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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卿有宠[出版]-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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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帝放下手中梅花,轻轻击掌一下,侧殿侍立的宫女中一人缓缓走到跟前,手托一个卷轴。

    我支着头,不知要玩什么花样。檀殊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目光注视卷轴,并没有表现出诧异。估计这花样,不是他授意,就是合谋。

    宫女得了指示,站到大殿中央,缓缓释放卷轴,一幅绵长水墨画从她纤纤细手中垂展而下。

    竟是,一幅水墨梅花。

    这倒也没甚新奇,却见梅念远忽地站起,脸色突变,遥指他皇兄,“这是父皇赠与我母亲的画,母亲视若珍宝,如何在你手?你几次三番欺辱我母亲,可是一个男儿所为?可是一国君王所为?”

    殷帝冷冷然,“你这为弟为臣的,又何尝守过纲常。朕做事,还需你来教导?”

    见这兄弟俩了争执,檀殊立即起身周全,笑着道:“三殿下先勿动怒。陛下听说臣的师弟顾浅墨擅书法,特向梅太后借来这幅先皇赠图,请顾相题诗一首,应和这冬雪腊梅之意。”

    梅念远依旧没有好表情,沉声问:“有借可有还?”

    檀殊笑道:“此乃先皇遗物,终究是皇家珍宝。殿下还是以大局为重。”

    梅念远哼一声,摔杯便要离席出殿。

    “皇弟。”殷帝若无其事手拿一枝梅往空中一指,“这大曜顾相原本是你请来,就这么弃他不顾?”

    见梅花指向我,我乐呵呵一笑,“题诗嘛,好说好说,这活儿我最擅长了。”

    殷帝牵一发而控数方的本事确实高。梅太后珍藏的画作都能被他抢了来,那便是说,太后的性命亦在他掌控之中。我如今实则是个阶下囚,小命更是捏在他手掌中。他那忍辱负重的三皇弟回头目光轮了一圈,终于一言不发地重又坐下。

    侍女撤去我案上的酒水果品,送上那幅“国宝”并同笔墨,一个伶俐的宫女便要在旁研墨伺候。我一抬手,阻了她的动作,“本官不习惯陌生人伺候,不然这诗句也酝酿不出。”

    檀殊挥手命宫女退下,再殷切切到梅念远跟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请得他们三殿下“勉为其难”地挪动了尊驾。

    梅念远走来我身边,坐下,牵衣,磨墨,一副不动声色的形容。案桌下,另一只手却将我左手攥住。所幸各自都是宽袍大袖,挨在一起坐,旁人也看不出袖底乾坤。

    我眼睛看着画面,一份古朴之气扑面而来,水墨点染的梅花轻灵空逸,寒夜中似有暗香浮动,当空一轮明月映照林雪,几竿竹影如要随风而动。

    这么好一幅古画即将被我玷污,不由向旁边的梅念远表达了歉意,“题得不好你也莫怪,以后跟你娘亲解释解释,这罪名可不能由我承担。”

    梅念远点点头,“她原本是想留着传给孙媳妇儿的。”

    我提笔蘸墨,侧头瞧瞧他,“你娘亲想得真远,儿媳妇儿都没一撇,还惦记着孙媳妇儿。”

    “老人家么,总是想抱孙子的。”

    “这孙子么,可不是说有就有,万一来个孙女,你娘亲的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眼光需放长远些,一年一个,还愁会没有孙子么,这概率可是大得很。”

    我握笔的手一抖,差点颤下墨汁。

    “我说,你们是在讨论题诗还是在讨论母猪生崽?”檀殊等了许久,有些不耐了。

    我正色:“本官题诗容不得思维打乱,檀相请自重。”

    檀殊暼我一眼又一眼,走开了几步。

    我一面酝酿诗句一面继续方才的话题,“就说我师兄没常识,母猪下崽,那是一窝一窝的。”

    梅念远笑着点头。

    不久,我开始气沉丹田,落笔,笔毫灵蛇一般肆意游走。一气贯穿后,手中笔甩了出去。

    檀殊将画卷抽回,凭着与我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的丰富阅历,终于,没能辨出诗句。他自然是辨不出的,不然我从前那些摩崖石刻岂不要让他认了去。

    梅念远从他手中要过画轴,念了起来——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倒也不枉做了我家这么多年的总管,识字辨句能力大有长进。

    檀殊笑了,意义不明。

    殷帝却是冷笑,“这首咏梅诗,配这幅墨梅图,倒是意味深远。”

    作者有话要说:断了太久,实在抱歉,这个文不会坑,只是因出版推迟更新(出版更名为《爱卿有宠》,还未上市)。先填一点土。。。= =。。。

80 卿之情毒,有如砒霜

    我却见那幅画中月光一晃;林下竟有美人缓缓走动,白衣飘飘如仙;发丝竟飞舞出了卷轴。一惊之下;我推倒了案桌;踉跄几步上前,打掉梅念远手中的画。

    古画掉到地上,我抬脚就要踩去;梅念远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忙将我阻止;“你、怎么了?”

    我扯住他;惶恐地指向画轴,“有、有鬼……”

    梅念远却也是见鬼一般看着我,见我神色有异,拿手试探我额头温度,“说什么胡话?刚刚还好好的。”

    “那画中有个女鬼!她……她要走出来,啊……”我平生最怕鬼,紧抱住面前人,将自己的眼睛深深埋在他衣襟中。

    梅念远将我搂住,安抚地拍着我后背,语气和缓,“没有鬼,用不着害怕,闭上眼,不要看。”

    我呼吸急促,当真不敢再睁眼,头却昏昏沉沉,跟喝醉了一般,神识有些不清,但明明记得没喝几杯酒。

    “堂堂大曜宰相竟白日见鬼,还这般怕鬼,真是奇谈。”殷帝嘲讽道。

    “黄泉散之毒,几日便可至幻。”梅念远语调平稳,我却能感觉到他心口波动起伏,“皇兄要怎样才肯给解药?”

    “朕要看着他疯癫而死,这幅字画便算是给你的念想了。今日就到这里,朕要回宫休息。皇弟还是去陪着太后的好,可不要因小失大。”

    经他们这一说,才记起檀殊恐吓过的话,原来不是妄言。我从梅念远怀里抬起头,望向殷帝的方向,“不知陛下可记得昨日翻阅的奏折的内容?”

    正要离去的殷帝背影一僵,站定在殿门口。

    “只怕明日您便不会记得今日我顾浅墨的题诗了。”

    他转过身,冷冷盯着我,“朕依旧不会给你解药!”说完,甩袖出殿。

    檀殊眉头紧锁,踱步过来弯身道:“殿下还是回太后宫里吧,浅墨由臣送回去。”

    梅念远不松手,面色十分不好,“她若又幻视见鬼了呢?这人怕鬼怕得紧。”

    我扶着额头,无力道:“没事,我闭着眼就是。”

    又劝解许久,他才勉强答应由檀殊送我回去。

    回到我偏僻的住处后,屏退了唯一照料我生活起居的宫女。檀殊见我如此行为,不由诧异,“师妹,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也不客气,扶着桌缘坐到凳子上,倒了一杯水搁着,“其实是师兄有话对我说,现在没有旁人,你请吧。”

    檀殊沉默片刻,在屋里走了一圈,重回我跟前,“若我给了你解药,你是否可等价交换?”

    故意思虑了良久,才在他殷殷的注视中开口,“我如何信你?”

    他几乎不假思索,“我不会视圣上和国家之事为儿戏!”

    “这交换之事可是你们圣上授意?”

    “自然不是。”

    我瞧他许久,淡淡笑道:“你敢欺君?”

    “为圣上,为大殷,欺君乃是迫不得已,即便将来治罪,我也在所不惜。”语气很是平淡。

    我啧啧称奇,“这么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竟被你说得这样寡淡,一丝慷慨之气也无。”

    “换是不换?”大师兄神色很坚定。

    我将桌上倒好的茶水移到面前,“不然,你以为我倒水搁着做什么?”

    一丝笑意微风般拂过大师兄的嘴角,他袖子一收,手指间一枚药丸晃在我眼前,“你却是如何肯定我会先救你?”

    取过他指间药丸,就着茶水服下,暗自调息了少顷,并无不适之感。

    大师兄赞叹道:“你倒是有胆量,当真不怕我使诈?”

    我睁眼,缓缓一笑,再一笑,“我是赌,你不会拿那位的皇位来跟我使诈。要挽救他的记忆,你只能先救我。”

    大师兄眼睛一眯,“你为何这般肯定?”

    我笑而不语。

    大师兄瞅我一眼,再瞅第二眼时,已然有些承受不住我深意的“笑而不语”。神色在他脸上有些僵硬的迹象,语气便十分不善,“小师妹,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转开视线,淡然饮茶,“你又何必要我说破。这种事,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大师兄毕竟涵养极好,不再纠缠这一话题,被人勘破也不慌乱,让我十分佩服。正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时,他唰地盯住我,“陛下的解药呢?”

    我不慌不忙道来:“这个嘛,明日午时,你再来取。”

    “为何要明日?”

    “这个嘛,奈何丸的解药需十几种药粉混合方才有效,而这十几种药粉,为了防止被你们盗走,我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而这配药的顺序十分重要,我得回忆一晚,睡足一晚,才好精神充沛丝毫无缪地配出解药!”

    檀殊狐疑地盯着我,“当真?”

    我立掌为誓:“若我顾浅墨不能为你们圣上恢复记忆,便……便立即化身畜生道,变作一头母猪!”

    大师兄又审视了我一阵,审视了我的房间一阵,才决定明日再来。

    送走大师兄后,我又赏花赏雪消磨时光,地上的薄雪这几日消融得差不多了,踩上去也不会留下脚印。终于挨到掌灯时分,用过晚饭,再挨到就寝时间。

    伺候我的宫女小娥毕恭毕敬在铺床,我站到她身后,歉意道:“姑娘啊,得罪了。”说罢,一个手刀敲到她后颈,小娥当即仆倒在床。我给她盖好被子,吹灭火烛,打开房门,对着外间夜色“啊”的一声叫唤,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可听范围内十分凄厉。

    宫内屋顶暗影中立即一个人影掠了过来,从半开的门缝中飘了进来。这人轻功自是了得,然而很快便软倒在旁侧暗影中的我之手。悄悄拖到一边,我又凑到门缝间凄厉地“啊”了一声,又一道人影在树顶犹豫片刻,掠了过来。其结局自然同前一个一般,遭了我的暗算。到第三回故技重施时,便有两道人影一同掠来。我一人难敌四手,便在他们进入房间后的一瞬间洒出了药粉,再补上两记手刀,又解决了两个。

    之后去门缝间“啊”了数声,也不见再有人影晃动。看来,大师兄就派了四名护卫来看管我。想必是对皇宫守卫比较自信了。

    我去房间换上小娥的宫女衣衫,再四处搜罗值钱的物事准备打个包袱,无奈发现一个悲凉的事实,这间囚房,当真一点值钱东西都搜刮不到。正沮丧之时,听见门口有动静。我随即屏息,悄悄摸到门后。

    一个身影敲了敲门,见没人回答,便试着推了推门,哪知门一推便开。人影一脚迈进房间,我出手如闪电,今夜第六回使出手刀。此人更是极为快速地晕倒,栽倒在我身上。

    熟悉的气息瞬时将我萦绕。夜幕星光黯淡,却仍有几点光亮映了进来,照在不速之客的脸上。一看之下,我险些叫出来,赶紧一把捂住嘴。

    这快速晕倒之人不是大殷三皇子我的前任总管梅念远是谁?作孽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草木皆兵的时候形迹可疑地出现,不是找劈么?

    推宫过血许久,手下之人才哼哼了一声。我挥汗吁了口气,“你总算活了!”

    刚自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人枕在我腿上,眼睛睁了一星,似乎极为难受地又哼哼一声,一个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枕着我大腿,便不动了。

    “还没活么?要不扒光了衣服扔去雪地里醒一醒。”

    那枕着我腿的人口齿清晰地道:“顾浅墨,你好狠的心!”

    我歉然道:“这当真怪不得我,谁叫你不声不响。”

    “这般说来,若是今晚你用了刀剑之类的利器,我便横尸此处了,也怨不得你了。”躺着不动的人以我为枕似乎十分理所当然,语气万般慨叹,万般委屈。

    “好了,是我的错。错不该在准备翻墙越狱之前没跟你打声招呼。”

    我腿上蓦地一轻,梅念远抬起头,揉了揉后脑勺,恍然道:“对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将他推开,我整了整背上的包袱,比较诧异,“你怎知我今夜要逃走?”

    揉了半天脑袋的人从地上起身,似乎还是没有恢复平衡,又栽下来,扑到我身上,“莫非你已经知道了,晏濯香即将回长安。”

    “啊?”我愣了半晌,“这时候他怎么能走?他走了,我大曜如何取胜?如何……”

    “浅墨。”梅念远凑在我耳边,迟疑片刻,“大曜宫变,赵淑媛勾结汤国,囚禁了老狐狸跟沈昭仪。”

    我脑中嗡的一声,顿时呆了,“什么?”

    “赵淑媛放出了关押大理寺的萧阁老,朝中依附者众,他们挟天子,令百官,如今长安混乱一片。晏濯香只得留下军队继续在边防抗敌,只身回了长安,却不知能否挽回乾坤。如今,没了大曜与晏濯香虎视眈眈,我皇兄更不会在意你的人质身份。”

    “赵淑媛她怎会……”我万分难以相信,为何是赵淑媛那平日温和柔顺的女人?如今百官成了傀儡,晏濯香一人能逆乾坤么?

    “浅墨,你竟不知?那为何要在今夜逃走?”

    我收回半点心绪,“大师兄给了我解药,要我也交出你皇兄的解药,我推到明日午时。明日,当我给的‘解药’真相大白时,凭着你皇兄的个性,肯定要杀我千百遍。”

    听闻我已解毒,梅念远面色一喜,一想又奇道:“这是为何?难道你没有解药?”

    我摇头,拉着他起身,“明日你跟檀殊他们见到解药之时就会知晓,我得速速回长安,你保重。”

    我重整包袱,毅然便要纵身离去。

    “顾浅墨!”身后有人咬牙切齿,将我拽了回去,“就这么告别了?”

    我执起他的手,试图憋出一星半点眼泪,却无果,叹道:“这执手相看泪眼怕是做不出来了,你看我一时心急,憋不出眼泪,你莫怪,那么就此告辞了。”

    我再次纵身,却听“嗤啦”一声响,又没纵成,低头一看,袖子被人扯撕了一道口子,那罪魁祸首还握着我袖角不松手。

    “我说我泪不出来……”

    “泪什么泪!”梅念远一声断喝,手中晃动一个黑呼呼的铁牌恨不得摔到我脸上,“你独自一人怎么出宫?即便心心念念晏濯香,也得先顺畅脱身才是!”

    在他少见的磅礴气势下,我不由自主闭了嘴,此时才注意到,他一身灰色衣裳原本就是极为适合夜里行路,原来早就做好了打算。于是我便偃旗息鼓跟随他的脚步,一步步越了狱。

    ※ ※ ※

    深更半夜的皇宫大内,一身灰衣的三皇子带着一个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宫娥出宫办事,九重宫门守卫夜里看不大清皇子殿下的样貌,不过却识得皇家腰牌,不敢多加阻拦,径自放行。

    夜色深沉之时,彻底出了骊宫,我算是自由了,不过也高兴不了多少,若是大曜因内乱从此亡国,我便是亡国之臣,那以后的惨淡日子没法想象。

    心中焦急,便不想再多加停留,对梅念远抱拳一礼,“三殿下活命之恩来日再报,本相绝不赖账。那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忽然发觉对面这人的目光沉了又沉,面容怨愤得恨不得挖个坑将我埋了再踩严实。于是那“后会有期”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没敢说出口。

    只见此人重重哼了一声,与我擦肩而过,向着夜色中走去。我看了看反方向的骊宫,不由纳闷,“诶,回宫是这个方向!你去哪儿?”

    周围夜色浓黑,几步便不见人影,吓得我赶紧追上,噌的贴上了梅念远胳膊,一步跟一步,眼神不敢往周围去,“好、好黑……”

    “既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顾相你请便。跟着我做什么?”被我死拽住一步不落的人语气十分凉薄。

    我嘿嘿干笑几声,“这、这不担心你迷了路,万一被人劫了色什么的,如何跟你皇兄母后交代。”

    梅念远亦凉凉地笑了几声,“得顾大人如此关怀,当真令人惶恐得很。”

    “客气,客气!”我虚怀若□。

    借着天上不多的星光探路,我俩越走离皇宫越远。我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承璟殿下,你这行迹莫非是要跟我一起跑路?”

    “你一人辨得清方向么,走得出大殷么,回得了大曜么。”一连串问题抛出,果然让我哑口无言。

    “可是,你助我逃走,不怕你皇兄治罪?尤其,你母后……”

    “我不在身边,母亲可能会更安全一些。他为控制我,一时半会倒不会对我母亲如何。”他看我一眼后,开始动手扒衣服,“再者,有些事情并非那么容易权衡,只是需做决定时,便犹豫不得。”

    夜里凉风忽然卷上身,才注意到梅念远扒的衣服不是他自己的,却是我的。我正思索他的话中深意,便见他如此毫不犹豫地动手扒衣,当真是果断。宫女外衣三两下被他扒下后,扔到了地上。他再将自己外衣让了给我,拉着我沿路继续笔直前行。

    回头望着地上丢弃的衣裳,我呆呆问道:“如果这是在故布疑阵,以假乱真,我们岂不是应该往另一条路上走?”

    “非也!”梅念远只着中衣,走得十分快速,“明日追兵一到,见到这衣裳,必会猜到此乃故布疑阵,反倒不会往旁路去。”

    “不往旁路去,便往我们这条路上追来,我们这是在送死?”

    “非也!”梅念远笑了一笑,“明日的追兵必是我二哥,他素知我虚虚实实的一套,岂会想不到这点?只怕他以为我偏偏就往旁路逃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所以,他不会追到这条路上来。”

    我被绕糊涂了,“就算如此,那你如何知道追兵会是你二皇兄?你二皇兄不是应该在封地吟诗作赋么?”

    “二哥已被召回京。”

    我露齿一笑,“哦?”

    “兵出绝地,李代桃僵。”梅念远抬头看向矗立在我们面前的一间打烊的客栈,“这不是你的意思么。”

    我微笑道:“原本我被困绝地,是希望你兵出此际,借机青云直上。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以我之李来代你之桃,舍车保帅是也。”

    梅念远眼睫微阖,“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李树代替桃树而死,原本指代兄弟相帮。这里分明有两个意思,你故意让我选择,是舍你还是舍兄弟。”

    “这么说,你选择了舍兄弟?”

    “虽然我的确在京都散布了二哥在地方上收买人心种种事端,使得皇兄猜忌,调二哥只身回京。这以后皇兄更多心思从我身上转移到二哥身上,为考验二哥是否有反心,明日必会遣他来拿我回宫受审。这么说的确是舍弃了兄弟,但李代桃僵的深意是兄弟相帮。我拉二哥下水,是拉他到这京都的风云中心。你明白么?”

    我打个哈欠,“你们兄弟太复杂,我明不明白没什么要紧。”

    梅念远凝定看着我,“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皇宫中心,不是我想呆的地方。我也不会用你来兵出绝地,青云直上,更不会用你来李代桃僵。”

    说完,他上前便要拍客栈紧闭的大门。

    我将他手一拉,“此处离皇宫尚近,我们还没逃出险地,就这么贸贸然住客栈?”

    “夜里行路也走不了多远,不如踏实睡一觉,明日再接着逃。”

    我瞪着眼,“就这么大摇大摆住客栈?人家都打烊了,你是生怕别人不对我们生疑?”

    梅念远静静看着我,脉脉道:“不住客栈也行,城外就有座废弃的义庄,搁了不少未下葬的死人棺材,既僻静又安全,不如我们去住那儿?”

    一股阴气自身后袭来,我唰的一下蹭到梅念远跟前,贴着他手臂,“那那那住客栈!”

    “啪啪啪”,“啪啪啪”……

    梅念远敲门敲得十分执着,我倚着他手臂在这有节奏的声响中即将睡去时,大门终于万般不情愿地开了。伙计擎着一支蜡烛,睡眼惺忪,怨恨道:“打打打……烊了!敲敲敲……什么敲!”

    “住店,一晚。”梅念远言简意赅,手中一枚金叶子送到了伙计鼻子前。

    小伙计怨恨之气大消,登时成了斗鸡眼,接住金叶子对着蜡烛左看右看。金光闪闪,我的睡意去了大半,一把抢回金叶子,拿牙齿咬了一阵,再看其上,印了几枚玲珑的咬痕。我喜不自胜,牙齿硬度大过黄金,若能咬动,便是成色极好的真金!

    伙计看看我,再看看梅念远,神色患得患失,不知道这枚金叶子能否到手。

    我万分不舍地攥在手心。梅念远使劲掰我的手,“千金散尽还复来,松手。”

    我眼泪沁了出来,“可是成色这么好的金子,我真的很少见!”

    他凑到我耳边,极低的声音道:“放心,还有。”

    金叶子被掘了回去,送了给小伙计。我正调整情绪,试图豁达一些,便听伙计问。

    “几几几……间房?”

    “两间。”

    “一间。”

    梅念远与我对视一眼,又凑过来低声道:“行事须低调,人生须俭省。”不待我反驳,他又对伙计吩咐道:“一间干净的客房,再备些热水。”

    说罢,推门而入。

    ※ ※ ※

    一进客房,我便观察了床铺,一观之下,不禁怒从心头起。这单间客房明明就是给一位客人住的!这三尺床榻明明就是只够一人睡的!

    伙计收了金叶子后,忙忙送来了热水热茶,“冬冬冬……宵一刻值……值值……”

    梅念远接了热茶,“值千金。”

    “对!”伙计喘口气,见都备齐了,最后道,“公子夫人早早早……些安寝!”

    伙计躬身退出,我怒气冲冲追到门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没文化真可怕!”接着“砰”地关了房门。转身奔回去便要找某人算账,却见床前某人正闲适地玩着手中金叶子,白皙的手指间一片变两片,两片变四片,四片变八片……

    金光灿灿,我心中一荡,只觉一股祥瑞之气袅绕头顶,呆呆见他手中金叶子越变越多,最后成了一叠。我奔过去,从他手中捧起那一堆的金叶子搁到床上,蹲到床边一片片地数。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

    数完了一遍,心花怒放,再数一遍,又心花怒放。

    梅念远走过来,柔声道:“顾大人气消了?”

    将金叶子都收起来握在手中,我笑呵呵,“如果这些宝贝给本相保管的话,本相决定原谅你的一切自以为是是非颠倒倒行逆施施号发令令人发指的行径。”

    “唔,那我就忍痛给你保管吧。现在是否该洗洗睡了?”

    简单洗漱后,我站在床边肃然问:“怎么睡?”

    梅念远在认真地铺床,认真回答:“一个里边一个外边。”

    我走来走去,对着床的宽度比划许久,费尽心力计算着每人应平分多少。铺好床的人已经开始宽衣解带,顺道问我:“睡哪边?”

    觉得还是外边保险,便出手划出道来,一比划,“这些地方,归我。”

    梅念远淡淡瞧一眼,中衣搭到了床头栏杆上,“那就有劳顾大人夜里留心了。”

    我眼一横,“留心什么?”

    “没什么。”说着,他便要睡去里侧,“就是听听客栈有没有什么黑店的动静,有没有什么不明生物跳进窗户,有没有什么义庄的人来投宿。”

    说时迟那时快,我将他扯了回来,“等等!义庄的人来投宿是个什么意思?义庄有活人么?”

    他十分困顿,又要爬去里侧,“谁规定只有活人才能投宿,百鬼不夜行更待何时。”

    我拼命将其拖了回来,正色道:“本相夜里爱翻身,睡外边容易翻到地上,所以那个什么,里侧让给我好了。”

    不待他同意,我一个神龙翻身,滚去了里侧,率先占领了黄金位置,将被子盖在了身上。

    原本困得闭上眼的梅念远此时眼开一线,唇畔含笑。我见他如此表情不由疑窦丛生,半撑起头,“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

    “像什么?”

    “狐狸!”

    他哦了一声,下床灭了灯,再回到床外侧躺下。

    三尺床,顿时显得拥挤。枕头只有一个,被子只有一床,实在难以入眠。

    我睁眼望着头顶黑漆漆的一片,不知此刻的长安是否也是这般的漆黑。过了片刻,身边人的呼吸不变,显然也是未能入睡。

    “念远,我睡不着。大曜宫变,也不知道砚台会怎么应对,老狐狸身体怎么样了,小骚包有没有事。哎,也不知道濯香此刻身在哪里。长安的乱局要怎么收场,哎!”

    “想得再多也于事无补,还是顾着眼前吧。”棉被窸窣,梅念远翻了个身,面朝我侧卧,“对了,我皇兄的解药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事,我就乐了,兴致盎然地也翻了个身,面朝他,一手托着头,得意至极道:“谁能想到我诓了大殷皇帝和檀相!那日,我被押到清水城做人质,逼迫晏濯香退兵。想我顾浅墨何等机智何等英武,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摆布的?当即便使了擒拿手擒住你皇兄,塞了粒豆子给他咽了。从此本相变被动为主动。”

    “豆子?我皇兄失忆可不是作假,不然也不会受你要挟。”

    我得意一笑,倾身探出手去,按在他脑后一处穴位上,“当时,我趁人不备,点了你皇兄的这里。”

    近处的梅念远在黑暗中望着我,目光很是灼灼然,“这里有什么奥秘?”

    我神秘道:“曾经我不是因摔了头而短时期内失忆么,所以对于失忆,我有独特的体验和感悟,几番研究后得知脑后有处穴位,遭压迫冲击后,也会压迫一部分记忆,除非以外力打通这处穴位。你说,我是不是很英明神武?”

    “所以,你留下的解药便是让檀殊去解开我皇兄的穴道?”

    “没错。所以,当他们得知真相后,你说,我还活不活得了?”

    “那只怕是活不了的。”梅念远目光又深了一深,气息低下来,“浅墨,你能不能也给我解解毒?”

    我大惊,抬起头,“你也中毒了?”

    “中毒……”瞬间,他压将下来,“中了砒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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