未必比以前那些人好啊,只是面上软硬不吃的样子,显得比别人清高上几分罢了。”
灵芝瘪了瘪嘴,悄悄挪开了一寸,确定宋宜打不到她,才继续道:“起码奴婢觉着太子爷更好些呢,太子爷其实以前对县主真算不错的。不过呢,县主对沈大人兴许只是一时新鲜呢。奴婢觉着县主早些年对太子爷也不算完全看不上眼吧,如今不也变了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宜却懒得和她计较,只是独自沉默了许久。
她年少时未必没有对刘昶动过心。
虽然家里人都对她好到极致,但宋嘉平时不时地在外头一呆就是三五个月甚至好几年,宋珏虽以前对她也是百依百顺,但到底同她不算太亲近。宋珩那时年纪尚小,不懂事又顽劣,整日里不同他那些狐朋狗友惹是生非已是万事大吉。娘亲走后的那几年里,说来可笑,生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人前一呼百应,人后众人相随,但她终究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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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及笄的少女,又对什么都抱以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歆羡。
那几年里,刘昶几乎在她身上付尽了所有的真心与耐性,用长她的年岁给予了她无尽的包容与温柔,带她见过她青葱岁月里几乎所有的壮丽与秀致。
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大概是子凭母贵,七皇子渐得圣宠,刘昶的地位逐渐受到威胁,而今上对她爹的忌惮之意则越来越明显。她和那个位置孰轻孰重,再明显不过。刘昶再不敢将对她的心思提到明面上来,哪怕她最后稀里糊涂地被定了亲,他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那是什么意味呢?
大概就是相信了很多年可以一直存在的东西,轰然倒塌在面前,不留一点余地,从此再也没有理由死灰复燃。
她自此变了性子,从前还是个因为小六几句话就会偷偷溜去朱雀大道观望新科进士的活泼性子,后来逐渐变得凉薄,默默接受着她早已被他人决定的余生与命运,再不肯对刘昶露一个笑脸,一步步将他逼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对旁人,也再未真心相对过。
直到,她在陪都再一次见到沈度,蓦然回想起那年那月,她曾在朱雀大道上随心凑热闹的模样。
入京路上,她曾反问过沈度一句“大人觉得文嘉县主这样的人该是怎么样呢”。一时因结一时果,当年因结今日果,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如今,连她自己都说不好。
但她知道的是,自此,有人会因为她一时犯蠢而气急败坏,会静静跪坐在她身前为她上药,会在宣室殿前不惧天威,静静为她撑上一把伞,隔开漫天飞雪与寒凉。
可如今,又要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么?
她将窗户撑开一条缝,回望了一眼清晨的朱雀大道,马蹄达达,她好似又看到了那个清晨打马而来,为她随口一句玩笑话而专程带她去折枝桃花的人。
宋宜回过神来,吩咐车夫从仪门进,她平素进出都走角门,今日如此吩咐,灵芝不得不想起前日她曾问起仪门那处枯井,于是回禀道:“县主让奴婢问的事,奴婢问过府上年纪大些的嬷嬷了,那口井十二年前就已经填平了。另外,那几年里,王爷冬日在帝京的——只有十三年和十四年。”
宋宜嗤笑了声,似自嘲又似无奈,随口应下:“我知道了。”
宋宜在仪门下的马车,找了一圈也未找到那口枯井,灵芝在旁解释:“嬷嬷们说是连井沿都平了,一并填入井眼了,如今早看不出来痕迹了。”
宋宜在周遭转悠了一圈,哪还有什么梅树,连枯枝都没见着一枝,仪门这处小院落,早就成了府内为数不多的宽敞空地,真正的空无一物。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叫嚣着告诉她,一切都是幻影。
其实所谓的记忆,都是骗人的。
宋宜不知为什么忽地落了泪,这泪意来得毫无征兆,她甚至还没感受到有半分酸涩之意,泪已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她疾步回了自己房内,拿出昨夜从宋珏那得来的那本野史草草翻了一遍,不出她所料,独独缺了十三年那一年的记载。
一切无所留存,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延和十三年这一年的名号实在是振聋发聩,北衙被边缘化,御史台崛起,司礼监掌印,东宫辅政,如今朝中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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